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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明君和他的小妖妃》 第81章 萤栖玉露
◎朕要嘉敏◎
不知是哪里来的杀手从四面跳出来, 好在自从坠楼之事过后,赵匡胤加派了暗卫来保护嘉敏,人马瞬间出动, 双方陷入厮杀。
小石头拔刀护卫住嘉敏和秋芙,可对方人多势众, 难免左支右绌。
厮杀声引来了路人, 竟然是晋王赵光义!
意料之外此人居然拔剑上前来保护嘉敏,还对小石头喊道:“人太多了,快走!”
虽说难以置信,可小石头还是配合他保护嘉敏主仆撤离。
可杀手的数量不减反增, 越打越多,赵光义被砍了两刀,遂杀到红菱身边低声道:“够了,再这么演下去,本王的命都要没了!”
原本的计划只是借着辽人势力来演一场英雄救美, 好将功赎罪, 可没说要让他挨刀!
蒙着面的红菱冷笑, “对不住了, 晋王殿下!”说罢竟毫不客气在他腿上补了一刀。
赵光义登时跪倒, 直到杀手的刀架到脖子上才醒悟过来, 这根本就不是演戏,自己怕是被眼前的女人摆了一道, 惊怒道:“你……”
然则为时已晚, 杀手把他和嘉敏一起掳走,而且借着晋王的这条命出汴京, 连闯数关, 一路北上, 欲借道北汉回辽。
听闻嘉敏被掳,赵匡胤一路追到大宋与北汉边境,把人给截了下来。
他虽带着精锐禁军,辽人却也不是吃素的,由皇帝耶律贤亲自率人前来接应。
双方正在交涉,却突然窜出来一个飞扬跋扈的女将,挥出一条赤鳞长鞭卷向赵匡胤脖颈,出手之狠辣令人不自觉忽视了她艳若桃李的美貌。
赵匡胤何等英雄,岂会栽在这个年轻女子手里,盘龙棍挥出,与那条赤鳞长鞭绞在一起,凭着膂力将那女将连鞭带人一起拉下马。
禁军立时上前擒了那女将,却见她毫无惧色,将眉眼一抬看着赵匡胤冷冷道:“我是大辽的郡主,识相的最好赶快放了我,不然我叫皇上发兵攻打你中原踏平汴京!”
“郡主?”赵匡胤听了她的说辞反倒益发安心,再看辽帝神色紧张,遂道:“甚好!看来不如我们商量商量交换人质?”
听得耶律贤却朗声道:“你手上只有一个,我手上有两个,最多只能一换一。你放了朕的皇妹,朕把晋王还你!”
不想赵匡胤却冷冷道:“晋王你留着,朕要嘉敏!”
此话一出,别说晋王面如死灰,连辽人也惊讶不已,耶律贤冷笑道:“我们辽人可是惯会逗人取乐的,异族的王侯将相落到我们手里,非死即残,你这手足兄弟就这么不值钱,还比不上一个女子……”
话音未落转头去看嘉敏,只一眼便惊的说不出话,他此生尚未见过如此貌美的汉人女子,纤纤弱质如花似玉,一双明眸璨若星辰,连眼泪都是亮晶晶的,还有那柔美的朱唇,教人想一口咬下去……难怪这宋人皇帝为了她连兄弟都不要了!
可他也不想把晋王压在手上,都说那大宋朝堂之上,晋王一直怀有不臣之心,放他回去正好二虎相争,对大辽百利而无一害。
怕这宋主巴不得晋王死在辽人手里,好借他人之手为其除去心腹大患,他怎能上当?
当下斜着眼道:“都说宋主乃是仁主圣君,不好女色,看来传言未必是真!交换人质也不是不行,明日午时,到系舟山莲花石梁上来。你还我皇妹,我还你美人!”说着邪魅一笑,“不过我要你一个人来,你可有胆量?”
系舟山地处北汉都城晋阳附近,而北汉依附大辽,为叔侄之国,地点定在那里,说白了是要调动两国人马来取赵匡胤性命。
这哪里是交换人质,分明是趁火打劫!
而耶律贤提此要求不过是信口开河,本就没奢望他能答应,试问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会为了一个女人置性命于不顾?
赵匡胤凝眉道:“若朕要你当场放人呢?”
辽人凶蛮不讲礼法,嘉敏在他们手中多待一刻都不安全,他如何放心得下?
耶律贤本就是想探他的底,又是一阵大笑,“听说汉人的女子最重名节,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把她的衣裳……”
“你住口!”赵匡胤闭了一下眼又睁开,朗声道:“耶律贤,你若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就不要去折辱一个弱女子!朕答应你的条件,明日单刀赴会。嘉敏性子拗,你若辱她,她必寻死,朕要你承诺不可伤她分毫,否则朕会亲手将你们所有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至于你的这个皇妹,也别想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他放的狠话对方听不到,只听见单刀赴会四个字,耶律贤惊讶到半晌说不出话,待反应过来才道:“好好!不伤她——不伤她——朕将她奉若上宾以礼相待,保证不会有半点闪失,你来就行——来就行——哈哈哈哈哈……”
众宋将深知皇上一言九鼎,这单刀赴会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个个捏了一把汗,却无计可施。
双方人马各自带着人质回营,那被绑着的大辽郡主萧念念嘲讽了一路,“什么狗屁大宋皇帝,为了个女人就上赶着去送死。听说你还是个马上天子,还以为是何等英雄,没想到竟是个草包,有你这等皇帝,看来大宋离亡国不远了!”
宋将个个横眉竖目,若非瞧她是个女子,拳头早就招呼上去了。
赵匡胤一直低眉思虑,几乎没怎么把她的话听在耳里,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萧念念哪里受过这等冷遇,气不过索性骂道:“听说那女子曾是江南国主的皇后,你们汉人不是最讲礼法的么?你为了别人的妻子这么拼命,难道说你们其实早就暗通款曲,勾搭在一起了?”
她这般喋喋不休,赵匡胤终是不耐烦,抬头扫了一眼,却听对方咬牙切齿说出更难听的话:“哼,奸夫。淫。妇!”
石守信差点想冲上来揍她,被赵匡胤抬手拦下。
可兄弟们哪里见的了大哥被这般羞辱,只听杨小九冷哼一声道:“你管先任大辽皇帝叫父皇,你却不姓耶律而姓萧,不称公主称郡主,还跟你那同父异母的皇帝哥哥眉来眼去。怎么,总不至于改名换姓是为了方便乱。伦?”
此话可比“奸夫。淫·妇”刺耳多了,不想那萧念念却是个不守礼法的,听罢不怒反笑:“我那皇帝哥哥英武睿智,草原上爱慕他的女子又何止我一个?你们今日谁敢辱我,我会一个个记下,回去叫他把你们剁成肉泥拿去喂狗!”
杨小九讥讽道:“你若是担心受辱,大可不必!我大宋美女众多,个个闻起来都香喷喷,不像郡主你——”说着皱起鼻子扇了扇风,嫌弃道:“这是羊肉吃多了么,全身上下一股子膻味!”
伶牙俐齿直把萧念念怼到无话可说,气的直翻白眼,众宋将纷纷起哄大笑。
赵匡胤担忧嘉敏,并不与众人说笑,扎营安置好,派人对萧念念严加看管,方问道:“小九,你怎会知道这郡主的底细?”
杨小九道:“我随高四哥镇守雄州时听了颇多传言,说这大辽有一位郡主号称草原飞龙,容貌艳丽脾气火爆,辽主却对她宠爱有加,是个惹不起的主。之前有幸远远瞧过几眼,她使长鞭,出手狠辣六亲不认,脾气上头连亲哥哥都打,今日见着,想着多半就是她!”
关于萧念念的流言大多不堪入耳,甚至其与耶律贤兄妹乱。伦的话也是辽人口中说出来的。
“既然深得兄长宠爱,那么拿她来换嘉敏当是无碍!”赵匡胤乍然抬眼,“倘若我明天回不来了,便让德昭继任皇位,兄弟们个个都算作他的叔父,有你们在,我放心的下!”
王审琦是众兄弟里官职最高的,拜为使相,又是德昭堂舅,立时上前道:“皇上,你与嘉敏妹妹情义深重,我等本无可置喙。可如今你已是大宋皇帝,不是那个孑然一身任侠江湖的草莽豪杰,难道整个大宋在你心里都比不上一个嘉敏妹妹么?”
众兄弟哪里有愿意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的,于是纷纷下拜规劝:“请皇上三思!”
唯独杨小九站着,虽有几分犹豫,却并不跪求。
赵匡胤转身背对众人道:“大宋不是朕一个人的,它属于天下万民,德昭宅心仁厚颇有才干,又有你们几位叔父护卫,皇帝换成他来做也不打紧。朕做了十几年大宋皇帝,明日朕只想做赵匡胤!”
众人还欲再规劝,被他扬手打断,“不必多言,朕想休息了!”
众将无奈只得纷纷告退,杨小九落在后面。
“小九,你方才为何不像其他几位哥哥一样求我不要去?”赵匡胤疑惑问道。
“这个么……”杨小九低眉沉思道:“我少时曾亲眼看见大哥带着年幼的嘉敏妹妹漂泊江湖,那个画面至今记忆犹新,要你不去救你的嘉敏妹妹,那岂不是要了你的命?”
赵匡胤忍俊不禁,“你倒是挺了解大哥!”
“我是大哥亲自教养大的,自然会支持大哥的一切决定!”杨小九心头一热道:“虽说帝王无私事,可帝王也是凡人,怎能没有一点凡心?明日之事虽然凶险,可我相信大哥的本领,你和嘉敏妹妹一定会逢凶化吉的!我能做的就是去守好那大辽郡主,但愿明日交换人质不会有什么差池!”
赵匡胤点头,“去吧!”
塞上秋凉,夜露已经降下来,萤火虫星星点点盘桓在丛生的蔓草上,寂寂寥寥,只有些许秋虫的鸣声相迎合。
赵匡胤走进寝帐里,片刻再次拿起那杆多年未碰的银枪,凝神挥舞,不过数招,帐中陈设倒的倒断的断,犹如被大军横扫过一样,威力尤胜往昔。
“嘉敏,明日系舟山一战,若不能救得你脱困,便一起葬身山中。你不要怕,就算是死,赵哥哥也不会撇下你一个人的!”
第82章 雁拂金河
◎一定要抱紧了◎
系舟山传说为大禹治水时的系舟之地, 因而得名,此处是汾河与滹沱河的分水岭,为晋阳北部屏障。
此山乃李唐龙兴之地, 其上山峰众多,莲花石梁地势陡峭, 是个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绝地, 若在此处埋伏,凶险可想而知。
所幸耶律贤顾念妹子的性命,并未选择在最危险之处交换人质。
眼见赵匡胤真的单枪匹马而来,嘉敏胸口闷到几乎喘不过气, 早已哭肿的眼睛又开始生疼。
二十年了,即使贵为大宋皇帝,他却依旧像当年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一样,跨山越海向她走来,好像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耶律贤的眼睛已经开始放光, 今日大辽和北汉数千精锐埋伏在此处, 誓要除掉整个天下对他们最有威胁的宋主, 凭着赵匡胤有通天之能, 谅也难逃如此天罗地网!
为防变故, 萧念念双手被缚, 而嘉敏只是被耶律贤的手下看着,一旦对方点头放人, 就飞奔向赵匡胤。
可尚未等她贴近, 赵匡胤已伸出手臂将她护在怀里,右手银枪挥舞, 打落四面八方袭来的飞箭流矢。
嘉敏只听得耳边刀枪剑戟之声不绝, 害怕地闭上眼, 脸颊贴紧赵匡胤胸膛。
“嘉敏,你不要怕,守信他们正带人攻打晋阳,只要等到救援,我们就一定能逃出生天!”奋力拼杀之余,赵匡胤不忘安慰怀里宛若惊弓之鸟的女子。
嘉敏抓紧他的衣襟点头,从小她就相信自己的赵哥哥无所不能,他说两个人能活着离开,就一定能活着离开。
陈抟老神仙说过的,他是天神下凡,又岂会被这些凡夫俗子害死?
可围杀之人太多,单只箭矢的攻击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他气力衰竭,耶律贤开始趁火打劫,一边射冷箭一边道:“赵匡胤,枉你英雄一世,到头来却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被我等像猎物一样围杀,做困兽之斗,说出来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他本是有意令其分神,好趁机偷袭,怎料赵匡胤自打当了皇帝以来,在朝堂上与文臣斗多了嘴,反应不是一般的快,冷笑几声道:“说的好!辽主你不也是为了区区一个女人枉顾性命,还差点死在她手上吗?可惜了,那个女人她是你的亲妹妹!”
耶律贤闻言,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关于此事大辽境内已有太多流言,不想连大宋的皇帝都拿来消遣,惊怒之下举起一把连珠弩三箭齐发。
赵匡胤躲闪不及,有一箭插在肩头,剧痛令他几乎握不住长枪。
暮色将至,残阳如血。
再斗片刻,北斗七星已凉凉地出现在夜空之上。
霜天月冷,酣战许久,犹觉寒气逼人。
见他步履踉跄,耶律贤得意地抬手示意暂停攻击,“我那箭上涂有剧毒,你能支撑这么久确实了得,不过凭你再怎么英雄豪杰也难逃一死,可有遗言?”
“你不妨先问问你那妹妹有没有,她大约会死在我前头吧!”赵匡胤咬牙把毒箭拔出来丢在一旁,调匀呼吸平心静气地道。
耶律贤这才察觉到不对,萧念念自打回来以后就一直没讲过话,“念念,你中毒了吗?”
萧念念依旧不说话,连脖子都是僵的,点头或者摇头都做不到。
耶律贤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检查,发觉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深黑色,俨然中毒已深,瞬间目眦尽裂,怒骂:“卑鄙!”
“卑鄙?”赵匡胤冷笑,“跟你比起来,朕可是甘拜下风!”
耶律贤此刻也没功夫与他耍嘴皮,怒喝:“把解药交出来,朕饶你不死!”
赵匡胤分明一脸信你才有鬼的表情,嘴上却道:“好啊,你自己来拿!”
明知有诈,耶律贤也管不得那么多,自行上前来。
赵匡胤将银枪指在他喉咙,“送我们下山就给你!”
四方辽兵欲上前,耶律贤竖眉,“都别动——”
迟疑片刻,把自己当做人质,走在前面领着他们下山。
赵匡胤横眉冷对数千杀手,朗声道:“若有人敢在背后偷袭,朕就拉着你们的皇帝郡主一起陪葬!”
他中气十足,听起来全然不似受了重创的样子,辽人哪里敢造次,空举刀弓,不远不近地跟着,打算伺机而动。
暮色渐浓,有些看不清山路。
耶律贤带着他们走了一段崎岖小道,风越来越大,有一股刺骨的冷。
“这怕不是下山的路,反倒像个风口,难道……”赵匡胤察觉到不对,然而为时已晚。
只听耶律贤桀桀怪笑,“可笑,你认为朕会像你一样,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而放弃皇图霸业么?”
话音落弯刀已然出鞘,砍在赵匡胤的银枪上。
虽说一寸长一寸险,可耶律贤的本意并非偷袭,而是脱身,只斗了一招就凌空飞身到了他们背后。
他之前一时冲动只想救萧念念,不过片刻已然后悔,干脆借着暮色的掩护把宋主引至绝地,打算诛之而后快。
赵匡胤这才注意到前方是处断崖,辽国和北汉的杀手已经追来。
眼见已无生路,赵匡胤当机立断,挑起崖边的一条藤蔓,裹住耶律贤的脚踝,硬生生把他给扔下崖去。
萧念念眼见自己的皇帝哥哥落崖,连个声响都听不到,愤恨之余肢体竟然恢复了活力,拔刀猛砍,四下杀手也如潮水般涌过来。
赵匡胤气力已近枯竭,左支右绌,不知被砍了几刀,想着与其这样死了,反倒不如坠崖痛快,遂用一根藤蔓将自己和嘉敏绑起来,柔声道:“前面就是鬼门关,听说那阎王手底下的小鬼也是欺软怕硬的,今日且看看他们敢不敢收我!”
他终究已舞不动那杆银枪,松手丢掉。
“去死吧!”萧念念飞起一脚踢在他身上,二人如无力凭借的风筝一般落了崖。
可却并不曾断线——那根绑在身上的藤蔓使得二人只是悬空了一阵,很快赵匡胤就抓住其它藤蔓,抱着嘉敏攀在崖壁上暂时稳住身形。
酣战至今方能无挂碍地喘几口气,加上失血过多,他几乎晕厥过去,好在嘉敏一直在耳边唤他,才能保有几分神智。
“衣袋里有丹药……”赵匡胤艰难地道。
那药是陈抟老祖交给他的,嘉敏慌忙取出一丸喂他服下。
千年人参补气血,不过片刻,他的力气已恢复了两成,“此处能看的见水光,大概是崖底有河,我们爬下去,或者还有一线生机。”
发觉上当的萧念念,早砍断了二人绑在腰间的藤蔓,嘉敏身娇体弱,自然攀爬不了这等崖壁。
赵匡胤不顾重伤,低声道:“嘉敏,到我背上来,一定要抱紧了。”
不知道要爬多久才能落地,嘉敏乖乖的趴在他背上,鼻端一股血腥味。
星河璀璨,弦月舒朗,断崖绝壁之上连个爬虫也没有。
藤蔓上一阵滴滴答答的声响,原本以为是露水,听久了才知道是赵匡胤身上流的血珠。
嘉敏泪眼模糊,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身体却开始发抖。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在这儿的!”赵匡胤安慰着她,小心往下爬。
他只觉剧痛难忍,似乎毒已开始蔓延,手臂越来越僵,深恐撑不到崖底,本已是强弩之末,却强运内功飞身下崖。
刚一落地就连吐了几口黑血,倚着崖壁坐倒,虚弱地道:“嘉敏,我好冷……”言罢闭上眼昏迷不醒。
嘉敏大哭着喊了他许久都毫无反应,衣袋里的丹药只有那一粒,另一瓶是止血散。
正不知所措,不远处一个人影突然从地上爬起来,拔出腰间匕首,恶狠狠朝他们走来——是耶律贤!
他坠崖之后亦是侥幸未死,不过摔晕过去了,此刻被嘉敏的哭喊声惊醒,踉踉跄跄走过来打算行凶。
嘉敏呆若木鸡,看着那寒光凛冽的匕首,心底越来越凉,在他靠近之前扑在赵匡胤身上,反正都要死了,让他先杀死自己吧!
不想耶律贤却道:“我只杀这宋主,你让开!”
嘉敏摇头不止,把赵匡胤抱的更紧了,她可不曾想过独活于世。
耶律贤不耐烦上前来拉她,她拼尽全力挥手打他,一连打了十几下,对方竟然被她打的连连后退坐倒在地。
嘉敏怔了片刻即想明白,他定然是受了重伤,才会连自己这点微弱的力量也承受不住。
不曾有片刻犹疑,她拿起身边的石头开始砸他,砸的对方惨叫不止。一开始只是随便砸,后来专挑又大又硬的石头,见他多半已无还手之力,大着胆子上前想朝他脑门来一下。
耶律贤惊骇,却阴鸷地笑道:“你敢杀人吗?你敢吗?”
他知道多数汉人女子自小被教养的只懂相夫教子,更何况是出身公卿豪门的千金小姐,杀鸡杀鸭都要大呼小叫,又哪里敢杀人。
可是嘉敏杀过人,虽然事后接连惊悸了一个多月,然则她别无选择,现在也一样,不动手难道等着他恢复了以后来杀赵匡胤么?
星汉灿烂,夜凉如水,有雁群掠过长空。
这雁儿是否也和他们一样,为了躲避猎人的射杀,连夜间也在赶路?
听着那寂寥又悲凉的雁鸣,嘉敏举起石头大叫一声,朝着耶律贤脑门砸下来……
第83章 霜天晓角
◎大难临头各自飞◎
石头沉重, 耶律贤登时头破血流,倒在地上,眼神很是恐惧。
他自继位以来遭遇过无数次暗杀, 本就惶惶不可终日,而今将死, 禁不住全身颤抖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嘉敏见他竟流出了眼泪, 又想到他方才也不曾对自己下杀手,犹疑片刻,举起的石头改砸在腿上,伤了他两条腿。
耶律贤惨叫声煞是凄厉, 竟把赵匡胤自昏迷中惊醒,猛咳了几声,嘉敏慌忙回身去照顾他。
“匕首……”赵匡胤提醒。
嘉敏会意,又跑回去把耶律贤掉了的匕首捡起来,横在对方脖子上恶狠狠地道:“是你把解药交出来, 还是我杀了你自己搜?”
眼见局势如此, 耶律贤只能认栽, 乖乖交出解药。
嘉敏恐有诈, 取出一粒强迫他吃下, 过一阵见无异常才喂给赵匡胤, 又去河边打水给他清洗伤口,敷药止血, 期间还总是小心翼翼喂水给他喝。
耶律贤也早已口渴难耐, 可断了双腿,只能两条胳膊用力朝河边爬去, 爬一阵便在地上印出一条血痕。
嘉敏瞧着不忍心, 只得别过头去。
虽说此人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可一个九尺男儿沦落到这等地步也难免令人动恻隐之心,赵匡胤拍拍嘉敏的肩膀道:“他现在大约也伤不到我们,给他喝些水吧!”
嘉敏乖巧地送水过来,耶律贤原本想挥手打翻,可气力不足,只得作罢。
喝完水自行找了一块石头倚靠着坐好,瞪着赵匡胤道:“你中的毒已解,可否把念念的解药给我?”
不想赵匡胤却道:“你妹妹没有中毒,我也没有解药,她只是太聒噪,被我十弟喂了哑药,可能剂量大了些,才会看起来像中毒。”
十弟就是杨小九,他在家中排行第九,但在义社结义之时,却是十兄弟里面最小的,为人乖巧深受九位哥哥照拂,也最见不得旁人招惹他的哥哥们。萧念念屡次对赵匡胤出言不逊,他气不过就哑药伺候,好教对方消停下来。
耶律贤闻言也就放下心来,双方各种静默。
嘉敏去摘了些野果来充饥,也分给耶律贤一份,对方看着这娇弱美人儿一时竟然忘了记恨她砸自己的事,张口道谢,拿起野果开心地往嘴里送。却见赵匡胤吃的野果都是嘉敏亲手喂的,难免心里冒出些酸水,也不觉得果子甜,没滋没味地啃几口果腹。
山间夜凉,嘉敏冻的发抖,又觉困顿,赵匡胤遂抱她在怀里,让她合眼睡一会儿。
耶律贤益发不是滋味,讥讽道:“听说你们汉人隆礼重法,你此刻怀中抱着别人的妻子,难道不算是伤风败德?”
赵匡胤闭上眼全然不理会,依礼法而言,嘉敏本就是他的妻子,又何须管外人如何闲言碎语?
“其实我与念念也不似流言那般不堪!”耶律贤开始自说自话,“她母亲身份低微,在宫中母女二人都活的跟奴婢差不多。父皇疼她,干脆把她寄养到萧家去,赐了郡主的身份,这样她才能活的像个主子。大辽皇室自开国以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历代皇位的继承人都必须娶萧氏女为妻。”
“我二十岁那年去萧家提亲,碰见了她,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她骗我说她就是萧燕燕。念念她长的那般美丽,我怎可能不动心?可我存心逗她,便说自己是太子的护卫!”耶律贤苦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还一起筹谋着私奔,直到彼此的身份被别人戳破。我倒还好,觉得有这样一个妹妹也不错,可念念恨我……我自觉对不住她,也就处处忍让,流言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他低下头,悲伤的神色说不出是遗憾还是悔恨。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已然动了情意,而你却说的这般轻巧,直把感情之事当做儿戏,既已负她,又何必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装深情?”赵匡胤非但不同情,甚至觉着他有些贱,横了他一眼继续睡。
“……”耶律贤想着再说下去只是自找没趣,干脆也闭上眼休息。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崖壁上窸窸窣窣的一阵异响。
赵匡胤睁开眼抬头看,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火把,想来是萧念念派人下崖来搜寻。
他此刻没有趁手的兵器,又身受重伤,若是再和这些辽人打起来,怕是战力不足,慌忙叫醒嘉敏打算撤离。
可为时已晚,萧念念虽是个女流,却一身本领,抓着几条藤蔓飞身而下,长鞭又朝着赵匡胤二人连抽了几下,直到看见尚且生还的耶律贤才暂时罢手,赶过去救护兄长。
辽国的高手很快齐聚崖下,萧念念横眉:“还不动手杀了他们!”
赵匡胤踢起一条藤蔓把冲上来的辽人抽翻一地,他的气力养回来不少,就算只是根柔软的木枝藤萝,在他手里也如神兵一般打得辽人无法靠近。
萧念念惊怒,竟挥舞着他掉在崖上的银枪冲杀过来。
赵匡胤凝神,藤蔓缠住长枪,闪身上前,一掌打在萧念念肩头,直将其击飞数丈。银光乍闪,长枪已夺回,一招横扫,三丈之内的辽人非死即伤。
只不过倒下这一片,又下来更多,血战再所难免。
近身作战,赵匡胤犹如战神降世,杀的辽人胆寒,连个性偏执的萧念念也不敢再上前,只远远看着。
血溅崖壁数尺高,地上尸体堆积,月亮越升越高,一股凛然杀气悄然逼近,却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野狼闻着腥味,如潮水般奔涌而至。
在荒野中见到一支千人的军队尚不及遭遇狼群凶险,嗜杀是野狼的天性,而且它们协同作战的能力很强,机动性也远远超过军队。
耶律贤大喊:“念念——快撤——撤——”
他如今行动不便,辽兵听到主子下令,也无人想起该背着他一起逃命,纷纷攀着藤蔓去往高处逃命。
萧念念犹疑片刻,咬牙撇下他飞身上崖。
耶律贤眼底的落寞一闪而过,此刻忽觉他们其实是同类,大难临头之时根本做不到与对方同生共死。
而赵匡胤亦觉十分惊讶,此前只是听说辽国当家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后,如今亲眼见到堂堂辽主手下竟无一人对其忠心,依旧大吃一惊,做皇帝做到这份上也真够可悲!
虽是敌对,赵匡胤总还有几分不忍,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扬手盖住他全身,而后才背着嘉敏攀上崖壁。
黑色在夜间好隐藏,或可助其逃过一劫,耶律贤会意,藏在披风下闭上眼一动不动。
不想就算是一起逃命,那萧念念也不肯放过他们,举着弯刀飞身而来将他抓着的那根藤蔓斩断。
下坠之际赵匡胤以银枪划过石壁稍稍借力,这才不曾和嘉敏一起摔倒在死人堆里,可瞬息之间已陷入狼群的围攻。
嘉敏趴在他背上闭紧眼眸,狼嚎钻进耳朵里犹如针刺一般疼,意外的是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直凶猛进攻的狼群不知为何竟然在横着银枪的赵匡胤面前安静下来,对峙片刻,不远处的狼王仰头一声长嚎,引着群狼撤去,连到嘴边的肉也不曾吃。
待群狼都走光了,崖下除了他们三个也没活人,耶律贤揭开披风诧异道:“听说这系舟山藏着条龙脉,而宋主你又被天下人传成是应龙真君下凡,难道说是狼群借了你的地方栖身,因此才不曾对你下嘴?”
草原上巫风盛行,比起中原人更加相信鬼神之说,赵匡胤白了他一眼,示意他还衣裳。
耶律贤刚捂热还真有点不舍得,无奈地挥手丢过来。
然则所谓的龙脉和真君下凡确实鬼扯,狼群隐去不过是因为碰上更可怕的对手——
天尚未亮,突闻得一阵号角声,苍凉悲壮,听的人阵阵发冷。
耶律贤仰头大笑,“这号角声很是耳熟,像是杨业,我们辽人叫他’杨无敌‘,小小北汉,若非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早被我大辽纳入囊中。赵匡胤,看你这次还如何虎口脱身!”
见对方如此幸灾乐祸,赵匡胤没好气道:“你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替别人操什么心?”言罢带着嘉敏顺河流而下,想另寻一条路出去。
走到天亮,终于出了山崖,只是崖口有杨业带着八百精兵严阵以待。
那是一个弯月型的阵法,正好把崖口挡了个严实。
赵匡胤曾御驾亲征北汉,与杨业乃是旧识,知其骁勇善战枪法如神,朗声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甚好!”杨业面无表情,“杨某奉命前来围杀宋主,今日之战至死方休,不知宋主可有话交代?”
赵匡胤点头,“你这军阵排的不好,把背后的破绽全卖了,万一辽人来犯,必定死伤无数!”
杨业冷笑,“你莫要诓我,辽人与我汉主合谋要取你性命,怎会在此刻反水?”
“今日不会,以后也不会么?”赵匡胤抬眸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尔等以’汉‘为国号,却究竟是忠于辽人还是忠于汉人?”
虽说北汉投靠辽人以求荫蔽,可事实上辽人又何尝不想灭其国?
杨业对此心知肚明,也曾多次进言汉主刘继元,非但无果,反遭猜忌,无奈道:“实在是皇命难违,得罪了!”
天下乱局数百年,英雄好汉各为其主,可悲的不是无休止地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而是豪杰做了鹰犬,被迫跟着主子卖国求荣。
眼见他举起长枪摆出一个大开大合的进攻姿势,赵匡胤叹息:“有酒吗?”
【作者有话说】
不用怀疑,杨家将哈哈
第84章 赤日金鼓
◎整个天下都需要他◎
曙色渐开天光白, 秋风起兮木叶下。
原本要开战的双方突然被赵匡胤的一句话打断,杨业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身后走出一妇人笑吟吟道:“夫君, 宋主虽是我们的敌人,却也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豪杰, 我们敬他几碗酒又有何妨?”
这妇人乃是杨业之妻佘赛花, 虽是女流,却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杨业素日对其非只恩爱,而且敬重, 听了此话也不反对。
佘赛花遂命人在阵前摆下一张矮几,送来一坛酒并两只碗,将酒斟满,拉着嘉敏的手笑道:“小妹子,喝酒是男人的事, 你来陪我坐着可好?”
杨业知晓妻子的心思, 对赵匡胤道:“皇令只是命我围杀宋主, 祸不及这位姑娘, 拙荆身上颇有几分功夫, 待会儿一旦开战, 她定护其周全!”
佘赛花含笑点头:“此事妾自然理会得!”
赵匡胤放下心来,和杨业一碗一碗喝起酒来, 对方原也钦佩他的气度, 只是对他的行为很是不解,皱眉问道:“杨某自问也非不解风月之辈, 可却不明白你已贵为皇帝, 为何还要罔顾性命, 只为救一人?”
赵匡胤笑道:“朕与嘉敏之间谈一个’爱‘字尚觉肤浅,就像杨将军你,明明与朕敌对,尚且愿意在阵前与朕同席对饮,可有道理可言?”
“并无!”杨业干脆又敬了他一碗,“杨某身为人臣,总想着尽忠报国,却也不知此刻报的究竟是汉人的国还是辽人的国?上百年来我们北方的汉人受辽人之害不浅,若说充当辽人走狗,杨某是一万个不愿意,原本曾暗自期盼崛起的大宋能够有所作为,可如今……”说着苦笑两声摇摇头,又替对方斟了一碗酒。
赵匡胤重其才,心头一热,举起酒碗道:“杨将军不妨与朕打个赌,倘若今日朕能从你的八百精兵中脱身,你便找个时机归附大宋,朕将授你帅印北上抗辽,还我汉人江山如何?”
杨家的八百精兵岂止是虎狼之师,宋主却想以一己之力抗之,若非知道对方多年一直征战天下,杨业心中定然十分不屑,此刻却不由生出了敬意,共饮了这一碗,罢了各自举起长枪,火树银花似的一阵激烈交锋。
嘉敏被佘赛花护着远远的闪开,见那两人的银枪似乎划破了天幕,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加上乌压压的八百精兵,很快就将赵匡胤的身影淹没。
耳边只闻兵戈之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太阳都快升到中天,风沙渐小,杨家的精兵躺了一地,连杨业也差点被一枪。刺了喉咙。
佘赛花几乎想要拔剑上前相助,可她也知道辽人埋伏于四下准备伺机而动,既然承诺了要护住嘉敏,自当谨守诺言。
这时突然奔来一匹骏马,赵匡胤借力翻上马背,又掉头过来朝嘉敏伸出手,带着她狂奔而去。
萧念念带着辽人冲出来,一脸愤恨地质问佘赛花:“为何不拦住他?”
佘赛花低头还剑入鞘淡淡道:“你也看到了,宋主如此骁勇善战,我们拦不住!”
“哼,你们分明未出全力,否则的话怎可能放走他?”萧念念咄咄逼人。
佘赛花强忍怒气道:“杨家并不曾有人未出全力,我夫君已然重伤,难道还是假的?若说此番不曾功成,郡主你带着自己的人一直隔岸观火,想要来个渔翁得利,难道不是更应该为这场失败负责吗?”
萧念念无暇与她斗嘴,只得吩咐手下道:“凭那宋主如何骁勇,此刻多半已是强弩之末,我们追上去,谁砍下他的头,赏一万金!”
山中埋伏众多,不过一时半刻就碰到了绊马索,赵匡胤抱着嘉敏在地上滚出数丈,眼见两侧又杀出几十个辽兵,也顾不得伤势沉重,提枪厮杀。
然则这拨人并非主力,不多时萧念念已带人杀到,她对赵匡胤带着一股奇怪的杀意,好像非要他死不可。
明知实力悬殊,便刀刀朝嘉敏身上招呼,赵匡胤回护不及,就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着,被她连砍了好几刀,盛怒之下横枪抽在她腰畔,直把人打飞十余丈远,重重摔在地上鲜血狂喷,方无力追击。
只是两人在这遍布敌军的山中几乎无处藏匿,一拨一拨的攻击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喘息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刻钟。
嘉敏不敢说话,一路上都被他攥着手腕,攥到整条胳膊都毫无知觉,衣袖上湿哒哒的尽是血水。
也不知逃去了哪处山头,赵匡胤终是走不动了,被脚下的石头一绊,跪倒在地。
嘉敏慌忙将他整个人都抱住,听他在耳边虚弱地道:“不要在我前面……有人来了……”
又来了敌人么?
嘉敏闭眼落泪,却没有动,小声道:“赵哥哥,你说过要我抱紧你,我们死时也这样抱着好不好?”
而今大约也只剩下能抱紧她的力气了,赵匡胤丢掉银枪,两条手臂把嘉敏抱紧,看着步步逼近的人影,心底的那缕傲气犹不曾绝,竟又伸手去拿银枪。
不过这次是真不用打了,来人是石守信和一队禁军!
“皇上这架打的,杀了北汉和大辽上千精锐,我等兄弟救驾来迟,实在惭愧。”石守信说着已经把人背起来,“放心吧,你和嘉敏妹妹现在无碍了!”
赵匡胤点点头,这才放心闭上眼昏睡过去。
一行人下了山,周夫人被小石头带着来寻女儿,见嘉敏满身是血失魂落魄地跟在队伍里,以为活不成了,掩面痛哭不止。
可嘉敏却只是困顿,连叫声娘的力气都没有,就昏迷过去。
回到宋军营帐中,睡了半晌,才由母亲帮着把血衣脱下来沐浴清洗,洗了好几桶血水,才发现除了碰破一些皮肉之外几乎毫发无伤。
周夫人骇然道:“没受伤怎么这么多血?可吓死娘了!”
“都是赵哥哥的血!”嘉敏费了好大劲才张口说话,“娘,我以后再也不要离开他了——再也不要——”说罢大哭不止。
虽说未曾亲眼所见究竟是怎样的恶战,可周夫人已然十分后悔以前的所作所为,当年她忌惮赵匡胤有一个不近人情的母亲,可他爱嘉敏如斯,若是真的准他们成亲,大约也不见得会酿成悲剧。
又帮女儿擦洗几遍,换上干净衣裳,握着她的手细细叮咛:“嘉敏,从今以后你就跟着皇上吧,莫要再想其它,都不重要!”
“嗯!”嘉敏应了一声,自行去往赵匡胤帐中。
人尚且昏迷不醒,陈抟老祖在替他止血包扎,又喂服丹药。
经此变故,嘉敏精神尚未恢复,呆呆的说不出什么话。
陈抟老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皇上此次伤的不轻,没个十天半月怕是很难清醒。不过我担心麻烦事还没有完,那大辽的皇帝和郡主乃是一对魔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大约过不了多久又要生事。”
把手洗干净,见嘉敏犹浑浑噩噩,遂道:“皇上为你遭这么多罪也是注定之事,无须伤怀。正因为他有如此意志,日后才能排除万难与你破镜重圆,你只要好好陪着他,教他安心即可!”语毕转身欲去。
“老神仙——”嘉敏慌忙叫住他,皱眉道:“你总是说我和赵哥哥之间要历经困苦才能走到一起,可这困苦究竟还有没有尽头?他如今已经重伤若此,难道还不够么?”
“你怕是忘了五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能结束这一切的人又怎会不历经艰难?”陈抟老祖回头凝眉道:“周二小姐,你与皇上情爱甚笃,可他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整个天下都需要他,他肩负之重担何止千斤!而他心底最重要之人应该在背后支撑着他,这样他才能走的更远,你说是不是?”
这道爷的话总是说三分留七分,嘉敏略一思虑便觉头疼,干脆不再去想,只守在赵匡胤床边悉心照料。
果如陈抟老祖所言,他一直昏昏沉沉睡了十余日,稍微清醒一下,也总是抓着嘉敏的手不放,生恐她受了伤。
伤口每隔两日就要换药,嘉敏本想亲自来,被石守信阻拦,叹息道:“皇上身上的伤有十几道,若被你看见了怕不是要哭出来,难不成你想他都伤成这样了还要醒过来哄你么?”
“……”嘉敏无奈,只好转过头去,走远一些捂着嘴小声哭。
好在养了半个多月,一天早上嘉敏来送药时他精神好了许多。
嘉敏喂完药,又拿丝帕给他擦嘴角,小声叮咛:“嘴唇这么白,大约血气还不曾养回来,这些时日还是不要随意下床走动,多躺一躺才好!”
赵匡胤笑着点头,“我还有陈抟老祖留下的丹药,吃两粒就养回来了,不要太担心。”
听了这般宽慰,嘉敏一阵发怔,喃喃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连一点痛苦的声音都没有,娘说我小时候被蚊子咬一个包就要哭上半日呢!”
赵匡胤忍俊不禁,点她的鼻子宠溺道:“娇气!”
两人距离原本就近,又这般举止亲昵,嘉敏不自觉投入他怀中,抱住他的腰身低声道:“赵哥哥,你可不可以留我在身边,做个侍女也好,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我怎会让你当侍女?等回了宫,我就去找宰相,要他和礼部的那帮人商议,封你做皇后!”赵匡胤已下了决心,叹息道:“之前总是想太多,而今回头看,我这一生都已经过去一大半,再这么前怕狼后怕虎,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嘉敏眨眨眼眸不置一词,想着回去先求李煜休了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成……
营帐外突然响起了战鼓声,缓慢有力,是示警而非敌军来袭。
石守信入帐来报:“边将送来急报:辽人又在边境打草谷,掳走大宋百姓千余人,还扬言要杀了他们来祭旗,后续有数万人马逼近雄州,看来是要大举入侵!”
又被陈抟老祖料到了,辽人果然不会善罢甘休!
“哦,是么?”纵然伤势未愈,赵匡胤却半分惧色也无,冷冷道:“传令边将,不日起朕将御驾亲征,若辽人敢伤我大宋百姓分毫,朕要他们十倍奉还!”
因恐延误战机,赵匡胤未过多休养即再披征衣,亲自带着大宋将士誓师抗辽。
秋风萧瑟,艳阳高照,鸣起的战鼓声冲上云霄。
在大宋将士的赫赫威声之下,赵匡胤拔出天子剑,剑气破空,直指幽云。
第85章 塞下秋来
◎送你一程◎
十月天霜色渐厚, 天地一片白。
尖啸的老鹰掠过雄州城上空,远处西塘水泽一片银光闪灼,那水流范围颇大, 就算入冬也常年不结冰。
杨小九来了数日,总是在城头一待就是半天, 韩重赟瞧着稀奇, 今日来寻他,笑道:“呆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只是瞎想!”杨小九笑道:“二哥,我前几天翻看《水经注》,察觉西塘水域范围甚广, 而且属大清河支流水系。以往为了守护城池,多挖护城河,你说若是疏通西塘河渠,直通大清河,是不是相当于有一片天然水域隔在我大宋与辽人之间, 雄州一带也算是有险要可凭?”
韩重赟怔住, 喃喃道:“这工程不小, 不过也未必不可行, 等皇上来了权可上奏听他定夺。”说罢笑着拍他手臂道:“小子不错啊, 脑筋够活, 看来天生就是当守城大将的料,四哥后继有人了!”
雄州一带为宋辽边境, 非良将难以镇守此地。韩重赟年事已高, 这两年也一直在挑选继任者,赵匡胤自然也在思虑此事, 是以才将杨小九派来, 有意历练。
看来皇上果然是慧眼识英雄, 知道这块材料该安置到何处去,再说都是自家兄弟,韩重赟自然也是有意栽培,道:“皇上不日将驾临雄州,而辽人又一直滋事。小九,你来了这几日,也该被派出去巡守城防,若遇到辽人,直接抓回来,日后好向他们交换人质,在皇上面前也是功劳一件,你看可好?”
杨小九笑道:“皇上要我都听四哥的,四哥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韩重赟点头,“这就点一队人马随你前去,若是遇到硬茬不要蛮干,回城就是了!”
杨小九带着人马朝西北方向去,照老规矩,辽人抓了大宋百姓,那么大宋碰见辽人也会一律抓来。
彼时辽国有四时捺钵之制,皇帝的行宫随着季节迁移。此时近冬捺钵,行宫距离雄州很近,辽人气焰嚣张,并不好抓,甚至还屡屡吃亏,故而出城巡视并非一件简单差事,尤其在当下。
不过今日倒未碰上什么人,一直到边界地带才听到一阵羯鼓和铃铛的声音,遂策马上前,竟是几个辽人女子在奏乐跳舞。
她们穿着艳丽衣裳,乐声很是明快,围着中间蒙着面跳舞的女子喝彩不断,见突然来了宋兵才仓皇止住。
那跳舞的女子闪身护在众人面前,却正是萧念念。
副将上前问道:“将军,要不要抓她们回城?”
杨小九犯了难,皱眉道:“都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弱女子,罢了,放她们走吧!”
副将遂上前道:“我大宋官兵向来不欺负女子,还不快走?”
萧念念显然有些发怔,不过很快就带着人走了,还悄悄回头看了杨小九一眼。
杨小九瞧着她有几分疑惑,片刻恍然大悟,可即便如此,汉家男儿也鲜少找女人麻烦,并未犹豫,还是决定放过。
既然一无所获,便转去了附近的集市,看能不能买些战马。
雄州的民间贸易颇为活跃,更有辽人走私马匹卖给宋人以获利,这也是大宋官方最喜欢的货品。
几人即换了辽人装扮,戴上镶嵌珠宝的皮帽,一起来了边疆市场。
此处虽然简陋,货品却不少,辽人的马匹、皮货、珠宝、药材皆有商铺出售;大宋则多售卖茶叶生丝等物,甚至还有杂耍百戏,琳琅满目,颇为热闹。
杨小九一行人到了卖马的集市,刚开口向老板询问,店铺里突然走出来一个高挑明艳的辽人女子道:“老板,你这马匹喂养的不错,我全都要了……”
话音甫落,抬头看见杨小九,不由怔住:“是你呀!”
“嗯!”杨小九一时不知如何搭话,干脆点点头。
“来……买马?”萧念念又问。
这似乎是显而易见,两国交战多年,宋军一大部分的败仗都是在战马上吃了亏,边疆贸易市场自然成了他们购买战马的绝佳之地。
这本不是秘密,可被敌方郡主撞见多少有些不自在,杨小九目光闪避一时红了脸。
萧念念是个聪慧的女子,轻描淡写道:“我刚去看过了,这里的马匹都不错,你要的话都让给你!”
“啊?”杨小九诧异,她是辽国郡主,都不介意的吗?
“不要啊!”萧念念挑眉,“那我可买走了!老板,这些马多少钱……”
“自然是要的!”杨小九慌忙道:“不过,为何要让给我?”
“我本来就不缺,没必要和你争,就当是谢谢你上午放过我了!”萧念念随口道:“有没有兴趣陪我逛逛?我想买些宋人的东西,可辨不出好坏,你可不可以帮我挑一些?”
这郡主还真是一点也不把他当敌人,杨小九诧异,却也不曾过多犹豫就答应下来,把购买马匹之事交代给随从,便和萧念念一起出了马市。
见这周围好像也没有与她相熟之人遂问道:“郡主是一个人来的么?”
“对呀!我出门一直不喜欢别人跟着,自己逛多自在!”萧念念坦然回答,暼了他一眼道:“你一定想说一个人出门多危险,万一被抓了怎么办,是不是?”
“……”被她猜了个正着,杨小九无言以对。
“抓了就抓了,无碍!”萧念念挑眉:“之前不就因为打你们皇帝被抓了,除了被你强行灌了些哑药之外,好像也没什么。”
“对不住!”杨小九惭愧,心里却想:“但凡你当日少骂我大哥两句,我也不会如此!”
萧念念眼波流转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这人倒是挺无赖,骂不过便跑来灌人哑药,也不羞的么?”
杨小九讪笑道:“郡主伶牙俐齿,我不是对手,只能出此下策了!”
萧念念娇笑两声,负手道:“若你将来娶了个牙尖齿利的媳妇,吵架吵不过,也灌她哑药么?”
“自然不会!”提起媳妇什么的,杨小九连耳根都红了。
他原本一张脸就生的俊俏,浓眉大眼,还有两个酒窝,这些年一直随着诸位哥哥在军营生活,戎马倥偬甚少闲暇,娶媳妇的事竟是未曾想过,也就哥哥们偶尔开开玩笑,都会闹他个大红脸,现在却被一个妙龄女子取笑,自然尴尬不已。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逛到了卖胭脂水粉和成衣的铺子,香气飘出来,软软的挠心挠肺。
萧念念好笑道:“喂,你们中原连男人脸皮都这么薄的么?”
“郡主要不要买些胭脂水粉?”杨小九着实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女子,慌乱地找台阶下。
幸好萧念念见好就收,点头进了胭脂铺,可好像并无太大兴致,没待多久就出来了,直往人堆里钻。
最热闹的地方正搭着戏台唱曲,不过是中原人的剧目。
萧念念听不大懂,问道:“这唱的什么?”
“《凤求凰》!”杨小九也有些意外,似这等才子佳人的风雅剧目都是在汴京那种繁华都市上演,不想今日在边疆重镇也能看到,不由颇起了些兴致。
已经演到婚后多年的卓文君因思念丈夫司马相如,泪潸潸的作词唱曲:“一朝别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曲词哀婉缠绵,感人肺腑,听的一帮人暗自抹泪。
萧念念却直皱眉头,勉强听了一段就转身而去,一边道:“这女子也真是糊涂,一个几年不回家的丈夫还有什么可想的?再则,她想做男人的事就去做,哪里还有什么下一世?这究竟算是哪门子旷世才女,依我看,连我们草原上的母羊都比她活的自在!”
“……”杨小九听的脸都黑了,也就只有这辽人女子会拿卓文君与母羊相提并论,还说她颇有不如,禁不住辩解道:“在我们中原,丈夫出生入死建功立业,便是为了给家中的妻子一份安稳富足的生活,守在家中的妻子思念丈夫有什么不对的么?”
萧念念摇头道:“没有什么不对,只不过你如何肯定固守家园的妻子最后不会被丈夫抛弃?感情都是短暂的,试问天底下又哪里有男人能守一个女子守一辈子呢!”
“自然是有的!”杨小九想起了赵匡胤,虽说大哥成过亲,可当时乃是形势所迫,他半生都未曾快乐过,一心只想着他的嘉敏妹妹,“我们中原男人重情重义者大有人在,若是爱上一个女子,能够有幸娶她为妻,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定然不会相负。”
虽略感诧异,萧念念也不固执,眨眨眼道:“好,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喽!”
语毕耳边一阵疯马的尖啸,尚不知发生何事,被杨小九揽腰抱住飞快闪至道旁。
扬起的披风挡住了灰尘,那横冲直撞的疯马很快没了影。
霞光晃的人有些眼晕,身体软绵绵的,萧念念搂着他的脖颈低声问道:“你们汉人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么?你还抱我?”
杨小九惊诧,红着脸慌忙将她放下,“方才情势危急,所以我才……”
没等他解释完,留下买马的随从已经寻来,其中一人突然上前道:“我想起来了,这女子乃是大辽的西平郡主,抓了她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将晋王殿下换回来!”
余人立马抽出刀将萧念念围住,只不过转瞬间四下就出现几个辽人护卫拔刀相对。
见对方人多,杨小九凝眉道:“我们是来买马的,切勿生事,走吧!”
几人就这么小心翼翼离开,回到雄州城,也并未向韩重赟提及关于萧念念的只言片语。
入夜就寝时禁不住想起白天与其相处的情景,那美丽率性的大辽女子就像一阵风一样,不停在他心底打着旋,搅得入睡都不得安宁。
可一想到她是辽国郡主,心思难免又沉下去,翻了个身暗暗道:“我想一个辽人女子做什么,简直自找麻烦!过几日就将她忘了,最好再不相见!”
只是世事又岂会如他所愿,简直怕什么来什么!
翌日听闻辽人又在边境劫掠百姓,杨小九带兵出城在半道拦截,辽兵首领却是老熟人——萧念念!
瞧见了他,堂堂大辽郡主笑吟吟地问道:“怎么,要打架?”
这女子不凶时巧笑嫣然艳若桃李,眼神说不出的柔媚,竟引得杨小九神魂为之一颤,连身为将军的威严也丢了,机械地挥枪指着她道:“放了我大宋百姓!”
萧念念怎瞧不出他的失态,低头痴笑一声,居然好脾气地挥手命属下放人。
若说她是怕了自己,杨小九可是一点也不信,然则百姓是真放了,连财物也一并归还。
“如何?”萧念念一双勾魂的媚眼带着些许挑衅,攻击性恰到好处,却不惹人讨厌。
杨小九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既然对方这么有诚意,也不能不识好歹,于是拱手施礼。
“本郡主瞧你可比赵匡胤顺眼多了!”萧念念笑靥如花地问道:“我可以走了么?”
“你怎可直呼皇上名讳?”杨小九板着脸低下头,长枪一挥道:“走吧!”
然则没等对方走多远,百姓中就有人捂着肚子倒地惨呼不止,杨小九大惊,喝道:“站住!你下毒,把解药交出来!”
萧念念闻言大笑着回头,“毒药可比这些蝼蚁的命值钱多了,下毒害他们,亏你想的出来!”
那倒地的百姓恐生事,忙道:“将军,小人只是吃坏了肚子,并不曾中毒!”
杨小九又红了脸,一时找不出话来圆。
却听萧念念道:“明日我大辽在边境开屠宰场,皇帝哥哥说了,要多杀些’两脚羊‘给你们瞧瞧,记得来看热闹,给你留着位置!”
辽人称呼汉人为’两脚羊‘,是可随意宰杀的意思,看来他们明天要屠杀那些被俘百姓!
杨小九慌忙道:“我宋主不日便会亲临雄州,尔等辽人若是不想扩大事端,就别做的太绝,否则宋辽之间必引战火。听说辽主身子不大好,也不知道这仗他想不想打?”
“赵匡胤,你果然来了!”萧念念心下暗喜,嫣然一笑,“那就请宋主一并来吧,我兄妹二人必会好好款待!”语毕快活地策马远去,甚至还听到了欢快歌的声音,也不知唱些什么,可俨然心情很好。
杨小九心神不宁地回城,赵匡胤一行人已经到了。
因嘉敏不放心他拖着一身伤御驾亲征,定要跟来照顾,故而把她也带来了。
嘉敏细心,一路上温柔周到,他的伤势恢复颇快,赶到雄州时已好了五成。
雄州守将韩重赟乃当初陪赵匡胤夺天下的义社十兄弟之一,照年龄来算排行第四,这些年一直在镇守边关,可谓劳苦功高。
赵匡胤虽被称大哥,登位之前其实排第六,故私下尚称呼其为四哥。
二人聊了一会儿军机,如今辽国兵强马壮,有南下攻宋之意,此次在边境烧杀抢掠本就是辽主耶律贤急于开疆拓土之手笔,加上晋王还在他们手上,恐怕这仗是非打不可了!
赵匡胤听罢皱眉叹息:“而今北汉未灭,终是祸患,这个时候与辽人大举开战,恐腹背受敌,实非良机!”
“那皇上的意思是……”韩重赟其实也不认为宋辽此刻开战能讨到什么好处,安静等着下令。
“两国交战不过是求财,先礼后兵,和辽人谈条件,看他们要如何才肯放了晋王和那些百姓。”赵匡胤缓缓道:“如若不成,全军备战!”
“说到和谈,末将尚有一事禀报,”韩重赟神色凝重,缓缓道:“辽人递了口信来,说明日要在两国交界之地开屠宰场杀俘虏,请我等前去观看,也不知这俘虏里面包不包括晋王。”
赵匡胤闻言连杯盏也捏碎了,他见过太多将士战死沙场之惨状,可为国捐躯是一回事,手无寸铁的百姓无辜被屠又是另一回事。身为大宋皇帝,他岂能让此事发生?
他闭目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告诉辽人,明天朕会亲自去,寻常百姓的命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想要什么不妨提出来,有事好商量!”
天下皆知,宋主虽以英武著称,治国理政却宽仁怀柔,贵民而轻君。要他像五代的那些暴君一样,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怕是不大容易。
辽人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故意设局,若他不顾百姓,就枉称仁君;可若以民为重,又难免受制于人。
明日之局该如何破,怕也只有相机行事了!
……
天高云淡,角声满天。
边境交界的草原上,两方人马整齐出动,辽国那边皇帝耶律贤和郡主萧念念都在。
那日他只是被嘉敏砸伤了腿,却并不曾骨折,后来被辽人自崖下救出,修养一月基本痊愈,如今正威风凛凛坐在虎皮交椅上颐指气使。
一群寻常百姓被绑在一起拉出来,接着是晋王赵光义。
这些天辽人显然给他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瘦的皮包骨,衣服灰扑扑的已经辨不出之前的颜色,还带着血迹,一出来就扑倒在地大喊:“二哥救我!救我!”
赵匡胤此人最重情义,喊二哥比喊皇上管用,可今日却不大好使,听他淡淡道:“光义,你受苦了!”
耶律贤仰头哈哈大笑:“这晋王是你的亲弟弟,你都放心让他落到我的手里不管不顾,想来这些百姓对你也无关紧要,不如今日我把他们全都杀了,也好教你在旁边开开眼?”
“这些百姓能值多少财帛,不如你开个价,朕交银两,你交人!”赵匡胤重申了一遍条件,心下还是希望暂止兵戈。
耶律贤信口开河,“一人一百两,我抓了你一千多,就不要零头了,给十万两!”
宋将皆惊,杨小九上前道:“边界开战这么多年,俘虏的价格最高不过十两,你要一百两是想哄抬市价还是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
“谁说一人一百两就要放还给你们?”耶律贤乍然抬眉,阴恻恻地笑:“不过是卖你们一个跟我谈条件的资格而已,如何?谈不拢,朕可就要大开杀戒了。念念,你不是最喜欢看杀人么,今天一定教你尽兴!”
心知辽人嗜杀成性,赵匡胤当机立断,“若朕答应了你的要求,接下来打算怎么谈?”
耶律贤冷笑,“你们汉人不是喜欢比武定输赢么?若你拿到了资格,不如来场赌局,摆擂台,双方各出精锐,胜者定生死,败者愿赌服输,如何?”
“我们汉人不拿人命当赌注!”赵匡胤尚想寻一些转圜余地,可对方只是冷笑,打了一个手势就有辽兵举起屠刀作势欲砍,只得抬手道:“且慢,朕答应你!”
所谓比武定输赢其实是试探,看一看对方营中有无该忌惮的高手,而宋人唯恐输人命,大约不会太过保留实力。
只听耶律贤朗声道:“三局两胜,以命相搏,生死各安天命!韩将军,你是我大辽一等一的高手,这第一战就由你开局,可不要让朕失望!”
彼时胡汉交融,辽人治下有一部分是汉人,这位被点名的辽将韩德让原是蓟州的汉人,自祖上三代起在辽朝为汉官,甚至成了重臣,而韩德让更是个文武全才,声望甚隆,派他出战颇有把握。
赵匡胤见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将领,合计了一番道:“小九,你的枪法乃是大哥亲自教授,可有把握?”
“这韩德让的兵器为长戟,大哥的枪法正好克他,行不行兄弟拼命就是了!”杨小九跨马提枪也上了战场。
擂台比武体力亦是一大消耗,他二人皆在盛年,谁也讨不得便宜,甫一开战就昏天暗地打的不可开交。
萧念念目不转睛看着,片刻赞叹道:“父皇曾经说过韩将军在我大辽可排前三,而这个杨小九在宋将里似乎不怎么起眼。看他枪法路数,与赵匡胤如出一辙,难道是他教出来的?”
她却不知因结义之时杨小九才十二岁,上面九个哥哥自然都护着,平日有硬仗也多不带他前去,这才不曾立下赫赫战功,可这并不表示他武功弱。对上大辽排名前三的高手,酣战大半个时辰不见落下风,有这等实力,辽人竟对他一点了解都没有,才叫可怕!
看的正起劲,辽人中又来了一位重要人物,乃是皇后萧燕燕。
这个大辽风华绝代的美人儿,有着不输于男儿的智慧与意志,甚至在许多人眼中,皇后远比皇帝精明强干的多。
大约正是因为如此,耶律贤对她一直颇为冷淡,二人不似夫妻,倒像是一个牢不可破的联盟,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价值。
萧念念冷冷瞥了她一眼,比起来自己只是一个受尽宠爱的郡主,跟权势二字扯不上任何关系。
虽说自己与皇帝哥哥那并没有几分是真相的流言在大辽甚嚣尘上,可这位皇后娘娘也不遑多让,毕竟她在嫁给耶律贤之前也早已有了心上人,就是眼前尚在比武的韩德让将军。
瞧见了她来,韩德让招式有片刻迟滞,被对手压了一头。
杨小九素来机敏,对那些传闻亦是耳熟能详,笑道:“韩将军,皇后娘娘来看你了呢!”
“其实我倒觉得输赢于你而言,并无太多挂碍,打输了还有皇后娘娘温柔宽慰,岂非更妙?”
“听说你前几日成亲,皇后娘娘发了好大火,你就不想与她说说话?”
听了此话韩德让果然方寸大乱,杨小九抓准时机沉声道:“送你一程!”语毕横枪抽在他腰腹上,将人从马背上击落,直砸到皇后萧燕燕脚边。
宋军这边大声欢呼,萧念念阴阳怪气看着自己的嫂子讥讽道:“皇后娘娘来的可真是时候啊,韩将军瞧见你连魂都丢了,这才打输了吧!”
萧燕燕面无表情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郡主不是也刚从宋人手中逃得一条性命,你说是不是啊皇上?”
她所指乃是一月前大辽八百精兵与北汉精锐合力在系舟山围杀赵匡胤却一败涂地之事,耶律贤听了自觉尴尬,无奈道:“皇后所言极是,韩将军辛苦,输了一场,下一场赢回来就是!”
萧念念低眉思忖道:“既然我大辽出师不利,不如下一场明天再比!”
筹码在他们手上,自然只好随着他们。
宋军这边杨小九此次也算是初展神威,赵匡胤本想给他开庆功宴,可他身体尚未复原,又舟车劳顿至今,兄弟们自然是劝他多休息,等大好了再论功行赏也不迟。
杨小九平日最敬重大哥,见他伤了这么久尚且不曾痊愈,就去找军医郭子安询问,知晓出城三十里外有一处山谷,里面长着治内伤的神药赤茯苓,若是能给皇上服下,不出十天半个月就痊愈了。
可那处山谷是辽人的地盘,汉人想要进去采药怕是不易。
杨小九思虑片刻,拜请军医把山谷地图画下来,打算偷偷潜入。刚好军医又知道几条小道,也一一给他标明了。
彼时塞上秋意已浓,衰草连天落叶飞舞,可那山谷中竟颇为温暖,还开着花。
赤茯苓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寻,他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山崖上滚出几丈,一抬眼,就见到一株长在岩石下面的草药。
拿出军医绘的图一看,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小九大喜,摘了那株赤茯苓揣在怀里就打算离开,走了几步思虑道:“这谷中温暖如春,说不定有温泉,若是找到了顺便洗个澡!”
他所料不错,那谷底果然有好大一处温泉,泉边草甸上还开着红色小花。
落霞似火,整个山谷红灿灿的,眼见四下无人,杨小九脱去衣衫把赤茯苓包好,就去温泉中洗了个痛快。
他水性颇好,洗了一会儿下潜到水底去。
不多时,却有两个人影纠缠着自水底出来,揉碎了水面上的一片霞光。
杨小九头脑发懵,那纠缠着他的女子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抱着他的腰身亲他,两只小手还不老实,将他全身从上到下摸了个遍。
【作者有话说】
“一朝别后,二地相悬。只说是三四月,……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传说为卓文君所作。
第86章 长烟落日
◎不过是一夜清欢◎
那女子的樱唇和软舌好像是盛夏吃的一碗蜜浮酥奈花, 又香又软又甜,纠缠不休,连梦境也没有这般旖旎。
两具湿漉漉的躯体抱在一起, 又滑又黏,杨小九想要睁开眼看看对方, 却被一只玲珑小手遮住了眼。
“不许看我!”那女子娇嗔, 樱唇在他脸颊和脖颈处蹭了又蹭。
杨小九心痒难耐,气息渐转疾,好奇问道:“你是谁?”
“我是被女巫封印在此处的仙女,你跳到湖里来把我惊醒, 我只能给你做妻子了,不然等到天亮就会魂飞魄散。”女子纠缠不休,在他的脖颈和胸膛留下一串懒洋洋地吻。
“你是仙女?”杨小九大感诧异,手掌抚着那纤细的腰肢,竟然差点信了, 喃喃道:“为何你的声音会有些耳熟, 拿开手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女子动作一滞, 片刻亲在他的喉结上, 娇笑道:“看了我, 可就要娶我的!”
杨小九皱眉, “那不看你呢,会放我走么?”
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巴不得千万不要被放走。
女子悲伤地道:“放你走我可就死了!只是要相公与我做一夜露水夫妻而已, 难道相公怕我貌丑,自己会吃亏?”
“虽然我瞧不见, 可你定然十分貌美!”杨小九被她撩拨的神魂颠倒, 可在汉人的故事里, 与什么花妖狐鬼做了夫妻,是会被吸干阳气,死的惨不忍睹。
须知色字头上一把刀,更何况他还要回去给大哥送药!
想到此处立时挣脱那女子,把她捂着自己眼睛的手也抓住。
那女子笑的花枝乱颤,竟然是萧念念——
她也全身湿漉漉的泡在水里,丹唇玉脸艳光四射,那笑意虽然促狭,却不见得如何讨厌。
被她如此作弄,杨小九想着自己应该生气,便做出生气的样子道:“堂堂大辽郡主,为何如此戏弄于我?”
萧念念一哂,“你在我面前把衣服都脱光了,这在我们大辽是要被拖出去示众,打上一百鞭子的,还说我戏弄你?”
“我……”杨小九涨红了脸,辩解道:“我不知你在此处,并非故意!”
萧念念大笑,“知道了是不是就不敢脱了?还真别说,你身姿挺拔,长的又俊俏,本郡主也算是大饱眼福。”说着又抬手摸他,“胸膛如此结实,真教人爱不释手!”
杨小九拨开她的手连连后退,吞吐道:“你你你……你怎可如此?”
“我可是大辽郡主,瞧上哪个男人,劫回帐中即可,谁敢多废一句话?”萧念念不以为意,看着他那局促的模样又笑起来:“喂,你打算一直泡在水里么?要不要上来,和我一起住毡帐喝马奶酒?”
“我不上去!”杨小九大声拒绝,当然不是不想上去,是不敢。
“那……我可上去了!”萧念念笑吟吟地转身,一步步靠岸。
她肌肤如雪,背部和玉臂弧线柔美,摄人心魄。
杨小九面红耳赤慌忙低下头,可她没走多远就回过头来,面露痛苦之色,全身僵硬了片刻竟又沉入水中。
原以为她还想戏水,可许久不见上来,杨小九惊觉不对,下潜去寻,才瞧见她几乎已经沉到了水底。
将人救上岸,用衣衫遮住身体,萧念念迷迷糊糊地吐出许多水,又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喂,郡主——”杨小九心跳如鼓,又很是莫名其妙,小声问:“你怎么了?”
萧念念未曾回应,半晌才幽幽道:“冷……”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杨小九抱她在怀里,满脑子都是方才于水中缠绵拥吻的情形,不知不觉越陷越深,过了许久才惊醒,慌忙将人放下,起身退开,自言自语道:“不行!她是大辽郡主,我救她岂不是等于救了敌人?还是将她放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好!”
打定主意自行穿好衣裳,揣着赤茯苓转身而去。
没走多远听到身后萧念念细微的声音,她似乎很痛苦,蜷缩在地抽搐不停。
杨小九思虑:“这郡主莫不是得了什么病,不然何至痛苦如斯?”
他自小是个孤儿,曾遭受过不少艰辛,瞧见旁人如此难受,也顾不得什么辽人汉人,打算至少上前看顾一会儿。
有匹白马自山谷中而来,背上驮着毡帐并其它物件儿,跑到萧念念身边,用嘴拱她的头颈,似是想唤醒她。
杨小九先把帐篷搭起来,小心翼翼抱她进去,不想萧念念似乎很怕冷,搂紧他的脖颈不肯松开,人还一直往他怀里钻。
别别扭扭的挣扎片刻,杨小九一咬牙和她躺在了一起,反正辽人并不在意这些,天亮以后各奔东西便是。
只是怀中抱着这样一个美貌女子,他如何睡得着?
虽说萧念念脾性乖戾,可她乃是大辽第一美人,花容月貌娇艳柔媚比之皇后萧燕燕有过之而无不及,就算跟嘉敏比起来,亦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各有风采。
杨小九从未想过自己会得这般女子青睐,也幸好他天性单纯,尚不曾接触过女子,才勉强克制住。
好不容易熬到夜半困意来袭,浅睡片刻,怀中的女子却醒了,樱唇含着他的唇婉转轻吻,柔若无骨的小手探进他的胸膛一阵摩挲,片刻竟替他宽衣解带。
天色这般黑,自己大约是在做梦!
既然是梦就百无禁忌,他没有任何抵抗,反倒是抱紧怀中女子,直到那女子吃痛,声音如尖细的风一般刺入他耳中。
“郡主——”杨小九霍然惊醒,其实他早知不是梦,不过意志薄弱,想要骗骗自己,真正全然醒过来,却为时已晚。
萧念念似乎并不怪他,只是低声哭,他只好吻她,将她紧抱在怀,生涩地继续……
两个人纠缠了一夜,天亮时萧念念起身走出帐篷,抬眼望着东升的旭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小九醒的略晚一些,可他第一眼就看到雪白狐裘上的鲜红血迹,一时呆住——
草原上那么多传言竟都不是真的,这美丽孤傲的郡主将处子之身给了一个对她并不好的自己!
杨小九一时心神微乱,堂堂男儿做了这等事情自然是要认的,是不是应该去求大哥替他到大辽求亲?
可萧念念乃是郡主,皇室血脉,自己的身份并不高,大辽皇帝会同意吗?
早上冷嗖嗖的,见她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杨小九忙将衣袍给她披上,乍然间四目相对,面红耳赤地唤道:“念念……”又觉不妥,慌忙改口,“郡……郡主……”
萧念念笑盈盈的,一时竟也有些脸颊绯红,柔声道:“昨晚谢谢你陪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干脆不再多言。
杨小九以为她是在等自己开口,遂道:“昨晚我轻薄了你,照我们汉人的规矩,我该提亲娶你为妻。可你若恨我,拿刀把我杀了,我也是无怨的!”
萧念念呆住,半晌道:“我不能嫁你!”说着又笑,“我们辽人与汉人不同,女儿家的贞洁想给谁便给谁,并无大碍,你不必介怀!”
“是么?”杨小九低眉垂首,面上有遮掩不住的失落,这女子已然闹的他意乱情迷,此刻却说并无大碍,难不成依旧是在逗自己玩儿?
瞧出了他的伤神,萧念念又是浅笑,如昨日那般抱住他的脖颈一阵缠绵柔吻。
两个人越吻越激烈,似乎连时间也忘了,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
萧念念又亲了他几下,缓缓松开手臂,凝着他柔声道:“不管在这里发生过什么,忘了吧,出了山谷我们就是敌人。”说罢就牵着马离去,“不过是一夜清欢,男人都是健忘的,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的没错,出了山谷,胡汉不共戴天,自己还能强求一个大辽郡主的情意么?
回到城中,本想着要开始赌第二局,辽人那边却递来口信将时间定在黄昏。
平白推迟时间恐会有诈,只是也无人探得消息,只能等着见招拆招了。
杨小九将赤茯苓送去军医处,确认无误后给赵匡胤服下,仅过半日,内伤恢复迅速,竟已好了七成。
“小九这次打了胜仗,又帮皇上寻来疗伤神药,可谓劳苦功高!”韩重赟心知这最小的十弟亦有拜将封侯的愿望,顺口提了一句。
赵匡胤笑道:“朕理会得,解了此次边疆之围就给小九加官进爵,他如今本事了得,岂会埋没了他?”
可杨小九犹在发呆,似乎没将他们的话听进耳里,被石守信推了一把才转醒。毕竟是久伴君驾,用猜的也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遂下拜道:“臣确有一事相求,待此间事了,还请皇上成全!”
若是为了封侯拜将,说话不必如此含蓄,赵匡胤一怔,调侃道:“孩子大了,有心事了,不会是瞧上哪家闺秀想娶媳妇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杨小九挠头,却否认不得。
石守信道:“瞧你一张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定是给皇上猜到了,这可是喜事,哥哥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你铁树开花,实在是可喜可贺!”
“尚且不知别人是否情愿!”杨小九为难,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对萧念念的感情究竟为何,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来不及思考任何东西,可又无法只当作是一夜清欢就那般放下,至少此刻全然放不下。
“不知么?”赵匡胤皱眉道:“你的性子向来不会是剃头挑子一头热,那女子多半对你怀有情意,是不是?”
“这个……”杨小九也说不准,可若无情意,又怎会将清白的女儿身交给他?如她所言,想要任何男人都行,为何偏偏是自己?
“她说我长的俊俏,不知是不是算作怀有情意。”挑最轻的说,也算是小小的交代。
“呦,这眼光够毒啊,我十弟可不是又年轻又俊俏么?”韩重赟也来凑热闹,众人纷纷笑疼了肚子,已经开始畅想着大办喜事了。
赵匡胤拍拍他的肩膀,“只要她对你有情,不管是什么身份地位,哥哥们一切替你办妥,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就行!”
正想追问那女子的身份来历,战鼓又敲响,已至黄昏,辽人又押着三百百姓前来,众人披上甲衣赶去赴约,到了才发现这次的三百俘虏大半是未长大的孩童。
暮烟沉沉,长河落日,北雁南飞,风高天远。
两军之间,策马而来的人影竟然是萧念念!她手握长鞭,腰间挂着弯刀,目光冷冽似秋水,看着赵匡胤闲闲地笑:“大辽第二局出场的人是我!你们汉人总是说’好男不跟女斗‘,既然如此,就也派个女子前来与我一战,以免辱没了你们汉家男人的威名!”
赵匡胤心登时凉了半截,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算计,大宋阵营中没有女将,只有一个嘉敏!
耶律贤冷笑道:“若己方派不出一个女将来,便当作是输了,这三百人朕立马杀给你看,敢反抗或者偷袭,我连晋王的头也砍下来给你!”
赵匡胤握紧拳头,这兄妹二人竟是要逼着他把拼掉性命救出来的女子送上沙场,亲眼看着她被杀死而无法施救。
杀人诛心不过于此,该怎么办?
第87章 梦回天涯
◎比不得漂泊时半分自在◎
八九月天, 江南会有人捉来黄雀放在铁竿上,拿稻谷喂饱,教它用嘴衔铃铛为乐, 养熟了的黄雀放走之后还会自己飞回来,谓之“唤黄雀”。
少年时送嘉敏回家, 路上曾有孩童教她一起逗弄黄雀, 嬉闹的很是开心。
这些年每当遇到难解之事,赵匡胤总是会回想起在路上的那段时光,那时候的嘉敏只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儿,除了找回家的路以外没有任何烦恼苦痛, 也不会像如今一样,面对数不清的磨难。
而他更加不曾想过有一天会看着嘉敏成为沙场上的猎物,却无法去相救,非但如此,还要自己亲手送她上场!
赵匡胤不甘心, 沉声道:“此举并不公平, 嘉敏不会武功!”
“确实——不如这样, 只要她上场, 无论输赢, 三百俘虏尽数释放。一条命换三百条, 你赚大了,是不是?”耶律贤说着哈哈大笑, 不是仁君圣主爱民如子么, 一个女人的命就这么金贵,换不来三百个百姓?
站在赵匡胤背后的嘉敏一脸惊恐, 她这一生虽然经历过诸多磨难, 可却从不曾真正拼过命, 把她丢上沙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没有任何人觉得萧念念会对她手下留情。
而辽人似乎只是将这当成一场游戏,杀她一个人抑或是杀三百俘虏,根本无关紧要,就是想看看赵匡胤会怎么选。
众人一时想不到办法,萧念念在场上待着无聊,皱眉道:“再等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
耶律贤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俘虏一排排被押上来摁住头,辽兵举起的弯刀在落日下反射出一道道刺目的光。
看着那些哀哭不止的孩童,嘉敏只觉头痛欲裂,眼见弯刀就要落下,突然捂着头大喊:“停下——快停下——”
忆起崖下喂水之恩,耶律贤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当即抬手制止屠杀。
赵匡胤似乎已经知道了嘉敏的想法,忙握紧她的手,生恐她向前踏出一步,低声道:“这是圈套,我不准你去——”
嘉敏深吸一口气咬牙问道:“听辽主方才所言,只要我应战,就会放了这三百百姓,是否当真?”
耶律贤点头道:“朕怎会诓骗你一个弱女子,自然当真!”
其实这在辽人眼里算不上什么难以抉择之事,草原上生死存亡拼的是势力,俘虏都已经是俘虏了,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更不可能要皇帝牺牲心爱女子的性命来换。
此刻眼见堂堂宋主心焦神伤,握着嘉敏的手不住摇头,耶律贤斜倚在坐榻上换了条胳膊枕,满脸堆笑,颇有几分看好戏的架势。
嘉敏泣道:“赵哥哥,一月前你尚在昏迷,陈抟老神仙前来救助,他对我说’你不是我一个人的,整个天下都需要你‘,大概是在讲今日的情形吧!你是大宋的皇帝,当以万民为重,是嘉敏福薄,总盼不到能和你长相厮守那一日,还累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赵匡胤摇头,眼泪一下子掉出来,嘉敏幼时他千呵百护,后来二人生出了情愫,这么多年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里在乎吃了什么苦遭了多少罪?
至于做皇帝不过是顺应时势,心系万民乃是本分,而今却要让他在百姓和嘉敏之间作出选择,天道何其残酷?
若他不是皇帝,天下人天下事皆不需要他来担责,是不是就能毫不犹豫地带走嘉敏?
“其实辽主说的对,一条命换三百条,不吃亏的!”嘉敏勉强挤出一丝笑,抱着他小声道:“待会儿带我回家好不好……”
待会儿是什么时候,是她横死沙场的时候么?
不知为何赵匡胤突然感觉全身一阵麻痹,他竟没有办法拦下嘉敏,眼睁睁看着她松开自己的手跑到沙场上。
她手无寸铁,也不会任何武功,好在赵匡胤的战马疾驰而来,她翻上马背才有一点点倚仗,可这点倚仗在萧念念面前何其可笑?
这郡主的一身武功并不算弱,只用了一鞭就把嘉敏打落马背,在沙地上滚出许远。
萧念念竖眉,“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中原人,明知是死路一条还偏要来送死!更可笑的是那宋主,为了你连命都能拼掉,却又为了些无关紧要的俘虏选择牺牲你,实在匪夷所思!”
嘉敏忍着痛站起来,大辽郡主的话她都听在了耳里,可并无力气回答,蹙着眉不言不语。
“也罢,我就多抽你几鞭子,看他会不会心疼,下场来阻止!如果他破坏了规则,就算你们输,俘虏还是要杀的!”话音落,萧念念的鞭子又抽在嘉敏身上,虽只用了五分力气,可嘉敏娇弱,结实地挨了一下,又差点摔倒。
萧念念觉得她像自己幼时驱赶的羊,一鞭下去一道血痕,没多久就打的她遍体鳞伤。
嘉敏步步后退,那鞭子不轻不重却不肯停,显然是故意为之。
赵匡胤五内俱焚,全身上下一阵剧痛,迷迷糊糊的思绪又渐飘远。
深秋时节,民间斗玩蟋蟀还会斗鹌鹑,鹌鹑其实是两种鸟,无斑的叫鹌,有斑的叫鹑,但外形相似。
不过斗鹌鹑都是在夜晚,他和嘉敏只瞧见过一次,和斗蟋蟀差不多,只是鹌鹑大多是装在丝绸袋子里。天冷了,还可以装进皮套,藏在袖子里玩。
他给嘉敏买过一只,玩了半日就放掉了。
“这小畜生瞧起来和江南柳树下的燕儿有些相似,也不知道再走多久能到金陵!”嘉敏有些闷闷的,脑中想念着春日花红柳绿的江南。
当时二人漂泊天涯身无所寄,总想着找寻回家的路,如今二人都有了家,却尚且比不得漂泊时半分自在。
他低下头,涕泣如雨暗暗道:“我为何要做皇帝?如果上天真的有灵,我祈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嘉敏,哪怕你要我折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我要立刻痛苦折磨而死,我都认了,求你不要伤害嘉敏——不要伤害她——”
箫念念见他牢牢坐着不动,只觉烦躁,下手重了些。
嘉敏扑到在地站不起来了,透过风沙和血珠,勉强抬眼去看她。
“本郡主抽累了,送你上路吧!”萧念念纵马上前,辽人的马高壮健硕,要踏死一个娇弱女子根本不在话下。
日薄西山,秋风凛冽,一阵刺骨寒意刮的人面颊生疼,赵匡胤霍然站起身朝沙场上冲去。
忽觉眼前一片黑,飞沙走石迷人眼,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战马凄厉的嘶鸣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才停歇,麻痹的四肢终于可以活动,而沙场中情形却很是出人意料——
萧念念马失前蹄竟然摔晕过去,嘉敏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慢慢费力坐起来。
赵匡胤魂飞魄散,上前抱住她。
见自己死里逃生,嘉敏大哭不止,她遍体鳞伤,可惊骇多过痛楚。
耶律贤也抱走了萧念念,原本这场该有十成把握的赌局竟被天象破坏,也着实教人意外。
虽说嘉敏捡回一条命,可赵匡胤犹如被乱箭穿心,忍住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包裹着嘉敏抱她离去。
杨小九从城中找来一个医女为嘉敏治伤,要除下衣衫清洗全身再包扎,赵匡胤却不肯离开,什么道德礼教男女之防统统抛诸脑后,只说嘉敏怕疼,不管是清洗还是上药包扎,全程抱着她,事了甚至与她同榻而眠。
晚上不曾灭灯,只将帷帐放下,两人睡的并不安稳,连梦里也尽是些悲伤场景。
黎明时分,一个中年妇人来到雄州城外,自称是皇上的姑母。
石守信认得赵淑玥,立时命人打开城门。
而赵淑玥则是听说了赵匡胤单枪匹马闯系舟山救嘉敏之事,放心不下才追着他的脚步而来。
见到尚在熟睡的嘉敏和赵匡胤,也不打扰,仔仔细细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听了一遍,合计片刻自行取了侄子的银枪跑到边境沙场叫阵。
辽人听说宋军中来了个妇人点名要会郡主,皆觉奇怪。
似这等平白冒出来的人物多半是高手,耶律贤放心不下,萧念念却是个胆大的,昨天莫名其妙输了一战,那飞沙走石皆像长了眼睛朝着她一阵猛打,连战马也遭了殃,就那么被摔下马背不省人事。
她原自愤懑不已,此刻又怎会理会旁人的阻拦?提着赤鳞长鞭冲出去。
尚未交锋,萧念念已注意到对方的兵器,蹙眉问道:“你拿着赵匡胤的银枪,和他是什么关系?”
“匡胤是我侄子,我姓赵!”赵淑玥横枪朗声道:“他幼时练功最开始就是我教的,今日我来找你是要讨一个公道,你我皆是女子,两人对战,不算占你便宜吧!”
萧念念见这妇人年纪不轻,衣着朴素,不似富贵人家,可却颇有气势,当下不敢怠慢,沉声道:“不算!”
赵家的枪法刚劲威猛大开大合,就算是由赵淑玥一个妇人使出来,也自有一股气吞山河之强势。
而萧念念的鞭法走的是灵活诡谲变化多端的路子,可就像对战赵匡胤时一样,甫一出手就落了下风,银枪的压力无处不在,长鞭一招脱手。
惊讶之余,萧念念并未服输,拔出腰间弯刀飞身砍过来。
弯刀的刀刃划过枪身,击起一层火花,却见赵淑玥银枪在手中一转,打飞弯刀,枪锋抵在她咽喉,再向前递半寸,立时便能结果了她。
萧念念大骇,不想一个寻常妇人的武功竟如此出神入化。
不过赵淑玥毕竟有所忌惮,未曾痛下杀手,只用枪杆打在她腹部,沉声道:“这一枪是你打嘉敏的!”
又反手一枪抽在她背上,“这一枪是你打我大宋百姓的!”
最后一枪打在腿上,“这一枪是你打我匡胤的!”
萧念念鲜血狂吐跪倒在地,绝美的脸庞上沾上了血迹和沙土,狼狈不堪,眼神却依旧倔强。
赵淑玥收起银枪冷冷道:“若非念在你是辽国郡主的份上,你重伤我匡胤,我必取你性命!你给我听好了,我大宋并非没有女将,若你想再战,随时奉陪!”
诸宋将大声为皇姑喝彩,雄州城内的赵匡胤堪堪于梦中苏醒过来。
他梦到了江南的十里烟柳水榭画楼,那一份轻灵和妩媚比之北地大为不同,更别说是这万里风沙连朔漠的塞北边疆。
或许只有那里才是嘉敏这般娇柔的女子应该待的地方,至少她不会像如今这样步步危机遍体鳞伤。
思至此,不由摸着嘉敏的脸低声呢喃:“嘉敏,我是不是不该为了夺回你,就把你从江南带出来?以后我再也不要看到你受伤,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说】
唤黄雀和斗鹌鹑的风俗来源于《清嘉录》。
第88章 九曲回肠
◎好想再她抱一次◎
一别经年, 再见姑母,她的鬓边竟已出了银发,赵匡胤忧喜参半。听闻姑母在阵前大展神威, 而自己就这么错过了,未免又觉遗憾。
赵淑玥牵起嘉敏的手笑道:“我来时你和嘉敏尚未醒, 错过便错过了。不过你们何时成的亲, 竟也不请姑母来?”
“我们……”赵匡胤登时面红耳赤,想来姑母已然知道他们同榻而眠之事才会有此一问。
赵淑玥诧异地盯着他看,又瞧嘉敏亦是神色忸怩,心下似有所悟, 遂正色问道:“是尚未成亲么?匡胤,你怎么回事啊,嘉敏她是个千金娇女,就算是寻常女子,你平白占了她的身子却连名分也不给一个, 我们赵家的男人怎能做出这等事情?你今日若不给出个交代, 别怪我动用家法狠狠抽你一顿!”
二人面面相觑, 嘉敏急摇头道:“姑母, 不是这样的!昨晚……是我害怕, 赵哥哥才抱着我睡的, 并没有占……”她羞红了脸,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没有……么?”赵淑玥懵了一阵, 皱眉道:“那就更不对了!你们俩这都多少年了, 若说匡胤不喜欢你了,我是绝对不信的, 不喜欢在系舟山上拼什么命啊!你们这……这还不如有呢!”
有还好安排, 一切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杨小九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 点头不止,被赵匡胤照着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训斥道:“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还不快去守城,看看辽人有什么异动?”
“我只是觉得皇姑母的话太有道理了,皇上在任何时候都是英明神武,偏偏嘉敏妹妹这件事一直处理的拖泥带水,一点都不干脆利落,也不知道那么多顾忌干嘛,真教人费解!”杨小九啰嗦了一通,唯恐再挨打,悻悻而去。
这番话赵淑玥深以为然,不悦道:“你们再不成亲姑母就老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看到!”
“姑母——”赵匡胤听到如此不吉利的话,心急之余尚颇有些气怒,不知说什么好,竟至拂袖而去。
这么多年他何曾对姑母不敬过,可偏偏就是太敬重,太舍不得,才会如此生气。
赵淑玥了解他的性子,也不以为忤,拍拍嘉敏的手,自己前去寻侄儿。
雄州守将的府邸占地不大,在后院的水塘边就找到了人。
赵匡胤一直很少独自发闷,此刻却着实烦躁,昨日黄昏眼睁睁看着嘉敏被打,甚至将要惨死在马蹄铁掌之下,他的身体出现一种很奇怪的状况,从五脏到四肢皆在瞬间麻痹,像被晒干了的棉花,虚弱空洞毫无气力,到如今尚未缓过来。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就那么几个,姑母却还出言相激,这教他如何受得住?不知不觉学着儿时的模样,闷闷地朝水里丢石头,看着水花一层层荡开,好像能消解烦忧一样。
赵淑玥满脸堆笑上前道:“你这孩子打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从不放在心上,何时竟学会了生闷气?”
“姑母说话不中听,我又不知道怎么反驳,自然只能生闷气了!”赵匡胤脸色半点和缓也无,又朝水里丢石头。
赵淑玥好笑道:“还是姑母的不是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到现在都不肯与嘉敏成婚,我听听有没有道理!”
石头不丢了,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小。
赵匡胤正色道:“姑母,你觉得我娘会喜欢嘉敏吗?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她不喜欢,以前鹤儿百般委曲求全,在我娘面前也讨不到半点好,何况是嘉敏!你说我若把她带进宫,她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这么多年了,嫂嫂的脾性难道一点变化也没有么?”赵淑玥喃喃道:“若真如此,那你的顾虑便是有理,嘉敏如此娇弱,怕是受不得委屈,自然是放在宫外好一些!”
赵匡胤不语,在他看来母亲的性子自然是变了,变本加厉了而已。
“可你们也不能一直拖着不成亲啊!你对嘉敏的情意那么深,真教人心疼!”赵淑玥思虑片刻道:“不如这样,待解了此次边疆之围,姑母去汴京给你主婚,先不让你母亲知道,这样嘉敏就不用进宫,你们也成了夫妻。虽是权宜之计,可终身大事总是要办的,匡胤你说好不好?”
此事乍听之下是有诸多不妥,可姑母也是长辈,由她来操办婚礼并无不可,或者说已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
赵匡胤只犹疑片刻就点头答应,姑侄二人相视而笑,十余年来心底绷紧的那根弦突然间松下来,一时心神激荡,眼前黑了好一阵,捂着心口差点站不住。
“匡胤,你怎么了?”赵淑玥扶着他焦急地问。
赵匡胤摇头笑道:“不知是为何,有些头晕!”
“是不是内伤还没有好?”赵淑玥搭他的脉搏,一脸凝重,喃喃道:“果然是!难为你伤成这个样子还要操心这么多事,姑母先扶你回去休息吧,其它的等你修养好了再说!”
院中柳树的叶子都落光了,剩下的几片也是枯黄枯黄,耷拉着脑袋,好像也挂不住几天。
杨小九从朱红廊柱后面探出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暗暗道:“那赤茯苓许是吃完了,再去找找看有没有!”
去往山谷的路一遍已然熟悉,午后就到了,不过这次运气倒没有那么好,直寻到傍晚,才在一处偏僻的山崖间又瞧见到一株。
因寻的辛苦,一时大喜过望,竟不曾瞧见那赤茯苓边盘踞着毒蛇,刚采到手就被咬了一口,从崖上摔下来。
草原的毒蛇不比中原,毒性猛烈许多倍,被咬之后立时全身麻痹,连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天就要黑了,若是死在这隐秘的山谷里,多半会成为虎狼抑或秃鹫的腹中餐,大哥他们怕是寻不到自己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光顾这里?
她长的可真美呢,肌肤温滑如玉,抱着她的时候自己整个身体都烧起来了,好想再抱她一次……
蛇毒开始蔓延,剧痛令他全身冒汗,模糊的视线中有一个人正在向他靠近,却正是他弥留之际在思念着的女子。
这颜色如花的辽国女子抬起他的手腕诧异地问:“是蛇毒么?”而后居然毫无顾忌地替他把蛇毒吸出来,吸完又喂了一枚祛毒丹药给他。
杨小九心醉神伤之余很是担忧,却见她并无异样,反还起身把帐篷搭好,在周围撒上一圈雄黄粉来避蛇虫。
他高烧口干,萧念念把自己带来的水喂给他喝,一夜喂了好几次。
这么多年她是第一个与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子,杨小九迷迷糊糊抓住她的手道:“念念……不要离开我……我要娶你……我一定要娶你……”
萧念念满脸惊诧,梦话大都是真的,可他未免太天真了些!
娶她,这怎么可能?她们之间何止是身份地位的差别!
萧念念一时略感头痛,干脆走出帐篷吹一阵冷风。
早听说汉家男人有些傻气,若与哪个女子有了鱼水之欢就定要娶她,也真是滑稽!想着还是不要再入帐中,以免他醒来又说些胡话。
胡思乱想一阵抬头看天,银汉清浅,星河璀璨,只是好寂寞啊,就像她早已注定的命运!
被蛇毒折腾一夜,还好捡回一条命,杨小九睁开眼天已经亮了,只是帐中不见萧念念的人影,未免有些心急。
掀开帘帐,却见萧念念抱膝坐在白狐裘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白狐裘不知道和那天晚上的是不是同一张?杨小九想着,脸颊不自觉红了,翻云覆雨蚀骨销魂的滋味并不是那般容易忘怀。可萧念念说的对,他们是敌人,就算自己一时之间忘不掉,大约也只是自作多情。
加上她前日虐打嘉敏,更加表明了立场,若之前还心存幻想,而今怕是不再抱有希望,不如不打扰她,就这么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可若真的只是自作多情,她为何会替自己吸毒?
辽人女子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她们似乎不像汉家女儿一样把整颗心都寄存在男人身上,更加没有什么“以夫为天、夫唱妇随”的想法,在她们的观念里,自己想要什么才最重要。
犹疑许久也不曾下定决心,就这么呆站着,直到看见萧念念突然躺下蜷缩在狐裘里,似乎痛苦不堪。
杨小九慌忙跑过去抱住她,这才发觉异样。
萧念念的身体很冰冷,唇色乌紫,面上满满都是惊惧痛楚之色,无声落着泪。
“郡主,你是中毒了么?”杨小九心绪不宁,以为她是为自己吸毒所至,禁不住懊恼,“我待你并没有几分好,你何苦为我如此?”
萧念念立时收了泪,淡淡道:“与你无关,我身体里的毒远比蛇毒厉害百倍!你可听说过’九曲回肠‘?”
“什么?”杨小九大吃一惊,所谓’九曲回肠‘乃是辽人研制出的对付敌人的至毒,发作时腹肠犹如打结痛苦不堪,虽不一定致命,却教人生不如死,而且听闻此毒没有解药,若非是有着深仇大恨,抑或是对付掌握机密的俘虏,何须下此毒手?
难怪她连蛇毒都不怕,就口便吸,杨小九难过之余心疼不已,“究竟谁对你下了这种毒?”
萧念念眼中泪光尚未收尽,沉默许久抬头看他,幽幽道:“是我皇兄!”
第89章 燕燕于飞
◎好想你◎
人迹罕至的山谷突然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 时辰又这般早。
萧念念很敏锐,低声道:“我皇兄来了,你快躲起来!”
“可你明明说……”杨小九想问清楚, 却也知道不是时候,听了她的话先躲为上。
不出所料, 果见耶律贤带着一批护卫前来, 萧念念因毒发疼痛难忍,支撑片刻昏迷过去。
山谷中回声很大,耶律贤焦急地唤她,却毫无反应, 只好抱起她离开。
杨小九皱眉看着这一切,大惑不解,照理说辽帝如此疼爱妹妹,怎会给她下剧毒?
而萧念念的神情也不像怀恨在心,更多是悲伤无奈,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可无论如何, 这等无药可解的剧毒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残酷折磨, 也不知她中毒多久了, 受了多少苦?
回城以后韩重赟本想责备他为何一天一夜不见人影, 却见他取出赤茯苓, 还说被蛇咬了一口,幸好身上带着解毒丹药才侥幸活命。
“草原上的毒蛇厉害的很, 你小子可真是命大!”韩重赟拍拍他的头, “你名义上喊着大哥,皇上其实是把你当半个儿子养, 也没白疼!不过下次可别一个人去了, 万一有个好歹, 皇上还不把四哥我生吞活剥了!”
杨小九挠挠头皱眉道:“四哥你说的也太夸张了,皇上不是不讲理的人,就算有个好歹,我都这么大了,也怪罪不到你头上去!”
“你可别这么说,我还真就怪罪了!”赵匡胤施施然走出来道:“把你交给你四哥,他就得护着,护不好找他麻烦他也得认,什么理不理的,我说的话就是道理!”
韩重赟面色凝重,“听见了吗,护犊子还讲什么理?以后少给四哥惹麻烦,不然把你栓起来,看你还往哪里跑!”
石守信也来凑趣道:“这话可也不对,不让他出去,万一他那媳妇等不及和别人成了亲,看他还不跟你急眼?”
几人哈哈大笑,闹的杨小九面红耳赤,好在辽人突然送来国书,有正事要忙,也就没有过多打听,不然以杨小九对几位哥哥的依赖,说不好已经把自己和萧念念的事给讲了出来。
国书不是出自辽帝手笔,而是皇后萧燕燕,措辞颇为雅致以礼相待,流露出些许和谈之意。
之前的赌局大宋已然获胜,照规则俘虏应该尽数放还,只是其中并不包括晋王。
赵匡胤凝眉思虑道:“之前辽人屡次迫我,如今突然改变态度,莫不是国中出事,不愿此时再与我大宋交恶?”
“这些时日大宋密探并未递消息过来,也未曾听闻有何要事啊!”韩重赟很是费解,总不至于密探全被抓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此刻手中还有晋王,和谈于我们而言也不是坏事,且走一步看一步!”赵匡胤说着欲亲自回信,可迟迟无法落笔,又问道:“听闻萧后此人工于心计手段毒辣,需试一试她的底线,以免又是圈套。”
是以他在信中提及和谈需在交界开阔地带,双方护卫不得超过百人,不得伤及俘虏,且沙场不分男女,赌局如何开需双方议定等。
倘若萧后能答应这些条款,至少双方和谈时大宋不至于被动挨打。
密探的消息不是没有,而是晚一步送来,听说大辽宫中有变,皇帝耶律贤和太子耶律隆绪双双染病,情势凶险,只剩下萧后主持大局,才变成了这等模样。
照理说寻常人生病亦甚少父子二人一起,还如此凶险迅速,甚至让占尽先机的大辽方寸大乱,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而杨小九早上才见过耶律贤,至少当时他看起来安然无恙,遂猜测道:“会不会是中毒?”
这些年辽国皇室中毒暗杀之事层出不穷,连萧后的父亲萧思温也被同族之人谋害,兄弟阋墙骨肉相残成了家常便饭,若说皇帝太子同时被人下毒,倒也不无可能。
密探道:“辽国皇室中确有一人中毒,便是西平郡主萧念念,只不过所有人都顾着皇上太子,无人理会她,连属下也差点忘了这条消息。”
杨小九神色不安,状似好奇地问:“再怎么样她也是郡主,怎会无人理会?”
密探回道:“杨将军有所不知,西平郡主之母乃是一个低贱女奴,虽有两代辽主抬举,她的身份依旧不被皇室所承认。而且听说萧后不喜欢西平郡主,不然以她的绝世容貌,早被有身份的王爷贵族娶为妻子,怎会一直留在宫里?”
原来那倔强乖戾的女子身世如此可怜,也不知她能否逃过这一劫?
因和谈时间未定,双方进入休整期,第二株赤茯苓功效甚著,赵匡胤精神一日好似一日,连一些陈年旧伤也慢慢恢复,通体舒泰,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轻松。
夜半睡一觉醒来,有些口干,嘉敏倒水来给他喝,忽见门外有道黑影闪过,正自讶异,却听赵匡胤笑道:“是小九,孩子大了,管不了了,随他去吧!”
听这口气的确是当儿子养,嘉敏忍俊不禁,二人也就没再提起此事。
辽人的行宫守备森严,偏偏今晚又是满月,要躲藏身形诚然不易。不知道萧念念住在哪里,就从守卫薄弱的西边潜进去。
路过一间帐篷,如此深夜,里面竟点着蜡烛,还有两道人影,只不过其中一道是半躺在地上。
那站着的人影戴着华贵发冠,俯视地上的女子道:“你若实在痛苦就自我了结吧!本宫会告诉皇上,是你私藏的匕首,婢女一时疏忽,没有看紧。”说罢背过身去叹息一声:“你如今这般模样,活着也是折磨,本宫想皇上会体谅你的!”
留下这句话她就出了帐篷,正是辽国皇后萧燕燕。
而那倒在地上的女子竟真的听了她的话,缓缓拔出匕首意欲自尽。
只是手腕忽被人抓住,“念念,不要——”
两人对视,杨小九察觉她的手竟冷的像冰一样,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人就昏迷过去。
也不知道刚才的情形萧后是不是想杀了她,若真如此,只好先将人带走!
左右思量无处可去,就又到了山谷里,萧念念的马一路跟着,倒是很留恋这个主人。
半道上人就醒了,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杨小九脸一热咬牙将她抱紧,低声问道:“郡主,是不是萧后要逼你自尽?你告诉我,我去求我大哥,好想办法救你!”
萧念念却摇头道:“我早该死了,只是皇兄不让,他说会好好照顾我,其实他连照顾自己都难!还有我刚才不是想自尽,只是想放些毒血……”
原来是要放血疗毒!
“我此刻没有力气,劳烦你把帐篷搭好!”
马背上是她早准备好的东西,杨小九照她的吩咐去搭帐篷。
萧念念自行去了温泉边,将衣衫除尽泡在里面,匕首划破手掌,毒血从掌心流出来滴在水中,这样持续了一刻钟,已然恢复过来。
杨小九生恐她像之前一样在水中昏迷过去,是以目不转睛看着她。
虽说辽人女子胆大,可被看久了也有些如芒在背,萧念念回过头道:“你把头转过去,我要上岸了!”
杨小九面上一红,转过头背对着她,听着她离开水中,躲回帐中换衣打理头发,脑中思绪纷纷,却都绕不开想娶她这个事实,别扭半晌问道:“念念,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傻,可是那天晚上的事,我没有办法忘记,我……我好想你……”
帐中的萧念念怔了许久,半披着衣裳走出来,坐在他面前也不说话。
四目相对,杨小九突然抱她在怀。
萧念念不曾挣扎,只是在他耳边低声问道:“你喜欢我?”
耳鬓厮磨,杨小九禁不住去吻她的脸颊和脖颈。
萧念念心下一阵悸动,柔声道:“那天晚上的事我没办法控制,其实我身上的剧毒不止一种,还有一种是娘胎里带来的,辽人管它叫’鸩羽千夜‘!”
“那是什么?”杨小九只觉脊背发冷,单听名字便觉剧毒无比。
萧念念仰起头,躯体轻轻颤栗,继续说着故事:“我娘容貌很美,可却是个奴隶,萧家的人为了巩固权势把她献给我父皇,却又恐她太过得宠将来会无法控制,就给她下了这种毒。据说发作之时会四肢无力,只有和男子共度春宵才能解开。”
月华如水,照的谷中一片白。
杨小九心绪微乱,喃喃道:“那天晚上……你是毒发了么?”
如此就不是自愿了!
萧念念柔柔地依偎在他怀中,“若我此刻正值毒发,你打算怎么做?”
管它毒不毒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又能怎样?
两人纠缠在一起,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有些生涩,有些莽撞,皆弄伤了对方,可却不肯分开。
不知不觉天将明,萧念念手指逗弄着他的睫毛将他惊醒,幽幽道:“你长的真好看,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星星一样!”
香软的躯体正在自己怀里,杨小九抱紧她思虑片刻问道:“念念,你是因为毒发才和我在一起的是么?”
萧念念不再划他的脸,迟疑片刻懒懒起身道:“你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自己是否是因为我毒发才动心的?”
杨小九皱眉道:“这话倒是怪了,我听不明白!”
萧念念叹息道:“这些根本就不重要,我可是个辽人!”
相对沉默半晌,杨小九忽然取出一条绳索将萧念念绑起来押去了雄州城,“既然宋辽不两立,不如你就当我的俘虏吧!”
第90章 差池其羽
◎色是刮骨刀◎
“快去告诉皇上, 辽国西平郡主被俘!”
杨小九一路将萧念念押到赵匡胤面前,确认无误后,命人看管起来。
“辽帝对这郡主颇为看重, 或可用她换回晋王!”赵匡胤笑道:“小九,此番你屡立大功, 回去以后给你加官进爵!”
“谢皇上!”杨小九面色凝重, “西平郡主颇有几分本领,需加派人手以防她逃跑才是!”
赵匡胤点头,“人是你带回来的,就由亲自看管好了!”
见他领命而去, 诸位哥哥在背后啧啧称奇,“还以为这小子晚上是出去秘会佳人,没想到是去抓西平郡主,还真是挺有能耐,人才啊!”
走到门口的杨小九狠狠打了个喷嚏, 揉了一把鼻子, 慌忙去看萧念念。
毕竟是个女流, 又是郡主, 守卫已给她松绑, 杨小九支开旁人, 迅速将她抱进怀里柔声安慰:“皇上吩咐要对你以礼相待,你不要怕, 我不会教你吃苦头的!”
萧念念暗觉好笑, 眼珠骨碌碌地转,“你把我绑来好叫军医替我疗毒,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装病?”
稍时, 守卫听到里面的命令:“西平郡主突发重疾, 快去请郭神医来,若她在雄州城中出了事,麻烦可就大了!”
军医郭子安外号叫“活神仙”,天底下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毒,也鲜少有治不了的病。
杨小九说服萧念念来雄州,就是想变个法子请郭子安为她医治,看有没有法子解毒。
郭子安果然不负所望,一搭上脉就问道:“这是’九曲回肠‘吧!”
“正是!”萧念念佯装冰冷的模样道:“这可是大辽的剧毒,谅你们汉人医师也没法子解!”
郭子安不屑道:“小小巫毒也敢称剧毒,看来辽国果然没几个有真本事的人!”话音甫落,面色已大变,盯着她道:“你中的可不止这一种毒……”
可接下来却不说话了,扎了几根银针,开两贴药,提起医箱就走人。
二人顿感莫名,杨小九追上来想要问清楚,还不曾开口就被照脸扇了一巴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爷爷我也敢算计!若是真替她治好了,是你欺君还是我欺君?”
绝世医者把个脉就能知病因,杨小九也顾不得解释,只问道:“郭神医,你刚才说念念身上的毒可解,是不是真的?”
郭子安冷笑,“那郡主身上的另一种毒叫’鸩羽千夜‘,你不是在替她解么,还问我做什么?如何,难道就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膻中大穴隐隐作痛?年轻人血气方刚,’色是刮骨刀‘没听说过么?都快死在别人手里了,还在替人卖命,还要我救她,你到底是有多蠢!”
他虽色厉内荏,杨小九却一个字也没听懂,只是感觉到膻中大穴果然有些痛,追问道:“念念的毒果然是可解的么?求你救救她!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愿!”
“你当然心甘情愿,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那等女子就该让她毒发身亡,任何男人沾上她都不会有好结果。要我救她,除非她不知道’鸩羽千夜‘是什么东西,我就相信她是无辜的!”郭子安话中留了几分余地,在他看来,任何人身中这两种剧毒都十分可怜,不知者就更可恕。可倘若对方明知此毒的后果,却依旧与人相恋,那便是包藏祸心死有余辜,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救治。
四目相对,萧念念察觉到对方身上带着一股森然杀气,不觉有些害怕,一动不动抱膝坐着。
郭子安目露精光把杨小九抓过来道:“西平郡主,这小子是我孙子,你居然挑上他,信不信老夫用一根针就能送你上西天?”
萧念念自小受够了威胁,此刻反倒不怕了,冷冷道:“你要杀便杀,废什么话?”
“哟呵,还挺有脾气!”郭子安来了劲,“看来这些年没少遭罪!九曲回肠倒也罢了,顶多是定期肚子疼,可那’鸩羽千夜‘,是谁给你下的?你若说的清楚一些,老夫说不定能替你解了。若是说不清楚,就到皇上面前告你们暗通款曲狼狈为奸,看你们到时候怎么死!”
萧念念一听登时有些慌了,急道:“是我勾引他的,你既是神医,自然知道我身中媚毒,任何一个男人靠近我都会着道,他被我控制了而已,你当他是孙子,便不该害他!”
“你管那个叫’媚毒‘?”郭子安狐疑道:“那可不是什么媚毒,你中毒这么多年,难道连来历都不清楚?”
萧念念蹙眉,“此毒是我娘胎里带来的,我娘活着的时候受尽父皇恩宠,后来宫廷御医指控她以媚毒祸害君主,把她烧死了。”说罢捂着心口低下头去,神情很是痛苦。
杨小九慌忙上前将她抱紧,又听她在耳边接着道:“那年我五岁,被逼着观看行刑,我娘那般花容月貌,却硬生生被烧成一具焦黑枯骨。烧完了她,护卫抱着我也要扔到火堆里去,幸好父皇回来的及时。可是他们说就算我侥幸逃过此劫,以后还是会像我娘一样被活活烧死的!其实我不明白,就算我娘罪犯滔天,大可一刀杀了她,为何一定要烧死?娘她很疼,惨叫了很久,叫破了喉咙……”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那种恐惧深入骨髓,萧念念泪盈盈地把头埋进杨小九怀里,似乎再也不想睁开眼。
自那日黄昏起,她的梦里只剩下那一场大火,烧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停歇,而在火堆里惨叫的人,有时候是娘,有时候是她自己!
静默片刻,却听郭子安道:“为了’鸩羽千夜‘的药引!不知郡主可曾想过你身上的毒并非胎里带来的,而是用你娘的尸骨做成,再种到你身上去?不妨想一想,是谁告诉你此毒是胎里带的?你在她眼里或许根本算不上是一个人,而是个药炉子,烧死你娘能制造出你。同理,烧死你就能制造出下一个你。做这件事的人,是存心要利用你的美貌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大约是被他骗了!”
不想萧念念听罢竟是面如死灰,就像一朵鲜艳的花朵瞬间枯萎了一样,半晌轻启朱唇喃喃道:“是我父皇!”
是在她心里一直宠爱娘亲又疼爱她的父皇么?
难道是父皇烧死了娘亲又假装救她,其实是做成另一个药炉?
萧念念疑惑不解:“这样一个药炉究竟有什么用,为何还需要传承?”
“’鸩羽千夜‘,或可称傀儡香,平日里并无异常,可中毒者若对男子动了心便会毒发,发作时四肢无力,唯有锦榻缠绵方可稍解,事实上那也不是解毒,而是将毒性转移到男子身上,时间久了,那男子便会神智昏聩乃至暴毙。”郭子安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叹息道:“比起来你应该感谢那个给你下’九曲回肠‘之人,此毒虽然加重了你的痛苦,却可以抑制’鸩羽千夜‘,此毒可解,不过你必须先知道解药在谁手里!”离去前又补了一句,“郡主,容我老头子多说一句,纵然我不怀疑你对小九的真情,可你莫将他当成解药,莫要害他,他此刻中毒不深,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早知真相竟是这般千疮百孔,是否糊涂些好?
不知何时萧念念竟不哭了,眼神越来越冷,手也冰冷。
杨小九捧着她的脸颊慌忙道:“念念,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替你解毒!大哥……大哥最疼我了,去求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然而萧念念似乎并不在意他的话,只道:“那位郭神医已经说了,你中毒不深,只要及时止损并无大碍。你走吧,我自己的命自己担着,犯不着带累旁人!”
见他伸手又来抱自己,奋力一推爆喝道:“走啊——”
可对方任她打骂,就是不肯走,等她打累了,哭的撕心裂肺,又抱在怀里哄道:“我不怕被你带累,只是好心疼!这些年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幼时亲人俱丧沦为乞儿差点冻死街头,本就容易体会到旁人的苦楚,更何况是心爱的女孩儿,直恨不得所有的罪自己都替她受了才好,哪里会被她一推就走?
只是萧念念已说不出话,对她这种连出生都有可能是一场阴谋算计的人来说,经历任何事都不奇怪不是么?
不过就算她想说也来不及,耶律贤的反应很快,他要用剩下的俘虏或者是晋王换回自己的皇妹。
在辽国大营受尽折磨的晋王大喊:“皇上救我——皇上救我——”
赵匡胤沉默片刻却道:“光义,你是我大宋的亲王,当知保家卫国守护百姓乃是职责所在,位极人臣当以天下为先。你权且再多待几日,朕会想办法再与辽军和谈,一定救你出来!”
前来交接的辽国大将韩德让神色中尽是鄙夷与算计,暗想皇后娘娘好手段,早料到宋主会做此选择。如此,晋王这根毒针算是扎下来了,兄弟二人离心离德,早晚祸乱朝纲,大辽的机会也就来了。
眼见宋兵领着百姓离去,赵光义失声大喊:“二哥……二哥……二哥——”
赵匡胤闭上眼,晋王再怎么胡作非为,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屡次弃之不顾,又岂会忍心?
可他是皇帝,连嘉敏都能丢到沙场上去,何况是男儿之躯的晋王,又出身行伍,不过是多受几日皮肉之苦,也该受得住!
而萧念念回了大辽行宫以后,皇兄耶律贤拖着病体亲自把她送回毡帐,见妹妹眼睛红肿神色恍惚,摸着她的脸颊问道:“可是宋人为难你了?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你有没有受伤?”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似作伪,可此刻的萧念念已是如坠冰窟,谁也不信,突然开口问道:“是谁给我下了’鸩羽千夜‘?”
耶律贤瞬间手臂僵硬地垂下来,嗓音低沉微不可查,颤声道:“你都知道什么了?”
萧念念看着他冷笑连连,直截了当地问:“是父皇?萧燕燕?还是……皇兄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