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滨海，阳光慷慨泼洒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一间格调精致的甜品店内，路聿琛独自坐在窗边，沉郁的身影与周围闲适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垂着眼，用银色小勺机械地挖着面前的草莓蛋糕。这里的价格高得离谱，是附近CBD商圈白领们短暂逃离工作的慰藉，只可惜味道实在不尽人意。


    没熟透的草莓酸涩难以入口，用料不好的奶油在舌尖化开，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工业感。


    路聿琛已经很久没碰甜食了，过量的糖分让他喉头发腻，但他依然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因为这里，还残存着一点童年稀薄的影子。父母感情没破裂之前，柳鸢会牵着小不点路聿琛来和路兴国一起吃顿午饭。走之前，他会吵着闹着要吃个蛋糕再回家。


    现在，早已物是人非，连这家店的味道都变得让他认不出来。


    在横店那三个月，他喝那个苦到爆炸的三倍浓缩也不觉得难熬，只觉得醇厚踏实，更想不起需要这点甜来中和。


    他抬起眼，店对面巨大的广告屏映入眼帘。


    屏幕上，郁燃的笑颜灿烂耀眼，那是她的粉丝为她提前准备的生日应援。


    ＊


    四天后，《打野日记》录制结束，嘉宾被分批送回北都。


    郁燃搭最后一班飞机出来，刚走出卫生间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


    场面声势浩大，人挤着人，尖叫声此起彼伏。混乱中，旁边一个女孩险些被挤倒，郁燃赶紧伸手扶住，随后双手合十作揖：“大家别挤！注意安全！”


    没人听得进去，因为她的开口，人群更加疯狂地往前涌，信件和礼物不断递到她眼前。


    “不收礼物！”她提高声音，“大家多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我什么都不缺！”


    她手脚麻利地收了一圈信，像摘豆角似的，一个接一个。还没收完，张凯就带着几个黑衣大哥挤进人群，硬是形成包围圈把她护了出来。


    郁燃看着这阵仗，还有点懵，笑嘻嘻地跟身边的大哥道谢，以为节目组又搞了什么隐藏摄像机，悄悄录个后续彩蛋之类的。


    直到看见他们不耐烦地打掉伸过来的手机，甚至推搡前面来不及躲开的女孩时，她忍不住皱眉提醒：“别动手啊。”


    张凯一把拽住她胳膊：“我的祖宗，你可别说话了，赶紧出去要紧！”


    郁燃被他拉着往外冲，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啊？”


    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坐进那辆熟悉的黄色小豆，张凯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啥情况？刚才那些人谁啊？”郁燃惊魂未定地问。


    张凯一脚油门：“你火了啊大姐！那都是我请的保镖！”


    “你逗我呢？我才走了七天。”


    拍了六年戏没火，录七天综艺就火了？这说出去谁信。


    张凯解释道：“刚才那些好多都是私生粉。你的机票是节目组特意通知我单独买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就你一个人落单回来？”


    “导演说公务舱没位置了……”郁燃恍然大悟，“我还说坐经济舱也一样呢，难怪他死活不同意。”她靠在椅背上，感叹道：“今儿可算体验到婉宁说的，双脚离地的感觉了。”


    张凯幽幽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是赶紧想想后续事业发展吧。”


    回到住处，郁燃从唐一乐手里接过手机，看到微博粉丝数时，才终于有了实感。


    张凯没骗她，她是真的火了。


    各大平台关于她的部分全都挤在软件首页，哪怕之前演的龙套角色，也被带了个郁燃名字开始重新宣发。


    直到刚才，都还有个“郁燃机场”的词条登顶热搜。


    张凯把这几天收到的合同在桌上码开，代言、戏约、综艺邀约，密密麻麻铺了一排。


    郁燃最后还是坚持之前定下的那部年末开机的电视剧。


    唐一乐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劝：“姐，你现在势头正好，不如多接点综艺，轻松又不累，保持做自己就有人喜欢。而且录几期综艺给的钱，不比拼死拼活拍戏少。”


    郁燃咬着嘴唇，冲对面张凯扬下巴：“你呢？什么意见？”


    张凯语气认真：“我觉得可以两手抓，拍戏期间请个一两天假去录综艺、拍广告，很正常，剧组都会协调。”


    “不要，”郁燃拒绝得干脆利落，“以后我还是老规矩，进组就只拍戏。”


    张凯知道她脾气倔，定了主意九头牛都拉不回，只好退一步：“那换个本子？咱们之前定的那个还没签，片酬可比不上桌上这几份。”


    郁燃理解经纪人要为利益考虑，但还是摇头：“我就喜欢那个角色，而且早就跟导演聊过人物小传了，不想改。”


    张凯不死心：“郁燃，你得抓住这个机遇，时间不等人。等你拍完几个月戏再出来，热度早就过了，到时候好本子、好粉丝可能都流失了。”


    “要是因为我一段时间不露面就脱粉，那说明这喜欢本来也不牢靠，”郁燃看得很开，“真正喜欢的，自然会留下。”


    张凯被噎得脸色铁青，显然不甘心又无法反驳。郁燃从一堆合同里抽出一份，扔到他面前：“这个我接了，总行了吧？”


    张凯打开一看，是高奢珠宝的品牌大使，九月末拍杂志封面，十月参加宣发晚宴，是这堆合同里分量最重、回报也最快的，而且刚好和十一月底开机的电视剧错开档期。


    “行，我马上去准备。”他脸上这才阴转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看看微信和短信。”


    郁燃打开手机，看见列表里有个新联系人——冷翎。


    “你去录节目时候她发的申请，我这一看，影后哎，我就赶紧同意了。但她应该知道你在录节目，一直没说话。”


    郁燃点点头。她对冷翎很有好感，不仅是欣赏对方出神入化的演技，没出道前上表演课，老师就没少用她的片段做教材，更因为之前湖泰风波时，冷翎曾为她公开发声。


    她又点开短信，里面静静躺着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郁燃，谢谢你，我解脱了。


    发送时间是昨天。


    她把手机屏幕转向唐一乐：“这什么情况？”


    唐一乐嚼着软糖，含糊地说：“沈酌发的吧。”


    “神经病，”郁燃嗤了一声，“一想到以后可能还会在哪个场合碰见他，我就头疼。”


    张凯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他已经被封杀了，你应该见不着了。”


    “哈？”郁燃一愣，“因为什么？之前他家那堆经济纠纷？”


    “不是，”张凯说到这里，语气有点藏不住的愉快，“前天他被爆出出入酒店陪不同大佬的视频。”


    这瓜来得突然，郁燃诧异地看向唐一乐。小姑娘显然早就知道了，特别淡定地补充：“姐，重点是‘不同’大佬哦，男女都有。”


    说着就把视频翻出来给她看。虽然大佬的脸打了码，但沈酌的身形，以及视频最后他摘下口罩的半张脸，足够认出来了。


    “当天他的公司就发声明，宣布沈酌永久退圈，微博也销号了。”张凯喝了口水，继续说，“但能一夜之间让他的所有广告下架、参演剧集除名，这局面你懂的，是上面直接封杀了。”


    郁燃有点意外：“邵文芳没保他？”


    唐一乐附和：“对啊，我也纳闷呢，你之前不是说他和邵文芳关系不一般吗？这就腻了？”


    张凯一拍脑袋：“哦对，忘了说，邵文芳被撤职了，现在就是普通经纪人，想保也保不住。”他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看了郁燃一眼，“这背后……不会跟你那前男友有关系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郁燃像被点了引线，火气“噌”地冒上来，“他做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别往我身上扯！”


    张凯见她炸毛，赶紧安抚：“好好好，不提了，怪我嘴贱。”


    这时，郁燃的手机响了。


    是冷翎发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郁燃比了个“嘘”的手势，让那俩安静，自己转身回房，关上了门。


    接起电话，她在床脚端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您好，冷翎前辈。”


    电话那头的女声清冷，带着几分和煦：“你好郁燃，别这么客气，我比你虚长几岁，叫姐也可以的。”


    “好的，冷翎姐。”郁燃应道，对方没立刻接话，她便主动提起，“之前您为我发声，还没正式跟您道谢。”


    冷翎语气平和：“不用谢，同为女性，这是应该的。”


    说完这句，两边都安静了片刻。她们没有私交，实在不是能闲聊的关系。


    郁燃等了一会儿，谨慎地问：“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冷翎轻轻笑了一声：“别总您啊您的，太生分了。你应该知道我和陈振的关系，之前一直在高原拍戏，也没机会跟你见个面。”


    她顿了顿，切入正题：“今天冒昧打扰，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参演我下一部电影的女二号？元旦开机。我看过剧本，觉得那个角色很适合你，稍后可以把本子发给你。”


    郁燃问：“我需要准备试戏片段，或者我们见面聊一下剧情吗？”


    “都不用，我可以内部引荐。只要你同意，我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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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团队把合同发给你经纪人。”


    听到这里，郁燃的声音淡了下来：“那为什么会是我？”


    她心里明镜似的，就算自己现在有了点热度，也绝对够不上冷翎这部冲奖大片的女二号。那片子早就官宣了国际名导和好莱坞团队，传闻是双女主配置，连另一位影后都在争。这个一直没定下的女二号，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谁能演，几乎就是一步登天。


    这情景太熟悉了，简直和当初《朱砂画魂》找上门时一模一样。无需试戏，天价片酬，与自身咖位完全不匹配的重要角色。


    郁燃直接问出了口：“是因为路聿琛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冷翎才开口：“郁燃，有时候不用想得太复杂。你适合，这个角色就该是你的。”


    郁燃却异常执拗：“如果我不认识路聿琛，您还会选中我吗？还会打这个电话吗？”


    冷翎独来独往，圈内少有私交。这通电话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气氛一时僵住。冷翎轻叹一声，语气温和且郑重：“我明白你的顾虑。那我们就抛开所有外在因素，只谈角色。我反复看过你的戏，这个女二的坚韧和棱角，很适合你本人，所以我打这通电话，首先是作为演员冷翎，向我认为最合适的演员郁燃，发出正式邀请。”


    她略作停顿，再开口时，声线沉静了几分：“其次，我才作为陈振的妻子，想和你聊聊。我知道你和聿琛之间……发生了一些事。”


    她没用“矛盾”或“问题”这类具体的词，留足了余地。


    “聿琛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本性不坏，就是有时候爱钻牛角尖，做事难免偏激。如果他有什么地方让你受了委屈，我代他向你道个歉。有没有可能给他个机会，你们坐下来，像现在的你和我一样，好好聊聊。”


    郁燃握着手机，没有作声。


    冷翎并不急着要她回应，只是平和而恳切地继续说：“我说这些，不是要替他辩解，更不是想勉强你什么。感情是两个人最私密的事，外人没资格插手。我还是希望，无论你最终接不接这个角色，都别让任何外界的人事，影响了你对自己前途的判断。”


    郁燃安静地听完，没有立刻回应。


    她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隔了好一会才开口：“冷翎姐，关于私事我不想多说。关于工作，我想说，谢谢您这么看得起我。但这个角色，我恐怕接不了。”


    “第一，时间上确实冲突了，我年底已经签了一部电视剧，很喜欢那个剧组和角色，不想分心。”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她顿了顿，语气更加诚恳，“这个女二号，圈里有比我更合适、演技也更扎实的前辈。我硬挤进去，对电影本身未必是加分项，甚至可能拖后腿。这个位置，我不该占，也不能占。这对您不公平，对剧组所有努力付出的工作人员也不负责。”


    “最后我想说，这份捷径，我无意间走了一次，已经后悔到现在，不想再清醒着走第二次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赌气，也没有自卑，只有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清醒和担当。


    “所以，真的抱歉。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改天有机会，我以后辈的身份请您吃顿饭。”


    客套地道别，挂断电话后，郁燃缓缓放下手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窗外暮色渐沉，她就这么望着，身影在渐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单薄寂静。


    那种被无形之手介入生活的不适感，再次密密麻麻地裹了上来。她以为自己去了趟岛上录节目就能暂时逃离，结果先是碰上徐呦呦，她的存在不断加重那段过往。


    徐呦呦还跟她说，她在睡梦里喊了路聿琛的名字。


    好在那天叫早都没带麦克，加上她嘟囔的太小声，所以除了四个女生谁也不知道这事，不然她可能又要因为绯闻上热搜。


    徐呦呦非追问她到底什么意思，郁燃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习惯了吧，以前家里的空调总是路聿琛在调，温度永远恰到好处，那种渗透进每个毛孔的照料，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现在，连冷翎也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在劝和。


    她原本以为，只是谈了个小编剧，悄无声地开始，再悄无声息地结束，没人会知道。


    可现在，好像所有人都在提醒她那段关系。


    想到沈酌的突然消失，想到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她不知道路聿琛究竟插手了多少。


    她只想躲得远远的，最好一丝一毫都别再沾上。可那些无孔不入的人和事，却像潮水，一次次漫上来，冲垮她努力筑起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