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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家族复兴之路(科举)》 第101章
承恩侯府, 苏家。
如今的承恩侯苏秉乃太后娘娘胞弟,当今圣上的亲舅舅。
他本是先帝时期两榜进士出身,既无背景, 才干也并不十分出众。仅凭一向兢兢业业与本分性子坐到了知府的位置。
直到他那胞姐母凭子贵,由后宫中一位小小的美人一路成为当朝太后,苏秉也很快自地方调回上京城, 随后又获封侯爵, 成为上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地位骤升所带来的一系列好处,便被太后连番威胁警告, 以至于不敢有半分沾沾自喜。
多年以来,他始终保持着当年在地方上为官时的那种本分之心,便是人人都得敬他一声“苏侯”, 他也从未因此骄傲自得。
随着皇上逐渐长大, 与太后之间的矛盾日益加深,他不由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本分,否则,若背靠太后惹是生非, 必将遭到皇上的厌弃。
此前因着朝中派系之争, 他不敢轻易定下自己儿女的婚事,唯恐卷入风波之中。
之所以在婉儿即将及笄时带着妻女进宫,便是希望太后能为她指一门婚事。
哪知太后没指婚, 皇上却揽下了这档子事。
苏秉心中纠结万分。
一来那纪氏乃负罪之身,但凡有人想对纪温不利, 都能以此作为攻讦的理由, 简直避无可避,日后连他女儿生下的孩子也要被人称为罪臣之后。
二来那纪温明显是十足的保皇派,这与苏家一惯中立的作风不符, 说不得日后也要连累的苏家一同卷入太后与皇上的母子之争。
可皇上金口玉言,做下的决定又岂会收回?
正当他纠结之时,苏夫人元氏带着苏婉自杜家回来了。
避开苏婉,他连忙问道:“那纪温如何?”
元氏思索着道:“那孩子温润端方,谦和有礼,第一眼看下来,倒还真是个不错的少年郎,皇后娘娘所言非虚。”
苏秉面上却不见喜色,愁眉苦脸道:“便是官位低些、家里落魄了些,我也并非不能接受。可他是纪家人,还是皇上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元氏明白他的心思,不由嗔他一眼:
“旁人看不清,难道你身为太后娘娘嫡亲的弟弟,竟也看不清?皇上可是娘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天底下哪有母亲会与儿子争权夺利的?”
苏秉皱紧眉头一拂袖:“你这是妇人之仁!天家无父子,岂能以常理论之?”
安氏据理力争:“娘娘若真紧握权力不放,何必要让皇上这么早亲政?如今距离皇上及冠可还有五年。”
苏秉背着双手叹了口气,先屏退左右,才低声透露:
“你是不知,皇上虽已开始亲政,可并未得到多少实权。内阁大臣们一遇见大事,仍旧往慈宁宫里跑。尤其是皇上理政这段时日,出过不少纰漏,据传娘娘很是不满,甚至想要重新垂帘听政呢!”
云氏听了,不仅不担心,反而气定神闲道:
“朝堂之事千头万绪,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理顺的?皇上一时半会接不住也是属寻常,娘娘并非要收回权力,她只是担心皇上年轻气盛出了乱子,这才时时看顾着。”
苏秉不由对她侧目而视:“你怎会知道的这样多?”
云氏神秘一笑:“上回入宫,皇后娘娘与我交谈了许久。”
皇后?
苏秉怔愣在地。
皇后竟有这般见地?
云氏又说道:“皇后娘娘入宫以来,与太后相处甚欢。更何况,纪家当年那事,真相如何还真说不清,若纪氏当真行下那等不义之事,太后与皇上又怎会给他们这般恩典?”
此话不无道理,当年之事,不少人都心下存疑,就连苏秉自己都并不全然相信。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信皇上一回了。他总不至于将自己的表妹往火坑里推吧?”
转念一想,他又问道:“婉儿那孩子呢?她可愿意?”
云氏想起女儿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轻笑一声:“纪大人丰神俊貌,谁家女儿看了不动心?”
苏秉望着远方愁眉不展:“只盼他表里如一才好。”
翌日上值之时,不出意外,纪温再次被传召入宫。
崇治帝的书案上已堆满了奏折,眼底都开始浮现出一层青黑之色,可他仍旧分出了一分心神惦记着纪温与苏婉的婚事。
“如何?朕没诓你吧?”他戏谑道。
纪温微微有些窘迫,低着头拱手作揖:
“皇上厚爱有加,微臣不胜感激。”
无论如何,皇帝也算是给足了他尊重,否则,他大可直接下旨,何需提前告知于他?
崇治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朕这位表妹,上京城多少王孙贵胄都求娶不得,如今便宜了你,你可不能让朕失望!”
纪温当即便道:“微臣定当谨记,必不负皇恩。”
崇治十三年六月,承恩侯嫡长女苏婉及笄礼当日,一道赐婚圣旨震惊了整个上京。
承恩侯嫡长女赐婚于新科探花郎纪温!
纪家的纪温!
多少名流贵胄对纪家避之不及,可这样一道圣旨却全然颠覆了众人对纪家的认知。
纵使纪温乃罪臣之后,可如今的纪温却是简在帝心,现下竟然还得了皇上圣旨赐婚,亲家更是贵戚苏侯。种种迹象无不表明皇上对纪温的看重,这样一份厚爱,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更耐人寻味的是,太后对此事听之任之,从始至终都未出手干预。
要知道,苏侯不仅是皇上的舅舅,更是太后的胞弟。如今太后这番态度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圣旨先后降临苏家与纪家,早已得了消息的两家坦然接受了旨意。
待天使走后,纪老爷子率先开口道:
“此事既已落定,便无需再想其他,眼下还是尽快将婚事筹备起来。”
虽有皇帝赐婚,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流程一步也不能少。
他沉吟片刻:“媒人……若你外祖父在此,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纪温想了想,斟酌着开口:“路途遥远,外祖父一路远行难免奔波,以孙儿之见,或许杜阁老愿意帮这个忙。”
“杜阁老?”纪老爷子很快明白了纪温的意思:“那便依你之言。”
圣旨赐婚前,杜家便已有意撮合二人,由杜阁老当这个媒人,实乃实至名归。
果然,一听纪温来意,杜阁老未做犹豫便应下了这门差事。
纪家虽落魄,但几代人战场杀敌,攒下了不菲的家资,每代又有专人经营打理庶物,延续至今,祖产颇丰。
如今长房嫡支唯一的后代纪温得皇帝圣旨赐婚,对方还是侯门贵女,纪二伯立刻遣人自顺庆府运送了大量珍宝古玩、布匹首饰及金银至上京城。
七月,经纳采、问名、纳吉之后,纪家的聘礼一路浩浩荡荡的穿过两条大街,送入了承恩侯府。
不仅侯府为之意外,上京城不少人家都为之震惊不已。
纪家不是早已败落了么?为何还能拿出如此丰厚的聘礼?
侯夫人云氏更是欣慰不已,笑眯眯对女儿说道:“算他们纪家有诚意!”
苏婉羞涩的低下头去。
苏侯也不禁感叹一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纪家即使败落,底蕴也不是我们可比的。”
承恩侯府收下聘礼后,很快两家婚期也已定在了来年二月十八。
定了婚期,纪温与苏婉便成为了未婚夫妻。
一想到即将与那位只见了一面的陌生少女结为夫妻,纪温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在如今已经定亲,虽不能见面,但两人可以私下赠礼。
为了提前培养感情,纪温精心挑选了一支发簪,与一封信一起命阿顺送往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苏婉的大丫鬟书香匆匆进入内室,背着双手一脸喜气对苏婉道:
“小姐,您猜猜奴婢给你带来了什么?”
苏婉放下手中的书,脸上露出温和的笑:“瞧你高兴的,可是在母亲那儿得了赏?”
书香飞快摇头,一把伸出手:“是姑爷给您送来了礼物!”
苏婉瞬间红了脸颊,小声嗔道:“休得胡言!”
然而,嘴上如此说着,却还是伸手接过了书香递来的木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只十分精美的金镶玉发簪。
书香惊呼出声:“这簪子可真好看!姑爷眼光真好!”
苏婉横她一眼,嘴角也不由露出了甜甜的微笑,脸颊上随即出现两只小小的梨涡。
她拿起簪子,这才看到下方还有一封信。
“苏小姐:
纪某冒昧打扰,还望见谅。自那日杜府一别,至今已三月有余,然小姐一颦一笑,纪某仍铭记于心。
能与苏小姐结此良缘,实乃纪某三生有幸。此中万般思绪,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赠尔发簪,聊表心意,还望小姐笑纳。
温。”
苏婉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她的脸颊早已红透,可却忍不住又一次拿起信件。
过了两日,纪温终于收到了苏婉的回礼。
那是一支上好的狼毫,可除此之外,苏婉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纪温明白这个时代的女子大多矜持保守,尤其二人还未成婚。
他并不强求苏婉的回信,只是仍旧每隔一段时间便给她捎去一个小礼物,回回都会附上一封信件,从生活琐事到政事,纪温都会主动在信中与对方分享。
就在两人感情逐渐升温之时,一件大事的到来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这日,纪温再次应召入宫。
不同以往的是,此次宣他入宫的小公公看起来十分急切。
进宫路上,纪温给小公公塞了只荷包,随即问道:“陈公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陈公公犹豫片刻,想到眼前人是皇上跟前的新贵,便透露道:“皇上今日看了一份折子后,大发雷霆,已砸了好几只杯盏。”
看来是朝中之事了。
纪温想再问的仔细些,可旁的,陈公公却是一概不知了。
进了养心殿,崇治帝憔悴的模样令纪温吃了一惊。
他按耐住异色俯身行礼,崇治帝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起来吧。”
纪温关切道:“皇上瞧着有些劳累,政事虽要紧,龙体更是不可轻忽,还请皇上以自身为重。”
崇治帝不知在想些什么,待他松开眉心,忽然向纪温问起一事:
“朕记得,你曾经说过,有些地方易生疟疾?”
纪温心神一凛,莫非地方上出现了疟疾?
他沉容点头:“是,云南、琼州、贵州、徽州等地虫蚁遍布,极易生滋疟疾。”
皇帝又问道:“那你可知,该如何治疗疟疾?”
纪温理了理思绪,答道:“据医书记载,若患疟疾,取青蒿汁服之,可现奇效。然疟疾大多通过飞蚊叮咬传播,若不防蚊驱蚊,再好的方子也是无用。”
皇帝看了纪温半晌,心中反复考量,终是下定了决心。
“地方上来报,琼州府疟疾肆虐,近千人深受其害,至今已有八十二人死于疟疾之下。”
不待纪温惊骇,他又抛下一记重磅:“朕欲命你为琼州同知,率领太医院御医及众医士前往琼州治理疟疾。”
琼州同知,正五品!
虽然琼州府贫穷且偏远,但直接让纪温从正七品升至正五品,连升四级,在整个大周朝都极为罕见。
然而琼州此时深陷疟疾之中,朝中恐怕少有人愿意冒险前往,更何况懂得治理疟疾的官员只怕唯有纪温一人。
最重要的是,以皇帝的语气,并非询问,而是通知。
这一瞬间,纪温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最终,他跪下叩首:“微臣——叩谢皇恩。”
崇治帝见他应下,长长叹息一声:“纪温,朕就托付于你了。”
纪温怔了怔,皇上这语气……
回家路上,纪温一路思索着该如何向家人及苏侯解释,他这一任少说三年,婚事怕是要往后延了……
第102章
回到纪家, 纪温先来到松鹤院,告知了纪老爷子他即将前往琼州府赴任的一事。
纪老爷子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皇上为何将此事交付于你?”
纪温年纪轻轻,如今在翰林院待了还不到两年, 资历尚浅,就是将朝中所有大臣都轮一遍,他也应该是排在最末的那位, 怎么就指派他去?
纪温如实答道:“昔日备考会试时, 孙儿曾学过一点医书,其中刚好包含了疟疾的治理方法, 此事皇上也知道。”
“难怪。”
纪老爷子眼神悠远,令人辨不出情绪。
“如今皇上骑虎难下,琼州一行, 还真就非你莫属。”
纪温一头雾水:“祖父此话何意?皇上怎么了?”
看着孙儿一脸无知的模样, 纪老爷子顿了顿,沉下了语气:
“看来翰林院果真清闲,连朝政大事都不曾耳闻,既然如此, 早些离开也好。”
纪温顿时汗颜, 因简在帝心,他在翰林院的这些日子的确十分安逸清闲,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藏书阁里看书, 又因官职低微,每日也无需上朝, 自然也无法得知朝中政要。
他羞愧不已:“是孙儿懈怠了。”
纪老爷子心中盘算着, 是时候该给孙儿安排几个人手了,没有耳目如何能行?
一边想,一边说起近期朝中发生的一些事:
“琼州的折子数日前就已到达上京, 如今皇上亲政仅仅半年,便出现此等天灾,不少人认为是皇上触怒上天才引来天罚。今日早朝之时,甚至有大臣请求皇上下罪己诏,以平息天怒。”
纪温一时恍然,难怪皇上如此憔悴,难怪他语气不同寻常……
才亲政半年,便被逼着下罪己诏,此诏一出,帝王威信全无,日后更要被大臣们牵着鼻子走!
纪老爷子看着纪温,问道:“皇上此举,无异于将所有希望尽数交托于你,你可有信心?”
纪温思量再三,谨慎道:“若是单纯的疟疾,孙儿有办法,只是不知当地实情,孙儿无法保证。”
“可你若是治理不当,令皇上颜面扫地,他必不会再信任你!”
纪温心下一惊,几番考虑,躬身道:“孙儿想要了解琼州实情,还请祖父助孙儿一臂之力!”
纪老爷子虽不世出,可无论纪温说起什么,他总能比纪温知道的更多。
故而纪温猜测,祖父定有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来源,使其足不出户便可知天下事。
果不其然,纪老爷子似乎就等着这句话,纪温的话一出口,他便抬手招了三位衣着普通的中年男子过来。
其中两人气质相似,均沉默寡言,面容冷厉。另一人始终弯着嘴角,看似笑的十分和气。
“纪家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寻常人等近不得身,可你不同。按纪家惯例,本该在你及冠以后再为你安排人手,眼下看来,只能提前给你了。此三人均曾与我纪氏一同上阵杀敌,多年跟随纪家出生入死,你大可放心。”
纪老爷子指了指那两位面容冷厉的男子:“他们是纪牧、纪风,日后将隐在暗处护你周全。”
纪牧与纪风一言不发,却同时向纪温行了一礼。
纪老爷子又指了指那位面上带笑的男子:“这是祝籍,曾经是你大伯的军师,日后就跟在你身边当个师爷吧!”
纪温还未开口,祝籍笑眯眯说道:“大将军,祝某只懂战术,可不懂政务啊。”
纪老爷子沉默一瞬,板着脸对纪温道:“纪家历代远征沙场,只有指点战事的军师,没有治理政务的师爷,你且先将就用着,不合适再换。”
祝籍终于笑不出来了:“大将军,若当真被退回,叫祝某颜面何存?”
纪老爷子淡淡看他一眼:“那你就争取别被退回。”
祝籍讪讪笑着对纪温长揖:“日后便仰仗小少爷了。”
这副不太靠谱的模样竟纪温不由开始怀疑,他真能当好一个师爷?
然而面上,纪温显得颇为客气。
“该是我向先生讨教才是。”
去了一趟松鹤院,领回了三个人。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纪温便打发纪牧快马加鞭赶至琼州,打听当地情况。
自己则洗漱一番后,亲自去向爹娘告知这一消息。
王氏听闻纪温竟要前往琼州治理疟疾,顿时大惊失色。
“琼州蛮荒,偏僻遥远,又有一海之隔,你如何能去得?”
纪武行则是关心另一个问题:“人命关天的大事,皇上怎会派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翰林去?朝廷没旁人了吗?”
纪温先是向他爹解释了皇上此举的原因,又安抚王氏道:
“娘放心,祖父已为我添了人手,此行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儿子能周全的回来。”
王氏轻轻拍打着纪温的手背,横他一眼:“瞧你说的是什么话!”
可她心中明白,既然连父亲都都同意了,儿子此行是少不了了。
可这样一来……
“你与苏家小姐的婚事岂不是要延期了?”
纪温朝王氏拱手作揖:“还请娘带儿子前往承恩侯府一趟,此事须得儿子亲自向苏侯解释才行。”
王氏敛容斟酌片刻,点了点头:“理应如此。”
纪武行凑了过来:“届时我与你们娘俩一道。”
纪温看了看他爹,身形高大威猛,目光如炬,行走间能带起一阵旋风,气势凌人,这副模样去了承恩侯府,苏家人不会以为他们一家是去找茬儿的吧?
犹豫半晌,他到底还是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翌日至翰林院当值时,纪温没再去藏书阁看书,而且刻意留在了堂间。
果然,有同僚说起了近日闹得沸沸扬扬的疟疾一事。
“据说琼州染上疟疾者已达数千人,死亡人数数以百计,绝不止折子里报的这些!”
“还好琼州独立成岛,若不然,这疟疾还不知要蔓延至何处!”
“如今琼州民不聊生,人人自危,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多少人冒着被海浪打翻的危险也要乘船渡海离乡,如今还留在那边的可就指着朝廷派人去解救他们了。”
“朝廷可有定论,究竟派谁去?”
“还未定下,那里已成人间炼狱,谁敢去?”
“任他谁去,总归不会是我们翰林院中的人!”
杨先知注意到始终站于一旁默默听着的纪温,对于这位名次在他之下,却深得圣心的同期,他心中无不羡慕,且有意与之交好。
当下便笑着问道:“纪大人猜测皇上会派哪一位大人前去?”
有人凑过来:“我猜是礼部左侍郎瞿大人,据说皇上能顺利亲政,瞿大人功不可没,如今出了事,瞿大人还能不为皇上解忧?”
满朝文武都知道,瞿大人是坚定的保皇党,在皇上亲政前便已百般示好,深得皇帝信任。
有人反驳:“瞿大人乃礼部之人,对这疟疾可无良策,术业有专攻,治理疟疾,还得是户部的大人最为合适,任凭御医如何施策,总少不了银子。”
纪温见杨先知仍旧看着自己,笑了笑:“兴许很快便能见分晓。”
今日下朝时辰比平日里晚了些,因着治理疟疾的人选,朝中吵的不可开交。
可最终皇帝仍是力排众议,定下了纪温。
圣旨传至翰林院时,这些翰林们全都脑子一懵。
纪编修连外放经历都还未有过,如今竟要去往琼州治理疟疾了?
都说皇上对纪编修青眼有加,可此举是否过于揠苗助长?这可是拿命去搏啊!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纪温平静的接过了旨意,随即便走进了掌院薛大人的屋内。
直到纪温一一与他们告别,他们才反应过来。
一时间,甚至不知该恭喜对方高升还是该劝慰对方保重性命。
杜玉珩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赞同的神色:“我早跟你说过,离那些事远点。”
纪温脸上笑容依旧温暖:“可我并不后悔。”
杜玉珩抿了抿嘴,最终只留下一句:“保重。”
圣旨已下,纪温离开翰林院后,便回到家中与爹娘一同前往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中,苏秉揉揉眼,对身边的云氏说道:“今日我这右眼皮一阵狂跳,总觉得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云氏捏着帕子关切着:“莫不是昨夜没睡好?”
苏秉摇摇头:“但愿是吧。”
话音刚落,下人来报,纪家人登门拜访。
未来亲家一家三口齐齐登门,苏秉与云氏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不由咯噔一声。
不年不节的,这是何故?
再联想到一直跳个不停的眼皮,两人越发悬起了心。
在下人的带领下,纪武行与纪温一路来到侯府前院正厅,王氏则去了后院见侯夫人云氏。
路上,纪温对他爹千叮铃万嘱咐,苏侯乃文人出身,一定要对他和气些,态度软和些,绝不能像对待战友似的豪放粗犷。
纪武行拍着胸脯保证了。
于是一见到苏秉,纪武行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用自认为最温柔的语气缓缓说道:
“苏侯,对不住,咱们两家的亲事怕是有变了。”
苏秉本就悬着心,这句话让他心中不妙的预感应验成真,他的胸膛登时燃起一阵怒火,一把甩开纪武行的手……
竟没能甩开。
他越发气愤不已,悲愤怒吼道:“你们纪家欺人太甚!”
纪武行不明白苏秉怎么如此生气,即便被对方喷了一脸,想到儿子的叮嘱,他忍了下来,好声好气解释:
“苏侯,此事是皇上的旨意,我们也无法抗旨不遵,事已至此,这亲事……”
苏秉额头青筋暴起:“本侯绝不同意退婚,便是退婚,也该由本侯提出!”
纪武行愣了,怎么就到了退婚这一步了?
第103章
纪温也不明白, 怎么转眼间局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他赶紧上前拉住情绪激动的苏秉,瞅着空解释道:
“苏伯父,我们并非是来退亲的!”
然而苏秉根本听不进去, 对他怒目而视:“少与本侯攀亲,本侯可没有你这位侄儿!”
眼见自家儿子莫名被教训,纪武行登时忍不住了, 他眉毛一竖, 眼睛瞪如铜铃,当下就要开口争辩, 纪温眼疾手快,赶紧拦在了他爹身前。
一边暗中抓紧他爹的手臂,一边继续向苏秉解释:
“侯爷, 下官奉皇命即将前往琼州赴任, 故特来向您说明缘由,只是将成婚之日往后延,并非退亲!”
苏秉动作一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纪武行总算是找着说话的间隙了, 他声音浑厚洪亮:“温儿下月初便要启程往琼州去, 侯爷若不愿延期,我们也不介意在十日内成婚!”
苏秉再次露出愤怒的眼神。
纪武行赶紧补充:“纪家定倾尽全力,绝不让令媛受委屈!”
苏秉重重哼了一声:“本侯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怎可如此仓促的成婚!”
他方才闹了个乌龙,心里正虚着, 嘴上却仍旧十分硬气。
纪温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难色:“下官这一任, 少说也得三年才能回京,当然,无论多久, 只要苏小姐心意不改,下官必不负她,只是不知苏小姐是否愿意等待……”
三年后纪温十九,苏婉也十八了,在这个时代,十八岁已算是大龄女子,若是还未出嫁,出门定要被人笑话。
但此时苏秉也已回过了神,二人的婚事乃皇上金口玉言,圣旨赐婚,岂是他们想退便能退的?
他当真是昏了头,才会以为这父子二人是来退婚的。
眼下纪温既已解释清楚,语气又充满诚意,苏秉倒是消了些气。
于是他问道:“你在翰林院还未满三年,怎么突然提前外放了?”
顿了顿,他突然想了起来。
“琼州……那里不是出了疟疾么?!”
纪温点点头:“皇上正是派下官前去治理疟疾。”
苏秉只觉荒谬至极,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正厅里踱来踱去,几经犹豫,还是打消了进宫面见皇上的念头。
他们承恩侯府一向知情识趣,这才能得到太后与皇帝的尊重,如今为了未来姑爷质疑皇上的决定,便失去了侯府一贯的立场,苏秉左思右想,都不能踏出这一步。
可若是纪温在琼州出了什么差错,婚事有了变故,对婉儿的名声也十分不利。
纪温看出了他的纠结,劝慰道:“侯爷放心,家中已为我做好打算,届时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纪武行这才知道未来亲家是在关心自己的儿子,他轻松笑道:
“苏侯,你就放心吧,温儿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这对父子的自信令苏秉稍稍安了安心,他又问道:
“皇上任命你为琼州推官还是通判?”
地方府衙里推官为正七品,通判为正六品,以纪温如今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职,若是外放,理应升一级,若皇上有意抬举,当个正六品通判也应当可行。
然而纪温却答道:“是琼州同知。”
苏秉惊了惊:“连升四级?!”
纪武行并不觉得连升四级有多骇人听闻,当年他在战场上屡立战功,也曾有过连升多级的时候,相比之下,他只觉皇帝此举颇不厚道。
当下语气便带着些不忿:“如今朝廷无人敢去琼州,皇上在此时派了温儿前往,无疑是拿他打头阵,往后这三年里还有的熬呢!”
苏秉止住了话头,可心中仍是十分惊讶。
他那半辈子也只做到了知府的位置上,如今纪温年仅十六,便已至同知,在府衙地位仅次于知府。
当真是后生可畏!
而此时后院中的云氏忧愁不已。
婚期一延便是三年,她倒不是急于让女儿出嫁,而是担心纪温年纪大了耐不住寂寞,若是在外有了妾侍,日后婉儿该多糟心?
王氏看出了她的隐忧,仿佛无意间笑谈道:“我听闻许多读书人最爱红袖添香,偏偏温儿似是未开窍,至今不曾有过那方面的想法,屋里连个丫鬟也没有,一应伺候的全是小厮。”
云氏仍旧蹙着眉头,现在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可还要再等上三年呢!
王氏看着她的神色,接着说道:“苏夫人放心,别说温儿心无旁骛,就是他有什么想法,我和他爹也绝不会由他在成婚前胡来。我们纪氏可没有这样的家风!”
云氏这才缓和了脸色。
起初正是打听到纪老爷子与纪武行一生都只有一位妻子,这才使得她对这门婚事并不抵触。
她并不奢求女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求女儿能得到正妻应有的尊重,一辈子生活无忧。
王氏走后,一道倩影自屏风后走出。
云氏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笑问道:“这下可放心了?”
苏婉飞红了脸颊,小声嘟囔:“女儿有何不放心的?”
云氏偏头看她:“也不知是谁听得了纪家来人,匆匆忙忙从院子里赶过来。”
一阵羞意上涌,苏婉福了福身,快速道出一句“女儿先告退了”便匆匆离去。
回到院里,苏婉脸上红晕渐渐消退,她不禁从一只匣子里取出纪温送来的发簪和信件,反复擦拭着。
纪大人下月初便要去往琼州了,这一别就是三年,相隔在两人之间的不只是数百里路途,甚至还有一片波涛汹涌的琼州海峡。
沉思许久,她终于鼓起勇气提起笔,生平头一回给男子写信。
在出发前的最后几日,纪温命人备好了数十顶帷帽,又自备了不少药材。王氏为了让儿子这一路舒适些,将马车里绑上了一层层厚厚的棉絮,再垫上凉席,即使到了炎热的琼州也不至于太热。
纪温哭笑不得,解释道:“娘,这马车到不了琼州,至雷州府时我们便得弃车乘船了。”
王氏丝毫不泄气:“顺天府至雷州府这一路总是需要马车的。”
直至出发当日,纪温才得以见到与之同行的一位太医院御医及三名医士。
见到这四人,纪温心中微微下沉。
他本以为至少会是十几人的队伍变成四人组,御医竟还只有一位,这岂不是杯水车薪?
更何况,这位御医瞧着似乎过于年轻了些
殊不知,御医白术见到这位琼州同知,心中同样一咯噔。
这位同知大人也太年轻了吧?
初次见面,太医院四人与纪温见礼之后,白术直接问道:
“纪大人瞧着好生年轻,不知何时行冠礼?”
纪温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直接问自己年纪的人,换做自己定碍于礼数问不出口。
他礼貌笑着答道:“本官约莫还有四年及冠。”
白术与那三位医士齐齐震惊。
十六岁的琼州同知?!
朝廷是在闹着玩吗?
白术一心醉于医术,全然不知纪温底细,只以为他是大家族里出来历练的后辈,普通人能在这般年岁坐上如此高位吗?
他顿感头疼,难怪同僚们都不愿应这差事,只将他推了出来。
“纪大人或许不知,此次琼州疟疾来势汹汹,至今仍不知其源头。虽然琼州已将感染者隔离了在一处,可却并无作用。到了琼州后,大人切勿随意走动,更不要与旁人接触,以免染上疟疾。”
几句话下来,纪温已差不多摸清了白术此人的性子。
实在是此人过于简单直白,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微微笑道:“多谢白太医忠告。”
白术微微松了口气,这位纪大人年岁虽小,性子倒是比较随和,能听的进旁人劝告。
这一路路途遥远,三位医士从未出门远行,不出几日便成了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纪温给他们送去了些蜜饯、酸枣,好心叮嘱道:“偶尔吃一点总会好受些,可别还没到琼州,你们这些救人的倒先病倒了。”
看着纪大人生龙活虎的模样,三位医士羞愧的低下了头。
白术仿佛这才注意到身体不适的三人,他打量了一番几人的面色,随意自兜里掏出三颗黑色的药丸,命令三位医士:
“一人一颗,赶紧吃了。”
谁知医士们竟齐齐摇头,甚至不约而同的往后缩了缩。
纪温挑了挑眉,这三人似乎对白术有些畏惧啊!
白术没好气道:“放心,这回没有副作用!”
一位医士小心翼翼问着:“真……真的?”
“我还会骗你不成?”
然而,无论白术怎么说,三位医士宁愿继续忍受煎熬,也不愿吃他的药。
白术失去了耐心,扔下一句“爱吃不吃”,便一头扎进了医书里。
纪温避着他向三位医士问道:“你们为何不愿吃他的药?”
一位医士不知想到什么,面如猪肝:“白太医的药……偶尔会有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副作用……”
纪温听了,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这样的医术不精的御医如何能治理疟疾?
那不是害人吗?
“都有过那些副作用?”
医士们对视一眼,接连数了出来:“面瘫、耳鸣、上吐下泻、嘴角歪斜……”
数完后,他们又赶紧补充道:“不过那些都是暂时的,大多三日便可恢复。”
纪温沉默片刻,问道:“他是怎么当上御医的?”
“白太医虽然常常出现不可预料的变故,但医术造诣十分之高!”
“那他是怎么安然无恙活到现在的?”
想一想若是太后娘娘或者皇帝吃过他的药后导致嘴角歪斜,那画面……
白术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造的吧?
“太后娘娘当初产子有些艰难,是白太医的祖父将其从鬼门关救了回来,故而太后娘娘与皇上都对白家十分宽容。”
第104章
医士不曾说出口的是, 事实上,白术成为御医以来,太后娘娘与皇上从未吃过他的药。
又因宫中主子少, 六宫空置,太医院里比翰林院更为清闲,白术便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极少与同僚交流。
此次琼州一行, 谁都知道是个苦差事,更何况至今仍未找出疟疾传播的途径, 这意味着去了琼州,随时都有可能与当地人一样染上疟疾,这可是要命的活儿!谁敢拼了命去?
众御医退避三舍之际, 就显出了格外淡定的白术。
一群人推波助澜, 白术就这样被推了出来。
停靠休息时,纪温见白术一直待在马车内看书,不由问道:“白太医,你这样一路看书不觉得头晕眼花吗?”
白术抬起头来, 略想了想, 自怀里摸出一颗深色的药丸,递给纪温:“这是我自己研制的醒神丸,吃下这颗药丸便不会头晕眼花。”
纪温没想到白术竟连这样的药都有, 但想到那三位医士所说的副作用,他客气笑着接过药丸。
“多谢白太医。”
转身便将药丸塞进了袖中。
大约还有三日便可到达雷州府, 他可不想一副眼歪嘴斜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因着三位医士身娇体弱, 马车行进速度慢了些,几人各自怀着心事,经由小半个月的颠簸, 终于到达了雷州府。
再往前,便要弃车乘舟横渡六十里的琼州海峡。
即便出发前已有心理准备,然而当三位医士真正看到眼前破涛汹涌的海水时,仍不由自主的退缩了。
一位单姓医士哭丧着脸说道:“纪大人,听闻往年有十几位学子欲自琼州乘船渡海至雷州府参加院试,不幸遇见风浪致使船只颠覆,整船人全部命丧琼州海峡……”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更是心有戚戚。
白术瞥了他们一眼,奇怪问道:“你们难道是今日才知道此事么?”
耳朵听到的和眼睛看到的完全不同啊!
这片汪洋大海给医士们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三人瑟缩着身子,望着纪温讷讷不言。
多么希望纪大人能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然而纪温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
“既已到了此处,万万没有再退缩的道理,这么多年来琼州府中人都是通过琼州海峡与外界来往,我们岂能被它拦住?”
医士们齐齐在心中呐喊:所以才有这么多人葬身于琼州海峡啊!
如果可以的话,纪温也不想留下这三位医士,不仅体力不行,一路还拖累了整个队伍的行程,看上去似乎医术也不如何,只能干些识方抓药的杂活,为白术打打下手。
但,有人总好过没有,这三人虽差强人意,好歹还算听话。
比如眼下,三人见求助无望,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一人抱着一只大药箱,肩上背着一只大包袱,登上了前往琼州府的船只。
纪温的行李则均由阿顺背着,隐在暗处的暗卫纪风现身与几人一同登了船,一路打盹的师爷祝籍也总算清醒了过来。
此时的海面较为平静,但据经验老到的船夫所说,海上气候变化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迎来一片海浪。
纪温站于船头,看着眼前一片广阔的大海,心中默默盘算着时辰。
按经验估算,渡过琼州海峡约莫需要三个时辰,只要熬过这三个时辰,他们就算是平安上岸了。
师爷祝籍冷不丁在身后叫道:“大人,您站在船头干什么呢?以您那位置,若是当真有风浪打过来,第一个被海水卷走的便是您!”
饶是向来脾气温和的纪温,听到此话也不由满头黑线。
他依言走下船头,牵起嘴角对祝籍笑了笑:“师爷所言极是。”
从日上三竿到日暮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前方的岛屿已清晰可见,可正在此时,远处昏暗的天色下似乎有海浪翻涌。
纪温看着远方的异常,目露异色,而纪风看得更为清晰,他紧紧站在纪温身后,呈保护姿势,语气沉重道:
“大人,海浪要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三位医士更是惶惶不知所措。
单医士死死抱住自己的大包袱,声音中带着哭腔,不停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肖医士面色惨白:“凡是遇见海浪者,九死一生,大多无一生还,我们完了!”
最后一位桂医士呆呆的坐在原地,已是惊慌的说不出话来。
海面泛起一阵波涛,眼见海浪越来越近,纪风眯起双眼,看向远处。
他正欲开口,却听见“噗通”一声,身后传来一阵落水的声音。
众人回头一看,一人正在海水中起起伏伏,拼命地挣扎。
肖医士大惊失色:“是单医士落水了!”
纪风淡定的回过头去,继续说完方才被打断的话。
“大人,这海浪不足为惧。”
纪温无语的看着水中挣扎的单医士,海浪还没来,他就自己落入了海里,生命垂危之际还不忘抱着自己的大包袱。
即便此人愚蠢至此,纪温还是对纪风吩咐道:“把他救上来吧。”
纪风当即便要跳海。
“且慢。”
纪温拦住了他,看着即将靠近的海浪,他快速在纪风腰上系了根绳子。
“好了。”
随着纪风跳入海中,还留在船上的几人一同拉住绳子,两位医士焦急的看着自己同伴消失之处。
不一会儿,纪风带着已陷入昏迷的单医士浮出了海面。
可与此同时,一阵海浪重重拍打在几人的船上,刹那间,纪风与单医士也被海浪冲向了远方。
船上几人已无法站立,纪温与其他人一边艰难在摇晃的船上控制身体,一边紧紧拉住手中的绳子。
好在这波儿海浪并不算大,很快便退了下去。
可是海面上已不见了人影。
“赶紧拉绳子!”纪温大喝一声,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直至纪风与单医士的脑袋再一次露出水面,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纪风还算清醒,他将单医士送上船后,向纪温说道:“他在水里灌入了大量海水,怕是不太好了。”
肖医士与桂医士一听,跪倒在单医士身边,目光悲戚,一脸沉痛。
白术一把将两人推开,一边快速解开单医士的衣物,一边喃喃道:
“解死人衣,灸脐中,凡落水经一宿犹可活。”[标注]
他忽然大喊一声:“针!”
两位医士瞬间被惊醒,快速自药箱中取出针包摊开在他面前。
白术动作熟练的将针一一扎入四关、人中、强长等穴位,命肖医士强行扒开单医士的嘴巴,又命桂医士取出一支空心竹管不断对着单医士耳朵吹气,自己则同时开始运针。
半个时辰后,船已行至琼州府港口,而单医士却依然毫无反应。
纪温本想用后世的急救方法,可在白术刺了单医士指尖后,单医士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肖医士与桂医士几乎要喜极而泣,单医士终于活过来了!
此时,先一步被纪温派来琼州打探消息的纪牧也找了过来。
一见眼下情形,他默默闭上了嘴,跟在纪温身后。
又过了一个时辰,单医士缓缓睁开了双眼。
纪温暗自咋舌,这白术竟当真有些能耐!在这个时代,溺死之人神医难救,然而白术竟然将其救活了!
师爷祝籍也连连称赞:“白太医果然医术精湛,此等人才该入军营才是!”
他凑到白术身前,蛊惑道:“军中常有大量伤亡,白太医若是去了,定能收获不少经历。”
白术不为所动:“军营里大多都是刀剑伤,但凡学了点皮毛的大夫都能治,于我而言却是无用。”
“非也。”祝籍谆谆善诱:“如今早已不同往日,战场上毒物层出不穷,一毒可毒倒一大片,普通的大夫束手无策,正需要白太医这样的神医才行!”
眼看白术竟然有些动心了,纪温黑着脸,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戴上帷帽,赶紧入城!”
经此一遭,所有人都累的不轻。上岸后,纪温命阿顺给每人发了一只帷帽。
“为何要戴这帷帽?”白术不解问道。
帷帽一般只有女子出门会戴,他们几人是来此治理疟疾的,戴上帷帽仿佛见不得人似的。
“防飞蚊叮咬。”纪温简要答道。
琼州湿润温热,各种虫蚁数不胜数。
阿顺笑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到。”
白术与祝籍若有所思的看了纪温一眼,他们总觉得,纪大人此举应当不只是防蚊,定还有其他深意!
今日天色已晚,众人便暂且先在城外的一处庄户里安顿下来,准备明日再进琼州府城。
这座小山村名为钟家村,由于靠近港口,不时会有外地人路过,一见纪温一行人浑身湿透,便知他们定是刚上岸的外乡人。
借宿时,纪温向主人家钟老伯问起琼州疟疾情况,钟老伯却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他示意阿顺拿出一块银子,钟老伯才终于开了口:“听说衙门将他们所有人都关在了一处,那种地方,有去无回,怕是死了不少人了。”
纪温神色不变,又问道:“老伯可知有多少人感染了?”
钟老伯伸出两根手指头:“得有不下两千人了!”
“钟家村可有人感染?”
钟老伯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纪温笑了笑,这钟老伯的话,最多只有三分可信,一部分虚假,还有一部分是他自己的臆想。
他们来时,可见着不少屋子都空置着,说不准就是被带走隔离了。
看来具体情况,还得问纪牧。
回到房内,纪牧这才开始向纪温汇报他这些时日的调查结果。
第105章
据纪牧打探, 琼州府感染疟疾者至少有三千余人。
而由于至今未曾找到疟疾传染途径,每日都有不少人被传染,这个数字呈持续上升态势。
起初琼州府衙在城西圈出一片临时隔离地带, 将所有感染者全部聚集于此。
然而随着感染疟疾之人一日日增多,隔离点无法承担起这样庞大的重任,因而仍有许多人不得不待在家中, 如此一来, 其家人也免不了被传染。
琼州疟疾已陷入一片恶性循环,如今已是人人自危, 而本应站出来主持大局的琼州知府在这紧要关头却也染上了疟疾,卧病在床,自身难保。
知府之下本应有两位同知, 其中一位因长期与病人接触, 不幸感染,且病情很快变得严重,最终不治身亡。
如今整个琼州府,仅剩一名邓姓同知还在苦苦支撑。这片岛屿几乎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纪温能想象到此时的琼州府城内会是什么样子, 只是事态远比他的想象更加严重。
翌日, 单医士清醒后,第一反应便是寻找自己那只巨大的包袱。
“我的包袱呢?”他大惊失色。
恰好师爷祝籍从旁路过,听到这一句, 顿觉有意思。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着包袱呢?”
一旁的两位同僚连忙安慰他:“你落水后又遇见了海浪, 包袱被海水冲走了, 你也险些再也醒不过来,好在纪大人的手下和白太医救了你!”
单医士脸色白一阵红一阵,不知究竟是在可惜自己的包袱, 还是在感念纪风与白太医救命的恩情。
良久,他哭丧着脸说了出来。
“此次我带了好些药材,都在那只大包袱里……”
竟然是药材?
纪温侧头看了单医士一眼,倒是对他有些改观。
白术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他开口道:“无妨,治疗疟疾的草药琼州本地就有。”
纪温心念一动:“白太医已经知道该如何治疗了?”
白术点点头:“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取青蒿汁以药煎服,可治寒热诸疟。”
纪温不由侧目:“白太医也看过《肘后备急方》?”
这下轮到白术震惊了。
“纪大人也看过?”他目露诧异之色:“纪大人年纪轻轻,竟是博学多才之辈!”
纪温笑了笑:“闲来无事便看了些,莫说本官,白太医瞧着也十分年轻呢。”
白术正色道:“我比大人年长六岁,如今也只有一身医术,若是要我作那八股文,定然是不行的。”
常人眼里医术高超之辈,无一不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白术如今才二十有二,医术已十分精湛,可见当真是有着不俗的天分。
纪温感叹过后,也开始说起正事。
“治疗的法子虽有,但若不做好防护,药再好也是无用。”
白术深以为然,他皱起眉头:“寻常病症大多以血、唾沫传播,可此次疟疾却有所不同,据说琼州府衙早已将患者全都隔离起来,可城内依然有不少人中招,所以,我怀疑此次疟疾可能不只是人与人之间的传染。”
他看了看纪温,猜测道:“大人自进入琼州地界,便要求我们所有人戴上帷帽遮挡全身,是否也是猜到了这一点?”
纪温不由挑眉,白术这敏锐的观察力当真给了他一个极大的惊喜。
他忽然轻松的笑了:“此次有白太医与本官同行,本官倒是对疟疾的治理更加有信心了。”
见纪温并不否认,白术也露出浅浅一笑:“我亦然。”
当纪温带着暗卫、师爷、白术以及三位医士出现在琼州府城城门口时,当值的侍卫们顿时一阵紧张,纷纷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的看着这一众全身笼罩在黑色帷帽下的神秘团伙。
阿顺拿着纪温的文书走了过去,还没靠近,便被侍卫喝住:
“站住!别过来!你们是什么人?!”
阿顺举起手中的包裹:“我家大人乃新上任的琼州同知,还不快快放行!”
一名侍卫小心接过包裹,打开里面的文书一看,竟是真的!
他与其他人对视一眼,纷纷跪倒在地:“拜见同知大人。”
纪温等一众人身形全被帷帽遮挡,只能勉强分清性别身高,其他的一概看不清。
正当侍卫们猜测这群帷帽人中的哪一位才是新任的同知纪大人时,一道人影从中走了出来,温和的声音随即响起:
“起来吧。”
直至纪温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侍卫们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同知大人为何带着一身帷帽?”
“连他的随从都是一身帷帽!”
“莫非是如今上京城开始流行起戴帷帽了?”
“别说了,还是赶紧去告诉邓同知吧!”
在纪牧的带领下,一众人很快来到琼州府衙仪门正门前。
此时,已有两位穿着绿色官服的男子等候在正门前。
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道是新上任的同知大人带着一群戴黑色帷帽的神秘人来赴任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可一看到眼前这一群个个以黑纱笼罩全身的人,二人心中还是有些发憷。
一人上前试探着道:“敢问可是纪大人?”
人群中间的纪温轻轻点头。
他立刻扬起笑脸:“下官乃琼州府衙经历,姓赵。”
另外一人也赶紧上前躬身行礼:“下官乃是知事,姓陈。”
一位是正八品的经历,一位是正九品的知事,阿顺的脸色不太好看,按理说,同知上任,下属的通判、推官都应出来相迎。
如今却只有这两位末级小官。
此时,师爷祝籍笑道:“看来琼州府衙如今忙的很,也不知我家大人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见到其他人呢?”
虽是在笑,可赵经历与陈知事都听了其中的不满。
二人有些忐忑,小心解释道:“因疟疾严重,府衙上下整日忙成一团,隔离处每日都要补充大量药材、食物,城内患病者还在不断增加,府衙也有不少人中了招,连知府大人都病倒了”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纪温耐心听着,得出了几条重点。
如今琼州府疟疾形势严峻,琼州府衙人手短缺。
沉吟片刻,他开了口:“先带本官去寻邓大人。”
知府大人既已卧床,只能改日再拜访,而眼下最了解琼州情况的,应当就是这位同僚——邓同知了。
他令其他人先行前往内衙安置,自己则在赵经历的带领下来到府衙大堂。
此时府衙大堂一片忙乱,不少人聚集在一位中年男子身边,争先恐后的说些什么。
“邓大人,隔离处药物不足,若再不及时补充,七日后病患们就要断了汤药了!”
“邓大人,前大街今日又有三名病患,后街也有二人,隔离处已无法再安置,这些人该如何是好?”
“邓大人”
赵经历小心觑了眼纪温,可对方戴着帷帽,即便近距离看去,也只能依稀看见部分轮廓。
纪温在大堂门口站定,里头的邓同知似有所觉,抬眼看了过去,问道:“来者何人?”
其他人瞬间闭了嘴,不约而同转身朝纪温看去。
赵经历连忙上前道:“邓大人,这位是今日新上任的同知纪大人。”
邓同知这才想了起来,随着纪温走进大堂,他看着对方这一身装扮,面色不善。
“纪大人何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纪温看着眼前的邓同知,此人年纪还未及四十,可头发却白了不少,眼下带着重重的青黑色,整个人憔悴苍老的厉害,一看便知已长期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他缓缓摘下帷帽,微微笑道:“邓大人,本官纪温,往后还请邓大人多多关照。”
看到这一张过分年轻俊俏的脸,众人同时露出惊色。
邓同知不由问道:“你当真是新上任的纪大人?”
纪温含笑点头:“如假包换。”
邓同知心中一片寒凉。
派这么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朝廷难道已然放弃了琼州?
不对,这位纪温十有八九是某个大家族派下来历练的后辈,就算朝廷不管琼州,他背后的家族也不会让他失败而归。
他怀着一丝希望问道:“纪大人应当并非一人前来吧?”
邓同知的心思,纪温已猜到大半,他再次笑着点头:“邓大人所料不错,本官此次奉皇上之命,带来了太医院的御医,以解琼州疟疾之忧。”
邓同知松了口气:“琼州总算等来了朝廷的援助。多谢纪大人。”
底下一众人等这才纷纷上前向纪温见礼。
无论他们有多不看好这位新上任的同知大人,但就凭他来自上京城,便足以让这些低级官员讨好巴结。
此时此刻,在琼州府众官员眼中,纪温已然成为了一位外放镀金、准备三年以后回京高升的大家族子弟。
纪温一边受着礼,一边默默将这些人记下。
此前因琼州知府抱病,另一名同知亡故,整个琼州府衙均由邓同知做主。
可如今纪温一来,他便不好再独坐高位了。
于是,他想了想,试探道:“纪大人,眼下知府大人无法主事,你我二人也不好同理一事,要不然我们各自分摊一部分如何?”
纪温欣然颔首,他与邓同知平级,自然是各管一部分的好,谁也碍不着谁。
“邓大人以为该如何分配?”
邓同知琢磨一番,说道:“府衙日常官司可交由下面去做,隔离处杂乱危险,人员安排及疟疾治疗便由本官负责。纪大人就负责为病患提供药材、粮食,可行?”
值此之际,琼州对于药材、粮食十分短缺,邓同知想要利用纪温的家世背景为琼州向朝廷上奏讨要,再不济,他背后的势力定然也不会让他无药可服、无粮可用。
第106章
对于邓同知所打的主意, 纪温心中一清二楚。
从面上看来,的确是他占了便宜。若他当真是某个大家族出来历练的贵少爷,只需费些钱财便可轻松完成差事。
相对而言, 邓同知负责最危险的隔离区,一个不慎便有感染疟疾的风险。
可纪温并未立刻应下,此次会见邓同知, 除了了解琼州府的情况, 另还有两个目的。
一是要让对方同意由白术全权负责疟疾的治疗,二是要取得府衙财政大权, 以便为后续的一系列政令施行提供保障。
提起此番同行的太医,邓同知满口应允。
“民间大夫再好,也比不过宫里的御医。只要太医愿意, 看病药理这方面, 自然该以太医的意见为主。”
在见到白术的真面目前,邓同知显然对其抱了极大的期望。
纪温浅浅笑着,又问道:“不知府衙如今还有多少药材和粮食?”
邓同知皱紧了眉头:“粮食倒还能挺一段时日,只是药材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这是眼下最令他头疼的问题, 没有了药材, 怕是不少人的疟疾会加剧恶化。
故而他将希望寄托于纪温。
希望这位出自高门大户的纪大人能为琼州做些实事。
纪温没有当即表态,而是思考了一番,建议道:“往后既是由白太医亲自诊治, 明日本官先听听白太医的意见,再做打算。”
他知道, 以白术的方法, 如今使用的大多数药材都将被替换,而其中的一味主药——青蒿,在大周大部分地界都有生长, 潮湿温热的琼州也不例外,这比眼下琼州所使用的的药材便宜许多。
邓同知不知纪温的计划,他担心纪温知难而退,故意以言语刺激:
“以琼州这番境况,纪大人若是能带领琼州子民安然度过,定是一项极大的功绩,未来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纪温听出了话中的含义,无非就是想让他向朝廷要钱。
但他认为,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不知府衙还有多少余银?”
邓同知有些警惕,保守道:“半个月前朝廷拨了五万两白银下来,除去建隔离区的费用,再加上这段时日的粮食、药物供应,如今府衙余银不足两万两。”
纪温心情复杂,这样严重的疟疾,朝廷竟只拨了五万两下来,也不知是国库无银,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但若是顺利的话,两万两白银也差不多够了。
“既然本官日后要负责为病患提供药材、粮食,那本官动用库房的银子,邓大人不会有意见吧?”
邓同知提起了心,琼州本就贫穷,府衙好不容易得了朝廷的救助银,这位新来的纪温不会想要中饱私囊吧?
见他犹豫不决,纪温笑道:“邓大人不说话,可是担心本官从中渔利?就这两万两银子,本官还不放在眼里。”
邓同知瞬间想了起来,眼前这位可是来自上京城大家族的贵少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说不定还真看不上琼州府这三瓜俩枣。
于是他稍稍安了安心:“只要是用之于民,本官自然无异议。”
见目的已达成,纪温不再久留,向大堂里一众大小官员点头示意后便回到了后衙。
纪温离去后,大堂里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张通判对邓同知道:“大人,据说大家族子弟对金银等俗物都看不上眼,府衙里这点余资恐怕还不够纪大人挥霍的”
邓同知紧抿着嘴,良久才沉着脸吩咐:“叫户房看着点,若是纪大人要买粮食、药草以外的东西,报到本官这里来。”
其他人则是对纪温充满怀疑。
“这样一位不知世事的大家公子,知道粮油价格几何吗?”
“纪大人不会买精米吧?”
“他懂药材的优劣吗?”
邓同知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才道:“纪大人年轻,你们多看着点,若有不妥之处,及时报给本官。”
好不容易应付完所有人,邓同知疲惫的回到后衙,不停揉着眉心。
师爷见他愁眉不展,在一旁安抚道:“大人莫要过于忧心,其实朝廷派纪大人过来也是一件好事。”
邓同知抬起头,有些不解:“这好从何而来?”
师爷笑道:“纪大人明显只是来混个功绩,在琼州待不了多久,如今知府大人这一病,似乎生了致士的心思,这下一任知府,可不就只有大人您了?”
邓同知心中一动,若是可以,谁不想再往上升一升?
他谦虚道:“话不能这样说,如今知府大人还好着,就是大人当真要致士,朝廷也会另派人前来。”
师爷躬着身子,话说的漂亮:“琼州与外界隔着琼州海峡,每每乘舟渡海都得冒着生命危险,旁的地方哪里大人愿意来琼州?也只有大人您才是最了解琼州的人。”
邓同知终于眉头舒展了些,嘴上却还道:“无论谁当了知府,本官只愿琼州能安安生生的。”
师爷笑着附和:“大人当真是有慈悲之心。”
翌日,纪温带着白术与师爷祝籍走上了琼州府城街头。
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白术当先皱了眉。
“眼下疟疾肆虐,这些人不好好待在家中,都出来做什么?就不怕被传染吗?”
师爷祝籍轻笑一声:“他们本就靠着这些小买卖为生,不出来,他们吃什么?穿什么?”
生来优渥的白术无法理解底层人民的艰辛,作为一名医者,他只知道疟疾的防护与治疗一样重要。
他正色对纪温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就是下官的治疗有用,不做好防护,也是事倍功半。”
纪温点点头:“你只管去做你的事便是,其他的本官自有准备,绝不让你的辛苦白费。”
白术拱了拱手:“那一切便拜托大人了。”
三人路过一条小巷时,纪温耳朵一动,立刻一左一右拉着祝籍与白术闪到一边,随即一名看似疯疯癫癫的女子披头散发自巷子里跑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喊着“救命”。
巷子里不少人听见了声音,纷纷打开门看了过来。
“那不是胡娘子吗?”
“她这是怎么了?”
胡娘子神色张皇,不时朝身后看看,似乎在惧怕什么东西。
见人多了,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们当家的要杀我!”
此言一出,街坊邻居们纷纷吸了口气。
“不可能吧?他怎会如此?”
“胡娘子都这样跑出来了,想必不是诓人!”
“那胡三当真这样狠辣?”
正说着,一名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胡娘子见到她,目露惧色,双手合十不停地向街坊邻居祈求:
“求求各位救救我!我不能回去!回去了定要被他毒死!”
这副可怜模样让众人的心也一点点地软了下来,可就在这时,胡三却高声放出一道惊雷:
“她得了疟疾!”
所有怜悯顿时消散一空,众人连连退后三步,有人甚至立刻关上了大门,还啐道:“呸!染了疟疾还跑出来,这不是要人命吗?!”
任凭胡娘子如何哭喊,众人无动于衷,还有人催促着胡三赶紧将胡娘子带回去。
胡三欲上前拉扯,胡娘子绝望之下,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位头戴帷帽的男子,她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跑了过去。
“求好心人救救我!”她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我若是回去一定会被他毒死,我不想死!”
胡三追了上来,一把按住胡娘子,对纪温三人说道:“她染了疟疾,你们若是不想被牵连,最好离她远点!”
白术忍不住开口问道:“既然染了疟疾,为何不将她送至隔离处?”
胡三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你是外乡人吧?隔离处早已住满了,根本不收病人,这些在外染上疟疾的只能祈求自愈,一旦严重了,必死无疑。”
白术看着他死死抓住胡娘子的手,胡娘子还在奋力的挣扎。
他道:“你离她这样近,你也会被感染的。”
胡三忽的惨然一笑:“我知道,我日日与她在一处,定然免不了。可是我们年级大了,得了也就得了,左不过是两条贱命。但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也被传染。”
胡娘子的挣扎渐渐停了下来,眼中逐渐氤氲出泪水。
胡三劝她:“梅娘,我们这辈子也算是走到头了,但我们总要为孩子们想想,大哥儿才刚娶媳妇儿,我们不能拖累他。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上路,等你走后,我很快就来。”
胡娘子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流着泪跟胡三往家中走去。
“等等。”纪温突然开了口。
胡三与胡娘子一同转过头来。
纪温声音温和道:“二位再等等,很快会有新的办法出来。”
胡三露出一抹苦笑:“我们已经等了好些时日了,梅娘的病情一日日加重,近来我也感到有些异常,怕是已经染上了疟疾,我们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会很久,”纪温的语气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三日内,府衙必定有动作。”
胡三已经心灰意冷:“府衙能如何?人太多了,府衙根本顾不了这么多人。”
连胡娘子都不抱期望,她含着泪说道:“我们的命不值钱,只希望孩子们能平平安安。”
纪温见他们始终不信,只好换了种方式,劝道:“你们都已经熬过这么久,再熬三日又何妨?万一我说的是真的呢?”
胡三顿时失了言语,他看看胡娘子,对方也正看着他。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让大哥儿他们在乡下再住几日吧。”
第107章
纪温花了一日时间带白术与祝籍走访了琼州府城大小街巷, 不少身患疟疾者因求医无门,只能无望的守候在家中,若是症状严重, 便只能等死了。
三人均心情沉重,一回到府衙,纪温便带着两人扎进了书房。
如今他也顾不得藏私了, 也没有时间等白术去钻研, 根据后世的经验,他对两人一番吩咐, 使得两人频频睁大双眼。
白术是个十足的行动派,他起身一俯首:“原来大人心中早有成算,事不宜迟, 下官这便去准备。”
说完, 他转身离开了书房。
师爷祝籍深深看了纪温一眼,才告退离去。
白术带着三位医士赶去了隔离区,而祝籍则是奔波在府城及各个县城。
两人按照纪温的安排,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待两人开始行动后, 纪温叫来了府衙户房管事。
听了纪温的吩咐, 朱管事心中十分诧异,却碍于身份不敢反驳。
想起邓同知的话,他转身便去了府衙大堂, 将此事告知。
“据说那位白太医一入隔离区,不由分说便更换了大夫们的药方, 如今纪大人正命我等加急采买大量青蒿”
邓同知略一思量, 便道:“毕竟是宫里的御医,说不定真有旁人不知道的法子,且听他们的, 纪大人命你买你就买。”
朱管事犹豫着说道:“买青蒿也就罢了,纪大人还要求我们采买大量艾叶、嵩草和帐幔。”
邓同知皱紧了眉头:“这些都是防蚊之物,府衙余银不多,每一文都得花在刀刃上,他买这些作甚?”
怕不是这位贵少爷受不了飞蚊叮咬,故而拿府衙的银子买防蚊之物吧?
朱管事讷讷不敢说话。
邓同知坐不住了,起身便准备去寻纪温说道一二,哪怕得罪人,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乱花府衙的银钱。
日后他拍拍屁股走人,还得自己收拾烂摊子。
当他找到纪温时,纪温正命赵经历写着告示。
见邓同知前来,纪温心下了然,面上却笑道:“邓大人怎么来了?”
邓同知脸色有些难看,但由于担心自己误解了对方,忍了忍,还是先问道:“听闻纪大人命户房采买大量艾叶、嵩草和帐幔,不知这些有何用处?”
纪温漫不经心回答:“自然是用于防蚊。”
邓同知心口一滞,竟然还真是防蚊!
“琼州府人世代生长于此,早已习惯了夏日飞蚊,如今府衙余银不过两万两,纪大人买这些便去了数千两,有这些银子,我们可以多采买多少药材!救下多少性命!”
他说的有些急,实在因太过气愤,但好歹还注意了分寸,没有指着纪温的鼻子骂他铺张浪费、贪图享乐。
念在邓同知一片爱民之心,纪温朝他安抚道:“邓大人莫急,你且先看看这些。”
邓同知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赵经历已写完一张告示,见两人的目光都聚集于自己身上,他深深低着头,双手将告示递给纪温:“请大人过目。”
纪温看了眼,点点头,随即递给邓同知:“本官为何如此,邓大人一看便知。”
邓同知将信将疑拿起一看,只见告示上以浅显的语言写着一段文字:
琼州疟疾,多因飞蚊叮咬以致。为此特行诰谕,即日起,户贮以帱,熏以艾嵩,出户必以薄纱掩面,凡此诸物,望众周知。
他震惊的看向纪温:“疟疾肆虐当真乃飞蚊所致?”
纪温点头肯定道:“若只是疟疾的治疗,其实方法有很多,白太医已看过大夫们的方子,虽算不上最好,但也有些效果。
琼州疟疾之所以越发严重,盖因忽视了疟疾的防护,每日感染者比治愈者多出不少,而治愈者往往又因防护不当重复感染,如此一来,怎能治好?”
邓同知虽还未见过白术,但太医院的御医代表着大周最高的医术水准,他对白太医的医术自然深信不疑。
当下他恍然大悟:“竟是如此!”
他仿佛想起什么般,蓦然抬头看向纪温。他记得纪温刚来琼州时,身边一行人均戴着黑色帷帽,莫非那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难怪
眼看着邓同知气势汹汹的去找了纪同知,回来后却是一脸恍惚,朱管事不由在心中嘀咕,莫非邓大人在纪大人面前吃了瘪?
正当他踌躇不定时,邓同知深深叹了口气:“按纪大人说的做。”
看来当真是吃瘪了!
朱管事心中惶惶,恭敬应下。
而纪温这边命人写好数张告示后,又派出衙役张贴在各大街道,连底下的县城也派了人快马加鞭前往宣告。
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出现在大街上的衙役全都头戴黑色帷帽,有些人不免开始恐慌。
直到一张张告示被张贴出来,即便是那些不识字的,也能听到衙役们的口述:
诸位父老乡亲,如今朝廷已经查明,疟疾乃是经由飞蚊传播。
听到这里,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琼州湿热,又是夏日里,飞蚊数不胜数,处处可见,若疟疾是由飞蚊传播,他们可该如何是好?
衙役压下喧哗之声,接着说道:
“大家放心,朝廷已有应对之法。除了支起帐幔,最好要以艾叶、嵩草结合制成火绳,其气味也能有效驱蚊。”
有人顿时叫道:“帐幔倒是简单,我们自己也可做得,可艾叶、嵩草是要花银子买的,如今家中哪里还有余钱?”
这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庄户人家自产自足,能吃饱肚子都不容易,更别说能有结余。
家中能拿出银子的那都是村里的富户。
衙役再次开口道:“家中富足的可以多买些艾叶、嵩草熏一熏,若是没有银子也不必过于忧心,府衙也会每日在大街燃烧火绳,直至夏日结束。”
纪温买了大量帐幔、艾叶及嵩草,但那主要叶提供给隔离处,只能分出一部分来在城中驱蚊。
听了衙役的话,众人这才安了安心。
胡三听说了府衙最新的告示,心情十分复杂。
那位神秘男子告诉他们再等三天,果不其然,不到三天,府衙果真有了行动。
可这样真的有用吗?
他们这些已经感染的人该如何呢?
很快,府衙又出了第二张告示。
由太医院御医提供的方子经隔离区的病人服下后,病情果真有所好转,而且比以往所有的药效果更好!
这第二张告示便是告知所有感染疟疾却去不了隔离区的人,凡感染疟疾者,可免费至隔离区领取一包药。
听到第二条告示,胡三顿时升起一丝希望。
他看了看塌上已病的失去了意识的胡娘子,握紧了拳头,坚定的朝隔离区走去。
曾经他想要与娘子一同了结此生,可那位神秘男子却给了他一丝希望,如今府衙的种种行为又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
若是当真能活下来,谁又愿意放弃生命呢?
直到拿到药,他还处于恍惚之中。
虽然告示上说是免费,可官府什么时候有过不要银子的东西?
此番他带上了全部的身家,万万没想到,在隔离区的大夫确认他的病症后,竟真的免费送了他一包药。
唯一可惜的是,一人只能领一包。
身边不断有人痛哭流涕,他们绝望了太久,大多与他一样放弃了生活的希望,可没想到府衙竟然没有放弃他们。
胡三压下心底的激动,第一时间赶回家中,为胡娘子熬了药。
只有一包药,他要先紧着娘子来,至于自己,病症减轻,还能再挺一段时日。
这副药当真是有奇效,一碗药喝下肚,没多久胡娘子的意识便清醒过来,甚至喃喃问道:
“我这是来了天上?”
胡三喜极而泣:“你看看这屋,哪里是天上?”
胡娘子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相公:“我不是快要死了吗?难道是回光返照?”
胡三擦了擦眼泪:“不是回光返照,你不会死,是府衙给我们发了神药,救了你。”
“府衙?”胡娘子念叨着:“那位先生说的是真的!”
她又看了看塌边这一圈帐幔,目中透露着几许疑惑。
胡三笑着向她解释:“府衙出了告示,道是那疟疾是由飞蚊传播,如今我们家家户户里都支起了帐幔。”
解释完,胡娘子这才有了真实感。
她激动的双眼含泪:“没想到我这将死之人也能救回来。”
胡三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多亏了新上任的同知大人和白太医!”
随着府衙告示的散播,府衙发出的药也越来越多,这种情景不断的在琼州府各地上演,尤其是隔离区内最为惊人。
隔离区两千多名病患,服药三日后,其中一千多名轻症病患已好了大半,只需再观察几日便可走出隔离区。
一时间,白术的大名传遍了整个琼州府,人人都道其乃当世神医。
只是,白太医始终戴着帷帽,令人看不清面貌。
因防护得当,隔离区外少有人病患增加,大大减轻了府衙的压力。
原本还担忧余银不够用的邓同知彻底放下心来,以目前的情况,隔离区七日内可空出一大半,剩余所需的一系列物资都将大大减少,十五日内,除了十几位病情十分严重的,隔离区将空置下来。
可纪温却提醒道:“邓大人,即使没有了疟疾的威胁,仍然少不了要在城中燃烧艾草驱蚊,飞蚊不仅能传播疟疾,还能传播许多其他的恶疾,我们不得不防。”
好在,如今已是九月,夏日即将过去,天气转凉,便不会有飞蚊了。
邓同知已对纪温十分信服,他思虑再三,还是向他建议道:“知府大人也已卧床多日,如今纪大人既已有了治疗疟疾的法子,不如前去看看知府大人。”
两人同为琼州同知,本应是竞争对手。
可他们数月解决不了的问题,纪温来了不到半个月便能迎刃而解,着实令邓同知十分信服。
想起自己曾对他有过诸多误解,邓同知深感惭愧。
枉他痴长许多,却仍免不了看人表象。
出于惭愧之心,他对纪温透露道:“知府大人年事已高,此事过后,或许会有致仕之心……”
纪温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他能告诉自己这样重要的消息,令他十分意外。
既然如此,纪温也不介意投桃报李。
他笑道:“本官本应于来年开春成婚,奈何奉命来了琼州赴任,三年后也该回去成婚了,否则未来妻子怕是要弃我而去了。”
邓同知微微一愣,随即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以纪大人的才学品貌,哪家女儿舍得放弃这位如意郎君?”
第108章
聪明人说话从无需点透。
纪温与邓同知一来一往之间, 均已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从这一刻起,在邓同知眼中,纪温不再是那位仅有花架子的贵少爷, 而是真心将他当做了一位同僚。
因着邓同知的提醒,纪温一回到后衙便差阿顺带着一包药与一封拜贴送至知府何大人的宅邸。
自他来了琼州这近半个月里,这位何大人一直缠绵病榻, 来人一律不见, 至今他都不曾见过这位上峰。
阿顺回来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气。
“大人, 上京城来信了!”
纪温一怔,随即露出笑容:“快拿给我看看!”
阿顺解下身上的一个布包,一层层的解开后, 取出里面的一封信。
纪温一看那一手簪花小楷, 便知是他娘王氏写的,信上问起了他如今在琼州的情况,通篇都是对他远行的担忧。
与信件一起寄来的还有王氏特意为他准备的衣物,纪老爷子给他准备了几本书籍, 他爹纪武行最为直接, 竟给他送来了不少特质的银针。
王氏在信中写道:“……如今你已为官,无法随身带着武器,你爹便为你准备了银针当作暗器。但是你爹向来看不上这些暗地里的伎俩, 这些银针只可用于防身,绝不能无故伤人……”
纪温正感动着, 一旁的阿顺突然出声道:“少爷, 这儿还有一份呢!”
他晃了晃手中另一个小得多的小包裹,笑的十分揶揄。
纪温心念一动,若有所感。
布包外用油纸包裹着, 里面还有一层丝绢,为了防水,可见用心。
最里面是一只木盒,纪温打开木盒一看,一只香囊映入眼帘。
香囊散发出草药的清香,纪温只能从中分辨出一丝艾草的味道,猜测这只香囊应当是有驱虫之功效。
香囊下静静躺着一封信件,信封上那一手绢秀的字体令纪温一眼便能分辨出来,正是他的那位未婚妻——苏婉所写。
信中的苏婉依然含蓄温柔,又带着小女儿的羞涩与试探。她先是关心了纪温在琼州的境况,又提醒他琼州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且特意亲手为他准备了这只香囊,挂在腰间可防虫蚁。
篇幅不长,可寥寥几语间,依然能看出她为了纪温翻阅了不少典籍,查阅了许多琼州的资料。
纪温心中升起一股暖意,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张秀丽明媚的脸庞,嘴角无知觉的向上扬起。
略略酝酿了一番,纪温提起笔,开始给家中回信。
因路程遥远,渡海不易,两边无法传递太多物什,纪温用一只小箱子装了些椰子,又为每个人各自准备了些沉香,计划通过驿站送回上京城。
椰子是琼州的特产,这时候的琼州与外界来往困难,其他地方少有知道椰子的人。
而沉香则是十分稀有珍贵,即便是不缺银钱的纪氏,家中也从未出现过沉香。
《本草纲目》中曾有记载,“海南沉香,一片万钱,冠绝天下。”可见沉香之珍贵。
备好了信件与礼物,纪温又书写了一份折子,将琼州疟疾情况上报至朝廷。
虽还未完全消除疟疾,但府衙已然控制住病情,有效遏制了疟疾的滋生,如今感染人数已大大降低。
他遣人将折子与信件一并送往琼台驿,由官府的衙役送去上京城,想必家人也能更快收到。
翌日,得到许可的纪温头一回踏入了后衙何知府的宅邸。
如今挂上了苏婉准备的香囊,纪温也无需再戴上帷帽,一路上,为他引路的下人频频回头偷看,被纪温发现数次后,他疑惑问道:
“本官脸上可有异物?”
小厮红了脸,诺诺低头答道:“没有……实在是……实在是大人瞧着太过年轻俊秀,小人没忍住……还请大人见谅!”
纪温微微笑了起来:“上京城里还有更多的年轻英才,本官不足为奇。”
小厮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上京城竟还有这般厉害的人?果真是风水宝地!”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小厮立刻又低下了头。
“是小人无状了!”
可是这位同知大人真的好温柔啊!与其他大人全然不同!
纪温笑着摇了摇头。
何知府在自己院子的正堂里接见了纪温。
纪温来到正堂里,就见何知府已高坐在上首,他赶紧躬身行了个礼:
“下官拜见大人。”
何知府本就年近花甲,如今大病初愈,身子骨十分虚弱,越发显得老态龙钟,就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早闻纪大人之名,如今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这般年轻,竟然已不输于邓同知了。”
纪温提了提心,他可不认为何知府当真如此想。
想到这位何知府的背景,他佯做苦笑:“何大人真真是折煞下官,邓同知深耕琼州府多年,绝非初来乍到的下官可与之相比。下官资历浅薄,还需大人多多栽培。”
何知府一双混浊的老眼紧盯纪温,突然叹了口气
“老夫年事已高,如今又病将一场,怕是再没有精力处理政事了。”
纪温已提前得知消息,但他依然作出一副震惊模样,仿佛刚刚知道一般。
“大人的身子骨尚且硬朗着,怎会如此突然?琼州没有大人可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的何知府很是满意,他叹道:“不必安慰本官,依本官看来,琼州在你与邓同知二人手中也不会差了去。”
忽而他语气一转,略带深思:“只是不知你与邓同知二人,究竟谁能接下本官的位置?”
听何知府这语气,仿佛是在诱惑自己,只是不知他对自己到底有何所求?
纪温不动声色,恭敬道:“此事自有朝廷决断,下官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何知府满心等着纪温求自己,却只等到这一句话,他哽了哽,想到对方来自上京城,出身大家族,该是天生自傲,这才略略好受了些。
他决定把话再说透一点。
“虽朝廷官员由吏部任命,但你们二人的考评,本官身为上峰,倒也有些话语权。只是本官病了这许久,从不曾见识过纪大人的能力,届时唯恐失了公允……”
如他所愿,纪温虚心求教:“下官愚钝,还请大人明示。”
何知府却突然说起一件私事。
“本官有一女,年方十六,聪慧大方,容色上乘,至今还不曾婚配……”
纪温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说道:“说来也是巧了,下官来琼州赴任前,刚刚定下亲事,若大人有需要,下官愿意为令媛介绍介绍身边的少爷们。”
何知府冷下了脸,不悦道:“还未成亲便做不得数,不知与纪大人定亲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纪温脸上笑容不变:“是承恩侯府苏家的嫡小姐,皇上亲自下旨赐婚。”
承恩侯府!圣旨赐婚!
这两句话成功镇住了何知府。
他果然没有看错,这纪温的确家世不凡!
可如此一来,更加坚定了他想要与对方结亲的念头。
何家没有出息的子孙,若不结一门有力的姻亲,待他致仕后,何家定然将迅速败落。
他挑来挑去,可琼州哪里有什么好人家?那邓同知家中倒是有一个小儿子与自家女儿年岁相仿,可那小子同样也是个窝囊废,日后分了家,什么都不是。
而其他地方自己也够不着手,就在此时,纪温横空出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希望。
这样的少年英才,既然送到了自己眼前,岂能不紧紧抓住?
但何知府也明白,这桩婚事不是自己能撼动的。
于是他又重新微笑道:“纪大人虽有圣旨赐婚,可如今却要在琼州待上三年,身边无人也是不便。本官还有一位女儿,即将及笄,年纪虽不大,却很是会照顾人,不如就让她去纪大人府上侍奉着。”
纪温暗自咋舌。
嫡女结亲不行就换庶女做妾,这何知府的行为可是戳到了他的肺点。
他的笑容带着几分冷意,严词拒绝:“多谢大人好意,只是下官曾对苏伯父发誓,成婚前绝不与其他女子有染,否则便叫下官仕途无望,重病缠身。”
“怎么发下这样重的誓言?”这承恩侯府也太霸道了些!
何知府皱起眉头,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背后说承恩侯爷不好。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一时疑虑重重,一时又有些怀疑这些不过是纪温的托词,再次对着纪温,他也没了好声气。
“看来本官一片好意终究是白费了。”
说完,他端起了茶杯。
纪温一见,立刻识趣的告退离去。
半月后,纪温的折子经几位阁老审阅,终于被送至养心殿。
皇帝一听是来自琼州的折子,顾不上其他,第一时间打开来看,脸上随即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
“朕赢定了!纪温果然不负所望!”
一旁的李总管一听,立刻猜出了折子的内容。
他小意恭贺道:“恭喜皇上!这下太后娘娘和那群大臣们总归是无话可说了!”
皇帝拿着折子兴奋的咬牙切齿:“当初那群让朕下罪己诏的,建议朕回上书房继续读书的,还有嘲讽朕派纪温去琼州的人,朕此番必将狠狠打他们的脸!”
李总管握紧拳头,仿佛这段时日受尽折磨的人是自己一般,附和道:“看谁还敢对皇上出言不逊!”
趁着皇帝心情好,李总管眼珠子转了转,笑道:“皇上,今日是个好日子,可要去别苑里狩猎?”
皇帝心中郁气消散一空,欣然应允:“的确是个好日子,摆驾吧。”
李总管掩下喜色,恭敬应是。
走出养心殿,他招来自己的小徒弟,吩咐道:“赶紧去通知瞿大人,皇上即将到达别苑!”
第109章
琼州疟疾治理成功为皇帝在朝臣面前狠狠扳回一局, 随着皇帝进一步加深对朝政的把控,某些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其中一切暗潮均与纪温无关,此刻他正远在琼州, 为着另一事发愁。
金秋十月,琼州府天气渐凉。飞蚊重新归于沉眠,最后一位身患疟疾之人终于走出了隔离区。
但家家户户的帷幔仍不敢放下, 同知大人有令, 就是没有了飞蚊的侵扰,也还有其他毒虫, 从前琼州百姓世代与这些毒物为伴,如今才生出防范之心。
十月底,师爷祝籍打探到一则消息。
听到知府何大人的嫡孙女与邓同知家的三少爷定亲, 纪温并不觉得多么惊讶。
他一笑置之, 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祝籍却有些担忧:“他们两家结亲,日后何知府致仕,必然极力推荐邓同知上位!”
在纪温拒绝何知府的那一刻,他便猜到会有这么一日。
他的语气饱含深意:“若真由邓同知当了这琼州知府, 于本官而言倒也不算是坏事。”
祝籍看了纪温半晌, 终于也明白过来。
何知府显然已对纪温不喜,若他继续坐在知府之位,说不定会凭借上峰的身份对其不利。
而邓同知虽也有些功利心, 到底还是一位为民着想的好官,不会平白无故打压纪温。
虽是明白了其中利弊, 但祝籍还是有些不平。
“此番疟疾全凭大人才得以消停, 若论功绩,大人才应得这知府之位。”
纪温失笑:“本官来到琼州,已是破格连升四级, 无论如何也得熬一熬资历才能再往上爬。爬的太快可不是一件好事。”
出自军营的祝籍并不理解这种说法,他目露追忆,轻声说道:
“当年的大爷也是这般年纪,在战场上无往不利,颇有几分老太爷的影子,即便老太爷有意压一压他的锐气,可他依旧因履立战功,连升数级……”
除了在纪氏祠堂,纪温还是头一回听到纪大伯的往事。
他想打听更多,祝籍却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另一事。
“下官此次走访了十几座县城,竟发现这琼州府的人都不愿走陆路,宁愿乘一舟辑走水路。这一路上可把我折腾的不轻!”
纪温回忆着琼州的历史,说道:“琼州府历来“水盛陆衰”,陆路崎岖坎坷,又有蛇虫挡道,走水路反而更安全。”
“大人说的有理,”祝籍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缓缓抚着胡须:“只是那些舟辑也太小了些,一个水浪打出来便能翻了船。”
纪温有些不解:“你坐的不是木帆船?”
祝籍面带微笑:“大人说笑了,木帆船造价极高,且朝廷有规制,普通百姓可用不了这玩意儿。”
纪温带着一行人渡过琼州海峡时,乘坐的便是一艘小小的木帆船,那是雷州驿站为过往差役及官员提供的,一般人坐不了。
他立刻想到现今大周的政治环境。
由于海上倭寇与海盗横行,走私行为屡禁不止,太/祖禁止商贾下海,甚至对于造船也有着及其严格的管控。
但,不造好船,琼州仍将会有不少人亡于海中。
纪温沉吟片刻,看着祝籍说道:“先生此行途经不少地方,对琼州可有几分了解?”
祝籍苦笑着摇头:“下官本欲走陆路,可即使是官道上都长满了毒草,一路蛇虫不止,还没出琼州,便不慎被毒草划伤,多亏了一位童生的帮忙才能解毒。后无奈转水路,可那船只全然禁不住风浪,数次落水,如今下官已学会了凫水”
这充满坎坷的一路令祝籍身心俱疲,他说完自己的经历,又皱起眉头:“这琼州是黎族人的地界,他们聚众而居,不问世事,与我们语言不通,且对外来人极具防备心。好在有此前那位童生的帮助,以他们的文字另写了几份告示,彼时他们始终将信将疑。直到琼州疟疾消除的消息传来,他们才愿意相信。”
黎族。
他们是琼州最早的居民,若论对琼州的了解,黎族人当居首位。
“先生可认识黎族人?”纪温问道。
祝籍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那位救了我的童生便是黎族中人。大人可要见他?”
纪温有些诧异,他点点头:“黎族人大多不世出,而这位不仅如汉人般读书习字,甚至还能考取童生功名,可见并非寻常人。”
祝籍若有所思的开口:“符童生虽只有童生功名,但以下官看来,其人颇有些见地,与秀才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不知为何,却不再往上考,反而在村庄里开了间小私塾,只教些蒙童。”
听到这里,纪温忽然想起一事。
等他见到符童生时,已是两日后。
这位符童生看起来还很年轻,约莫二十有余的青年模样,彬彬有礼,只是在纪温面前略显局局促,一眼都不敢多看。
纪温学过些医书,不难看出眼前之人面色苍白,身体有些羸弱,怕是有什么不足之症。
他语气温和道:“不必紧张,本官寻你前来,只是想要了解琼州的情况。”
符童生这才稍稍安了安心。
任凭他如何想,也不会想到自己此前随手救下的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竟是同知大人身边的师爷!
当祝籍找到他自爆身份又说明来自后,符童生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原以为祝籍许是入过行伍之人,故而行事十分果断爽利。
晕乎了一阵后,他才恍然惊醒。
“大人尽管问,小人定知无不言。”
纪温满意点头,随即问道:“早些年朝廷应当派人来修了官道,为何如今又弃之不用?”
符童生想了想,小心答道:“大家都习惯了乘船,官道修好后,长期无人走动,慢慢也就被植被掩盖,又滋生了毒草蛇虫,越发无人走动了。”
纪温察觉出不对,又问道:“怎会无人走动?各地驿站应当有不少衙役才是。”
哪怕只有驿站之间的信件来往,也不至于使官道荒废吧?
这个问题无需符童生解释,祝籍便能回答。
“大人,朝廷极少关注琼州这一带,故而也少有信件往来。”
若不是生出疟疾一事,只怕朝臣们根本不会想起琼州这个地方。
纪温沉默片刻,想起历史上有名的环岛驿,深觉琼州基建刻不容缓。
但首先,得让朝廷关注到琼州。
他看向符童生,心中忽生一计。
“符童生来年便要参加院试了吧?”
哪知符童生竟摇了摇头:“回大人,小人不打算参加院试了。”
纪温看了眼祝籍,还真被他说中了。
“符童生还如此年轻,为何不考了?”
符童生面容苦涩:“不瞒大人所说,家父也曾是一位童生,可就在三年前参加院试的途中,家父与十几位好友全部命丧琼州海峡。小人是父亲的独子,家人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小人出海,故而小人在家乡开了间私塾,干脆绝了科考之心。”
由于琼州长期被朝廷忽视,甚至连自己的考场都没有,琼籍学子需要横渡琼州海峡至对面的雷州府参加院试。
符童生的经历令纪温心中也难免有些沉重。
这一道海峡犹如天堑,不仅将琼州与内陆分隔,还几乎斩断了两地之间的联系。对琼州的发展十分不利。
若要琼州摆脱贫困处境,这一道海峡是眼下不得不攻克的难题。
纪温凝眉思索许久,同时问向两人下达了一条命令:“即刻起,全力寻找造船的匠人。”
符童生犹豫着问道:“不知大人需要的是哪种匠人?若是普通的木艇,黎族人几乎人人都会……”
“本官需要的是能造双桅船的匠人。”
双桅船?符童生微微一怔。
祝籍目光一闪:“大人,此事若是被朝臣知晓,恐怕有些不好……”
纪温丝毫不惧:“朝廷禁止的是三桅以上的大船,本官只造双桅船。”
连祝籍仍然一脸不赞同,他又道:“此事本官会上奏皇上。”
祝籍这才松开了眉头。
符童生明白纪温的用意,一时有些欣喜。双桅船比木艇安全许多,只需借助风力便可在海上航行,而木艇不仅需要人力手摇,还有着极大的风险。
若纪大人所说为真,也许再过些年,他也能到雷州参加院试了!
待符童生走后,祝籍仍有些担忧。
“大人,这太冒险了。”
造船事小,影响极大。
此船一旦造了出来,定然会有无数双眼紧紧盯着琼州及周边海域。
然而,纪温却轻轻一笑:“本官知道朝廷不会轻易答应,所以,本官的目的并不在此。”
祝籍有些意外,他疑惑地看向纪温。
只见这位年轻的大人目光灼灼,脸上充满自信。
他笑着说道:“造船不过只是一块敲门砖,如此重大之事,朝廷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但本官刚刚立下疟疾治理之功,朝廷拒绝了本官的第一个请求,总不会再拒绝本官后面的请求。”
祝籍已经完全看不懂这位少爷了,他虚心问道:“不知大人的真正目的是……?”
“考场,以及环岛驿!”纪温笑着看向祝籍:“琼州府也该有自己的考场了,怎好一直借用雷州考场?”
祝籍恍然大悟,不由为纪温的大胆想法而感到吃惊。
历朝历代以来琼州都没有自己的考场,童生及秀才们只能横渡琼州海峡至雷州参加院试及乡试。
如今大人此举若是可行,无疑是为所有琼州学子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可他不知道,更令他惊讶的还在后面。
第110章
早在前朝时期, 琼州已有驿站。
只是因长期被朝廷忽视,琼州二十余座驿站如今仅剩不到十座,且早已名存实亡, 无人看守。
在这个海船受限的时代,琼州的发展必然离不开陆路。纪温的目的,即是要重新以青石砖绕着整座岛屿铺出一条驿道, 再建驿站, 重现历史中的环岛驿之景。
听到这一番言论,饶是祝籍见多识广, 也不由佩服纪温的青云之志。
可这分明是无稽之谈。
他摊开双手,笑着摇头:“大人可知,您这一条环岛驿要花多少银子?”
他扳开手指好心替纪温算了笔账。
“若当真以青石板铺路, 一里路少说也得三千两白银, 虽不知绕岛一周具体有多少里路,但粗略估计不会低于两千里,这便得花六百万两白银。再加上建造驿站的银子,这笔钱, 怕是把整个国库掏空都拿不出来, 那群朝臣就是再没脑子也不会同意这等离谱的请求!”
就连琼州疟疾户部都只拨了五万两下来,六百万,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可纪温微微一笑:“谁说要花朝廷的银子了?”
祝籍狐疑地看着他:“琼州府衙如今可只剩了不到四千两余银, 大人该不会是要自己掏这笔银子吧?”
虽是这么问了出来,可他不认为纪温会这样做。
更何况, 纪氏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然而纪温却卖了个关子, 笑道:“先生等着瞧便是。”
回到内衙,纪温提笔开始写折子。
听到纪同知再一次绕过自己给上京城送去折子,何知府脸色阴沉。
下人小心觑着眼色, 在一旁问道:“大人,可要小的前去拦截?”
纪同知咽了口气,冷着脸摇了摇头:“他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且能耐着呢!”
这语气里带着十足的不满,任谁都能察觉出何知府心中的怒火。
下人们不敢再出声了。
纪温之所以绕过何知府,是因为他知道对方必然不会同意,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去他面前触霉头。
他笃定何知府忌惮着他身后的背景,不敢拿他如何。
事实果然如此,兜兜转转半个月后,这道折子终于被呈至皇帝面前。
若是换了旁人,这道折子必然过不了内阁那关,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可一看到落款,几位阁老还是将它呈至皇帝面前。
能做到这个位置的,谁不知道小纪大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而皇帝看到这道折子后,脸上顿时五彩纷呈。
纪温先是禀报了琼州疟疾的最新情况,大肆渲染了在皇帝的英明指导之下,他们一行人终于彻底消除疟疾,使得琼州恢复安宁。
看到这里,皇帝的心情十分愉悦,甚至已开始思考着等纪温回来该如何奖赏。
可往下看去,皇帝勃然大怒。
“他竟然还想造船!他怎么敢!”
一旁的李总管被唬了一跳,皇帝这情绪变换也太快了些。
他赶紧回想了一番皇帝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大致猜到了折子的内容。他躬身凑上前去,放低声音小心安抚着皇帝:
“皇上莫气,气坏了龙体可是天下人的损失。纪大人向来是个妥帖人,想必不会如此激进,皇上可是有什么误会?”
皇帝气极反笑,指着摊开的折子骂道:“误会?朕可没有误会他!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他希望朕答应让他造双桅船!这样大的事儿,朕能答应吗?”
李总管暗自纳闷,那纪温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莫非是少年人初初立下大功,不由自主的开始飘忽了?
但在面上,他依然一脸关切,轻声劝道:“皇上既然不答应,给他驳回去便是,何必如此置气?”
皇帝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他这还是头一回对朕有所求,更何况是朕将他派往了琼州,如今他又为朕立下大功,朕直接给他驳回去,恐会伤了他的颜面。”
气归气,到底还是念着纪温几分。
再一次体会到皇帝对纪温的看重,李总管不由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方才没有对他落井下石。
而此时皇帝继续看起了折子。
纪温的这一本折子十分厚实,若是别人所写,皇帝根本没有耐心看完,此刻他却一页页认真翻看起来。
这一看才知道,纪温竟然不止提出了一个请求。
除了造船,纪温的第二个请求是要在琼州开设院试、乡试考场。
折子里,纪温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以极具感染力的语言讲述了这些年来琼籍学子赶考的艰辛。其中不乏大量葬身琼州海峡的学子,这些人本该是琼州的希望,却被一道海峡阻住了脚步,甚至失去了生命。
琼州本就偏僻,不少人甚至还未教化,能读书识字的更是少之又少。
可因赶考之路危险重重,不断有人丧生其中,许多童生宁愿放弃成为秀才的机会,也不愿冒此风险。
纪温的一番说辞令皇帝看的感慨连连,他从来没想到一直被他忽视的琼州竟已艰难至此。
当下对于纪温的第二个请求已然在心中认可了。
可看到第三个请求时,他再一次被气笑。
“环岛铺路!纪温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得花多少银子!”
可看着看着,他的怒火却在一点点的消灭,不知不觉之间,他依然沉浸于奏折之中。
良久,直至李总管出言提醒道:“皇上,瞿妃娘娘身边的彩月来了。”
皇帝头也不抬,随口道:“让她进来。”
一名宫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了养心殿内,双膝跪下恭敬低眉垂首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皇帝依然不曾抬头,仿佛不曾听见。
李总管对宫女使了个颜色,突然小心笑道:“你手里端着的可是四神滋补汤?老远就闻着味儿了,可真是巧了,皇上这会儿正累着呢。”
皇帝蓦然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鼻尖似乎还真闻到一股香味。
宫女彩月适时说道:“这是娘娘精心熬制的四神汤,特命奴婢送给皇上。”
皇帝露出一抹笑容:“瞿妃有心了。”
李总管从彩月手中接过托盘,殷勤的将汤碗端至皇帝面前。
皇帝十分给面子的尝了一口,随后对彩月吩咐:“晚些朕去看看瞿妃。”
彩月顿时喜不自禁,恭敬应是。
刚喝了几口汤,皇帝又忍不住拿起了折子,随后对李总管吩咐道:
“宣翁阁老入宫。”
翁阁老是先帝时期的元老大臣之一,是先帝的股肱之臣,在内阁资历深厚,在朝中也极具威望。
然而太后执政时期,却对这位翁阁老不咸不淡,多年下来,翁阁老几近边缘化。
皇帝亲政后,首要拉拢对象便是这位翁阁老。可惜对方始终不为所动,一副不偏不倚,刚正不阿的模样。
直至琼州疟疾危机解除,翁阁老这才看到了皇帝的实力,渐渐开始向皇帝靠拢。
翁阁老虽已至花甲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行动敏捷,不一会儿便来到养心殿中。
他躬身行礼道:“老臣参见皇上。”
皇帝直接走下龙椅,亲手将其扶起。
“翁阁老不必多礼。”
他将手中的折子递给翁阁老:“此乃琼州同知递上来的折子,翁老想必已经看过了吧?可有何见解?”
翁阁老笑着,脸上的褶子也挤在了一处。
“琼州疟疾治理成功,当地百姓终于得以安定,此乃一大喜事。至于纪大人的那三条请求……”
他斟酌着说道:“若允许纪大人造船,其他州府恐怕也将有样学样,船只数量剧增,日后难以管控,恐将后患无穷。而纪大人所说的环岛驿虽然有些作用,可耗资巨大,未免有些劳民伤财了……”
见皇帝皱起了眉头,翁阁老赶紧笑道:“纪大人刚刚立下此等大功,自然不能将其提议全盘否定,老臣以为,朝廷可在琼州设科考考场,.造福于琼州学子。”
皇帝背着双手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问他:“翁老,您不觉得设官商以造环岛驿一事是一项十分可行的计划吗?”
翁阁老当然不觉得,他只觉得荒谬!
可他看出了皇帝的意动,委婉道:“皇上,此项举措面上看去的确十分具有吸引力,可老臣认为纪大人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了,真要达成纪大人的目的,绝非一时之功……”
以他看来,花费数十年都极有可能。
皇帝却依然兴致勃勃:“按纪温的计划,三年即可达成,旁人不行,不代表他不行,朕相信他的能耐。”
翁阁老没成想皇帝竟如此相信这个纪温,眼见自己无法打消他的念头,立刻意识到皇帝只是为了寻求自己的支持,而并非真的问他意见。
他识趣的顺从道:
“皇上对纪大人青眼有加,想必纪大人定有过人之处,能人所不能。”
皇帝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翌日早朝,纪温的折子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在翁阁老的操纵及皇帝的支持之下,最终仍然同意了开设琼州考场及成立琼州官商一事。
临近十一月底,纪温才收到了上京城的回信。
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一切均如他所料。
在获得朝廷应允的那一刻,纪温立刻开始动了起来。
首先对外宣布不日将成立琼州官商,并同时开始大量招工。
琼州官商拥有官商之名,由商号独立经营。琼州府衙对其负监管之责,但不得插手商号一应经营。
与普通商号最为不同的是,琼州官商可以租赁形式使用琼州府衙的一艘双桅船,用于来往琼州与雷州之间运输货物。这是任何一家私人商号都无法做到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