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别墅区，接上一直守在警局门口的张凯，最终开进云境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郁燃站在卧室门边，看着张凯把路聿琛安顿好。她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找个可靠的医生过来。要嘴严的。」


    “明白。”张凯点头，视线扫过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你嗓子真不用顺便看看？开点药也好。”


    郁燃摇头，继续打字：「给我带点梨和润喉糖就行。」


    “行。”张凯应下，目光投向床上昏沉的人影，带上房门，将郁燃拉到客厅，声线压低，“今晚你怎么打算？跟我回去，还是……”


    郁燃沉默地摇了摇头。


    “在这儿……守着他？”张凯挑起眉。


    郁燃眼睫低垂，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片刻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我等他家来人。」


    张凯啧了一声：“这不合适吧？你们已经分手了，今晚做到这份上，够意思了。”


    郁燃闻言，抬眼剜了他一记，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保镖是哪来的。」


    张凯瞬间哑火，尴尬地抓了抓头发。


    郁燃爆红这几个月，那十几个身手利落的保镖日日跟着，开销不菲。反正某人愿意掏钱，是不是前男友出的，他倒不太在意。


    他的准则很简单：对郁燃好，就是朋友。


    郁燃低头又在手机上敲打，删删改改后递过来：「你和唐一乐先带人回去。留太多人，不方便。」


    张凯知道眼下情况特殊，没再多劝：“成，东西我一会儿送上来。”


    送走张凯，公寓彻底陷入寂静，只剩中央空调低微的风声。


    郁燃轻轻推开卧室门。


    床头灯被调至最暗，暖黄光晕笼罩着床上的人。路聿琛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呼吸粗重，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密集的伤口可能感染了，又或许是在夜风里着了凉。郁燃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像是察觉到动静，路聿琛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在她脸上，声音干涩嘶哑：“姐姐……”


    郁燃从走出别墅后就再没说过话。她是不是烦他了？还是后悔来救他了？


    他急着想说什么，郁燃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路聿琛点了点头，手还在发颤，仍想去拉她的胳膊：“我手机……被路兴国拿走了。”


    他得知道外面的情况，尤其是徐怀瑾和寰宇项目的后续。


    郁燃沉默了几秒，明白了他的意思，比了个“OK”的手势。柳泽民今晚肯定会去见路兴国，让他顺便把手机拿回来，应该不难。


    门铃不久便响了。张凯去而复返，提着梨子和润喉糖，身后跟着一位提着医药箱气质沉稳的中年医生。


    张凯把郁燃的包也拎了上来，匆匆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医生走进卧室，着手开始检查。他小心扶起路聿琛，帮他褪下那件被血污浸透几乎黏在伤口上的衬衫。


    布料剥离的瞬间，郁燃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住。


    灯光下，路聿琛暴露出的上身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大片青紫淤痕纵横交错，有些地方已泛出骇人的黑紫色，手臂与后背遍布翻卷的伤口，皮肉外绽，边缘红肿，在他过于苍白的皮肤上，无声诉说着暴力的酷烈。


    这远比当初在横店她偶然撞见的那次，要严重太多。


    而在这些狰狞的新伤之下，锁骨与胸口处，还分布着几道未完全愈合的旧痂，颜色略深。


    原来她上次看见的，不是错觉。


    都多长时间了，居然……还没好全？


    医生神色凝重，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浸透消毒液的棉球，开始清理伤口。冰凉的液体触及破损皮肉的刹那，即便在昏沉的烧灼中，路聿琛的身体依然剧烈一颤，闷哼从紧咬的牙关溢出，额角瞬间沁出更多冷汗。


    郁燃站在床尾不远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看着医生一遍遍擦拭那些可怖的伤处，看着路聿琛因忍痛而绷紧的每一寸肌肉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医生拿起药膏正准备涂抹，路聿琛忽然意识回笼一刻，偏过头，烧得湿润泛红的眼睛望向郁燃，声音微弱却清晰：“别看……”


    郁燃没动，依旧站在原地，仿佛没听见。她紧盯着伤口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更深的静默。


    医生动作一顿，询问地看向她。


    郁燃终于移开视线，转身走向门口。她没有离开房间，只是背对着床，面向门外，留给他一个看似漠然的背影。


    她缩在兜里的手指，用力攥紧了口袋里那盒刚送来的润喉糖。


    处理完伤口，医生留下口服和外用药，仔细叮嘱了用法。


    送走医生，郁燃走进厨房，拧开水龙头冲洗梨子。


    开放式厨房宽敞而空旷，没有任何生活过的痕迹，显然主人从未踏入过这里。


    郁燃好不容易在抽屉里找到一把细长的水果刀，站在岛台前，开始削皮。


    刀身很轻，握在手里没什么分量。她垂下眼，刀刃切入果皮，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可她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刀刃的走向在她指间显得笨拙而生涩。脑海里反复闪回的，是别墅地砖上冰冷扭曲的倒影，是路兴国那双阴沉算计的眼，是保镖毫不留情的压制。


    最后，定格在路聿琛没一块好地的身上，混合着空气中弥漫的碘伏与药膏气味，蛮横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手中的的梨子一滑。她下意识想握紧，另一只手里的刀却已收不住——


    刃口擦过左手食指侧边，随即才是迟来的刺痛。


    郁燃顿住。


    一道细长的口子横在指腹，先是泛白，很快沁出鲜红的血珠，聚成饱满一滴，沿着皮肤滚落，“嗒”一声砸在雪白的梨肉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她看着那抹红在梨肉上化开，有几秒没动。直到刺痛鲜明起来，血珠接连往下掉，她才像被烫了似的，猛地松手。


    刀落在台面上，清脆一响。梨子滚到旁边，沾血的果肉露在苍白的灯光下。


    郁燃按住伤口，蜷起掌心。轻微的刺痛持续传来，并不剧烈，偏偏莫名地挑动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走到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凉水冲过伤口，血丝稀释成淡粉，旋进下水道。那道细口子还微微张着，露出底下鲜嫩的肉色。


    关掉水，抽了张纸巾裹住手指，慢慢压紧。


    这点小伤，比起里面那个人身上的，简直微不足道。


    郁燃盯着那团刺目的鲜红在纸巾上慢慢晕开，心口那股无处发泄的滞闷与烦躁一股脑全顶了上来。


    她低低骂了句什么，一把攥紧染血的纸巾，泄愤似的狠狠扔进脚边的垃圾桶。


    ＊


    凌晨的寒意渗入骨髓。


    直升机刺目的探照灯划破夜空，轰鸣声由远及近，最终重重压在别墅前坪的草坪上，激起一阵草屑与尘土。


    舱门打开，柳泽民在陈振的搀扶下踏了出来。他身形已显老态，裹着深灰色大衣，肩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风雪里的老松。


    别墅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路兴国早已候在厅中，见老爷子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笑，快步上前想搀扶：“爸，您这么晚还赶过来，路上辛……”


    柳泽民直接无视了他伸过来的手，视线环视四周。


    路兴国立刻会意，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直到客厅清空，别墅内只剩他们三人，柳泽民才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小振，今天多谢你，先回去休息吧。”


    “好的，柳爷爷。”陈振恭敬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陈振走后，柳泽民径直走到主位沙发坐下，乌木拐杖拄在身前。他先沉沉呼出一口气，那气息里裹挟着长途奔波的疲乏，更有一股沉甸甸的怒意。


    路兴国在对面坐下，双手规矩地按在膝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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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一秒一秒淌过，静得能听见古董座钟指针规律的滴答声。


    终于，柳泽民开了口。


    “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当耳旁风了？”


    路兴国喉结滚动，立刻辩解：“爸，这次不一样！是路聿琛那小子吃里扒外，他把兴鸢搞垮了！我这是……”


    “我问你，”柳泽民打断他，语气从容，带着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什么事，坐下来谈。动手，是最没出息，也最解决不了问题的法子。”


    路兴国声音低了下去，可仍带着不甘：“是。可是爸，他这次实在太过分，我一时气急才这样的。”


    柳泽民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你路兴国在商场上几十年，一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就能把你逼到动手的地步？你的城府呢？你的手段呢？！”


    柳泽民的气势太过逼人，路兴国脸上红白交错，肩头不自觉一颤，挺了挺背试图找回气势，“爸，您是没看见他那副样子！他那是算计亲爹！是背叛！我要是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还怎么管下面的人？”


    “教训？”


    柳泽民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眼底压着一片骇人的寒。他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你管那叫教训？！”


    话音落下的同时，拐杖尾端重重顿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你那是往死里打！”


    他喘了口气，那气息里都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一个公司而已，没了又能怎么样！”


    路兴国被噎得哑口无言，额角青筋隐现，胸膛起伏，然而不敢真正顶撞。


    柳泽民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疲惫与怒意交织，更多的是心寒。


    他放缓了语气，反而更显沉重，字字锥心：“兴国，聿琛再不对，他也是你儿子。你把他打成那样，你这心里，除了你的公司，你的面子，还有没有点别的东西？还有没有点儿人味儿？”


    这话太重，路兴国猛地抬头，嘴唇哆嗦起来：“爸！您怎么能这么说？我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


    “为了什么？”柳泽民再次打断，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皮囊直视内里，“为了你那点不容人忤逆的掌控欲？为了证明你还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路总？”


    他摇了摇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几分精神，显露出老态，“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辩解的。我就问你一句——”


    “人，你现在也打了，气，你也出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要一条道走到黑，闹出无法收场的事，让我家再成为笑柄吗？”


    路兴国张了张嘴，所有准备好的狡辩与愤懑，在柳泽民这冰冷而现实的终极质问下，被戳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他那些在暴怒中盘旋过的阴暗泄愤念头，此刻显得如此荒唐而不堪。


    柳泽民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路兴国，一字一顿：“我因为柳鸢的事，对你一再忍让。但这是最后一次。”


    听到亡妻的名字，路兴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爸，那兴鸢的亏空能不能帮帮我，这是我全部心血，这也是您女儿的……”


    柳泽民面色一冷，没让他把话说完：“是你自己无能，守不住。也是你贪，动了妄心，才会进套。那里还有我和聿琛的股份，不用你赔，就当是给你的学费。现在放手，我会安排你去海外的小公司，保你这辈子无忧。”


    路兴国越听，身上的血越冷。柳泽民对他的心思，对他私下那些动作，竟一清二楚，只是引而不发，静观其变。他自以为是的反叛与算计，在对方眼里，恐怕如同跳梁小丑。


    而此刻让他去海外，分明是知道了他那些可能触及法律边界的勾当。比起公司破产，被警方深入调查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这个决定，看似流放，实则是最后的保全。


    他忽然彻底明白，柳泽民深夜亲临，不是来调解，也不是来训斥，而是来下达最后通牒，为他的野心与暴行，画上一个体面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