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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91章 之子于归
◎脸上有东西◎
“那’鸩羽千夜‘只是听起来邪门, 若中毒未深,以没药煎汤,喝上十天半月就没事了!”
郭子安早备好了没药汤, 倒出来给杨小九喝,见对方魂不守舍毫无反应, 用蒲扇拍他的头道:“你小子跟着你大哥那么多年, 也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主,怎么偏偏对一个辽人女子动了心?要知道她可不是你能招惹的,辽国人指不定要拿她做什么呢,怎会把她给你?”
杨小九如梦初醒, 也没什么回应,乖乖喝汤药。
郭子安瞧他实在招人疼,禁不住规劝道:“九儿啊,你听爷爷的话,那女子身中之毒说是有解药, 可也算是没解药, 毕竟她连是谁下的毒都不知道!你跟她还是断了吧, 不会有结果的。”
杨小九不死心, “爷爷不是说只要找到下毒之人就能找到解药么?我回头帮念念一起找, 无论如何定要救她!”
郭子安听罢冷笑道:“你还真当那’鸩羽千夜‘不要命?她如今已然毒发, 至多活不过几年,你一个大宋将军, 连辽国的疆土都踏不进去, 怎么帮她找?再说了此事牵扯的必然是辽国皇室,就算是皇上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查清楚, 更何况是你?说是难如登天也不为过, 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杨小九颓然低头默不作声, 眼神空洞犹如生无可恋。
郭子安琢磨着自己口无遮拦使其大受打击,吞吐道:“那个……你要是想找媳妇了,爷爷给你介绍几个,模样不敢说比你那郡主好看,性子可温柔的多,缝衣做饭嘘寒问暖什么的保证贴心,时间久了你也就把那郡主忘了,你说好不好?”
杨小九从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道:“我就喜欢念念,就要念念,她性子不好我也喜欢。爷爷你若是不肯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总之我不会对她不管不顾,看着她毒发身亡的!”
“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听劝呢?”郭子安扬起手想要抽他,可瞧着他那机灵委屈的模样又下不去手,恨恨道:“就知道在我这里嘴硬,哪一天被皇上发现了,看你怎么交代!”
赵匡胤这边一刻没闲着,修书于萧后谈晋王之事,本以为对方会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不想回信却甚是客气,提到了第三场赌局。
只是与前两次不同,这场赌局竟是来文的,要“以舞会友”!
石守信等人看了直皱眉头,纷纷议论道:“辽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难道要我们派一队乐舞伎前去救晋王归国?”
赵匡胤沉思道:“历来舞乐便是和平交往之相,辽人也算是给足了诚意,大宋若是拒绝,岂非有些不识时务?”
韩重赟点头道:“据密探来报,辽帝和太子果然是遭人下毒,这个时候再与大宋为敌,恐会朝纲不稳,是以才做出让步吧!只不过雄州是边关重镇,歌舞乐人向来奇缺,怕是找不到能代替我大宋与辽人一会的舞姬啊!”
本以为只有以命相博是麻烦事,可以舞会友什么的竟也成了老大难,总不能对方派出技艺精湛的舞姬,而大宋带去的是乡野艺人?
两国相交,若连体面都没有,还谈何礼仪之邦?
一筹莫展之际,赵淑玥突然进门来道:“这有何难,我大宋精于歌舞技艺者眼下城中不就有一个么?”
赵匡胤一想便知她所指是何人,却敛眉不语。
“匡胤,姑母知道你不愿意把嘉敏推出去替你赢场面,然则此事于国于家皆非同小可。往小了说是救你胞弟光义,大了说是关乎宋辽两国邦交之大事,我们大宋难道还要在区区番邦辽人面前丢了脸面不成?”赵淑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说了,你把此事告知嘉敏,她定然是愿意的。若不曾告诉她,输了脸面,她事后多半还会怪你见外,不肯让她帮你排忧解难,再严重一点说不定还会觉得你心里没有她!”
可赵匡胤依旧放心不下,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不如先在城中找寻歌舞艺人,让嘉敏加以指教,民间也有技艺精湛者,说不定能选出合适的人来!”
如此嘉敏也算替他分忧解难了,只是时间紧迫,这法子能否凑效,他心里也没底。
加上镇守雄州的都是些粗野汉子,哪里知道精湛的舞乐是什么样子?在城中贴了不少告示,见赏金颇丰,就吸引来一大堆民间艺人,会唱会跳的全部送进了将军府。
嘉敏受赵匡胤之托前来遴选,自己先跳了段《绿腰》舞的舞步,命来人学着跳一下,可那些声称舞技精湛者竟无一人记对舞步,跳的奇形怪状犹如群魔乱舞,还有刚抬脚就跌倒,还拉着身边人一起倒下去的。
“赵哥哥,这就是你们网罗来的人才吗?”嘉敏目瞪口呆补了一句:“我三岁时也不至于跳成这样!”
赵匡胤哑然,好歹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把这些人送去辽国表演,辽主不当场掀桌子都算脾气好。
好在下午又送来了一批人,看起来略好一些,但也仅限于没人跳两步就摔跤。
嘉敏在她们中间指点舞步,忙得连水都没空喝,口干舌燥的折腾到傍晚,喉咙嘶哑腰肢酸软却又不敢松懈。
赵匡胤心疼不已,强行将她抱回房中。
嘉敏想张口说话,喉咙发出的声音惨不忍闻,于是自己闭了嘴。
第二天来了一帮演滑稽闹剧的民间艺人,唱《莲花落》跳竹板舞,什么《小寡妇上新坟》、《小两口打架》诙谐到赵匡胤脸都黑了,一帮将士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全都忘了正经事,吃着花生喝着酒,间或丢些铜板当赏钱。
嘉敏竟也爱看,演到热闹处总是抿嘴偷乐,问道:“赵哥哥,你说辽国人会不会也正好喜欢看这种别具一格的民间演出?”
赵匡胤只觉自己连头发都愁白了,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离去。
独自待了一会儿觉着口渴,忽听嘉敏道:“赵哥哥,喝茶!”
随手接过茶碗喝了几口方抬头诧异道:“你不看热闹,又回来陪我?”
“你不看我就不看了呗!”嘉敏笑盈盈地道:“不过他们演的着实不错,你怎确定那辽主就不喜欢?”
赵匡胤叹息一声摇头道:“事关两国邦交,不是有趣就行了,就比如对方上一盘珍馐,大宋不能上一盘野菜一样,虽然各有各的风味,可瞧起来天壤之别,不是侮辱别人又是什么?”说罢又是叹息不止。
“那若是选不出合适的人又待如何?难道不应邀么?”嘉敏清灵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柔声道:“我听说在北方士大夫眼中歌舞乐伎乃是娼优之术,有教养的高门大户之女子皆不会学这些。可我出身江南,上至公卿氏族,下到平民百姓,对舞乐并无偏见,反倒颇为推崇,是以精通者众。我虽不敢称技艺精湛,若你当真无人可用,派我去也是一样,我并不会因此而感觉被冒犯。”
赵匡胤一时无言,其实想也知道,这两日众人不过是在等他一句话,再折腾下去也不会结果,可到如今他依旧犹豫不决,皱眉道:“嘉敏,我已经把你推出去一次了,难道还能有第二次么?”
嘉敏安慰道:“或许这次辽人是真的想要和谈,并不曾心存歹意,不过是跳一场舞而已,何况还有你陪着,我不怕的!”
左右无法,再折腾下去也不过是让嘉敏多受累,倒不如点头,到了辽国小心护着就是了。
《绿腰》舞的舞衣很是精致,头饰也跟华美,妆容更是艳丽。
嘉敏素日所化皆是淡妆,清妍绰约,今日却似换了副模样,有一股说不出的娇媚。
赵匡胤只瞧了一眼便上前把门关上,正色道:“嘉敏,把衣服换了,妆也卸了,我不准你去!”
嘉敏蹙眉问道:“是我穿的不好么?”低头检视了一遍,却并无不妥。
正自莫名其妙,一旁的赵淑玥瞧出了端倪,嘉敏如今是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好像一朵开至全盛的莲花,明艳妖娆夺人心魄,哪个男子见了会不心动,更可况是对她朝思暮想的赵匡胤?
可她也不便戳破,再瞧自己的侄儿,黄袍加身龙姿凤章英明神武,越看越觉着二人般配,遂笑道:“匡胤,你不是说今天早上要带嘉敏给姑母敬茶吗?我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人影,还要亲自跑一趟,怎么,你总不至于忘了吧?”
赵匡胤惊诧,却见姑母一脸暗示的神色,纵无此事也变成有此事,忙告罪道:“是侄儿糊涂,竟然忘记告知嘉敏,此刻大约还来得及!”
敬茶这等事素来有着特殊意义,可嘉敏向来听话,也不多问,只听赵匡胤吩咐下去,众人已将赵淑玥请至正厅。
二人携手前去一起跪拜,嘉敏把泡好的茶恭恭敬敬递给赵淑玥,见她笑容满面饮了一口,居然包了个红包给她,周围石守信等人笑嘻嘻地观礼,好像自己是在拜见婆母。
嘉敏一颗心砰砰直跳,怯生生地收了,众人笑的更大声,简直是欢天喜地。
赵淑玥牵起二人的手道:“快起来!你们今日还有正事要办,早去早回,姑母在家里烧好菜,等你们回来吃!”
不知为何,赵匡胤也不提让嘉敏卸妆换衣服的事了,而是把她抱上了马车。
朝阳醉人的红光染上嘉敏的脸颊,她手里握着红包,低下头模样很是娇羞。
赵匡胤凝着着她,片刻突然道:“嘉敏,你脸上有东西!”
“嗯,哪里?”嘉敏诧异,之前照镜子的时候明明没有,是什么时候沾上了?
“你凑近一些,我帮你擦掉。”
赵匡胤一脸温柔,见她凑过来,自己也贴过去一下子亲在她面颊上。
【作者有话说】
嘉敏:被亲了熱!
赵匡胤:何止是亲,红包都拿了,已经变老婆了懂吗?
第92章 远送于野
◎不是已经互许终身了么◎
赶去约定地点, 辽主作为东道主,先命西平郡主献舞。
萧念念着一身绚烂舞衣,跳了一支《柘枝舞》, 云鬓花颜冷艳绝尘恍似瑶台仙子,连赵匡胤也不由暗自赞叹, 真不愧为大辽第一美人, 幸好自己没有请那些民间艺术家来,不然可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好在嘉敏自幼所习多是宫廷舞乐,而今只能算是小场面,一曲《绿腰》婉转柔媚, 每一次她临风起跳,赵匡胤都不敢眨眼,生怕下一刻她就飞走了。
萧念念见她跳的好看,一时技痒,竟然和她跳起了同样的舞步, 学的分毫不差, 舞罢而后又跳起了旋转如飞的《柘枝舞》。
嘉敏暗自佩服其聪慧, 也知道对方是在邀她斗舞, 当下也变了舞步, 跟上对方的节奏。
她生的娇媚, 平日多跳软舞,而《柘枝舞》则是节奏明快的健舞, 跳起来颇有些费劲, 好在她常年练舞,体力还是有一些。
二美同台瞬间变成了双柘枝, 一帮男人直看的眼花缭乱, 毫不吝啬地鼓掌喝彩, 唯独赵匡胤面色不大好,很想把嘉敏带走藏起来,不让任何男人看见她。
正自胡思乱想,一曲尚未跳完的萧念念突然昏倒在地,引起一阵骚乱。
耶律贤命人把皇妹带下去,听御医说并无大碍方又安心主持大局,酒过三巡,方道:“此番辽宋会盟,是冲着休战和谈而来,晋王殿下在我大辽做客多日,也该恭送他回归大宋了!”
说罢命人把赵光义请出来,只是座位依旧安排在辽人一边。
赵匡胤不动声色自饮了一杯,打算以静制动,且看看辽人究竟会有何说辞。
皇后萧燕燕观其神色,突然笑道:“既要和谈,双方皆需拿出诚意来。陛下,不如我大辽与大宋联姻如何?”
耶律贤立时道:“好主意!若是促成两国联姻,非但宿敌变亲戚,日后说不定还能守望相助,朕一万个愿意!”
赵匡胤暗觉齿冷,与辽人联姻无异于与虎谋皮,谈何守望相助,遂笑道:“两国和谈也不一定非要联姻,前些日子朕听小九说雄州一带民间贸易频繁,只是未经官府许可,始终不成规模。朕思量着若两国能够和平往来,何不在边疆开榷场互市?如此一来,大辽所需之物,皆可通过贸易获得,两国也不必打打杀杀的,岂非两全其美?”
为帝王者经世济民方为正道,他自十八岁起投身军中,深知民生之多艰,登位以来,除了一统天下之外,一心想要建立一个安稳富足的王朝。在他看来战争并不是唯一获取财富的手段,只要让百姓安心生产,即能通过与番邦贸易的手段积攒家业,何乐而不为?
可中原王朝上千年来重农抑商,官府并不鼓励商贸,更何况是与周边敌对王朝之贸易往来。此想法可谓十分大胆,直听的辽国帝后皆是一脸讶异,然而不过片刻二人就含笑点头,毕竟是利国利民之事,很是值得商榷。
只是听宋主的意思无意于联姻,萧燕燕美眸流转,掩嘴笑道:“开榷场贸易一事来日方长,本宫和陛下商议过辽宋之联姻可成双局,大宋送一名贵女嫁给大辽皇帝,我大辽也送一位公主嫁给宋主如何?”
嫁公主也就罢了,竟将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赵匡胤直截了当道:“朕之发妻病故尚不足一年,不宜娶妻,只能辜负辽主与皇后娘娘的美意了!”
“皇上对发妻情意深重,自然不能勉强。”萧燕燕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奇怪神色,“不过不是非要嫁给皇上不可,嫁个亲王也是一样。念念贵为郡主,又是我大辽第一美人,将她嫁于大宋的晋王,我大辽可算是有诚意?”
“将西平郡主嫁给晋王?”赵匡胤诧异地复述一遍,虽说萧念念并非温柔贤良之女子,可年纪尚轻容颜绝世,说不好听一点,就算赵光义是自己胞弟,也实在太过委屈人家,皱眉问道:“此事郡主是否情愿?”
杨小九突然大声道:“郡主怕是根本就不知道!”语毕自觉失态,将头低下,拳头却是越握越紧。
耶律贤面上亦颇显痛楚,沉声道:“此事的确应该先问过念念,她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又被父兄宠爱惯了,性子骄纵难以约束。听闻大宋繁文缛节甚多,若她嫁过去,恐会有诸多不便……”
赵匡胤赞同地点头,不论传言如何,耶律贤对这个皇妹确然是万分疼爱,就算要联姻,换一个不那么受宠的也行。
萧燕燕白了他一眼嘁笑一声道:“臣妾一心为皇上着想,才打算忍痛将念念下嫁,不想皇上竟然不领情!也罢,那皇上想娶大宋郑国夫人之事便自行商议吧!”
赵匡胤闻言掀翻桌子惊怒而起,“朕诚心前来和谈,尔等百般挑衅却是何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石守信等人纷纷拔剑护在皇上和嘉敏身侧。
如此剑拔弩张,萧燕燕却是毫无惧色冷冷回道:“本宫倒是觉着奇怪了,我大辽愿将西平郡主下嫁,宋主瞧不上眼也就罢了;怎么选一个女子嫁于我辽主为妃,竟也不许,究竟是谁没有和谈的诚意?”
赵匡胤冷哼一声道:“在我大宋,婚姻之事讲究情投意合,若西平郡主当真愿意嫁给晋王,朕断然不会拒绝;至于嘉敏,劝辽主还是打消这番心思吧!我们大宋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女子,为了所谓的和谈而嫁入辽国,你们死心吧!”
这般决绝已是毫无商量余地,萧燕燕不甘示弱,冷冷道:“既然如此,就只好委屈晋王再在我大辽待一段时间了,送客!”
晋王又在满腹失望中被押下去看管,兄弟二人对视,赵匡胤虽感愧疚,却依旧选择握住嘉敏的手。
好!真好!又是为了这个女人再一次置他于险境而不顾!辽人所言果然不错,自己的皇帝哥哥怕是巴不得他死了才好,怎会费心相救?
晋王突然仰起头哈哈大笑不止,笑的人心底发毛。
赵匡胤禁不住道:“光义稍安勿躁,二哥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此番铩羽而归,赵匡胤脸色甚是不佳,一直愁眉不展,连姑母精心准备的佳肴也难以下咽。
赵淑玥把嘉敏抱在怀里,即心疼她差点又成了两国谈判的筹码,又担忧赵光义的安危,亦是寝食难安。
好在辽帝很快又送来信函,表示只要给予王妃的身份,西平郡主则愿意下嫁晋王为妻,条件是宋辽之间十年之内不兴刀兵,且互市一事需详细商榷。
见对方已绝口不提纳嘉敏为妃之事,赵匡胤思量着若非如今辽国皇室内部争权夺利愈演愈烈,也不会做出如此让步,而大宋正好集中兵力对付北汉,当即提笔回信一口答应下来。
众人欢欣鼓舞,唯独杨小九一脸难以置信偷偷跑出去。
郭子安把他带去药庐,温言宽慰:“果然是美人计!幸好皇上对那江南的小周娘娘情深义重才不曾着道,不过联姻之人换成晋王倒是教人看不懂!”
“嗯……”杨小九心乱如麻,并没有听进耳里。
“辽人若想杀晋王乃是轻而易举之事,何必牺牲西平郡主?只怕此举另有深意……”郭子安低眉沉思,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作罢。
杨小九在药庐辗转反侧了一夜,黎明时分偷偷离开。
霜天晓色寒,河道上雪白的芦苇随风飘扬,像是在下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
顾不得是白天,他就这样潜入辽国大营,冲进萧念念帐中,与她两两相望。
侍女在一旁差点惊叫出声,被萧念念一掌劈晕。
不过一日未见,她的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眼神也益发冰冷,看不出任何情绪。
杨小九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抱住她道:“念念,和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会好好的保护你照顾你,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你不要担心’鸩羽千夜‘,我来当你的解药,心甘情愿当你的解药,好不好?”
萧念念瞬间泪如泉涌,却生硬地道:“就算你死了也解不了我的毒,我非你良配,你这么做也毫无意义。我就要嫁给晋王了,从今以后无须再见!”
如此冷漠的言语令杨小九全身都僵住,喃喃道:“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互许终身了么?晋王非良人,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说罢捧着她的脸道:“念念,先不要赌气了好不好?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我知道被当成筹码的滋味不好受,等以后我会慢慢安慰你的。”
可萧念念的表情一点期待都没有,红着眼问道:“你凭什么认为你我之间会有以后?难道就凭着曾经两次共度春宵,就一定要在一起?”说着大笑起来:“你究竟是天真还是傻?这种事情跟谁都一样,不信的话你换个女人试试,说不定你会更喜欢。”
杨小九摇头涕泗横流,哽咽道:“我只对你一个女子动过心,除了你谁都不会爱,有没有以后我不知道,可我绝不准许任何人强迫你下嫁晋王,就算是拼上性命我也一定会阻止!”
萧念念冷笑道:“你阻止的了么?你当你是谁呀,一个赵宋的无名将军而已!你以为说几句互许终身生死与共的话,我就会信你么?纵然你活的不耐烦了,可我还不想死!萧燕燕说了,我如果不乖乖下嫁,这辈子都休想拿到解药。你说我该选择与你私奔之后悲惨的死去,还是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杨小九的心登时凉了,萧后何许人也他可是如雷贯耳,手段毒辣六亲不认,连辽帝都忌惮三分,何况念念,“她真这么说?”
“是!我娘的毒,还有我的毒,全是萧家人所为。我那皇帝哥哥早知道此事,可他不敢得罪萧家,也不敢得罪萧燕燕,才一直向我隐瞒真相。”萧念念面如死灰,凝着他道:“我一直最依赖的哥哥也只能骗我而已,何况是你?你若真心爱我,可不可以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不过是想活下去,眼下的情形我选择晋王有什么不对么?”
杨小九无言以对,闭上眼去吻她。
眼泪把两个人的脸颊沾的湿漉漉的,萧念念突然有些后悔,却倔强地不愿意承认。
害她母女之人尚且活着,为何她要去死?就算身边的男人能够带给她短暂的欢愉,可又算得了什么?
女儿家的心总归有几分柔软,缠绵后抱着他的脖颈低声斥责:“笨蛋,两个人一起死有什么好?”
杨小九闭目叹息:“是我不够好,没办法救你出水火,你要嫁给晋王就嫁给他好了,我会护着你的,一直在你身边护着你!”
出嫁那日大雪纷飞,萧念念一身红装前来拜别帝后,耶律贤甚觉不忍,伸出手臂,片刻又无奈地垂下。
赵匡胤上前道:“郡主到了我大宋,自然不会有半分薄待,还请辽主和皇后娘娘放宽心!”
耶律贤木然点头,并无只言片语回应。
萧念念突然道:“我在大宋人生地不熟,恐会有诸多不便,想指名向皇上要一个侍卫,不知皇上是否应允?”
赵匡胤道:“这是自然,朕原有此意!”
萧念念屈拱手行礼,“杨将军武功高强,念念很是佩服,由他护卫左右大大约可以安全无虞!”
“小九么?”赵匡胤皱眉,他原本打算让小九镇守雄州,不想出了这档子棘手之事。
大约是不欲他为难,杨小九自行上前道:“承蒙郡主看得起,属下愿意护卫左右!”
虽说此事略微欠妥,好在宾主尽欢,婚礼圆满结束。
萧念念坐上南下的车辇,茫茫原野上耶律贤挥手不止,竟迎着风雪大哭起来。
同行的宋军石守信等人瞧着奇怪,低声议论:“历来联姻都是送一些不那么受宠的公主,可辽帝明明对西平郡主感情深厚,为何一定要送她?”
刘廷让道:“会不会是因为兄妹情深,嫂嫂吃醋,才故意为之?”
众人猜不透,也就作罢。
车上的萧念念支着头闭目小憩,梦中却尽是萧后的声音:“想要解药,就想办法取了赵匡胤的性命,不然你知道自己将来是什么下场!”而后一场大火从天而降,火苗落在她身上,很快将她吞噬。
【作者有话说】
启程回汴京
第93章 君夺臣妻
◎随时愿意带你离开◎
去年金秋时节离京, 归来已是春寒料峭,生死离别恍如隔世。
赵匡胤抱着嘉敏,想着直接将她带进宫中选个日子就成婚, 蹉跎大半生,打破了那么多阻碍, 而今只想好好和她在一起朝夕不离。
故而路过违命侯府那条街时, 车驾并未停下来,却只在片刻就被人当街拦道。
竟是李煜跪拜在前,朗声道:“臣李煜叩见皇上!”
这位旧时的江南国主此刻虽满面沧桑,眉宇之间毫无神采, 腰背却挺的笔直,宛若一棵孤高刚劲的青松。
“姐夫……”嘉敏低声唤,这么多年李煜在她心里的身份从未改变过,一直都是她那个风华绝代的姐姐的丈夫,与自己甚为疏离。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大约也算要结束了, 若说再回到侯府当夫人什么的, 也绝非她的愿望。
赵匡胤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安慰, 淡淡道:“朕方自边疆回来, 违命侯若有要事, 可到宫中等候召见, 不必当街拦道,惊扰百姓!”
听他语气颇为严厉, 侍卫已上前准备将人拖走。
李煜抬起头大声道:“听闻臣之妻周氏此刻正在皇上车中, 臣与她已离别小半年,恳请皇上怜悯, 放她回来!”说罢又叩首。
赵匡胤惊怒, 不想他为了逼嘉敏回家竟是连体面都不顾了, 怒哼一声道:“你照顾不好嘉敏,教她被贼子劫走,朕好不容易救出来,还不曾向你兴师问罪,你说带走就带走,你凭什么?”
“凭她是我妻子,就该跟我回去。”李煜毫不畏惧冷然对峙,“皇上乃是盖世豪杰,难道说救了人还要强占不放么?”
这番说辞,乃是明里指责对方“君夺臣妻”,四下百姓议论纷纷,身在汴京的游侠看不过眼大声道:“违命侯,亏你还有脸称是郑国夫人的夫君,夫人被贼子掳走的时候你在哪儿?系舟山一战轰动天下,英雄美人的故事天下流传,哪里有你违命侯的位置?况且我可听说那郑国夫人早在十三年前就与皇上订过亲,是你当年仗着权势横刀夺爱在先,究竟是谁强占了别人的妻子不放,你敢不敢说清楚?”
这游侠儿交游甚广,又是个洒脱不羁的性格,道听途说了许多关于皇帝的故事,原本对其与嘉敏之间的绮艳传闻还有些不屑,可单枪匹马恶战系舟山一事传出来以后便确信无疑——若非为了心爱的女子,再英雄好汉怕也不够胆,于是越瞧李煜越讨厌,今日更是忍不住仗义执言,一时流言四起群情沸腾。
萧念念在车中呆着气闷,干脆探出头来看热闹,问杨小九道:“此人是谁?胆子倒是不小!”
“违命侯李煜,是郑国夫人名义上的丈夫!”杨小九知其好奇,遂将嘉敏如何与赵匡胤定亲,却最终被李煜娶进南唐宫中的往事简要叙述了一遍。
那故事从春水初乍的并州,到千里莺啼的金陵,再回到如今富贵迷人眼的汴京,寥寥数语却百转千回缠绵悱恻,使听者的心不由被触动,暗想自己此生能有如此一段情缘,是否也会如故事中的二人一样将生死堪破,只想彼此靠的再近一些。
冷风中的李煜依旧孤傲如松,执着地道:“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传言而已,如何做数?臣只想接妻子回去,求皇上成全!”
虽说此人横刀夺爱,可那文雅的相貌以及刻在骨子里的倔强不屈却让萧念念禁不住有些同情,蹙眉道:“他知不知道自己一心想接回家的妻子根本不爱他?”
“大约不知道吧!”杨小九猜测道:“李煜此人文华盖世,颇有几分傲骨,如若知道此事,怕是不会再跪在皇上面前争这最后的体面。”
赵匡胤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可顾虑到若在大街上与他争辩,非但二人颜面扫地,嘉敏更是难堪,正想下令把人给抓了了事,嘉敏突然拉住他的手,片刻自己走出来跪在李煜面前道:“侯爷,皇上屡次三番救妾身性命,对妾身恩重如山。可他没有强占妾身,更加没有不准我回侯府,你句句含血喷人,究竟意欲何为?”
在大宋百姓心中,他们的皇上自少年时即侠名远扬,绝非好色之徒,加上嘉敏如此维护,游侠儿更是气不过怒道:“连夫人都这么说了,不知诬陷皇上该当何罪?”
李煜一时惶恐,抓住她的手道:“既然如此,你跟我回去!”
嘉敏无奈,只得垂泪点头。
纵然已经历过许多次离别,但这次赵匡胤心里却是窝着一股无名火,若非恐嘉敏被人指指点点,早把李煜抓起来痛打一顿,而今只得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嘉敏,你回车上来,朕亲自将你送回侯府!”说罢伸出手。
嘉敏听话地起身,握着他的手上车。
李煜吃惊,却阻拦不得,只能步行跟在马车旁。
萧念念看的有些迷惑,只觉那个在大辽面前无比强势的宋主竟会在此事上让步,实在匪夷所思;嘉敏就更该骂,心爱之人就在眼前,却为了什么名声自愿回去那个强娶她的男人身边,也不知道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见她闷闷的放下车帘,杨小九不由道:“马上要到晋王府了,皇上的意思是要办一场酒宴替你接风,汴京可不比雄州,还请郡主委屈一些,莫要给晋王难堪!”
“嗯!”萧念念懒懒回应,“我保证到时候不在人前下他面子就是了!”
她虽已下嫁赵光义,却始终对其不假辞色,甚至到如今也不宿在一处,这对男人而言自然是莫大的羞辱。
可夫妻二人之事谁也不好插手,连赵匡胤知道了也只是规劝弟弟体谅郡主远嫁大宋殊为不易,应多些耐心陪伴。
赵光义忍了一路,终于回到府中,接风酒宴甚是隆重,满城权贵皆来道贺,一直闹到半夜尚未停歇。
萧念念实在觉着乏累,就先行回房休息,只是刚卸下钗环,准备就寝。赵光义就醉醺醺闯进来,一脸淫邪笑意看着她道:“郡主,为夫来陪你了!”说罢居然猛扑过来。
醉酒的男子一身蛮力,萧念念竟被他扑倒在榻上,扯着衣衫非礼,见她不停挣扎,笑意愈发狰狞:“成了亲就是我的女人,本王碰你天经地义,郡主,你就从了本王吧!”
萧念念惊骇,大声尖叫。
杨小九闻声一脚踹开门,瞧见晋王的兽性,当下就将他抓起来一拳打飞许远。
辽国的护卫也闯进来,萧念念用杨小九的披风裹住了身子喝道:“抓住他!”
登时赵光义就被扭住双臂,膝弯挨了重重一击跪倒在萧念念面前。
萧念念在大辽亦是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等屈辱,愤恨之下冲过来就左右开弓赏了他两巴掌。
还欲再打,被杨小九握住手腕制止,柔声规劝:“照规矩明日郡主要和晋王一起入宫面见太后,下手这么重,太后娘娘恐会怪罪,还请郡主息怒!”
萧念念气的颤抖许久,终于还是听劝,不再打下去,却道:“赵光义你给我听好了,本郡主不喜欢你,就算拜了堂成了亲也不会与你同床共枕。这一次权且饶过你,若再敢借酒装疯对本郡主无礼,我要你狗命!”
被这般怒打一顿,赵光义登时酒醒了七八分,恶狠狠地道:“是,郡主!”
护卫将他拖出去,杨小九正打算离开,却被萧念念自背后抱住,脸颊贴在他背上小声问道:“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的声音很是娇软,想来受了这一场屈辱,心底还是有些后怕。
若此时在大辽境内,杨小九定然毫不犹豫留下相陪,可这里是汴京,有太多的约束,万一行差踏错,也不知会召来什么祸端,思虑间只觉心头堵的厉害,回身抱住她道:“念念,你若后悔,我随时愿意带你离开!”
可若回心转意当真那么容易,当初又何必执意下嫁?
萧念念不语,松开手放他离开。
熬过一个晚上,赵匡胤亦颇感不安,大清早就去往慈元殿面见母亲。
太后那边半年多未见小儿子,听说娶了个媳妇回来,原本就很诧异。而赵匡胤也并未将其被辽国抓做俘虏的真相告知,只说是因紧急军情被派去边疆督战,又与辽国郡主一见如故,这才结了亲。
“什么时候儿子成亲连母亲都是最后知道的?”杜太后怏怏不乐,可晋王毕竟是她宠爱的小儿子,也就爱屋及乌不打算计较,准备许多礼物相送。
晋王此次乘坐马车进了宫,进殿也不抬头,径直跪倒在母亲面前问安。
萧念念跟在身侧却不下拜,只是屈膝道:“大辽西平郡主萧念念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杜太后瞧这女子美的实在太过扎眼,又这般桀骜不驯,见了婆母竟不跪拜,心下已然不悦,斜睨她一眼不再理会,笑着对晋王道:“光义,快过来,让母后好好瞧瞧你,半年多来是瘦了还是胖了……”
话音未落只见赵光义抬起头,两边面颊高肿,清晰的巴掌印都变成了乌紫色,可见下手之重。
这幅尊容别说杜太后,连赵匡胤也心惊不已。
不待审问,萧念念冷冷道:“是本郡主打的,若非护卫拦着,十几巴掌下去,他这张脸怕是不用出来见人了!”
杜太后面色涨红指着她喝骂:“你这番邦女子知不知道’夫字天出头‘,便是要你敬他怕他,居然还敢出手殴打,如此胡作非为,哀家命人杀了你!”
赵匡胤慌忙道:“母后息怒!西平郡主是大辽皇帝最疼爱的妹妹,不可动用私刑,且让朕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杜太后怒斥道:“她是金枝玉叶,难道光义就不是皇亲国戚?也罢,哀家倒要听听她究竟有什么理由殴打夫婿?”
萧念念白了她一眼道:“晋王昨夜醉酒闯入本郡主房中欲行非礼,本郡主被他扯破了衣裳,一时激愤,故而赏了他两巴掌,这个理由不够么?”
“这……”杜太后更觉难以理解,“你是他妻子,他就算对你如何,怎能叫非礼?皇上,这番邦女子简直无法无天,今日哀家定要照家法来处置她不可!来人拉下去,杖责三十,若她不认罪就接着打,打到认罪为止!”
萧念念竖眉,朱唇轻启冷冷吐出两个字:“你敢!”
第94章 挑拨离间
◎惹你不开心了么◎
离离野火烧的天地一片赤红, 五岁的萧念念走出火场,眼前却是迷雾一片。
父皇牵着她的手涉过冰河跨过深渊,停在了广袤草原上, 摸着她的头道:“念念,记住了, 从今以后你将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 要像一匹凶狠的孤狼一样活着,除了自己的利爪你将没有依靠,不管是谁来伤害你,咬死他!”
他离开之前留下一条赤鳞长鞭, 成了她最锋利的狼爪。她的鞭法柔缠诡诈狠辣无比,一旦出手非死即伤,是以整个辽国并无人敢轻易招惹西平郡主。
这大宋太后也是不识时务,居然想对她动刑!
眼见萧念念的手搭上腰间长鞭,赵匡胤急规劝道:“西平郡主初来乍到, 并不熟悉我们汉人的规矩, 望母后宽宏大量, 切勿大动肝火!”
然而杜太后何曾被这般顶撞过, 还以为她那鞭子是装饰, 直气的咬牙切齿, 怒吼:“这就是你给弟弟娶的好媳妇,母后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此事可不是皇上定的, 是你那宝贝小儿子为了活命自己答应下来的, 他一个七尺男儿娶老婆还要怪到哥哥头上,真是笑话!”萧念念冷哼, 益发瞧不上晋王这对母子, 却不知自己无意间吐露了真相出来。
杜太后大觉惊诧, 皱眉追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叫为了活命?光义怎么了?”
赵匡胤面露难色,一时之间想不到该如何向母亲交代此事。
然而萧念念却是无所顾忌,掩嘴笑道:“这位大宋的太后娘娘,你该不会连你的宝贝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都不知道吧,要不要我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你听?”说罢看向赵匡胤问道:“皇上,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抓去大辽的,先皇后手下是不是有个宫女叫红菱?”
赵匡胤面色大变沉声问道:“你怎会认识红菱?”
宫廷近侍为敌国所熟知只有两种可能,若她不是潜伏多年的细作,就是早已被收买,再加上红菱是先皇后心腹,倘若叛国,牵连不可谓不大。
萧念念一双剪水秋瞳凝着他道:“我不认识她,只知道晋王和郑国夫人被俘,都是中了她的算计。不过这些本郡主没有兴趣,皇上审问晋王,大概就能弄清楚了!”
红菱之事杜太后向来讳莫如深,当下怒喝:“你少顾左右而言他!皇上,你也别说什么大宋大辽,哀家就不信,她嫁到辽国就能顶撞婆母不用受罚的!”
萧念念仰起头高傲地道:“我们大辽的婆母可懂事的多,一个个早死了!”
“放肆——”赵匡胤厉喝,“郡主,就算光义对你无礼,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何苦咒骂太后?”
杜太后已经气到捂着胸口喘粗气,晋王慌忙上前拍着后背给她顺气。
萧念念瞧着有些替赵匡胤不值,淡淡道:“晋王被困大辽那些时日,我皇兄可是一天也不曾亏待过他!天天把他像狗一样拴在门口,走路不能站着只能爬,吃的是我们辽人啃过的骨头,喝的是马尿。我可真是怀疑,你们当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么?怎么一个一身傲骨,一个贪生怕死,偏偏当娘的还不识货,拿着个废物当宝贝!”
被困辽国那段经历,晋王从未提起过,赵匡胤本心知他大约是遭了罪,却也不想到如此屈辱,怒到极致反倒发不出火来,沉声道:“光义好歹是我大宋的亲王,你们怎可如此待他?”
萧念念冷冷回道:“俘虏不是人,晋王殿下不是还命属下把违命侯的一个小妾欺凌至死么?比起来我皇兄对他可是客气多了!”
自昨日回京见过违命侯李煜之后,萧念念就听了些关于他的故事,对窅娘的遭遇很是不平,当下正色道:“你们大宋男尊女卑,可辽国并无此规矩,本郡主不喜欢晋王,日后在我居住十丈之内不许他出现,如果强行闯入,我不保证他的身上不会缺少什么东西!至于太后娘娘,既然已经见过一次,日后也不必再见!大宋的规矩,本郡主不乐意守,各位好自为之!”
见对方威风凛凛地拂袖而去,杜太后怒道:“来人,抓住她,哀家今日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无法无天的东西!”
禁军上前围堵,萧念念毫无惧色地准备挥鞭应战。
如此乱局令赵匡胤头痛不已,喝道:“都退下!我大宋泱泱大国,岂能欺负一个远嫁而来的友邦郡主?不就是不愿意守宋人的规矩么,这也没什么,只要不违刑法,任何人都不得与郡主为难!”
禁军瞬间撤下去,让开路来。
萧念念其实知道自己的行为过火了一些,怔了片刻回头笑道:“难怪中原乱了这么多年,最终是你来当皇帝,若你当初愿意娶我,大约也不会闹成如今这般地步!”
“你……”赵匡胤忍着怒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回府路上突然想起杨小九提及的各色果子,遂唤他去买来。
那果子鲜香可爱,萧念念笑靥如花,抬眸又见情郎面色不好,遂问道:“是我今日大闹皇宫,惹你不开心了么?”
杨小九没有看她,只问道:“郡主最后对皇上说的那句话,是有意想挑拨他和晋王之间的关系还是你真的喜欢皇上?”
语毕也不听她的回答,独自策马走到最前面去。
萧念念心下一凛,想来是自己的意图太过明显,竟一眼被他勘破,以后要多加小心才是!
西平郡主大闹慈元殿扬长而去之事,不过一时半刻已传的沸沸扬扬,杜太后对皇上大声斥责乃至喝骂,将晋王被俘受辱,以及娶了一个蛇蝎毒妇的所有经历尽数怪到他头上,甚至逼着他下诏书休弃晋王妃。
事关两国邦交,赵匡胤自然不会答应,只能一味招母亲数落。
花蕊夫人虽不得圣宠,可一直感激赵匡胤的救助之情,听说他回去福宁宫之后烦忧苦闷食不下咽,遂命人将嘉敏请进宫里来。
“宫里人多传西平郡主目无尊长不敬夫婿大逆不道,可这些说到底乃是晋王夫妻之间的事,皇上此番遭了这等无妄之灾,大约心里很不好受。”花蕊夫人叹息:“那西平郡主实在是个女中豪杰,做了我们多少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果不是身份悬殊,我倒是很想与她结识。”
嘉敏并不答话,只道:“我先去福宁宫看一看,如果赵哥哥肚子饿了,我就先做些吃的给他。他这些时日元气亏损太多,不能再饿着了!”
春已半,宫中却半分热闹也无,直如一个冰窖一样冷冷清清。
嘉敏想起十多年前他们从绛州走到洛阳,天气也是如今日这般有些阴沉。
那一天她亲眼看到赵匡胤母子之间的不睦,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自然很难讨得母亲喜欢,可并不表示他的心底没有渴望。
福宁宫种着数株芭蕉,绿意阴浓,半展不舒。
赵匡胤立于庭中也是一样的愁眉不展,待嘉敏前来拜见,竟立时变了颜色,笑容直如春日里的朝阳。
嘉敏也不说话,只是上前环住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乍然的温暖相偎令赵匡胤不再伪装,面色渐变愁苦。
军国大事最多只能令他焦虑烦闷,可母亲的责骂却是蚀骨剜心,情志之痛着实折磨,好在嘉敏这般爱他,才能获得几分安慰。
嘉敏恐他腹中饥饿,遂下厨做了一碗金丝馎饦,鲜香爽滑很是开胃。看着他吃完,又恐他口喝,跑去庭中的梅花树下挖出去年酿的青梅酒斟来与他共饮。
那青梅酒加了冰糖,几乎尝不出酒味,入口是甜甜的花果香。
虽说与他素日所饮之美酒大为不同,可清甜滋味很是上头,两人在亭子里喝了大半天,把一壶酒都喝光了。
嘉敏酒量浅,喝到最后竟有些微醉,酡红色染上面颊,艳光四射,直瞧的赵匡胤心头悸动不休。
他知道自己不想再放走嘉敏了,不过短短一日未见,心里就像被剜走了一块。
何况她已经向姑母敬过茶了,也该到了破镜重圆的时候,今晚就将她留在宫中,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正自胡思乱想,不料醉酒之后的嘉敏竟有些忘乎所以,突然跳起来道:“兔子——有只兔子——”
赵匡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用手拍着脑门忍俊不禁:“那是刺猬!”
嘉敏听罢更来劲了,居然摇着他的衣袖道:“你以前说过要抓一只刺猬给我当宠物的,快去把它抓来!”
看着她这般娇痴的模样,赵匡胤好笑道:“那都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我可是堂堂大宋皇帝,怎么能去抓刺猬呢?”
再说了,兔子猫狗都养得,刺猬该怎么养?摸不得抱不得,连吃荤还是吃素都不清楚,还不如嘉敏好养!
想着又自摇头笑了笑,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养嘉敏。
嘉敏哪里知道他都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闷闷不乐低下头喃喃自语:“既然大宋皇帝不能去抓刺猬,我便自己去吧!”
见她东倒西歪的想要跑出去,赵匡胤突然自背后将她抱紧,贴着耳朵低声道:“小刺猬,抓到你了!”
嘉敏只觉全身发烫,瞬间酒醒,不知为何每次被他抱着,都懒洋洋的不想离开。
有飞燕衔泥来筑巢,就落在这亭台檐下,也不知是否还是去年的那一只。
眼见天色已晚,嘉敏方挣脱他,神色几分羞涩几分忐忑。
赵匡胤瞥一眼天边的夕阳,竟毫不在意,将她揽腰抱起穿过庭院,一直到了寝宫里。
这不是嘉敏第一次睡上他的龙榻,可这次却很紧张,一颗心提到了嗓门。
赵匡胤眼眸中尽是柔情,温热的手掌抚着她的脸颊暗暗道:“嘉敏,过了今晚你就再也不用回到李煜身边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第95章 美人之谋
◎那就告诉他老婆◎
霞光透过门窗照进来, 连纱帐也染上一片绛红。
他的手掌自脸颊滑到脖颈,鼻息间尽是那醉人的香气,分不清楚是酒香、衣香还是胭脂香, 抑或是肌肤的香气。
嘉敏几乎喘不过气,事到如今, 她并不介意自己是否会被“强占”, 只是总归有些害怕。
这时有黄门侍卫来报,说违命侯李煜等在宫门外,定要接自己的妻子郑国夫人回家。
赵匡胤挑眉:“让他等着!”
迟疑片刻,黄门侍卫颤声道:“违命侯说倘若接不到夫人, 就一直守在宫门外。”
眼见赵匡胤盛怒地握紧拳头,嘉敏慌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直摇头。
而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挑明,原本就有诸多不妥,倘若他因此迁怒李煜,只怕会将嘉敏陷入尴尬境地, 思量再三叹息道:“我先命人送你回去, 不过要不了几日, 就会再把你接回来。已经过去十三年, 李煜也该把你还给我了!”
系舟山一事之后, 嘉敏已不想再顾忌其它, 如今自己的归宿亦全凭赵匡胤决定,遂羞涩地点头。
当晚宰相赵普奉诏令入宫, 皇帝却并没有什么紧要军国大事与其商议, 而是取出一纸婚书给他看。
见对方良久沉默不语,禁不住道:“金陵周氏与朕在十三年前已经订下婚约, 可恨那李煜从中作梗夺朕爱妻。如今朕已君临天下, 想要与周氏破镜重圆, 是以找丞相商议一下,好命礼部择日准备封后大典,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赵普低眉正色道:“臣以为此事不妥,皇上只能嬖宠,不得封后!”
赵匡胤惊怒:“丞相此话何意?朕有婚书,封嘉敏为后名正言顺不是么?”
赵普据理力争:“若是平常百姓自然名正言顺,可周氏曾为江南一国之后,如今和后主一起被俘汴京,处境本就凄凉。江南百姓心中多有牵念故主者,此刻若皇上再夺了他的妻子,恐会失了江南民心,说不定还会落下一个好色荒淫的话柄,对一个开国君主而言,这名声实在要不得!故而臣以为不妥,还请皇上三思!”
赵匡胤皱眉道:“丞相话说反了吧,明明是李煜抢了朕的妻子,天下人难道都不辩是非的么?”
“此话就更说不得,连这婚书最好都不要现世!”赵普又提出了自己的理由:“皇上一直是以英武之名震慑四方,倘若教人知道了曾经被人抢走妻子之事,恐有损威名,招四夷耻笑。此事往小了说,不过是皇上个人声名受损,往大了说,是有伤国体。连带这小周娘娘怕也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说不好还会被骂做’祸国妖妃‘,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臣想这也不会是皇上所乐见的结果!”
此番驳斥有理有据,赵匡胤一时之间想不到应对之策,扶额道:“难道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若朕定要娶嘉敏呢?”
赵普缓缓道:“臣倒觉得皇上不必为此烦忧,说到底不过是没有皇后的头衔而已!只要皇上无心立后,周娘娘留在你身边是嫔妃或者是别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可在朕心里,皇后之位是嘉敏应得的!”赵匡胤愁眉不展,“就算生前没什么,可待百年之后,她以嫔妃的身份又如何能与朕合葬?”
赵普捻须思虑片刻道:“却也不难,百年之后追封便是!”
争论这么久,赵匡胤叹息不止,此法虽非尽善尽美,倒也解决了麻烦,接下来就是向李煜挑明了。
那个软弱的文人不知为何总有一股拗劲,每每惹的赵匡胤大为恼火,说不定还要浪费一番口舌。
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天晋王在出宫回府的路上遇见了李煜的侧室段贵妃,满腔怒火没处发的晋王竟强行将人带走,恣意凌辱了半日。
待李煜与嘉敏回去,段氏已然悬梁,所幸婢女发现的及时,被小石头救了下来。
闻得屋中一片哀哭,李煜匆忙上前抱住了段氏,温言宽慰对方切勿寻短。
嘉敏咬紧嘴唇站在门外,想起花蕊夫人所说的话:“亡国旧妃本身就只是战利品,莫说是被晋王侮辱了,就算是杀了,也别想讨得半点公道,因为就算是皇上,不到万不得已也动不了晋王。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能安稳活着已是奢望,这等事情……权当是被狗咬了吧!”
侯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而对段贵妃来说,噩梦可能才刚开始,晋王走时撂下话,明晚还要召她入府侍寝。
周夫人匆匆前来将女儿带走,关上门小心翼翼警示道:“嘉敏,听娘的话,此事一定要置身事外,千万不可在皇上面前提起,明白吗?”
嘉敏怯生生地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救?难不成皇上还能像对花蕊夫人一样,把段贵妃也娶进宫当妃子?”周夫人拍着女儿的手小心翼翼规劝:“晋王乃是豺狼之性,你一直有皇上护着,娘还终日提心吊胆的,可你总不能巴望着他能护住所有的人吧!”
母亲的话自然是有理,可段贵妃毕竟与她相熟,倘若真的不闻不问,未免绝情了些。
嘉敏思虑片刻灵机一动,“不能告诉皇上,那就告诉他老婆!”
西平郡主何许人也,掌掴晋王顶撞太后,还差点与禁军动起手来,只要她一出声,只怕晋王也不敢再胡作非为了。
可萧念念又怎会在乎此事?
收到嘉敏来信邀约,她本很是不屑,将信递给小九嘲讽道:“晋王在外面胡作非为,违命侯府的当家主母来告状,你说我理还是不理?”
杨小九看罢眉头紧皱,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郑国夫人倒是很会选地方,樊家酒楼的酒菜很不错,皇上也喜欢。”
萧念念好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想让我去么?你让我去我就去!”
她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梨涡,很是明艳动人,杨小九不由面颊泛红低下头道:“臣只是个护卫,郡主不想去便不去,派人去樊楼买些酒菜也一样!”
萧念念围着他转了两圈做思虑状,片刻道:“走吧,我倒想看看郑国夫人打算怎么说服我来管这一档闲事!”
其实她心里明白跟着赵匡胤长大的杨小九颇有几分草莽豪杰的侠义心肠,定然是渴望她能出手襄助的,权且当作哄他开心吧!
春日暖阳照的人心间一片敞亮,汴河风景如画,萧念念觉着新鲜,一味闲逛,还在码头看了好久的货物集散,正是那些往来不绝的商船造就了汴京的繁华。
赶去酒楼时嘉敏已等候多时,带着秋芙和小石头。
待酒菜上齐,小石头和杨小九也在旁边摆了一桌喝酒闲聊,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也算相熟,倒不如何拘谨。
反观嘉敏和萧念念两个女子之间,仇人见面自然不怎么对付。
嘉敏小心翼翼向对方敬酒,对方豪迈地一饮而下,率先开口道:“你把晋王在外欺男霸女的事情告诉我,想要我出头,可此事与我而言全无好处,凭什么我就要被你利用?”
“若是全无好处,我又怎敢请郡主前来?”嘉敏清灵的眼眸凝着她缓缓道:“郡主昨日顶撞太后大闹皇宫,虽被皇上暂时压下,怎就知道一定没有后患?”
此言一出,连杨小九也停杯转头看着她,太后惯是个会以礼法拿捏人的主,怕是不会轻易揭过此事。
“哼,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婆能奈我何?”萧念念不屑地又饮了一杯。
“话不能这么说!”杨小九低眉思虑道:“太后的手段不得不防,昔年先皇后在她手下不知吃了多少暗亏,更何况郡主明着顶撞她,想要藉此大做文章是轻而易举,我倒觉得郑国夫人的顾虑很有必要!”
萧念念谁的话都不听,却只听杨小九的,当下托腮侧头看着他莞尔笑道:“若那老太婆要找我麻烦,你可帮我?”
如此神态言语难免不教人往别处想,杨小九强装镇定道:“皇上要我帮谁我自然就会帮谁!”说罢继续饮酒吃菜。
萧念念挑眉,俨然不太满意,闲闲地问嘉敏道:“那你说吧,我要如何才能防着太后那边的暗箭?”
“眼下正是有合适的法子!”嘉敏小声献计,“太后所能指责郡主的不过是不尊礼法不敬婆母,可倘若郡主先拿了晋王的错处,且让许多人知晓,那不敬婆母可能就是因为婆母一味骄纵儿子,甚至助长其对妻子不恭敬的气焰,到时候她有理也变没理了,怕是也不好再拿你的错处做文章了!”
她言辞含蓄,萧念念蹙眉思虑片刻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要我把晋王欺男霸女的丑行公之于众?”
……
当晚晋王府的车马接了段贵妃入府,直接将人送进了寝室。
在段贵妃拼死反抗晋王之时,西平郡主带着十余名汴京贵妇浩浩荡荡把门踢开,看着衣衫不整的二人冷笑道:“这位好像不是府上的姬妾吧!”
第96章 推波助澜
◎可是出息了◎
今日惊蛰, 闻得春雷乍响,朝堂上一片喜色。
俗语“惊蛰闻雷米似泥”,即惊蛰那天听到雷声乃丰年之兆, 若雷动于未交惊蛰之前,则主庄稼欠收。
下朝时赵匡胤心情极好, 只是见晋王竟不曾来上朝, 未免有些狐疑。
没多久西平郡主就跑进宫里来告御状,还把证人一并带来了。
听明白了事情经过,赵匡胤背靠着椅子问道:“此事郡主是想做家事处置还是国事处置?”
萧念念本也只是想占个道理,闲闲地道:“本郡主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去向娘家告状, 敢问皇上,若当做家事该如何处置?”
赵匡胤不吝赐教:“家事的话通常都是打一顿,不过下手太重也是违背法令的。”
可不是么?在大宋境内若妻子发现丈夫与他人苟且,通常都是打一顿泄愤。
“那就打一顿吧!”萧念念抬手,又是两巴掌扇在晋王脸上。
赵匡胤只觉惨不忍睹, 训斥道:“晋王, 那李煜虽是亡国之君, 你也不该强占他的姬妾, 如此败德, 教百姓如何议论?且判你禁足一月, 罚俸半年,倘若再犯, 必严惩不贷!”
对于一个亲王来说, 禁足罚俸已是相当严重的惩处,若非西平郡主出头, 最多就是训斥一顿了事。
午后下起了雨, 赵匡胤闲闲地翻着书, 却一直很想嘉敏。
想着昨天就不曾见到她,心底更加空落落的,忧愁忧思难以排遣。
他们本就该在一起,却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也真是恼人!越想越烦恼,直把书册丢开,起身出去透气。
有清风穿廊而过,细碎的雨珠滴落池塘,波纹一圈一圈的散了又聚。
恍惚瞧见嘉敏正从游廊尽头跑过来,犹如一阵风一样扑进他怀里。
赵匡胤惊喜地抱着她:“嘉敏你怎么来了?”
嘉敏秀美的脸庞满是诧异神色,娇声问道:“不是你派人去接我来的么?”
赵匡胤怔住,片刻才想起自己确实在用午膳时派人前去接嘉敏,遂摇头笑道:“现在只要见不到你,总是精神恍惚,连做过什么也忘记了。”说罢神色忽变:“不过你可是出息了,居然会给别人拿主意!你当那西平郡主是什么善男信女,会这么白白的被你利用么?”
这番顾虑倒并非毫无道理,嘉敏眨眨眼小声道:“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此事也幸好由她出头,不然还真不好处置!”赵匡胤抚着她的秀发,“过几日是春分,那天我大概会去……”
话只讲了一半,慈元殿差人前来请他前去,想来大约又是因晋王之事要挨母亲训斥。
赵匡胤皱眉叹息,摸着嘉敏的脸颊道:“先派人送你回去吧!”想到这几日怕是不得空,神色中满是留恋。
嘉敏一步三回头地和他分了手,车架驶出皇宫没多久却被一人阻住了去路。
萧念念转过身笑吟吟道:“郑国夫人,你要我办的事我都已经办完了,现在向你讨要一点谢礼不为过吧!”
嘉敏惊诧不已,心想果然皇上所料不错,毕竟是自己先开口求对方,只是不知道她要什么样的谢礼?
好在萧念念提的要求并不难,只是想和她接着切磋舞技。
嘉敏陪着她翻阅历代宫廷乐舞图册,皆不曾勾起她的兴趣,反倒是对千年前流传在吴越一带的《响屐舞》颇有兴趣。
“这个……此舞不祥,怕是要让郡主失望了!”嘉敏面露难色,见对方问起,遂将一千多年前发生的江南的吴越争霸的故事说给她听。
当时越王勾践被俘入吴,文种和范蠡向他献了“灭吴九计”,其中一计即是献出美人西施,命她用美色以及乐舞迷惑吴王,使其耽于酒色而荒废朝政,而西施最擅长的就是《响屐舞》。
后来吴国被越国所灭,西施担了这祸国妖颜的罪名,自此《响屐舞》在江南宫廷绝迹,只民间偶有流传。
“这故事倒是有趣,想来当年我娘大概也是这么被献给父皇的吧!”萧念念黛眉轻蹙,“如果我定要跟你学跳这《响屐舞》呢?”
若定要如此,嘉敏自然没办法不依从,只是《响屐舞》需脚穿木屐、裙系小铃,踏在空心地板上起舞,并非随处可行。
萧念念认真看了古书的记载,笑道:“一条响屐廊而已,命人造出来就是了。”
汴京的工匠听得晋王妃一声令下,竟在五日之内赶制出了舞衣和木屐,还有一条位于汴京郊外别院里的响屐廊。
这些天赵匡胤忙于郊祀之事,也无暇见她,只偶尔听小石头说起好像是在研习民间舞乐,正在兴头上,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赵匡胤想着各忙各的各得其乐,似乎也不错,便也安下心来。
是日春分,天子行郊祀之礼以祭日,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祭礼结束之后,时辰尚早,遂与臣下在附近游猎,忽听得一阵清脆欢快的乐曲声,是之前从未听过的,未免心生好奇,推门进去查看。
前庭即是好大一个花园,姹紫嫣红曲径通幽,细白的鹅卵石铺了满地,有粉白的花瓣落在上面,隔着花树,还能听见幽幽水声与轻灵的铃铛声和一种沉着乐声交织在一起,浑然天成闻之忘俗。
再前行几步,看到花园游廊上一群侍女在翩翩起舞,方知那沉着的“铮铮嗒嗒”的声音竟然是木屐敲击空心地板所发出来的。
如此奇特欢快的乐舞赵匡胤竟未曾见过,一时看入了迷。
那领舞的女子身姿窈窕婉转纤丽,半遮的衣袖缓缓落下,神态有自然流露出的欢快,浅笑嫣然,正是嘉敏!
不过因被花木遮掩,嘉敏并不曾瞧见他,而是旁若无人地恣意起舞,穿着寸许高的木屐,依旧是一副风摇柳摆的纤曼姿态,每踏出一步,响屐的声音都能在耳边奏出千万种乐章,直听的人恍似神魂离体,化成一股清风,掠过高山原野,在天地间自由徜徉,无拘无束。
嘉敏跳的欢快,身轻如燕回旋飞舞,忽而以一种很是柔雅娇羞的姿态跪坐在地板上,雪足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木屐持在手中最后一声轻击,舞乐随之停歇。
这时一堆随护之人涌进来,嘉敏这才发现他们,仓皇拉过衣裙将脚盖住。
赵匡胤微皱眉头,见这些人随意闯入,煞风景不说还惊到了嘉敏,遂上前抱起她去一间幽静的寝室暂歇。
此刻他倒是想起来,这别院正是皇家的,他闲暇时来看过,却还不曾居住。
嘉敏虽说与他已颇为亲密,却并未有过狎昵之事,局促地坐在榻上,把脚蜷缩起来。
赵匡胤误以为她冷,遂用手掌握住那纤细雪白的玉足。
可仅仅这么一碰,嘉敏的脸颊就红了,低垂着眉眼不敢抬头看他。
赵匡胤却浑然不觉,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朝阳一般的暖意,几乎将她团团包裹。
然则此时跟随前来祭天的大臣却吵翻了天,口里说着什么《响屐舞》乃祸国妖妃迷惑君主的把戏,这南唐妖妃难不成是想效仿西施来颠覆我大宋云云……
杨小九觉着有些不妙,转头看向响屐廊里认真学着舞蹈的萧念念,神色一片狐疑。
这些烦杂的声音赵匡胤只当作听不见,揽嘉敏在怀柔声问道:“这是什么舞如此有趣,为何从未见你跳过?”
有趣归有趣,可宫廷之中将其列为禁忌,自然是不能跳的。
听嘉敏支支吾吾把典故讲出来,赵匡胤方明白过来为何那帮礼部大臣会如此激动,思虑片刻道:“这西平郡主怕是故意要给你招骂名,既然恩情已还,以后还是不要和她有纠葛的好!”
事情会这般凑巧,怎么看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嘉敏点头,瞧他愁眉不展,以为自己惹了巨大的祸事,惊恐不敢言。
赵匡胤忙安慰道:“莫怕!我原本想和你多待一会儿,现在怕是不能了,以免有心之人藉此大做文章。后天是花朝节,我会出宫到汴河边上游玩,你也去好不好?”
此等邀约与幽会无异,嘉敏满脸羞涩在他怀中点头。
“那我们……不见不散!”赵匡胤清俊的眉眼似隐藏着什么心事,含笑放开她走出去。
一帮大臣依旧吵的不可开交,无外乎什么“不是那祸国妖姬,吴国又怎会战败”的论调。
赵匡胤闲闲地负着手拾级而下,沉声道:“行了,打仗打输了也能怪到女人头上,都还要不要脸啊?”
整个大宋谁人不知皇上自少年时参军,打了二十多年仗,他说这话自然是份量十足,当下谁也不敢再多言,跟在左右起驾回宫。
花朝节那日,嘉敏早早起身,单只梳那个漂亮的朝云髻就花费了一个多时辰,更别说是脸上的妆容和那一身香软罗裙。
周夫人细细打量着女儿,含笑问道:“这是要去见皇上么?”
嘉敏含羞背过身去低声道:“娘是不准女儿去么?”
“哪里会!”周夫人上前握住她的手道:“娘只怕你这模样比花好看多了,惹得皇上只看你都不看花了!”
门外小石头又来催了一遍,这才款款出了门。
汴京的花朝节热闹非凡,繁花枝头粘着彩带,万紫千红,鼓乐齐鸣。
嘉敏在汴河边上寻觅了一阵,忽被人抓住了手,拉着她在香风中一阵奔跑,把热闹全都甩在身后。
二人穿过街巷,停在一户人家前,正不知怎么回事,他就伸手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说】
“惊蛰闻雷米似泥”出自《清嘉录》。
第97章 明枪暗箭
◎是不是有意安排◎
那是一个玲珑雅致的小院, 花木错落有致,水阁亭台纤巧婉约,不似汴京风物, 倒有几分神似金陵殷实人家的居所。
身侧赵匡胤抬手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嘉敏,我以前说过会在汴京给你一个家, 但愿现在还不算晚!”
此话的涵义可多可少, 他所指自然是多的那个,嘉敏含羞低下头小声道:“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晚!”
赵匡胤心生欢喜,牵着她走进去在院子里四处逛,连放着聘礼的房间也带她看了, 满目流朱,光艳照人。
他要与嘉敏成婚,可又不想她入宫以后遭母亲为难,反正两人已拜过姑母,也算得到长辈许可, 非大逆不道之举。最多就是不能朝夕相处, 也总好过一直没个结果。
廊檐下煮着茶, 还有鲜花做的糕饼, 两人席地而坐, 一阵冷风吹过来, 院中的桃花瞬间落成一阵雨。
嘉敏衣衫单薄,只觉遍体生凉, 被赵匡胤揽过来, 依偎在他怀中,抬手又去接那落花, 目之所至, 尽是春色满院。
清风随处落, 又到了晋王府。
萧念念临风起舞,雪白的衫裙寂寞的好似空谷里的月亮。
谁人可解她之寂寞?
杨小九在不远处看了半晌却并未上前,直到对方停下来,目光凝视着他。
入汴京只有短短数日,可这些天发生的事不可谓不多。
“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萧念念开口问:“这两日你看见我总是满脸的疑惑,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好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杨小九低眉沉思片刻道:“最近皇上一直计划着和他的嘉敏妹妹成婚,原本都还算顺利,可谁料郡主竟会要她教你《响屐舞》!而今朝堂上下议论纷纷,都把嘉敏妹妹骂作’祸国妖颜‘,只怕皇上的事会平地起风波,我想知道此事那般凑巧,偏偏在郊祀那天,文武百官全都在场,究竟是不是郡主有意安排?”
“竟是为了此事?”萧念念不觉齿冷,笑道:“若我说并非故意,你会信么?”
“我……”杨小九讷然无言,虽说自己对这辽国郡主怀有情意,可大哥的事从来不敢马虎,又哪里敢全然相信她?
这般支支吾吾,萧念念自然也知道听不到想要的答案,转过身背对着他道:“算了,你是宋人,我是辽人,我的话你怎会相信?”
沉默许久,杨小九突然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道:“我信你!”语毕即转身离开。
萧念念慌忙回头问道:“你去哪儿?”
“几位哥哥约我喝酒,说是要给我做媒,去看看!”言罢挥挥手潇洒离去,也不理会身后的女子如何跺脚瞪眼地吃醋。
花朝节这一日,汴京城未婚女孩多会结伴出行,赏花游玩挑菜放灯,自然也有觅佳婿的。
杨小九被几个哥哥拐出来,就这么在街上闲逛,果然招来不少秋波。
几人走累了,又去临河的酒家坐着,对楼下路过的女孩儿家指手画脚,好像自己还要找媳妇似的,个个都挑花了眼。
杨小九无奈地摇头,他对萧念念一直难以忘情,可这番心思又怎能与人诉说?
正独自喝着闷酒,忽听石守信道:“咦——那个不是西平郡主么?她来这里作甚,买酒么?”
杨小九眼神瞬间亮了,见萧念念上楼来,径直走到他面前道:“刚才有一个人来找我,说想和我合作对付你家皇上,可我并不想谋逆,就把她打发走了,不过总觉得她的样子是要去行刺,你们可知道皇上此刻身在何处?”
众人忙带着刀前去护驾,杨小九多问了一句:“敢问郡主,此人是谁?”
“红菱!”萧念念沉声道:“她说皇上对先皇后薄情,定要杀了他和周嘉敏那个贱人才肯罢休!”
杨小九登时有些后悔之前对她的猜疑,叹息道:“多谢!”
此刻那处隐于闹市的雅致小院里,赵匡胤拥着嘉敏在她耳边低语:“我先去管李煜要和离书,然后再拜堂成亲,到时候请姑母前来,她定会为我们主婚的。”
嘉敏眼珠骨碌碌地转着,她向来温顺,更何况此事也已盼望多年,自然无所不从。
正要计算着成亲的时日,一个女子突然自屋顶御风而来怒骂:“先皇后薨逝不足一年,你就要另纳新宠,你们姓赵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见她御剑刺来,赵匡胤抱紧嘉敏在地上滚出数丈才险险躲过。
此刻他手中无兵刃,又是被偷袭,难免左支右绌,露出破绽,被对方的剑划破了衣裳。
不及多想,拔下嘉敏头上的流苏金钗当作暗器甩出去。
红菱只得飞身躲避,金钗擦着她的脸颊飞出去,留下很长一道划痕。
赵匡胤挑眉,迅速近身一拳击在她胸口要害。
红菱跌出数丈吐血不止,想来已无反扑之余地,却还挣扎着去抓手边的剑。
杨小九等人闯进来,将她团团围住,再去查看四下,未见其他刺客踪迹。
赵匡胤见嘉敏额角碰出了伤,抬手小心擦拭着,一边喝道:“押下去!”
杨小九心里明白,红菱乃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敢来刺杀皇上,唯恐其中牵扯太广,此处人多眼杂,断不能容她胡言,当下上前,直接把人打晕了带走。
炉中茶水已三沸,宛若腾波鼓浪。
好不容易盼来的相聚就这么被打断,赵匡胤难免心浮气躁,可还是温言安慰嘉敏,先将她送回去,再命人提审红菱。
这女子身处天牢竟一点也不惧怕,见了他来更是仰头狂笑不止,看来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赵匡胤皱眉问道:“先皇后在世时待你不薄,你却勾结辽人屡次谋害朕,这又是何苦?”
红菱冷笑道:“先皇后待我自然是万般好,当年我被赵光义母子所害,是她顾念主仆之情定要救我,才保住了一条命。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报答她的恩情,不能看着你跟那个害了她一辈子的女人在一起!”
“你是指嘉敏?”赵匡胤冷冷道:“你莫要心气不平就随意迁怒,她何曾害过鹤儿?”
红菱怒道:“先皇后嫁给你十多年,你名义上是她的丈夫,可你何曾与她亲近过?甚至就算前来探望,心里也总想着那个女人,你知道她有多痛苦么?”
王鹤儿温柔贤淑,是一个无可指摘的好妻子,可这些年赵匡胤对她多是愧疚与感激,不曾生出丝毫她最想要的爱意,想到此节未免黯然伤神,恍惚道:“朕对鹤儿的确亏欠良多,不过这笔债该算在朕一人头上才是,你不该设计去害嘉敏!”
一想到嘉敏被辽人掳去,赵匡胤难免心生恨意,“就算你怪她,也早已行过报复,该收手了!”
“收手?”红菱神色渐变癫狂,冷笑连连:“如果不是因为有她,你和皇后娘娘这么多年夫妻,她一直对你温柔周到,就算你的心是块石头,也早该化了。就是因为你一直想着她,娘娘才会看不到希望,年纪轻轻就含恨而终。而你们两个居然在她离世不足一年就准备双宿双飞,娘娘怎会如此不幸?到死也等不来你半分真心,赵匡胤,你究竟有没有心?”
赵匡胤凝眉淡淡道:“这些日子朕也曾仔细想过所有的事,当初鹤儿下嫁于我,本就是先帝和王家商议的一场阴谋,必要时取我性命。后来她向我下了十倍剂量的’醉春宵‘,朕可以理解为她是皇命难为,可你认为即便如此朕也一定要爱她么?至少朕知道换做是嘉敏,她定然不会这么做!”
提及此事,红菱亦无可辩驳,毕竟折损十年寿命绝非小事,总不能因为事后尽力弥补,就要求别人一定要原谅。
“可你与先皇后相敬如宾,一直不曾红过脸,难道不是心里已经原谅了她?”红菱底气不足之外颇感困惑,毕竟她一直以为对方已经原谅。
赵匡胤轻笑:“那你认为朕该如何?她是德昭的母亲,朕不想孩儿看到父母不睦。这些年她对朕温柔周到是不假,可朕何尝不曾对她细心关怀。若说负心薄幸,朕的心从来都不在她身上,何言辜负?”
红菱越听越心寒,喃喃道:“你对自己的发妻就一点爱意也没有么?”
“若你爱一个人,难道还能强迫对方也必须爱你么?”赵匡胤抬眸淡淡道:“自始至终,朕所爱之人一直都是嘉敏!如果你定要认为是朕和嘉敏造成了鹤儿的不幸,那么却又是谁造成了我们的不幸?朕是不是应该像你一样去迁怒鹤儿迁怒李煜才是!”
红菱哑口无言,这些年她对帝后之间的情意竟全然想错了,根本没有所谓的日久生情,赵匡胤的心一直都那么坚定地选择着那江南女子,对王鹤儿始终都只是两不相欠的心思,难怪王鹤儿临死前会有若多交代……
“该朕盘问你了!”赵匡胤挑眉沉声道:“通敌叛国罪无可恕,你在汴京的一切行动不止是报复晋王和嘉敏这简单吧,你究竟有何图谋?”
红菱大笑道:“今日前去行刺乃是为报先皇后之恩,可我其实并不恨你,我恨的人只有晋王和太后而已。大宋是有人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可这个人不是我,也没必要是我!”
眼眸忽然一抬沉声道:“因为辽人密谋要令晋王取代你当大宋的皇帝,而西平郡主则是他们派来的内应,好监视晋王共同谋划,皇上以为我若与辽人合谋,还报得了仇么?”
“晋王……”赵匡胤如遭雷击,却面不改色,背过身去沉声道:“朕不信晋王会通敌叛国,你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而已!”
背后的红菱大笑几声道:“我也没指望你能相信,只是皇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德昭究竟是谁的孩子?”
第98章 祸国妖颜
◎美人泪是英雄胆◎
天牢里烛火明灭, 四目相对,一时竟有些恍惚。
沉默片刻,赵匡胤淡淡道:“你是疯了么?德昭自然是朕的孩儿!”
红菱笑的有些邪魅, 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咬碎了藏在嘴里的毒药, 最后留给赵匡胤的只有四个字:“腐草为萤!”
那毒药见血封喉, 她很快就断了气。
赵匡胤心下不忍,皱眉叹息:“晋王年少时就及其好色,红菱虽是丫鬟,却生的明眸皓齿, 这才遭了毒手。说到底是赵家亏欠她太多,想怎么报复都合情合理。”
不管她最后那番话是有意陷害还是句句属实,晋王都不得不防了。
皇家之事就算结义兄弟也不好议论,出宫后杨小九与哥哥们告别,自行回晋王府。
王审琦看着他走远突然道:“此事有些古怪!若那西平郡主真的是来帮晋王谋害皇上的, 她把小九放在身边做什么?”
石守信恍然大悟:“是啊, 小九是咱们的兄弟, 若她真要谋逆, 怎会主动点名要他?”转念一想惊道:“难不成是……”
是她看上小九了?
那小九之前说自己遇见了心上人, 还说想要娶亲, 后来却没了下文,总不会他喜欢的就是萧念念?
倘若是真, 那这可是掉脑袋的麻烦!
两位哥哥登时脊背发凉, 慌忙策马追上去。
风暖烟尘暗,汴河桥头, 二人拦下杨小九, 拉到僻静的柳荫下。
王审琦一脸煞有介事率先道:“小九, 你自小跟着三哥,那时候三哥有一口吃的就会分你一半,你也算是三哥养大的。说句乱辈分的话,不止皇上当你是半个儿子,九个哥哥谁不是把你当小孩儿疼?你若是有个好歹,哪个会不伤心?今日你且坦白告诉我和你二哥,你是不是和那西平郡主有私情?”
杨小九低垂眉眼,握紧了拳头,半晌不说话。
可他不说跟承认有什么两样?
石守信强自忍耐半晌,气的一拳砸在树上。
“那西平郡主不能沾你知不知道?”王审琦皱眉规劝:“她现在可是意图谋害皇上的疑犯,你和她在一起,让皇上怎么想?”
此事他们既然能够想到,只怕也瞒不过赵匡胤,石守信道:“稳妥起见,还是先找理由把你从晋王府里调出来,最好再远远地打发了出去避两年,只要感情不深,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
这番谋划王审琦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
却不想杨小九竟另有打算,摇头拒绝,“我不走!倘若她真要谋逆,我留在她身边正好探查清楚,无论如何都会阻止她伤害到大哥!”
二人一怔,琢磨着此事的可行性。
只是不过片刻王审琦就摇头道:“你少年时就把皇上当作崇拜的大英雄,为人处世也多学他。其它的自然无可厚非,可你莫忘了皇上是个多情种,你若连这点也学了去,可如何是好?”
石守信帮腔道:“正是!你血气方刚,那萧念念又美貌动人,干柴烈火你当真把持的住?”
杨小九沉声道:“不管我有多色迷心窍,为了大宋,为了大哥也都会保持清醒。任何要伤害大哥的人都是我的敌人,西平郡主不会成为例外!”
两位哥哥见他如此,也只能默默叹息,半大孩子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自然不好什么事都替他做决定。为今之计也只好先默默观望,若遇危机再及时出手。
回到晋王府已是午后,绿烟低柳径,中有黄莺语。
画堂帘幕高挽,四下无人,只萧念念喝醉了酒,斜倚在卧榻上酣睡。
杨小九走进来看了一眼,见她面颊带着些酡红之色,鬓发略凌乱,衣裙散开,身段窈窕,宛若一只正在花间做梦的美丽蝴蝶,
禁不住一颗心砰砰直跳,脑中想起相拥而眠的那几个晚上,定了定神仓皇转身离去。
刚出院门就听见萧念念和婢女的谈话:“刚才可是有人来过?”
那婢女是去拿薄衾来的,刚替她盖上,人就醒了,心下害怕,声音也有些含糊:“是杨将军,不过他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萧念念听罢无言,过了片刻才道:“下去吧!”
两人的住处隔着好几重院落,可音信还是很快就传到。
听见敲门声,杨小九就解下帘帐坐在床上,扮作一副将要休息的模样。
那婢女进了门小心翼翼地道:“杨将军,郡主差奴婢前来请你过去一叙。”
“麻烦回禀郡主,今日有些困顿,若无要事,我便先歇下了。”杨小九的语气很是疏离,“我一个护卫,总是出现在郡主身边,怕是会被人说三道四,对郡主的名声不好!”
此话虽然牵强,可杨小九乃是大宋将军,能纡尊降贵前来充当护卫已属不易,自然不好勉强。
婢女无奈,只得原话回禀。
“他真的这么说?”萧念念不自觉握紧了拳头,纤长的指甲陷进肉里,见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益发觉着心烦,叹息道:“下去吧!”
这时管事嬷嬷送来红纱帐和各色果盘以作庆生之用,尚未开口,萧念念烦躁地挥手:“拿走!统统拿走!连一个陪着的人都没有,还庆什么生?”
侍婢们很快离去,唯一想要来陪伴的人却足足睡了一个下午,直到繁杂的乐声将他吵醒。
辘轳金井,院深天暮,春衫歌舞,酒销愁空。
杨小九借着月色踏进南园,画阁中乐人正在奏着一曲《应天长》,那是汉人的曲子。
萧念念一人醉舞月下,竟也是一支汉舞,只是舞步凌乱,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见婢女正把狼藉的杯盏撤下,杨小九问道:“郡主怎么了?”
婢女道:“今日郡主生辰,却无人相陪,大约是觉着寂寞吧!以往这个时候,我们皇上都会为她大肆庆贺,唯独今日冷冷清清的。”
难道说她之前派人去请,是想自己陪着过生辰?
杨小九暗觉后悔,萧念念是否想要谋害皇上尚无定论,自己的冷淡疏远未免太绝情了些,她大约很是伤心难过,才会如此失态。
正不知如何是好,萧念念却瞧见了他,许是喝醉了,有些难以把持,她竟然丝毫怒意也无,反倒笑吟吟的朝他走过来。
杨小九见她一步三摇晃,忙上前搀扶。
萧念念顺势跌入他怀中,醉笑着道:“今日我生辰,以前听娘说,在我出生那一日,她好想亲手掐死我。因为我生的太美了,比她还要美,她害怕我将来会拥有和她一样的命运。你说她是不是应该再心狠一些,这样我就不必这么辛苦的活下来了!”
所以她和母亲之间是宿命的传承么?杨小九暗觉心疼,闭上眼将她抱紧。
“他们骂我娘是’祸国妖妃‘,可是许多人根本从未见过她!”萧念念醉眼迷离幽幽道:“也有人这般骂我,所以我那皇后嫂嫂才执意将我送来大宋和亲,指望着我能祸乱朝纲,她好攻打到汴京来,你说我能不能完成她交代下的任务?”
杨小九暗暗吃惊,一时僵住,醉酒之下果然是什么都说了,看来她真是来谋害大哥的!
片刻萧念念却突然站直了身子,凝着他道:“你知道么,我才不在乎什么大宋大辽,更不想去祸害你们的朝廷,我只想活!一个人想要活下去,难道不应该么?”
语毕颇为癫狂转了几个圈,可体力不支,后仰着几乎跌倒,被杨小九揽腰抱住。
四目相对,心底悸动不已,萧念念恍似酒醒了,笑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哭?”
杨小九手臂突然用力将她紧抱入怀,听她在怀里低声哭泣,咬牙问道:“是不是只有杀了我大哥,你才能活?”
怀中女子娇躯轻颤,幽幽问道:“如果是呢?”
杨小九仰头叹息,“那我一定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静默片刻,萧念念放声大哭,没有人生下来就愿意被当作棋子,受尽折磨,还不得善终。
杨小九仰头望着那一轮皎月突然道:“念念,你是杀不了我大哥的!我带你走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我带你到天涯海角去,在那里挖一处坟,倘若你毒发了,我就陪着你一起死,没有人会再来打扰我们,好不好?”
怀中女子止住哭声,抬眸讶异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二人就这般安静地相拥着。
轻烟五候宅,沉沉暗夜寒,待箫鼓声歇,东窗未白孤灯灭。
房门紧闭,帘帐低垂,尚有几分醉意的萧念念反倒流露出些女儿家的矜持,不似在草原上那般大胆热辣。
两人纠缠了一夜,萧念念虽觉疲累,却睡的很浅,很早就起身。
杨小九察觉到她的不安,自背后抱紧她耳鬓厮磨柔声问道:“你……是害怕么?”
萧念念蹙眉道:“我素来胆大包天,如今却害怕这样纠缠着你,会让你中毒!”
春宵一度,杨小九却轻松了不少,笑道:“我们都要走了,还怕什么毒不毒的?除非你酒醒了便不认昨夜说的话!”
“自然是认的!”昨晚之事萧念念记的一清二楚,眼波流转,依偎在他怀中问道:“不如此刻就走好不好?”
杨小九亦是这般打算,遂点头,简单收拾些衣物并金银细软,就带着萧念念悄悄离开了晋王府。
天刚蒙蒙亮,两人将帽檐拉的很低,策马一径到了城门口。
萧念念心想踏出这一步,大约是很难回头了,禁不住道:“小九,你当真要抛开所拥有的一切,陪着我一起毒发身亡么?”
杨小九笑道:“我大哥曾经说过’美人泪是英雄胆‘,念念,你是我此生挚爱,你的眼泪就是我的胆,毒发身亡便毒发身亡,十八层地狱我也陪你闯!”
城门打开,守城官但见一匹骏马载着两人疾驰而出,扬起的沙尘令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怒骂:“哪里来的一对男女,大清早私奔么,走的这么急!”
几个手下尚未应答,手里提着的鹦鹉却扑棱着翅膀学舌道:“私奔——私奔——有人私奔——”
杨小九轻笑,私奔天涯有何不可,至少这样念念也就不会去杀大哥了……
第99章 画地为牢
◎棋子不会离开棋局◎
天涯很远, 远到只能在梦里看见,而今她竟连出走也做不到!
二人藏匿听莺阁小院多日,萧念念所中之毒一天比一天严重, 甚至已到了难以安寝的地步。
院中春景正喧,她枕在杨小九怀中幽幽道:“小九, 我好想再听一次你的梦!”
“嗯!”杨小九抱着她闭目叹息, 天涯去不了,只能讲一个虚假的梦来骗骗彼此……
吴中姑苏,杨家宅邸。
杨小九睁开眼,对着雅致的金丝罗帐发呆, 听到丫鬟敲门的声音才起身梳洗。
早膳摆在前厅和父母一起用,香软的碧粳粥和精致菜肴还有蟹黄包,完全是江南富贵人家的饮食。
爹娘疼爱儿子,一直笑吟吟给他布菜,好像生恐他吃不饱。
“小九啊, 今日去萧府递婚书, 记得去看看念念, 多带些好吃的给她。”父亲语重心长地叮嘱。
母亲也笑道:“对呀, 爹娘打算让你们这个月就完婚, 日子已经选好, 你早些把念念娶回来,也算了了一桩大事, 我和你爹就等着三年抱俩, 纵享天伦了!”
杨小九点头道:“这次走了趟川蜀,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念念了, 不知道她好不好!”
“好不好等见到了不就知道了!”母亲打趣他, 一家人开心地笑起来。
半个时辰后, 萧家阁楼。
一身紫罗香裙的萧念念正独自临水观鱼,丫鬟突然来报:“小姐,杨家公子来了!”
萧念念遂回头望,鬓边金钗步摇轻轻摇摆,清澈柔美的眼波落在杨小九身上,瞬间笑意绽放,提裙朝他跑来。
虽说二人已经定亲,可杨小九多少尚有些局促,只不过见她如此热情,也禁不住心神动摇,迎上前想要去抱她。
不想萧念念竟不曾注意到他半展不舒的双臂,径自从他身边绕过去,跑到亭子里打开他带来的食盒欢喜道:“是花折鹅糕和蜜瓜虾仁,还有紫苏饮!杨家铺子的东西就是好,其他地方做不出这个味道!”话音落已经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杨小九哑然,半晌自摇头笑了笑,走过去陪着她。
整个吴中的富户都知道萧家小姐容貌出众,就是不学无术了些,管家理事针线女红一概不会,只一味贪吃,有时候杨小九都觉得她是看上杨家铺子是吴中最有名的餐饮商号才答应了这门婚事。
“婚期订下来了,就在这个月。”杨小九把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巴望着她多少表现出一些兴奋的模样。
“哦!”萧念念头也不抬,继续吃着美食,片刻才问道:“成亲那天也能有蜜瓜虾仁吃么?”
“……”杨小九默了默,点头笑道:“有!”
“那有没有八宝肉圆、唐鸡、鲢鱼豆腐、炒蟹粉、素烧鹅、珍珠菜……”萧念念一口气报出了几十道菜名,听的丫鬟也直皱眉头,偷偷拉她的衣袖,生怕她再说下去,这未来的姑爷就要当场悔婚。
虽说这“好吃”的名头好说不好听,可杨小九全然不在意,依旧满脸笑意回道:“有,你想吃的全都有,只要别忘记跟我成婚,你便是想吃龙肝凤髓,我也想办法叫人做出来!”
得了这番保证,萧念念益发开心,点头不止,全然一副立马上花轿都可以的模样。
丫鬟只觉惨不忍睹,替主子找补道:“我家小姐也不似外人传言的那般不学无术,琴棋书画不敢说有多精通,在整个吴中也算得上是出挑的。小姐,你若吃饱了,不妨抚上一曲给杨公子听听?”
盘子里的美食已经见底,萧念念虽对抚琴无甚兴趣,可毕竟吃了人家带来的东西,就勉为其难将人请入阁楼,即兴抚上一曲。
曲子好坏姑且不论,连丫鬟听了一段都皱着眉头直把耳朵捂起来,难为杨小九还一脸欣赏的表情认真听着。
萧念念吃饱了,连抚个琴都觉得累,一曲毕直接趴在案上睡去。
丫鬟着实过意不去,小声道:“其实我家小姐的丹青画作也是很不错的!”
说罢将他引到书案前,上面叠放着几十张画。
丫鬟一张一张翻给杨小九看,越翻越尴尬,画上无一例外全都是美味佳肴,好不容易翻到一张不一样的,高兴地叫起来:“杨公子你看,这张画的是你……”
的确是杨小九不错,气质神韵惟妙惟肖,只不过画中的他左手抱颗白菜,右手拿只烧鸭,乍看之下,直教人哭笑不得,分不清楚她是喜欢人还是喜欢吃的。
待萧念念小憩一会儿醒过来,两人去花园里戏耍。
见她在前面追风扑蝶跑的飞快,杨小九不禁拉住她的手问道:“喂,你究竟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喜欢杨家铺子的美酒佳肴才答应的这门亲事?”
“呃……我也不记得是先喜欢上杨家铺子的吃的,还是先喜欢上你的!”萧念念抱紧他的脖颈,双额相抵轻声问道:“不可以两个都喜欢么?”
杨小九捧着他的脸颊柔声道:“行,你喜欢就行!”
婚礼那天,满城箫鼓齐鸣,在一片道贺声中拜了堂。
杨小九透过盖头的一角,隐隐瞥见新娘嘴角那一抹浅笑。
待宾客散尽,洞房花烛,揭去盖头的萧念念开始忸怩不安,“那个……并不是因为东西好吃……”
“什么?”然而杨小九根本不想追问什么答案,春宵一刻,不想浪费一丝一毫,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呜……”萧念念把想解释的话压在喉咙里,娇弱无力地拥着他共枕一帘风月。
少年夫妻情爱甚笃,婚后总是朝夕不离如胶似漆黏在一起,有时候被爹娘撞见在一块嬉闹,二老虽觉害臊,也只是笑笑绕道走开。
然则杨家乃是商贾,免不了要出门去做生意,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年方回归。婚后一月,杨小九便辞家远去,家人在门口相送,萧念念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可还是掉了泪珠。
两个人依依不舍,眼见都要到中午了车马尚未动,杨父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带着念念一起去,少抛头露面就是!”
两人立时拜别二老,欢欢喜喜坐上马车离开了。
杨母张大嘴巴,待人走了老远才道:“这哪里有带着媳妇一起出门做生意的?一路上多不安全!”
杨父皱眉道:“咱小九会照顾好念念的,再说,你就不想早些抱孙子吗?”
那自然是想的!杨母瞬间乐开了花,也不去顾虑什么没有带媳妇出门的风俗,回头把萧念念的衣裳首饰收拾好,派人送了去。
到了川蜀,不过两月老家的父母就收到儿媳怀孕的消息,也不顾年迈,立时买舟西行,带去了一大堆补品和珍贵食材。
到了儿子和媳妇租住的宅子,横竖看着觉得不够宽敞也不够气派,大手一挥在锦城购置一处六进六出的宅院,一家人搬进去。
这宅子价值千金,杨小九禁不住道:“我们家不过是在锦城做生意,租个宅子住就行了,爹娘何必如此破费?”
杨父不乐道:“我的孙子孙女怎么能出生在租住的房子里?你不替孩子委屈,我还替念念委屈。”
杨母握住儿媳的手道:“念念,咱杨家家底丰厚,别说是一处宅子,十处也买得起。你爹说的对,断不能委屈了你,你就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告诉娘,娘都给你准备!”
萧念念可怜巴巴地道:“娘,我想吃野鸡馅的芋粉团,可这个东西只有吴中有,小九跑了整个锦城都没有买到!”
孕妇口味刁钻是寻常事,更何况是萧念念这种在娘胎里就热衷各种美食的女子,终日尽想一些不那么常见的东西。
可这哪里难得倒杨母,只见她乐呵呵地道:“行,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保管比白云观的道士做的好吃!”
一家人在丁香院落里相携欢笑,光阴寸寸碎在眼角,恍似这烟火人间的一切忧虑都与他们无关。
……
从锦城到汴京,也不知要跨过多少条河,越过多少座山,自己这只能困守一隅的病体残躯,怕是只有在杨小九的故事里才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久病的萧念念已是气若游丝,勉强微笑问:“孩子生下来了么,是男孩还是女孩?”
杨小九抱着她柔声道:“是对龙凤胎,男孩很顽皮,女孩像你一样美!”
“两个孩子太少了,再生两个好不好?我小时候赶羊群,小羊羔越多越好玩。”萧念念躺在他怀里,想着四个小孩在一起定然十分有趣,吃饭会很热闹。
杨小九哭笑不得道:“你当养小孩和放羊一样么?孩子大了总需要教养。尤其男孩,我想他习武将来当大将军报效国家,你觉得习武辛苦,定是不准,和我闹别扭,还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女儿回了娘家,定要我上门认错才肯回来!”
听他描述的煞有介事,萧念念笑出声,追问道:“那你认不认错?”
“认!是不是我的错都得认,念念永远是对的,就算是错了也都是对的!”杨小九像任何一个爱妻子的男人一样安抚着萧念念,只希望自己的故事能为她减轻痛苦。
当日他二人出了汴京城不过百里,萧念念已经痛苦不已,疼到全身痉挛。
一路上她一直都在忍耐,直到七窍流血,杨小九才知道她早已毒发。
而且对她下毒的人就在汴京,因为意图脱离掌控,毒性就越来越深入骨髓,此时再不回头,必然会毒发身亡。
也是在那时,萧念念才认清了自己的宿命:听说蜘蛛不会放掉落人网中的猎物,直到将其变为腹中餐;下棋者也绝不会放棋子离开棋局,除非它被对手吃掉!
第100章 困兽之斗
◎愿不愿跟我一起走◎
远游经商归来, 正值八月中秋。
吴中人多负花癖,居室中常置瓶花,六岁的娇女珠儿闻父母回来, 便爬到树上去折桂花,想要讨母亲欢心。
可她年岁既小, 力气又不大, 在树上折腾许久,飘洒下一片金黄桂雨,那花枝依旧长在树上,反倒是她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待终于折取了花枝, 人也挂不住掉下来。
“妹妹小心!”龙凤胎哥哥麟儿伸出手臂来抱,
可他人也不大,哪里接的稳?
路过的萧念念慌忙冲上来抱儿子,杨小九又在后面抱妻子,一家四口登时在地上摔的很整齐, 好在都不是很疼, 嘻嘻哈哈地站起来。
夜晚一家人在院中赏月, 萧念念端来了桂花酥酪和甜糯宫饼, 麟儿在月下练起长拳, 竟也虎虎生威像模像样。
萧念念笑道:“快点来吃饼吧, 练什么拳脚?”
麟儿听话地收了功夫,跑过来坐着道:“娘, 我将来可是要当大将军的, 拳脚功夫自然得勤加练习,以后才能保护好你和妹妹!”
彼时世人对商贾之家颇有轻视, 可杨家乃是一方巨富, 比起一般的仕宦人家还更有地位些。
萧念念本不想宝贝儿子习武, 将来在沙场上谋生,可耐不住儿子志向如此,加上杨小九从旁劝说,最终还是答应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举杯庆祝,麟儿突然问道:“爹娘,既然我将来当大将军,那妹妹当什么?”
珠儿脱口而出:“我想当娘!”
麟儿皱着鼻子做鬼脸:“不羞——这么小就想当娘,你当的了么?”
珠儿气急骂道:“我是想当娘这样的人,每天跟在爹爹身边,有爹爹疼她,还有吃不完的好吃的。若是找不见了,也不用怕她丢,到厨房准能找到!”
“就是想有一个天天带你吃各种美食的小郎君呗!”麟儿脑瓜子一转指着妹妹道:“噢我知道了,你是想将来嫁给咱家隔壁赵伯父家的大哥哥对不对?他每次来都带一堆好吃的点心给你,你一看见他就乐的跟花猫似的,还黏在他身上要他抱,小丫头都琢磨些什么呢,是不是早有预谋,想着将来给人家当小娘子?”
听哥哥口没遮拦的叽叽咕咕说一堆珠儿大怒,从椅子上跳下来追着他打:“你胡说八道,你才要去给人家当小娘子!”
眼见痴儿娇女嬉闹不休,杨小九唯恐珠儿摔跤,把她抱在怀里哄道:“你哥哥说的倒也不完全是笑话,前些日子隔壁赵伯父的确登门来提亲,说咱家珠儿活泼可爱乖巧懂事,怕被别人抢了去,要同咱们家定娃娃亲。爹娘一合计,你赵家哥哥英武俊秀,又待你极好,瞧着喜欢,就答应了,你将来是真的要给他当小娘子喽!”
乍听了这等消息,珠儿红着脸从他腿上溜下来,委屈巴巴地扑到娘亲怀中扁着嘴道:“娘,爹爹坏,爹爹也欺负人家!”
一家人笑嘻嘻地围着小娇娥哄,麟儿突然道:“爹娘,赵家大哥哥来了!”
吴人过节有互赠糕饼之习俗,赵家主母所做的点心乃是一绝,什么玉带糕、碧涧豆儿糕、芍药花酥可是在最繁华的街市也买不到的人间至味。
珠儿见了邻家哥哥来,慌忙藏到娘亲身后去,直到他拿出那令人垂涎欲滴的芍药花酥,一脸娇宠笑意地唤她,才慢慢蹭出来,拿起花酥大快朵颐。
如此玉雪可爱的女孩怎会不招人怜?
麟儿琢磨一会儿又开始发表高见:“我听说赵伯母也是因为爱吃才会做这么多好吃的,赵伯父疼她,连下雨都怕她弄湿鞋子要抱着回家。爹,你说是不是长的美又爱吃的女子都是命好的,那咱珠儿将来也是个享福的对不对?”
余人听罢皆怔住,片刻仰头哈哈大笑,杨小九道:“可不是么,咱珠儿将来一定也是个好命的,好的不得了!”
流年似水,一晃经年。
杨家早就不做生意了,儿子成了大将军,女儿嫁入邻居赵家,果如中秋节那天所说,是个极命好的,夫家疼爱不说,每日还必要去父母家串门。
而杨小九早年就与赵匡胤结拜,这些年也不称亲家,只叫大哥,连带自己的妻子念念也与赵家嫂嫂嘉敏关系极好。
两个又美又爱吃的女子经常在一起研究厨艺,还合著了一本书籍,取名《珍肴录》,记录吴中一带各色美食,除去详细烹制过程,还兼有插画,可谓是形神具备尽善尽美。
如今吴中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一本书,甚至在几千里以外的京城也被人奉为圭臬津津乐道。
“这壶兰陵酒有三十年了,今日去看大哥,带着去跟他喝两杯!”头发花白的杨小九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挽着妻子走在街上,打算再买些奇巧玩意儿逗外孙。
路过一个卖钗环首饰的摊位,不自觉停下来,挑选了一支蝴蝶发钗戴在妻子头上。
萧念念红着脸无奈笑道:“我都一把年纪了,戴这样艳丽的发钗瞧着不像!”
杨小九看着她认真道:“你与三十年前相比,不过是头发白了而已,眉眼还是那般美,像仙女一样。这发钗能戴在你头上,也不辜负它能做的这般精致!”
萧念念抿着嘴笑,满眼皆是柔情。
卖发钗的年轻女子笑道:“刚才也有一对白了头发的夫妻,丈夫挑选了一支珠钗给妻子,也说了差不多这样一番话。看他们的样子,也像二位一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我都想把珠钗白送给他们了。喏,他们才刚走!”
那一对夫妻是谁怕是不难猜,杨小九刚想说话,就听见前面不远处有人在唤他:“小九——”
抬头一看果然是赵匡胤和嘉敏,对方和他一样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挽着妻子,满头银发的嘉敏鬓边戴着一支艳丽珠钗,笑吟
吟的依旧像三十年前那般温柔娴丽。
四个人凑到一处,单只看对方手里的酒便知是不约而同要互相探望。
韶光在烟火市集间寸寸流转,两人爽朗的笑声和妻子们的温柔浅笑交织在一处,好似长了脚,穿透故事的墙,在耳边长长停留,又慢慢消散。
……
听莺亭中,萧念念弯腰吐出一大滩紫黑色的毒血,躺在杨小九怀里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问:“小九……姑苏美么……他们会不会……不接纳……我这样的大辽女子……”
杨小九抱着她泣道:“不会的!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人会不喜欢你,大哥也会很喜欢你的,不要怕!”
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令萧念念几乎昏厥过去,依偎在他怀中泪眼模糊,“这个故事……真美呢……来世……我在姑苏等你……你一定要来……好不好……”
杨小九眼神空洞颤声道:“或许可以回晋王府……”
如果下毒的人真在晋王府,是不是就能压制毒性?
可萧念念不愿意回去,冷笑道:“就算我不能选择怎么活着……至少……可以选择怎么死……”语毕又吐血不止。
凉风吹的她不停发抖,杨小九抱她回房,拉过衾被盖好,咬牙道:“我去请大夫,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回来,等着我!”
虽说汴京的大夫大约解不了巫毒,可就算是减轻些痛苦亦可。
萧念念已半昏睡,无力阻拦,只能随他去,听见锁门声,益发感觉孤独,泪水湿了脸颊。
在汴京城躲了一个月,杨小九生恐泄露行迹,纵然匆忙也十分小心,奇怪的是一连走了好几家药堂,都不见那些有名的坐诊大夫,心下未免生疑。
好在有看诊的病人问起,药房小伙计答道:“王丞相突发重疾,据说连宫中御医也束手无策,皇上赏下重金招募全城有名的大夫都去了相府,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杨小九听罢心凉了半截,朝中只有一个王丞相,便是三哥王审琦,一月前还好好的,怎会突发重疾?
魂不守舍从药堂里出来,在门口与一个熟人撞了个正着,竟是郭子安。
“咦,小九?你不是……”郭子安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他拉着一阵疯跑。
“子安爷爷,我三哥身染重疾,你随我去相府给他看一看好不好?”杨小九年轻力壮,跑了一阵嫌弃郭子安速度太慢,干脆背起他一路狂奔至相府。
这几日相府大门敞开,医者往来不绝,杨小九却躲在墙角不现身,而是回头哀求道:“子安爷爷,我三哥的病就拜托你了,你一定要治好他!”
郭子安是今日才回京,自然不知他发生了何事,狐疑道:“你这小子瞧起来怪怪的,不一起进去啊!”
杨小九狰红了脸小声道:“你待会儿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不然我怕他一旦气到会更不好!”
话音甫落人就没影了,郭子安摸不着头脑,只好由着他去。
既然大夫找不到,也只好先回去,横竖倘若萧念念真的没有命在,自己就把坟挖好,也躺里面去。
就是不知道哥哥们突然得不到他的任何消息,会不会掘地三尺地找?
木然回到住处,萧念念竟已醒来,着一袭红衣站在花树下凝着他温柔浅笑。
明明走之前尚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难道此刻是回光返照?
杨小九既诧异又心惊,走过去抱她在怀。
“小九,如果回到辽国可以活下去,你愿意跟我一起走么?刚才在濒死之际,我又想要活下去了,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萧念念的眼睛闪着亮光,就像星星一样,她正值青春年少,又有了心爱之人,怎会不想活下去?
杨小九犹疑,“要我背叛国家么?”
还有舍弃他的哥哥们!
萧念念慌忙摇头,“不是!我们回去辽国,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当一对普通的夫妻,骑马放牧,不参与两国争斗,我想这点事情皇兄会答应我的,你说好不好?”
可杨小九毕竟不似她这般天真,倘若真去了辽国,那里只怕就是自己的埋骨之地,不过他在意的并不是这个,叹息道:“倘若回去辽国就能解你的毒,我愿意去!”
僻静的小院里,一股阴冷杀气从屋顶蔓延下来,纤巧袖箭射向萧念念。
幸好杨小九耳力敏锐,抱着她闪身躲开,袖箭插在了身后的树上。
听得刺客冷笑一声道:“想解毒?下辈子吧!”话音落几十个黑衣人便如蜘蛛一样从四面八方淹过来,领头的竟是熟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