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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今日卜卦一见生财》 第261章
月魄剑落了地, 苍清眼前只剩一片发红的火光。
“好烫……好疼……”
好似皮肤被烧融又撕扯般无止尽的疼。
原来朱明舒死时,是这般感受。
苍清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却还记得, 阳光明媚时,她说:“我定能成为最厉害的锻造师!进星际研究院, 像你和哥哥一般。”
还说:“我终有一日,能打赢你。”
苍清当时笑她,“等天黑了, 去梦里, 都能实现。”
天际湛蓝,绿草茵茵,她们一同在空中昂翔,一同俯冲过大地,金色的羽毛,在日光下浮光跃金。
后来天真的黑了。
红月沉沉, 挂在天际。
红月吞噬了她。
她病了。
她说:“我也想去那个叫寰球的地方看看, 还有多久才能打开通道?”
苍清说:“很快,剑马上就能铸成了, 等你病好了, 我们一起去。”
她拉着她的手,轻轻点头,“哥哥说寰球有个词叫‘闯荡江湖’,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交几个朋友,一道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留下威名,对,寰球的生物, 都有自己的名字。”
苍清回她:“打架我最擅长,听着就适合我,等门一开,我们一起逃去人间闯荡江湖!”
她咯咯笑起来,“说好了,我们一起去!我已经给自己取了个人间的名字,朱明舒。”
有了人间的名字就有了期望。
日子一天天溜走,可病没有在期望中变好,愈加严重,到最好渐渐失去神志。
清醒时朱明舒会说:“剑还未成吗?仙家九八七,你若是逃出去了,别忘了去闯荡江湖,也别忘了回来看看我,如果我还活着。”
苍清哽声应下,“好,我记下了,不会忘。”
再后来朱明舒求到她眼前,“杀了我,别让我变成那样的嗜血怪物,死在你手中,是最好的结局。”
苍清背转身,懦弱地逃了,她下不去手。
朱明舒最终自己爬上了祭剑鼎炉。
她赶过去时,她已经毫不犹豫跃进鼎中。
“让我成为你手中的利剑,替我复仇,诛杀红月。”
“也代我去人间看看……”
这是朱明舒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明舒魂祭,月魄剑成。
朱明舒终究没有带着她人间的名字,亲自去人间走一遭。
而几千年过去,苍清也终究因由将她忘了,没有完成对朱明舒的承诺,诛杀红月。
“朱明舒,我在人间闯荡江湖了,按你说的,交几个朋友……人间很好……”
眼泪刚出眼眶,立刻化作白烟,干涸在脸上。
“好烫……好疼……”
火焰烫到后头也就麻木了,只剩下好疼,连着心被一层层反复剥皮,再用钝刀子绞上一绞。
事情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苍清筋脉尽封,只来得及化出一道护身屏障,却止不住后飞的身体。
眼前渐渐黑了,是火焰灼烂皮肤后,皮与肉粘连在一处,撕扯不开,粘稠绝望的黑。
屏障破裂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以为就要这样死去时,腰上一紧,有东西缠上她的腰将她往前一带,脱离了身后岌岌火焰。
“阿榆?”
苍清睁开眼,奈何眼睛被火光灼伤,什么也瞧不清,但她就是知道勾在腰上的是星临鞭。
木有枝眼见有了变故,速度极快,拾起地上被她丢下的月魄剑,一剑刺向她的心口。
另有一道身影飞扑而来挡在苍清的身前,将她护进怀里,苍清微微抬起的手复又落下,昏了过去。
“悦娘!”
木有枝看清来人,来不及收剑,冰冷的刀锋刺进温热的血肉,就如刺进烂泥一般轻松。
这触感让他慌了神,他松开剑柄,收掉穹灵玉,将倒下来的人抱进怀里,“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陆宸安看着他,极其轻声说道:“你凑过来,我告诉你。”
“你说什么?”木有枝将头贴近,她环手抱住他,努力攀上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说:“是追踪符啊。”
下一瞬,一把断剑从木有枝的背后刺进心脏,断剑的手柄处镶着一颗红珠。
在他惊疑的目光中,她又说:“木有枝,我与你前世今生的恩怨逝了。”
陆宸安偏头去看倒在地上的苍清,扯起嘴角笑。
“阿妹,你没死,真好……这一次我救下你了……”
没有犹豫。
她说话时,不断有血从嘴里溢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很快被烈火烤干。
她的手松开剑柄,缓缓从木有枝的后背滑落。
甬道里太热了,血混着泪,黏黏糊糊的。
腻得人心里胃里翻涌不休。
白榆扶着石墙干呕了两下,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缓慢地朝苍清所在的位置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腿上绑了铁砣,又重又沉,她本就体力不支,刚刚甩鞭地那一下,竭力而为。
此前摸黑在甬道与石室中走了许久,遇上陆宸安后,她用观澜剑替她劈开套头的枷锁,但观澜剑也因此断了。
短短的路程似乎走了很久,走得她满头都是汗,才走到苍清身边。
木有枝依旧跪坐于地,一动不动如铜像,断了的观澜剑扎在他的背后,虽不能真的杀死他,却叫他陷入假死状态,一时间失去行动力。
白榆来不及伤春悲秋,她还有事情未完成。
抖着手拔出陆宸安背后的月魄剑,将剑尖抵在木有枝身前,双手一起握着剑柄,用力朝前推进。
木有枝的手动了动,大概是她实在走得太久,他恢复了行动力,在她的剑刺下去时,他同时抬手朝她打出一掌。
预料的疼痛却并未传来,闪过一阵金光,写满符文的金色屏障挡在她的身前,替她化去了这一重击,木有枝反倒口吐鲜血。
是李玄度从前在斗兽场时,下在她身上的护身符救了她一命。
月魄剑刺进木有枝的胸腹几寸,白榆再也撑不住,带着月魄剑摇晃着往后栽去。
匆匆赶来的姜晚义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接住她,“阿榆!”
几日不见,她的脸颊瘦下去一圈,姜晚义红了眼,手掌贴在她的心口处,往里缓缓输真力。
再看一旁满身血的陆宸安和苍清,他愣住,轻轻唤道:“陆师姐……三娘?你们……”
无人应他。
他们三人在苍清消失后,也立刻发现甬道中有机关阵法,祝宸宁很快找到机关所在寻到了出口,竟是张太尉家的后园。
在后园一处厢房内,就有透视法器可以瞧见整个甬道与各间石室,而鼎先生早已不知所踪。
也是这样正好瞧见了木有枝将苍清推向石室的一幕,又立刻破阵赶来。
另外两人没有他这么好的轻功,晚到一步,祝宸宁看着胸口流血不止的陆宸安,默在当场。
忽而又回过神,冲过去半蹲在木有枝身前,去探陆宸安的颈侧,轻轻喊她,“宸安……”
“师兄小心!木有枝还没死!”
李玄度这厢刚把苍清从石室门口抱至一旁,又飞快上前一下扯开祝宸宁。
抬掌迎上木有枝打出的掌风,术法的光在二人合掌处爆开,闪瞎人眼。
二人双双吐出一口血。
好高的道行,好强悍的修为。
祝宸宁被扯倒在地,顺手捡起月魄剑,起身朝木有枝毫不犹豫刺去,剑锋才没入一半,姜晚义上前拦住他,冷声说道:“祝师兄别急,正好还缺人祭剑。”
姜晚义身形一晃,从木有枝膝上抱走大师姐,迅速退开数步,喊道:“九哥!”
李玄度与木有枝打在一处,这一回,挨了两剑身受重伤的木有枝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将人逼近石室门口,一掌将木有枝打进火焰中。
木有枝也意识到这点,不管身上挨了多少下重击,就是拼尽全力死死拽住李玄度的手腕,拉着他往身后石室的火焰中倒去,誓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
一阵尖利的悲鸣声响彻整个甬道,如子规啼血。
众人全部停下动作捂住了耳朵,满面痛苦。
一只头生双角的金色怪鸟俯冲而落,冲开李玄度与木有枝相攥的手,衔住前者的衣领,带着他摔落在甬道中。
金鸟化回人形,耗尽了力气,虚弱地蜷在他身边,李玄度撑起身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吻了她的眉心。
木有枝也被带得偏离石室门口,姜晚义眼疾手快飞身抬脚,将他踢进石室中,却见他根本未反抗,两眼发直,恍惚地看着前方,轻声喊了句:“阿妹?”
顺着木有枝的视线望去,祝宸宁手中的月魄剑发着光,光影投射在上方,映出一位容颜俏丽的少女虚影。
花开并蒂,同根而生。
血脉相连的亲人之血,唤醒了月魄剑中沉睡千年的那一丝残魂。
她目光平和地看着木有枝,看着他与穹灵玉中千万族人的幽魂一起落进火焰中。
又望向李玄度怀里的苍清。
什么也未说。
“砰——”
石室中传来一声剧响,整个甬道随之一颤。
观澜剑断,神剑成,天火熄。
少女微笑着,也化作一只金色虎头怪鸟,展翅在甬道间来回。
声声鸟鸣,高亢清越。
直到身形越来越淡……化作白光重回月魄剑中。
“你带我看过这人世间了,我们一起闯荡过江湖……”
“无憾。”
第262章
云开日出。
琞王府厢房, 一行六人都在一屋里。
苍清坐在榻边给陆宸安喂药,一勺一勺送进她嘴里。
“药方是宫里御医开的,效果不如你的。”
在甬道时, 她飞身挡在她身前,苍清只来得及用护身咒护住她的心脉, 也好在剑中右胸,未伤及要害,又有姜晚义荷包中的最后一颗丹药救命。
李玄度懒散地半靠在榻上, 轻笑着应话:“好歹不难喝。”
姜晚义支着腿同他坐在一处, “陆师姐那个药,我想起来人都打战,又苦又恶心。”
二人想起在江县发烧的那回,以及其他无数回,默契地同时皱起了眉。
白榆坐在桌前喝养身羹汤,也想起了那一碗碗保胎药, 加入了他们的皱眉行列。
祝宸宁坐在白榆旁边, 反驳道:“师妹别听他们胡说,我觉得一点都不难喝。”
他从不说谎, 他没说谎。
“没味觉的人, 没资格评价。”苍清和李玄度异口同声。
姜晚义和白榆同时点头表示赞同。
陆宸安恼道:“一个个的,有本事以后别求我头上,姜师弟,注意你的言辞。”
姜晚义点头的动作猝然停下,换上谄媚的笑,“我胡说的,师姐,良药苦口的道理他们不懂, 我懂。”
李玄度被逗笑了,在旁幸灾乐祸,“我就不受威胁,用不着说昧良心的话。”
姜晚义拿起身后软枕砸向他,“小童子,好好反思反思吧你,三娘都不要你了,还有脸乐。”
“你这是和兄长说话的态度吗?!”被戳中痛处的李玄度坐起身一下将人摁倒,用手臂锁住他的喉,“你再喊声试试?”
“小童子!放开爷!”不怕挨揍的还在犟嘴。
“没大没小,哥哥教你做人。”气急败坏的在弹人脑门。
“幼稚。”白榆翻了个白眼,低头喝羹汤。
苍清将最后一勺药送进陆宸安嘴里,起身走到桌前,将碗搁在桌上,往外走去,“大师姐也好的差不多了,就此告辞,各位保重,有缘江湖见。”
屋中人全数停下动作。
原本还在打闹的李玄度,蹭地从榻上起身,几步冲到她身边,惶恐地扯住她的袖子,“别走。”
陆宸安边咳边道:“小师妹,木有枝已经死了,鼎先生也已经落网,没有人会再害我们。”
六人从甬道出来后,李玄度亲自带着开封府事何有为,将张太尉的那处私宅围了,张太尉承认了鼎先生的身份。
又从暗道以及他家中搜出贪污账册与许多骨灯和皮画,享莺斋那些勾当也公之于众,包括且不限拐子、鬼媒、百乐园伶人,带出权贵无数,引起朝野轰动,人心惶惶。
官家大怒,张太尉自然交予刑部按法处理,徐家皆数下狱,张皇后作为太尉侄女,与太子亦受到波及。
荣昌公主也被以家风不正,未约束好驸马都尉为由褫夺了荣昌的封号,让她在公主府禁足思过,但没几日就传来公主薨逝的消息,是一根白绫自我了断的,官家哀恸。
讣闻,上深哀悼,辍视朝一日,复其号,遣官致祭,命有司营葬。
而困扰太子多年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只是关系网太深太复杂,不知官家会不会重重拿起,又轻轻放下……
“你们真觉得张太尉就是鼎先生?张太尉在狱中不过两日就暴毙而亡,太可疑了。”苍清拂开李玄度扯着袖子的手,后者坚持不懈继续拉住。
姜晚义也走到桌前坐下,“所以更需三娘你来统筹全局,破解谜题。”
白榆跟着道:“清清我们六人是一起的,你不在我们一样危机重重,并非你引起的。”
众人纷纷出言挽留,言下之意皆是她不必再舍身保全他们。
苍清笑:“我去杀人,你们去吗?”
姜晚义头个说:“杀谁?我替你去,小爷行事最稳妥,前几日刚去过公主府。”
陆宸安:“我可以给你配毒。”
祝宸宁摇头,“这个我真干不了。”想了想又道:“但我可以给你把风。”
这已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愿意与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李玄度拉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眸色深深,“我们六人天生就该一队,缺了谁都是寸步难行。”
苍清叹气,“我与你们人妖殊途。”
“你在我们心中与我们是一样的!”众人纷纷表示:“之前是我们错了。”
“可我还是不想原谅你们。”苍清指着李玄度和祝宸宁,龇了龇牙,“特别是你们两个。”
姜晚义忙道:“你不用原谅他们两个,我们还可以孤立他俩。”
苍清:“你们还会职场欺凌?”
“我们可以学!”
李、祝二人相视一眼,“可以学!”
苍清想了想,“你们当真要继续跟着我?”
“嗯!”
“如果我骗了你们呢?比如……我真的是玉京之王。”
“玉京之王才配做我姜晚义的老大。”
众人点头附和:“你是什么都行。”
苍清:“那以后都得听我的,对我的指令不可有任何反驳。”
“没问题!你是领队!”
“好。”苍清朝李玄度伸手,“红锦盒拿来。”
李玄度乖乖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递给她。
月魄剑出鞘,瞬间割开了锦盒外头缚着的鲛人血绡。
织出血绡才能产生的红珠,既是破开血绡的利器,而月魄剑与观澜剑都有一颗。
锦盒打开,里头是一张绘制在人皮上的地图,上头还绘有一轮红月。
苍清收剑回鞘,取出地图,抖开给众人看,“这是玉京地图,但只有一半。”
“还真有这么一个藏着玉京所在地的锦盒啊。”白榆起身凑到她身边看图,又说:“一半?我看着挺全的呀。”
苍清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扫过,拿着地图的手轻轻一扬,一道火焰至掌心而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地图被火焰吞噬,落在地上烧作灰烬。
她问:“你们……没意见吧?”
这绝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众人齐齐摇头,“没意见!!”
门外拱进来一个毛茸茸的狐狸脑袋,口发人言:“阿姊,今夜还去索命吗?”
苍清还未作答,云寰已经挤进屋一个跃起就往她身上跳,她出手拎住小狐的后脖子,“你去哪里了?搞得这一身脏?”
云寰不满地扭着身子,“去宫里找毛小黑打了一架。”
“你找他打架干嘛?”苍清拍着她的背替她掸灰。
“之前他和福晖一道躺尸在琞王府七日,我小小捉弄了一下他……”
云寰的声音越说越轻,“就是用他那支毛笔在他脸上画王八,谁知极难洗掉……结果他醒后抓着我强行将我染成了青色!!”
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小报上说白无常身后常跟着一只小青狐。
这次的小报真实度很高啊,又暗自思量,那为何还说白无常是夜盲?
说起来,九尾猫妖方元会舍了七条尾巴换福晖公主的寿元,自己元气大伤只剩一条尾巴,又要重头修炼。
但二人的情谊倒是愈发好,小黑猫如今只住在宫中福晖的寝殿中,成了公主的御猫。
“遇见福晖了吗?”白榆问道。
云寰答:“没有,小黑猫现在无法长时间稳住人形,那小娘子没心没肺的,早溜出去另寻美郎君了,若是寻不到更俊的郎君,不出两日定重新找上邢妖司。”
姜晚义:“……”
大师姐安慰他,“先前小师妹送了我一条九尾狐的尾巴,过几日我将它炼成丹助方郎君化形,也省的小公主来缠你。”
姜晚义感激涕零,“安师姐,你以后就是我亲阿姊。”
他拿手鼓捣身侧人,“九哥,师姐喜欢剑术,替弟弟表示表示,你以后每日陪师姐对练三次怎么样?”
李玄度微挑起一边眉,三次?怕不是一次,他就把大师姐打残了。
他没理他,转而看向云寰,“我怎么不知道你成了青色?”
云寰没好气道:“你当时只顾抱着阿姊的尸身哭,能注意到谁?”
李玄度不大好意思,低下头无奈轻笑,连耳尖都红了。
“所以……阿清,你到底是如何金蝉脱壳的?”
他这一问众人皆用好奇且期待地目光看着苍清。
“想知道?”苍清故意卖关子。
“嗯嗯嗯!”众人点头。
苍清说:“天气越来越热了。”
“我给你打扇。”姜晚义不知从何处变出的扇子。
苍清又说:“腿酸。”
白榆立刻拉她坐下,“来坐,我给你捶捶。”
苍清还说:“渴了。”
祝宸宁抢在李玄度前头,倒了茶双手奉上,“小师妹,喝茶。”
李玄度无语,不等她再发话,朝屋外喊道:“金宝,将本王给夫人备下的点心果子取来。”
金宝领命而来,将点心一一在桌前摆开,退下时嘀咕道:“咦,殿下的芍药玉簪上那只玉蝶怎么又不见了?难道是我做梦?”
算了,夫人都能死而复生,一支小小的玉钗就是成精,化作蝴蝶飞走了又如何?
他只想了一会就不再执着,殿下不发疯比什么都好,安然退下。
等人一走,苍清净了手,喝着茶,翘着腿,悠哉地开始解释。
“我确实死了,不过死的只是我的其中一魄和我的肉身,点珍宴那日我将其余的三魂六魄化作金蝶飞在你身边,后来又化成玉蝶藏在你的芍药玉簪上。”
李玄度低喃:“原来你日日都伴着我……”
“是啊。”苍清拿起一块澄沙团子咬了一口,“哦也不是,有几日我出去干活了。”
点珍宴上,他后来做得事,说得话,她都知道,也都瞧见了。
姜晚义恍悟:“怪不得冥府中没有你的鬼魂,还以为是因为你死在神剑下,所以灰飞烟灭了。”
“对那一魄来说确实是灰飞烟灭,再也回不来了,原本是打算连肉身也舍掉的。”
说到这苍清瞪了一眼李玄度,语气却不是嗔怪的意思,“结果有个傻子硬生生用真力将我的身体修复好了。”
起初,她魂魄离体确实可以算个鬼魂,李玄度用着她的眼识,一双阴阳眼能瞧见她,她只能待在他的玉簪上,趁他入睡之际才出去干活。
后来她实在瞧不下去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假装入梦,劝他斯人已逝勿再沉溺,顺便带走了自己的身体。
她也就魂魄归体,复生醒来。
白榆撅起嘴,气呼呼将苍清的腿从自己处撂下,“白为你伤心许多天,差点就要跟着你去了。”
就一会又将她的腿抬上来,自己将自己哄好了,“算了,活着就好,本郡主不与你计较。”
苍清瞧着她,笑起来,“都是傻子。”又看众人,“一群傻子。”
陆宸安一人躺在床上,看着围桌而坐的另外五人,长舒一口气,点珍宴见死不救的心结,终于释怀。
她轻道:“小师妹才是最大的傻子。”
一屋六人,皆相视而笑。
苍清冷哼,“我没说原谅你们啊。”
众人:“好好好。”
《玉京.下》卷完——
作者有话说:姜晩义:“你~老婆~不要你了~”
李道长:“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玉京小队,缺一不可,生死与共,当然李道长追妻路遥遥,下卷再努力吧,下卷啊,下卷就是终章啦,求喜欢的宝宝们帮忙安利一下玉京小队,哪怕只是在别人求推荐的帖子里提个名。[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讣闻,上深哀悼,辍视朝一日,复其号,遣官致祭,命有司营葬。”——改自《明实录》
译文:讣告传来,为表哀悼,皇上停止上朝一天,恢复她的封号,派遣官员前去祭奠,命令有关部门办理丧葬事宜。
第263章
五月的开封府衙里变得相当热闹。
府衙中多了一只小白狐。
琞王表奏请任开封府尹, 官家很满意他重振旗鼓,终于从“丧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加之剿匪有功, 大手一挥,准奏!
邢妖司的人日日跟着他们的姜主事来府衙打秋风, 又吃又拿。
那新来的临时工小仵作苍娘子,最是嚣张跋扈,根本不会验尸, 却能上骂琞王, 下怼姜主事。
路过的小白狐都得挨她两句训,何府事更是天天被劈头盖脸斥责无能。
成了开封府衙真正的主人。
不知道的只道是苍娘子后台硬,哪家权贵出来游戏人生,知道的却缄口不言,“白无常”风娘子谁敢惹啊。
眼下天已昏,苍清还在府衙, 坐在案前翻卷宗, 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录着什么,脑袋越写越低。
李玄度进来寻她, “小仵作, 还不下职?”
瞧见她的模样,又问:“怎么不点灯,脸都快贴上桌子了。”
苍清抬起头,一翻手,不着痕迹地盖住了原本在写的纸,说道:“没注意。”
屋外笼罩上一层黑纱,不知不觉天都暗了。
李玄度走至她身侧,看她桌上的手稿, 目光瞥到被她盖起的那张信笺,似乎写着“一别两宽”四字,他却不敢相问,另作他话,“还在想驷霞山消失的箱子?”
苍清点头,“你说箱子里面是什么?又是要送给谁?怎么就无故消失了。”
“找机会我们再去驷霞山看看。”李玄度将她从案前拉起身,“天都黑了,不饿吗?”
“是有些饿了。”苍清看似随意地将桌上的卷宗收了收,整理至一侧,“走吧。”
回到琞王府时,天已经全黑。
二人走在院中,她却不愿与他执手而行,每每他靠近一些,她就避开一些,越走越靠边。
像极了曾经的苍清和失忆的冥器铺伙计小李。
看似一切如常,实际她对他格外的冷淡疏离。
几次想查看她腕上红绳是否还在,也都被她轻巧地躲开,李玄度偶尔会惊觉,她是不是已经对他没有心意了。
苍清将手藏到身后,自顾说道:“这失踪的人似乎也不能全数算在享莺斋,还有罗缇曾说过,他被太子送人后,刺了红月图又再次被送出,如果太子是将他送给张太尉,后一次是要送去何处?”
月初的天太黑了,仅靠着朦胧的院中石灯,她瞧不分明,又不想让李玄度察觉,装作无事地走着。
一不留神,“扑通”一声,脚下一绊,对着天地行了个大礼,同时传来瓦器碎裂之声。
她吸着气揉膝盖,怒道:“谁将这么大一块瓦放在院中!”
李玄度蹲到她身侧,替她揉膝盖,“阿清,你是不是根本瞧不见?”
“谁说的?!只是想事想得太入神才会被瓦片绊倒。”
“可这是一盆牡丹花。”李玄度探究地望着她,坊间传风娘子是夜盲,竟是真的,她的眼睛怎么了?
“都五月了哪来的牡丹花,少骗人。”
苍清嚎得大声,引来屋中其他几人。
祝宸宁看着倒地碎了盆的牡丹花,心疼道:“小师妹是单纯看我不爽?所以要踢碎我新得的姚黄?”
白榆站在廊下说道:“说来也奇,往年到五月,大部分牡丹早过了花期,可今年整个京城,乃至养种园的牡丹至今皆未开,今日竟叫宁师兄买到一盆待放的牡丹花。”
陆宸安说道:“确实稀奇,今日我二人去驷霞山采药,从一两鬓斑白的老头手中买得,说是从深山中挖的。”
祝宸宁已寻了新盆,进屋提来灯,走到苍清身侧扶起花枝重新载种。
烛光下鹅黄的牡丹花,含苞待放已是雍容华贵至极,不愧是花中之王。
仍跪坐于地的苍清张了张嘴,还真是一盆牡丹啊。
“明明就是你将花随意放在院中,欲要暗害本仙姑。”
祝宸宁有口难辩,“我放得还不够边上?”
李玄度赶紧落井下石,“大师兄明着臣服,竟暗地对小师妹下黑手,非君子所为,不似我从一而终。”
他借机将苍清从地上抱起来,往屋里走,“我们自去用饭,不理他。”
苍清怒视他,“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谁要你抱了?放我下来!”
其余几人也全一哄而散进了屋,院中独留祝宸宁吃着哑巴亏。
话是这般说,几人还是等着祝宸宁栽完花,才一起开始用饭。
吃到一半,白榆忽而放下碗筷,大声宣布:“我要与小姜私奔。”
“嗯?”众人齐齐停筷抬头,除了姜晚义依旧有条不紊夹菜,“她话本看多了,满脑子《牡丹亭》,只是她与赵殊的婚期近了,我们准备逃婚,出京避避风头。”
这点小事啊……
众人继续垂头吃饭。
苍清说道:“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进宫将剑架在官家脖子上,他定然哭着撤回旨意。”
姜晚义醍醐灌顶,“有道理啊,那三娘你今夜就去吧。”
李玄度翻了个白眼:“大孝子,他好歹是你亲爹。”
“他又没养过我,当什么便宜爹。”姜晚义不屑一顾。
陆宸安不赞同:“可凌阳师叔在宫中,难免要起一场冲突。”
祝宸宁也道:“宫中守卫森严,能人术士众多,不合适。”
“其实,我还有个法子。”苍清一脸高深,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笑道:“我可以代替阿榆嫁给暻王。”
李玄度将筷子往桌上一敲,“我觉得你还是今夜就进宫比较好,我替你去拖住师父。”
姜晚义冷笑:“大孝子。”
“不必了,”苍清挑衅地看着李玄度,“相比于打一架,做暻夫人更简单些,倒时与小六生九个、八个、七个小狼崽。”
姜晚义不解,“九八七,怎么还越生越少?”
“嗯?”苍清莫名应了一声,声音很轻,被众人忽略了。
“一共三窝。”白榆解释。
陆宸安笑道:“那还挺热闹,可人和妖生不了。”
祝宸宁:“无妨,成婚后去趟显真寺拜一拜送子观音。”
白榆:“那有没有可能生出仙家来?”
苍清笑道:“不会,我如今的真身是狼妖,仙家只是法相。”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全部秉持着对苍清马首是瞻的态度。
李玄度发作不得,重新拾筷吃饭,唯一张脸黑沉沉的,“你们适可而止!”
无人在意他的怒火。
姜晚义继续问:“赵殊不乐意,闹起来怎么办?”
白榆答:“小六那凡人小身板,清清还拿不下他?什么《替嫁之先婚后爱》、《霸道狼妖强制爱》、《狼夫人宠上天》、《娇宠王爷带崽跑》之类的,话本里都这么写。”
李玄度咬牙切齿,“什么乱七八糟的,穆白榆,你少看些话本,都说了脑子就是这么看坏的。”
“偏见!我家阿榆聪慧无双。”忘本姜晚义挑着眉反驳,“明儿我再为郡主多寻些话本,看个够!”
苍清淡定地吃着饭,淡定地拍板定案,“就这么决定了,六月十八是吧?姜爷也在同一天办婚礼,就说要娶开封府衙的仵作小苍,到时我们偷龙转凤,暻王得到消息自然会防范,但我可以变作阿榆的模样,叫他防不胜防。”
众人点头赞同。
只有李玄度不满,“亲王成婚,你们当是儿戏吗?发现新娘错了还知情不报,欺君之罪,姜主事你担得起?”
姜晚义无畏耸肩,“我若是在乎欺君,也不会换了身份做邢妖司主事。”
“你们……”李玄度气竭,难得也有吃瘪的时候。
“闭嘴!吃饭!”苍清夹起一块鹅签塞进李玄度嘴里,“本仙姑自有法子叫他们乐呵呵的接受,大不了到时候我再进宫一趟和你爹谈谈心。”
李玄度囫囵咽下嘴里的鹅签,“那你为何不直接进宫?”
“因为好玩。”苍清撂下饭碗,笑嘻嘻道:“阿榆最喜张扬了,不可能出错的亲王花轿出了错,却成就祈平郡主与邢妖司主事的一段姻缘,再传出点志怪异闻多浪漫啊。”
众人齐齐点头,“对!”
李玄度也撂下筷子,腾地站起身,“阿清!我也能和你生小狼崽,你若是想气我,大可不必……”
“赵玄,你在闹什么?我就是不嫁给暻王也不会嫁给你。”苍清收了笑,抬头冷漠地望着他,“我不会嫁给一个杀我两次的人,我与你再无可能。”
李玄度怔了半晌,才轻声道:“我那日未真的动手,我、我最后没打算杀你,你信我。”
“可你举剑了。”那就等于做出了选择。
苍清语气平淡,说完又神色如常地起身,“你们慢用,白无常要出去干活了。”
李玄度无力地坐回凳上,看着她走出屋。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堵住了他后头所有的解释。
她对他失望至极,而他无话辩驳。
院中的苍清行到院门,又被门槛绊到,踉跄了一下。
“九哥。”姜晚义喊他,“吃完了还不快去给她去提灯,她似乎看不清路。”
李玄度垂头丧气,还陷在打击中,随口答道:“她有掌心火,离开我们的视线,自然会点燃。”
陆宸安问:“她的眼睛怎么了?也不肯叫我检查。”
姜晚义说:“不知,但似乎在点珍宴时她就瞧不清东西,看不清池中的绣球也就算了,这么近的距离连赵隐都认不出。”
闻言,李玄度忽而起身提起门口的行灯,跟着跑出了屋。
为什么偏要等离开视线了才燃火,因为从前的苍清在夜间视物如昼,她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如今看不清路。
可为什么不想让他们知道?
应该问,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他的眼睛成了阴阳眼,他恢复视力前见到的最后一人是她,他的眼识是她给他换的。
换得谁的?答案呼之欲出。
追到院门口,哪里还有苍清的身影。
他又跑回屋,问道:“她可有说今夜去何处?”
屋中几人均摇头,云寰从外头进来,“阿姊提过要去龙王庙附近的华光馆。”
李玄度再次冲出屋,瞬间不见人影。
白榆“哇哦”了一声:“华光馆?清清去找小倌了?”
姜晚义审视她,冷飕飕问:“你去过?”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白榆讪笑,“只是略有耳闻,清风说里头可以泡温泉……对,清风说的。”
陆宸安笑吟吟的,眼里冒光:“一起去吧?泡温泉,早该去的。”——
作者有话说:李道长:真不是我怼不过这群落井下石的狐朋狗友,我是不敢怼老婆。[菜狗]-
《牡丹亭》是明朝汤显著所著,架空宋朝,提上来用一用。
第264章
华光馆。
换了身衣服以纱巾遮面的苍清, 垂着头行过长廊拐进某处小院落,沿边绕过一池温泉水,无声无息翻窗跃进屋中。
屋中点着一灯烛火, 隔断珠帘后昏暗的内室地毯上,杯盏狼藉中醉卧着两人, 含糊说着话。
娘子感叹:“已是五月,京中的牡丹竟一枝未开,本县主今年鬓边都没得簪牡丹。”
郎君问:“听闻养种园的牡丹死绝了可是真的?”
“嗯……”自称县主的娘子轻嗯了声, 拾起脚边的酒盏自斟自饮。
郎君说:“此等异象可别是预示着灾祸, 县主可要小心些。”
“有道理,那点珍宴不就……”县主娘子说到这就息了声,嘿嘿醉笑道:“不该知道的事,檀郎还是别知道的好。”
苍清闻言微微蹙眉,这两道声音听着过于年轻,不像是她今日的目标人物。
她的小卷轴上原本还有一半名单, 但大多数都受到享莺斋牵连, 下了狱,唯有一位, 金仙道人。
在罗缇的记忆里, 此人只出现在别人口中,约莫不惑之龄,多起案子都与他有关。
但她已找了他许久,仍旧一无所获,她甚至怀疑,此人就是张太尉身后的那个人,又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鼎先生。
苍清挑开珠帘,走进内室, 将剑横在二人脖间,“打扰了。”
耳边立时爆出尖叫声,高音震得她龇牙咧嘴,“别激动,我就问两个问题,不要二位的命。”
县主娘子的酒醒了一半,“你、你问。”
“此间主人可是金仙道人?”
“什么金仙道人,没听过。”
苍清又看向那小倌。
“华光馆的老板是姓金,但不是什么金仙道人,而是位娘子,我们喊她金娘。”
苍清问:“那她是何模样?可在馆中?”
小倌快速回道:“年约四十,眉尾有颗黑痣,运气好的话她或许在,小娘子您不如出门左拐去大堂问问。”
“哦,你们继续。”苍清收了剑,有门不走依旧翻窗而出。
到了大堂,苍清取出一锭金作为敲门砖,结果老板金娘不在,管事见了金锭热情地请她进雅院坐等。
这里的院落都是以一人高的竹篱笆相隔,一院带一屋,配一温泉池。
院中四角各挂着一盏竹灯,照亮那一池流动温泉,雾气在光影中流转,宛若仙境。
刚刚还不觉得如何的苍清,如今得了空见这景致,想到与另外五人泡温泉的约定,起了兴致。
旁若无人脱掉鞋袜,赤足行在院中石板上。
管事见她的举动,很是上道,从身后跟着的一列人里指了两个小倌,“你们俩留下服侍娘子。”
“都滚”两字才说一字,院门口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苍清出口就成了,“都留下。”
管事一愣,“娘子,这个一锭金恐怕不够……”
苍清手指门口的李玄度,“找他拿。”
管事朝门口望去,昏黄的院灯下,仍旧能瞧出这郎君身穿紫色公裳,好大胆的官人,公裳都不换就敢来找乐子。
“都滚出去。”李玄度沉着脸,用剑指在颈侧做了个抹脖的手势。
受了威胁的管事瞬间明了,这郎君不是来找乐子的,这是来抓夫人的,一溜烟带着人跑了。
苍清笑了一声坐到池边,脚泡进温泉里,“殿下明目张胆来这,不怕明日御史官弹劾?”
“你不是也不怕吗?”李玄度走到她身侧,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我一个临时工小仵作谁来管?”
“那琞王夫人的身份呢?”
苍清踢着水,当作没听见。
已是五月,她觉得热了,于是脱去背心和外衫,只留抹胸,又将背心穿回。
动作之熟稔,毫不避讳身侧之人。
他们曾相拥而眠,更为亲近,也确实无需回避。
水汽氤氲,如浸雾中,她手腕上赤色的姻缘红绳在发光。
这场景……李玄度曾见过,竟与啾啾给他造的美梦如出一辙,后来也在他心中无数次想象过。
而她的红绳还在,也叫他心下欢喜。
李玄度心跳快了两下,明明没有玩水,竟也觉得热,撇开脸去,默念起了清心咒。
她摆腿的幅度不大不小,溅起的水花正好打在他身上,像是故意而为。
无数次地打断他的咒。
泉水叮咚,她双脚间荡起的水波在他心里晕开。
李玄度无奈轻笑,也脱去官靴和罗袜,起身行到她身边,一撩衣摆贴着她而坐,卷起袴腿,同她一起玩水。
苍清停下踢水的动作,欲起身离去,双手被他拉住。
“我的眼识是你的,对吗?”
“不是。”
院中四角挂着的竹灯“扑哧”全灭了。
夜色深沉,苍清瞬间什么也瞧不见,连带动作都跟着一顿。
他问:“阿清,这是几?”
“五四三二一。”她没好气回道。
一只手就五根手指头,他一手擒着她。
总有一个对吧?
李玄度却说:“我没伸指。”
他打了个响指,院中竹灯重新点燃,“你就是那个无辜之人。”
只此一句,委屈顿时溢上苍清的心头,抿紧了嘴不说话。
二人相顾无言。
良久他说:“你可还记得欠我一个奖赏?”
上巳节时在瓦子里,他曾扮作唱傩戏的伶人,为她上天取仙桃。
在李玄度希冀的眼神下,苍清冷淡地问:“你想要什么?”
夜空中忽而炸开一朵炫丽的烟花,应亮了他的眸光,如水潋滟。
他说:“去岁端午,你在显真寺放的烟火是为我而放,但我当时太傻太自以为是,看不明自己与你的心意,今岁,又近端午,换我为你放烟火。”
他的手覆上她撑在池边的手,握进掌心里,“阿清,我想为你放一世烟火,也想同你看遍人间烟火。”
一朵朵的烟火在天际绽放,又化作星雨落进池中,气浪荡开水波后,隐匿无踪。
毕竟只是术法,不过都是虚无缥缈的幻象。
苍清抬头望着夜空,“这就是你想要的奖赏?”
李玄度摇头,将她的身子侧过来,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一枝当归花。
原本复伞形的花序被压扁了些,一团团如星点的小白花却依旧活力可爱。
他说:“相思难避如逃疟,一味文无是良药。”
望她归来,医治他无可救药的相思,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奖赏。
苍清明知故问:“你这是拿萝卜花装当归吧?”
李玄度答:“绝对保真,大师姐种的,我来时用真力催开花的。”
竹篱笆外,蹲着的四人一狐中,有人气得要冲进去揍人。
“怪不得他前几日问我的小苗圃里哪株是当归!还夸我种得好,我就说这小子什么时候会讲好话!”
白榆捂住她的嘴,“师姐,关键时刻,不可冲动!”
祝宸宁牢牢拽住她的手,“自家师弟,忍忍,反正当归是根入药,不碍事!”
院中,李玄度又说:“摘得太急没注意力道,连根拔起了。”
苍清问:“那根呢?”
李玄度答:“来得也着急,根上全是泥,嫌脏顺手丢了。”
“你回去要挨揍了。”苍清点着头,视线落在竹篱笆上,却迟迟不接花,双脚又轻轻踢起泉水来。
李玄度可没心思管挨不挨揍,只问:“阿清,可否归来治我心疾?”
见她仍是不接,甚至连答都不答了,那一如既往地冷淡叫李玄度心下难安。
他强硬地将花枝塞进她手里,拥她入怀,唇间相触,她没有推开他。
一番抵齿缠绵,泉边热气氤氲,二人均是面颊绯色。
苍清忽而转身跨坐到他腿上,带起的水珠打湿二人的衣袍,瞬间洇开去,温热湿滑,无人在意。
她的手从他的喉结抚到前胸,又一下将他往后推,李玄度被推得猝不及防,身子后仰,双手撑在石板上。
泉水淙淙,他心慌意乱,“大师兄和我说了,关于师叔的卦象,嗯……童子身的事。”
苍清欺身凑近他的唇,却不亲上去,轻声问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在保护你吧?”
他看着她肯定地点头,一双澄澈的眼,真叫人心动。
险叫她看怔神,苍清转开眼,轻笑,“别自作多情了。”
李玄度忙道:“姻缘红绳不会骗人,你也说了我们是两情相悦,早该成婚的,我们是夫妻。”
二人的唇离得只差分毫就能亲上。
“你说我是你的妻子?”
“是。”
“所以殿下要自荐枕席?”
“是。”李玄度轻应,“求阿清取了我的道印。”
苍清又轻笑一声,朱唇在他唇畔流连,欲吻不吻,在他主动亲上来时,用力将他往后一推。
“可我看不上你。”
利落地从他腿上翻身坐到石板上,冷下脸说道:“本仙看不上杀妻证道之人。”
苍清将手中的当归花扔在他身上,“你以为我会因为你这么几句话,一朵随手摘得的花,就这么轻飘飘原谅你?”
她绯色的脸颊如今瞧着,已不知是被泉水热气熏红,还是因内心怨愤气红。
“别人我都可以原谅,唯独你不行,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最叫我失望。”
李玄度被她一推,索性躺倒在石板上,暗影罩在他身上,将他半个身子融进黑影里,瞧不清他黯淡眸色中的情绪,只见到他绷紧的唇,与握紧的拳。
苍清语气冷漠,“李玄度,你的妻子早就死在你那一剑之下,灰飞烟灭了。”
她站起身刚抬步,脚腕叫人握住,李玄度从地上坐起来,往她手心中塞来一柄小剑。
“如果你铁了心要走,我不拦你。”他伸长脖子迎上月魄小剑,将最脆弱的地方暴露给她,“将我带走。”
剑锋划开了他如玉的脖颈,无暇美玉染上红痕,“这条命还你。”
他用力往前撞,头一撇,欲要自绝。
苍清比他快一步,撤掉小剑,“你疯了?!”
“我没疯!是我欠你的。如果不是你早做了谋算,你早就死在那一剑之下,你将眼识赠我,化出仙家法相救我,而我却将你忘了,将红绳丢了,如今又想用一朵花就求得你的原谅,你说得对,你凭什么原谅我,你有权不原谅我。”
李玄度缓缓从地上爬起身,“可我不愿看你嫁给他人,日日思念成疾,抓心挠肝。”
他握住苍清执小剑的手,朝着自己的心脏送去,速度极快力道十足,不容反抗,“没有你,不如死了。”
苍清收手不及,月魄小剑整个剑锋没入他的心口。
“我杀你一次,还你。”——
作者有话说:“相思难避如逃疟,一味文无是良药。”——明末清初钱谦益《瑶台歌》
第265章
二人同时松开小剑, 李玄度身子一晃跪倒在地,“能不能原谅我?”
“还说没疯!这是娉黎小剑!神剑!”
苍清的心因他的举动提到了嗓子眼,脸一下失了血色, 惨白惨白的。
惊慌失措地跟着跪地扶住他,拔出小剑, 带出的血珠落进池中,如红烟般丝丝缕缕绕开去。
“若是我刚刚反应再慢一些,剑再偏一点, 你就魂飞魄散了!”
她的手抚在他的心口处替他输灵力止血, 嘶声力竭,“你也要叫我后悔吗?!”
李玄度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继续输灵力,笑道:“你还爱我。”
“你还笑!”苍清解掉他的衣扣,扯开他的衣服,强制给他治伤, “你想死换把普通的剑!我不拦你。”
灵力不要钱似的大量输进他的体内, 二人如今的脸色都很白,倒是般配得很。
他执着地说:“你还爱我。”
看着他心口处的伤口渐渐愈合, 苍清紧绷的心松懈下来。
她当真是被他吓坏了, 此时情绪一上来,再也绷不住,又气又委屈,眼一红开始掉眼泪,“是,可就这么原谅你,我不甘心。”
李玄度随手拉上衣襟,慌忙替她擦泪, “对不起,又惹你落泪了。”
另外四人一狐听见苍清的怒吼声,也惊地冲进院中,看到这一幕又默默退出院子,重新蹲回篱笆墙下。
姜晚义捂着心口,似有所感:“九哥对自己是真狠。”
白榆小声抱怨,“你们说他到底行不行?本郡主都要叫蚊子咬死了。”
众人一起摇头:“恐怕不行……难哄。”
院中二人相对跪坐于地,苍清仍在哭,小珍珠“吧嗒吧嗒”止不住地掉,哭得李玄度心都要化了,手忙脚乱替她擦泪,根本擦不完,泪水如雨多得能汇聚成泉。
他干脆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耳畔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伏在他肩头抽噎不止,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哭,天大的委屈全化作咸湿的泪水,滴在他的肩颈,流进他颈侧的伤口,滋得他生疼,却真实的叫人安心。
他的小仙姑又回来了。
李玄度将她搂得更紧了些,轻抚她的后背,交颈相依,他亲吻她的耳际,无数遍地同她告白。
十句“对不起”中带着一句“我想你”。
这一哭,哭了许久,直哭得李玄度的紫衣从肩头到衣襟濡湿一片。
等苍清渐渐安静下来,停下抽泣,他拾起落在地上的当归花,再次递到她眼前,声音带着恳求,“夫人,可归否?”
“不归!”苍清抹了抹眼,开口不再冷冰冰的,哑着声哭诉,“李明月,你没选我……你不爱我!我不要你的花!”
她终于愿意将心头堵得气全数撒出来,去怨他、怪他,不再冷漠以对。
李玄度的眼也红了,“我任你打骂,要杀要剐,只别不理我,好吗?”
他捧住她的脸,与她相视,极其认真地说道:“以后,无论你是人是妖还是异族,我都选你,哪怕你要与天下为敌,我亦站在你身后,与你同执一剑。”
苍清心下仍是恼怒他的所为,冷哼,“我不信。”
李玄度再次表明自己的心意,“我在术青寨时就承诺过你,不论黑白,我李玄度此生对苍清唯命是从。”
术青寨一行,他剜心相救,以命换命。
虫村误伤,他生死相随,跟着跳崖。
云山观的苍清在爱意中长大,可以永远坚定且自信地去选择和相信李玄度,可苍官不行,苍官是反过来的,她需要坚定不移的爱与选择。
苍清刚止住的泪又续上,“可你食言了!你的道义远比我重要多了,我与你不同道,你继续去做你降妖除魔的道士,做你为国为民的琞殿下,又来引我作甚?”
一颗颗泪珠在烛灯下闪着光,被夜风一吹,落进李玄度心间。
他轻轻替她拭泪,嗓音温柔,“你说月华没有选你,但他若没选你,为何会有李玄烛?为何玉京至今未封?他最终还是选了你,对不对?”
月华如此,他李玄度亦是如此。
“无论我忘记多少次,都会爱上你,也许路上会险些误入歧途,但最终会走回正道。”
四目相对,李玄度明亮的眸子,微微发红。
“苍清,你就是我的道。”
他说得真诚热烈,苍清一时忘了哭泣,怔神地看着他,哭得酸涩无比的眼睛一弯,破涕为笑。
李玄度也跟着笑,他手中的当归花随着动作,在她脸颊边轻晃,蹭得她发痒。
“花给我!”
“我替夫人簪在发间。”
篱笆外传来一阵骚动,白榆感叹,“不愧是亲兄弟,都能说会道的。”
又响起姜晚义欠欠的声音,在学舌,“阿榆,你就是我的道。”
温泉边水汽升腾,熏红了苍、李二人的脸。
“砰”一声,竹篱笆院门被重重关上。
篱笆外的四人一狐,最后只听见一句“李明月,你自找的”,就再也听不见其他。
云寰打了个哈欠,“阿姊设结界了。”
白榆疑惑:“这算成还是没成啊?”
陆宸安挑眉:“不管成没成,明日都要叫小师弟赔钱!还要让他替我种一个月的地。”
姜晚义了然于心:“不成怎么会设结界?小爷腿都蹲麻了,就这?三娘也太拿我们当外人了。”
祝宸宁松口气,“有些事还是当外人好。”
“走了,我们也去泡温泉。”姜晚义拉着白榆起身,顺手往嘴里丢了颗不明物体。
另外三人看到他的动作,心下亦了然,纷纷表示。
祝宸宁:“你俩去,我们就不打扰了。”
云寰:“年轻就是好。”
陆宸安:“新炼的,这就吃上了。”
白榆直接给了他胳膊一拳,“这么多人,你要点脸吧。”
“我怎么不要脸了?”姜晚义揉着肩,一脸疑惑,也往她嘴里塞了颗蜜煎,促狭道:“阿榆在想什么?你们又在想什么?”
“山楂丁?哈哈。”白榆尴尬。
姜晚义摇着头笑:“你们一个个啊,人心黄黄的,想看什么啊?”
四人一狐说说笑笑,拐进了隔壁的院子。
篱笆墙内。
苍清恼自己没出息,就这般被哄好,恶狠狠瞪李玄度,目光下移瞧见他颈侧的伤口,还在渗血。
怒从心起,将他推倒在地,“李明月,你自找的。”
吹过一阵风,院中四盏灯笼轻轻摇晃着,灭了两盏。
苍清欺身上前,舔舐他的脖颈,腥甜的血辗转在她的唇齿间,李玄度丝毫不反抗,任她啃咬,只在她要起身时,执着地将她摁进怀中。
于是渐渐变了方向,啃咬从颈项换到了他唇畔……
“李明月,我是你的红尘劫,你怕不怕日后死在我手上?”
“我在你心中是这般胆小之人?”
水汽似乎又重了些,又热又潮湿,他眉心道印,红似烟火。
她吻他的耳垂,“头回可千万要忍着些。”
补过书面知识的李玄度瞬时明了她的意思,“放心,万不会让你失望。”
金銙带被解下来随意丢在池边,别在腰间的金鱼袋与法器也跟着躺了一地。
水汽氤氲,如浸雾中,这场景竟在最初的那个美梦中见过,叫李玄度有须臾的晃神,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脱下紫衫垫在底下,稍一动作,二人身形反转,他低低笑着,“怎能劳累良人。”
苍清双手环上他的腰,眼前人抱起来又香又硬,用指甲轻轻掐了一下,“读过《大乐赋》吗?”
“你说呢?”李玄度给她背了一段,“枕上交头,含朱唇之诧诧;花间接步,握素手之纤纤。”
“是这样吗?”他的手盖在她的手上,十指相交,二人腕间红绳隐隐发光,相缠相绕。
裙裳堆肚,苍清的薄纱背心被褪至手臂,都揉皱了。
李玄度用张狂的行为表明他看过。
几番辗转,他靠于她耳畔温声问:“我来应劫了?”
平日清朗如月的声音今日有些低哑,仍是好听。
苍清目酣神醉,还来不及回应,身子一颤,攀住了他后背:“唔……慢点……”
李玄度动作稍顿,可也没停多久,又故态复萌,且有更近一层之兆。
“我忍不住,阿清。”
失而复得的春景在前,忍不住不动。
苍清轻嘤一声,“是这种忍不住吗?”
“难道夫人想我快些缴械?”李玄度嘴上说着投降,却身体力行,体魄强健。
他眼底透亮,水润润的藏着一抹春景,苍清瞧得心头一热,与他嬉笑,“如此熟练且经久不衰……莫非……嗯……你是和……嗯……其他小娘子一起试过?”
他无奈一笑,“这小娘子不就是你?”
他们从前一起看《春日繁花》时,照着书中所绘,已试过多种方法,除了最后一步,确实熟练。
苍清弯起眼,非要逗他,“你记岔了……不是我嗯……”
她的声调打着弯儿。
李玄度亲了她一下,“想起来了吗?”
“没有……”
剩下的话叫人用嘴堵住……
钗垂髻乱,发间的当归花压塌了,耳鬓厮磨,似要融进对方身心里去。
他埋脸在她颈项间,急声低唤她。
“阿清……”
“阿清……”
“嗯……玄郎……”
身心交缠,她的心头,是润无声的绵绵春雨,是天际绽放的璀璨烟火,一时潮湿一时热烈。
是院中温泉氤氲热气;是冬日山间皑皑白雪。
身体冷热交替,心间四季分明——
作者有话说:[黄心]不太擅长写,再加上要过审,见谅哈,下本感情流我一定努力,就绿色封面那本《黑化值竟是好感度》,求收藏。
枕上交头,含朱唇之诧诧;花间接步,握素手之纤纤——唐.白行简《xxxxxx大乐赋》
第266章
晨曦爬上山头, 屋中渐明,光影打在放下的隔断珠帘上,华光溢彩。
李玄度醒来时, 发现身侧无人,他一下从床榻上坐起身, 唤道:“阿清?”
屋中亦无人。
桌上放着他的公裳和金銙带。
被利剑刺破且团皱带着不明水渍的公裳,应该在池边。
显然是她早间才拿进来的,昨夜不是做梦, 那她还是要走?
睡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忽而想到昨日早间公案上, 她用手覆住的信笺,潦草略过,他只瞧见“一别两宽”四个字。
李玄度心头瞬间慌乱不已,急急套上官靴,拿上公裳和腰带,只穿着中衣就冲出屋去。
一边走一边穿衣, 院中亦无人。
院外进来四人一狐, 均一脸促狭地望着他,要将他光洁白净的眉心盯出花来。
祝宸宁摇着头第一个发话, “衣衫不整, 成何体统。”
李玄度只问:“阿清呢?”
白榆笑道:“都这个点了,在府衙吧。”
姜晚义笑嘻嘻戏谑:“九哥昨夜很累?叫你起迟了?今日剑都未练吧?”
李玄度只来得及斜他一眼,“你怎么还在这里?不上值?”
“小爷我休沐,倒是你来不及点卯了。”
“休沐日逛小倌馆,等着本王明日弹劾你。”李玄度头都不抬,匆匆系着腰带,施了避尘决,往院外跑。
陆宸安在后头喊道:“小师弟, 你扣子扣错了。”
已经顾不上的李玄度一路飞檐走壁,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府衙,门房小吏一声“府尹早”刚出口,已经瞧不见殿下的身影。
李玄度先去了趟自己的办公房,屋中不见苍清,又去找何有为。
“琞殿下早啊。”何有为正坐在案前准备吃朝食,犹豫了一秒,起身双手递上用油纸包着的糖饼,“殿下用过朝食了吗?吃点?”
“阿清呢?”
“仙姑在验尸房。”
“有案子?”
“今早刚发现的碎骨。”
“我去看看。”李玄度跨出屋的脚又收回,走到案前拿走了何有为的朝食,“你自己再去买一份。”
何有为无语,超小声嘀咕:“我……我只是客气一下。”
李玄度听见了,但未回头,“账走琞王府,加十成。”
刚行出院门,苍清迎面走来,手中拿着检验册录,看见她的一瞬,他的心就安定下来。
她没走,没有同他一别两宽,脸上不自觉扬起笑,“怎么不喊醒我?也不等我一起上职?”
苍清见了他,笑道:“还以为你今早不会来了。”
昨夜床笫之欢,玩水半宿。
池畔石板太硬,即使垫了衣衫,她早间起来时,仍觉得浑身骨头酸疼。
他出力更多,想来亦是如此,见他睡得正香,于是给他下了安眠术。
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小师兄,还是这么早就醒了。
思及此,难免脸颊发烫,随口说道:“一有事定是临时工的错,我自要勤勉上职,这不一早就有活等着我。”
她走近他,极其自然地解开他衣领处系错的珠扣,又重新给他扣上,“你这衣上有股……味,一会赶紧去换了……”
越说脑中越是不断翻涌上画面,耳朵就红了。
瞧见他手上拿的朝食,赶紧伸指点了点,朝他张嘴“啊”了一声。
李玄度心知肚明她话中之意,青天白日的也不好意思接话,只笑着将手中糖饼送至她嘴边,问道:“什么尸骨?”
苍清咬了一口,咽下后回道:“今早有人见自家的狗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大骨在磨牙,上前查看狗窝里竟还有半个骷髅头,所以携骨前来报案。”
她就着他的手又咬了一口糖饼,翻开手中检验册录,“仵作老周已经验过了,股骨与颅骨非同一人,因被狗啃过,外观已损坏,但从颅骨厚度,颅腔大小来推测应是女子,而股骨则是男子,时间太久年龄一时推不出。”
李玄度伸指擦掉她沾在嘴角的沫子,“都已骨化,想必是成年旧案,你想查要去翻旧案卷宗。”
“我才不查,这是你同何府事的职责,别想丢给我,我只负责替老周记录文书。”苍清拉起他的衣摆,扯着他往公房走,“我忙着查金仙道人。”
李玄度乐呵呵地跟着她走,“我同你一起去查金仙道人,此处就交给何府事,自你来后,我瞧他太闲了些。”
周围往来官吏见了他俩,不忘给琞殿下行礼问好,心里都盘旋着一个问题,今日苍仵作难得对殿下和颜悦色,再瞧殿下,更是一脸春风得意。
二人举止亲密,一团和气。
莫非……是遇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了?
比如升迁加薪?
升迁的李玄度问道:“今夜还去华光馆吗?”
加薪的苍清回:“不去了,那个金娘我早间已经见过,就是位凡妇人。”
“那今夜回家?”李玄度压低声,试探性地说:“回汴京已有五个月,我们还未住过新房,今夜把珓杯酒和洞房花烛补上……”
苍清的耳朵迅速泛红,“再说吧,我可没说要嫁你。”
李玄度顿时又紧张起来,“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嫁我嫁谁?”
“暻王啊。”
李玄度肃容,“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晚间的琞王府,六人围桌而坐,桌上佳肴珍馐。
一整屋仍旧是李玄度不满的叫唤声,女使近侍统统被吼得退避三舍。
“本王不同意!!”
“姜晚义!穆白榆!你们两个赶紧从我琞王府消失,滚出汴京!”
白榆捂着肚子笑,“偏不。”
姜晚义耸耸肩,“我的上司是三娘,我只听她的。”
李玄度站起身,一脸阴沉,“既然如此,本王只好现在就去将六哥那厮绑了。”
正在来琞王府路上的赵殊打了个寒战,同身边近侍说道:“都快入夏了,本王怎还觉得周身凉飕飕的。”
苍清将李玄度扯回凳上,“我非嫁不可,你闹一天了,再闹我就走了。”
李玄度直接歇了声,小声问:“为何非嫁他不可?”
“我本来想嫁太子的,但他自从点珍宴后防范得紧,根本没机会,暻王是太子的人,以他和阿榆的关系,可以给我机会兵无血刃地接近东宫,昭王赵隐的那一丝魄是在东宫丢的,而鼎先生的事也与东宫密不可分。”
起初她以为只要与这几人分开,灾厄就不会寻上他们,事实是,他们早就身处旋涡中。
有她无她,他们都会陷入纷争。
苍清细细给他讲解,也是同桌上其他人解释,“整个汴京城还有这么多的谜题没有解开,我不放心你们。”
她本应该着重于寻找救治于族人的法子,却分心来管人间事,众人心下感动。
祝宸宁道:“其实这也并非最好的法子,祈平郡主还是要嫁给暻王,那晩义……”
苍清答:“只是借一下阿榆的模样和身份,等事情解决,自会传出暻王娶的祈平郡主是妖假扮的,而真正的郡主早已与邢妖司主事成婚的传奇故事。”
白榆劝道:“要不再想想?反正还有一个月时间,如今我们六人一处,没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李玄度点头,“阿清若是想去东宫,我今夜就陪你杀进去。”
姜晚义阴森森道:“算我一个,算盘打到阿榆和三娘身上,老子早就想杀他了。”
“可我不想让你们冒险,也不想让你们兄弟相残,留下千古骂名。”苍清心意已决,“赵殊连阿榆都打不过,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李明月你放心,即使我顶着阿榆的模样,他也近不了我身的。”
虽说不开仙家法相时,她只借到一点仙家的神力,但也够用了。
如今除了她的同族或是神祇又或是以多欺少,没有几人是她的对手,就连李玄度也不定单挑的过她。
“可是你会同他拜堂饮珓杯。”李玄度瓮声瓮气地说,“我和你都……”
我和你都还未真正拜过堂。
无论是月华还是李玄度,无数次阴差阳错。
苍清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怪月华去吧,他种因,你受果。”
她心里当然还是有气,不管是月华的,还是李玄度的。
原谅是原谅了,小性子也是要耍的,看他不爽,她就爽了。
李玄度明白这点,所以他即使再吃醋再不甘心,都不会对她撒气,只委屈吧啦默默坐在桌前,无心饮食,头上罩着朵小乌云。
双喜偏在这时进来禀报:“殿下,暻大王前来拜会。”
“不见!让他滚。”李玄度没好气道。
“可……可暻殿下说是来寻祈平郡主的。”双喜迎着怒火垂头回禀。
姜晚义立刻说道:“双喜,听你家殿下的叫赵殊滚!”
然而暻王嫌门口冷,已经自主翻墙进来,听见这主仆的对话,斜了一眼姜晩义,“十哥也就算了,九哥你哪来这么大怒气?我惹你了?”
李玄度冷冷说道:“赵殊你有事说事。”
“我是来寻郡主的。”暻王看向白榆,“榆姐儿我找人给你带话四处寻不到你,非得我亲自来一趟。”
姜晚义心虚地转开脸,避开白榆的视线,“别看我,我不知道……”
赵殊继续说道:“我已经表奏官家取消你我二人婚约,你也赶紧发一折上去。”
“嗯???真的假的?”
屋中众人满头问号,表情各异。
白榆第一个回神,“小六,你是发烧了,还是又憋着坏?”
“都不是,”赵殊神秘兮兮说道:“我只是懂了什么才是喜欢,我对你不是真正的喜欢。”
众人眼见他说这话时,脸带羞意,这是……春心动了。
李玄度顿时心情大好,头上罩得小乌云散了。
“六哥站在门口干什么,来来来,进来坐下说,双喜还不请暻殿下上座。”
姜晚义脸上也堆上笑,“小六用饭了吗?双喜给暻殿下添碗筷。”
赵殊看着这态度大变的二人,起了阵恶寒,捂着胸往后退,“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苍清蹭地从凳上站起来,冲到赵殊身前,以手做剑横在他脖间,恶狠狠威胁,“你必须娶我!”
“哐当”一声,赵殊的背重重磕在门板上,哀嚎:“你、你神经啊!我娶你干嘛?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竟图我身子!”
“六哥你自作多情了,她对你本人没兴趣。”李玄度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上前将苍清拉回来,哄道:“你也不能强人所难,六哥可没我这气性,不敢娶妖的。”
“谁说我不敢?”赵殊喉间脱困,抚着胸说道。
“哦?”李玄度双眼微眯,“找死?”
“不是,不是这个妖,不对,不是妖。”赵殊的脸竟红了。
白榆何其敏锐,“小六,你的心上人是妖?”
赵殊立刻摇头否认,他越是如此越是可疑。
白榆担忧地看向他,“小六,你不会是被妖孽迷惑了吧?”
赵殊反驳,“胡说,乔娘不是妖!你们怎么不说九哥还被异族之王迷惑了。”
乔娘?
众人面面相觑,从点珍宴至今不过两月,就让暻王变了心意,这迷得还不轻。
姜晚义幸灾乐祸,“不管是人是妖,邢妖司上下祝暻殿下与乔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过几日给你们送花篮。”
见白榆的目光瞧过来,他压着嘴角又说:“大不了等婚退了,爷去他府上替他瞧瞧。”
“祝福我收下,瞧就不必了,暻王府不欢迎姜主事。”赵殊恶狠狠咬重了“主事”二字。
苍清幽幽问道:“你在何处遇见的这乔娘子?”
“本王凭何告诉你?”赵殊刚嘴硬了一句,在她闪着危光的眼神下,没骨气地说道:“我与她清明节时在驷霞山相遇。”
不等人再问,脚下踩油飞也似的跑了,只留余音,“榆姐儿别忘了递折子!”
清明至今不过一月,暻王的事显然不对劲。
若非妖怕不是鬼?——
作者有话说:小六:乔~娘~子~不~是~妖~[菜狗]
所以郡主失踪的时候,小六作为好朋友完全没出力,因为他正在走自己的剧情,自顾不暇。
第267章
入夜, 苍清无情地将李玄度关在了门外,任他怎么敲门说什么好话都不开。
昨晚是情绪起伏过大,她没控制住, 今夜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当然也是有故意报复的心态在,已经如此轻易就原谅了他, 还不准她记仇了?
在襄州城时,那么冷得天,也不见他怜香惜玉。
门外李玄度说道:“你不愿见我, 我便跪在你屋门前请罪, 直到你肯让我进去。”
“那你便跪到天明吧。”
门内苍清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想故技重施?她是不会上当的!
铺开笔墨纸砚,提笔写着昨日早间没写完的信笺,“一别两宽,再无相见……”
两只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 嘴上义正辞严,实际上她自己都未注意到, 她此时有多坐立不安。
先是听见姜晚义路过, 揶揄了句:“哟,九哥又在罚跪了?真是个小可怜,明日小报又该有你名号了。”
[琞王殿下又又又又被他夫人关在门外跪搓衣板啦!]
[现场画像,独家!保真!百两起拍!]
“十哥少在我这碍眼,赶紧滚回国公府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在外兜售画像。”
“嘁,小爷我今日还偏要睡在你这。”
而后是陆宸安,“小师弟, 你到底行不行?实在不行来找我,都是同门,不收你问诊费。”
李玄度:“我怎么可能不行?!!”
白榆拱火,“那和月华比呢?他可是神君哎。”
一阵沉默后李玄度说道:“要不……你俩替我去问问阿清?”
“噗——”苍清刚喝进嘴里的茶喷了出来,洇湿桌上铺着的信笺,晕开了上头的字迹。
这帮人真的是,月华和李玄度能有什么区别?
再说要问也该去问苍官,问她干什么?
她只是拥有了苍官的记忆和一点神力,她早忘了。
真忘了吗?提了就难免想起,好像确实是有些区别……
月华清冷克制,通常都是埋头猛干,只有极少数的时候在临近之际,会在耳畔唤她一声“宝儿”。
李玄度更张狂些,不仅花样多,从艳书里学来的浪荡话那是一句接一句,几乎全程都在喊她名字。
“……”
都是一个人,没区别!!别想了!
倒是有点好奇李玄度恢复月华的记忆后,还会像昨晚那般行事吗?
好可惜,或许看不着了。
忆起昨夜的事,苍清心乱了,将洇湿的纸揉成一团,随手往后一扔,纸团滚进脚踏,在角落里停下。
重新铺开纸,提笔准备新写一张,这回还没写两个字,又听外头远远传来一阵铜铃声。
紧接着是一陌生女子的声音,娇怯怯的。
“更深露重,郎君怎一人跪在外头?不如奴家陪你去屋里共饮一杯?”
嗯?苍清将笔往桌上重重一搁,琞王府还养姬妾?还是他故意玩的什么把戏?
无论哪个确实都起了效果,她现在心思全然都在外头了,再下不了笔写一个字。
可门外就这么安静下来,她终是按捺不住站起身,拉开门走出屋。
廊下、院中空无一人,只有院墙边那株姚黄,不知何时已经盛开。
原本鹅黄的花苞,成了乳黄,光彩夺目,妖冶动人。
“何方妖孽,犯本仙头上来了,抢我的人?”
这花明显有问题,苍清揉了揉眼,却找不到这盆牡丹的异样之处,尽管它很美,也只是普通的花而已。
祝宸宁听见响动也开门出来,“怎么了?”
“有古怪。”苍清侧身瞧他,“另外几人呢?”
“刚刚不还都在院中吗?”祝宸宁答。
他们六人均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连白榆在这院中也有屋子,常常不回国公府。
现在整个院中就剩她和祝宸宁,原本在院中的四人全数消失了。
“大师兄有没有听见一陌生女子的说话声?”
“嗯。”祝宸宁点头之际,手上已在掐诀,半晌,摇摇头,“院中没有阵法寻不到破绽。”
“莫非是进了幻境里?”苍清即刻唤出月魄剑,朝着院墙处的姚黄牡丹挥去。
无论如何,她都觉得这花有问题。
剑气堪堪划断牡丹的一片叶子,吹过一阵风,牡丹花散发出一阵旖旎甜香。
眼前的景象有了变化,还是一样的院落,墙角的牡丹花不见踪影,院中却渐渐显出五个模糊人影,四对一。
白榆说道:“这明明就是宁师兄买的姚黄牡丹,哪是人?”
陆宸安:“是人啊,是位俊俏郎君。”
姜晚义:“分明是位穿鹅黄衣裳的娘子。”
李玄度:“管她是花是人,敢对本道长动手动脚,砍了算数。”
翻掌间银枪瞬出。
“枪下留人!”苍清出声制止。
四人回过头,见了她和祝宸宁,齐声笑道:“你俩也进来了?”
苍清走上前,“你们不觉得这场景和在江县时,见到水仙花的那次很像吗?”
那次也是这般,苍清见到的是郎君,李、姜二人见到的是娘子,白榆见到的是水仙花。
姜晚义说:“阿榆,你对我的爱有待……”话至一半,他发出声声惨叫,“疼疼疼……郡主我错了!”
白榆扯着他耳朵,“是不是想让团姐儿换个爹?”
当时几人以为是“相由心生”,开了窍,懂情爱的才能见到人,所以白榆见到的是花。
如今瞧着似乎不是这个缘由,白榆也许天生独特。
膝盖还隐隐作痛的李玄度乐不可支,“我支持郡主,他今天敢质疑你,明天就敢休妻,不如先发制人。”
难兄难弟从不忘互相落井下石。
“李玄度你放屁!”姜晚义揉着耳朵怒不可遏,“三娘,让他跪到死!别轻易放过他。”
“两弟弟好吵。”祝宸宁听得头疼,“你们能不能先管管我的牡丹花?”
花百两买的,怎么就成妖了?
被晾在一旁的牡丹花,也是一脸柔弱无助……
众人玩笑过后,认真起来,李玄度将银枪背在身后,问:“你到底何人?来此有何目的?”
“奴家并无恶意。”牡丹花转了个身,换了模样,这下众人看她均是二八少女的面容。
“奴家乃是牡丹花神,名唤姚凰,被歹人所困,一直处于混沌中。”
白榆恍悟,“怪不得京中的牡丹花都不开了。”
牡丹花神不知所踪,这天下的牡丹花自然都不再开放,乃至枯败而亡。
陆宸安问:“所以你想让我们帮助你归位?”
姚凰摇摇头,她指着祝宸宁说道:“也不全是,奴家得幸于这位郎君相救,带回家精心照看。”
听到这处,众人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奴家因此感念万分,望能留在郎君身边。”
果然是这种桥段。
陆宸安不满:“买花时我也在场啊,怎么不感念我?”
姚凰垂眼:“感念娘子也是可以的。”
李玄度冷笑,“那你对我毛手毛脚做什么?该去找他俩啊。”
姚凰故作羞涩,“郎君丰神俊貌,令奴家心生亲近,若能留在郎君身边,也行。”
还真是不挑。
“呵呵……”一直冷眼瞧着的苍清突然轻笑出声。
众人将目光转向她,以为她这是在吃酸醋,却瞧见她满脸促狭,边笑边点头,“很合理。”
李玄度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哪里合理?”
苍清捂嘴笑,“现在还不能说。”
众人都知她有鲛人瞳,定然是看出了什么。
姜晚义问:“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她跟着宁师兄和九哥。”
姚凰眼波流转,视线从他们几人中一一扫过,“其实……你们中哪位都行,只要让奴家留下,奴家也可以化作男儿身。”
“那你跟着我吧,”苍清一脸兴致盎然,“你先化个男儿身瞧瞧。”
“不行!”李玄度反对,“疯了真是,你要和陌生男妖同住一屋?”
他的反对无效,姚凰已经旋转身,迫不及待化作少男模样。
苍清瞧着不是很满意,“还能再换吗?”
姚凰再次转身,又换了副模样。
苍清还是不满意,“你的样貌是随机的?那你到底是男是女?”
姚凰答道:“我也不知自己是男是女。”
他的嗓音和语气也瞬间换了。
众人也都极为诧异,植物成精竟如此自由,可随意变幻样貌和性别?
怪不得水仙花那次人人瞧见的都不同。
可苍清有鲛人瞳,她难道也瞧不出花神的真实性别?
他们想问,又一时没法问。
苍清只当没瞧见这几人求知若渴的模样,问姚凰:“你还有其他诉求吗?”
“希望娘子可以帮我找到真身和记忆,我实在想不起到底是何人将我困与此花中。”
“你觉得你的真身不是那盆姚黄牡丹花?”苍清挑眉,神情古怪。
她这话问得很奇怪,为何要用“你觉得”,众人对她所见到底为何更好奇了。
姚凰说:“这不过是我暂时的栖身之所,我的真身应当是株魏紫。”
这花神对自己真身的品种,倒是记得很清楚。
“你来。”苍清朝他勾手,在姚凰接近的瞬间,苍清伸手拂过他的面颊,在他昏睡倒下来之际,说道:“赵玄,扶住他。”
又喊祝宸宁,“将他重新封印。”
李玄度别扭地将人撑住,不过半晌功夫,他身前姚凰就不见踪影,只见到院中墙角有一盆姚黄牡丹花,原本盛开的状态又成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六人也瞬间从幻境里出来,一切恢复如常。
李玄度忙问:“阿清,你看到的是什么?”
“我看到的是你哥赵隐。”苍清回。
“???”众人震惊。
第268章
“原来赵隐丢的魄在这里。”
苍清手指墙角的姚黄, “他是借了昭王一缕魄化形的普通牡丹花,认真来说,算不上是妖, 更不是什么牡丹花神。”
李玄度皱眉:“你是说像小翠那般?”
“嗯。”苍清点头,与她在点珍宴上金蝉脱壳也是异曲同工。
“本质上和小翠一样, 但在记忆上有些小区别。”
瞧姚凰这模样,根本不知自己是何身份,真当自己是牡丹花神了, 全是胡言乱语。
定然是有人对他做了点手脚, 篡改他的记忆。
她刚刚与姚凰的对话其实皆是试探,可这动手脚的人目的又是为何?
那个在驷霞山卖花的老头,是巧合还是有备而来?
京中牡丹一束未开,莫非牡丹花神是真得失踪了?
如今汴京城中一切幽微难明,暗藏危机。
苍清敛容,严肃道:“能将他的魄藏在那盆姚黄牡丹上, 加之封印不被人所觉, 只等盛开时才以香气引人入幻境,连我的鲛人瞳都骗过, 此人道行之高或许在你们几人之上, 我们往后行事更要小心。”
众人点头,夜色已深,聊罢各自回屋就寝。
李玄度一掀衣摆,欲要再度跪在苍清门前,苍清眼疾手快扶住,“进来,我有事同你说。”
二人进屋,李玄度迅速拿起一旁门闩插上, 一副不给她后悔机会的模样,苍清被他逗笑,“今日不赶你出去,明日待定。”
“有一日算一日,直到夫人完全消气。”
李玄度瞧见桌上她铺开的信笺,走上前轻轻拨开挡着信笺的书册,这回上头只有一句话“红月来临,异族只知杀戮奔命”。
他微皱起眉,她这信到底要写什么?
又要与谁一别两宽?
苍清已在铺床,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动作,说道:“明日同我去趟驷霞山。”
“好。”李玄度将书册回正,“就我和你?”
“阿清,我们是一队的,将他们丢下不好吧?”
“最初也只有我和你。”苍清回身望向他,轻声说道:“小师兄不怀念从前的日子吗?”
她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既然无忧的卦象是他注定会死在她手上,那就是说,在其他时候,李玄度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另外几人的生死却不好说。
最主要苍清已经猜到,李玄度什么时候会死在她的手上。
不知苍清作何想的李玄度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进怀里,“小师妹许久没有这么喊我了。”
他矮下身,下巴靠在她肩上,轻轻蹭了两下,“别再喊我赵玄和殿下,太生疏我不喜欢。”
“好,应你。”苍清抬起手轻轻顺他后脑勺的头发,轻声喊他,“小师兄。”
“小师妹消气了?”
“没有,明日接着跪。”
“那今夜去不去新房……”
“想都别想。”
李玄度叹气。
新房就是这处院中的主屋,其实离得很近,一步之遥。
苍清说道:“你要的奖赏是‘相招以文无’,我已经给你了,其他的看你日后表现,还要看我心情。”
虽说当归花不知丢在了何处,但她确实已归来医治他的相思,这奖赏确实是给了。
李玄度无可奈何地笑,“不住也罢,反正你在哪,哪里就是新房。”
话是这般说,却还是想与她饮珓杯。
也许是因为多次不得的遗憾。
算了,从前借着李淮与姚玉箫幻境中的婚礼,也算饮过了。
他这般安慰自己,竟也将自己哄好了。
“阿清,如今小队重组,都住在一处,给这个院子取个名吧。”
“这种事,为何不找大师兄?”
“你是领队,自然你来取。”
苍清知道李玄度其实是想说“你是琞王夫人”。
这处院子也是单为她留的,谁不知这间院子在琞王府是主院,不然新房也不会在这个院中。
但他小心翼翼不敢说,怕又惹她翻脸要嫁其他人,便假借他词。
她没拆穿他的小心思,稍作思忖,说道:“既然我们一起行过大江南北万里路,见过万里风光,叫‘万里居’如何?”
九重阙的千里殿,人间的万里居,遥相呼应。
千里万里皆有你。
“好,明日我就刻匾挂上。”李玄度发自内心的笑。
翌日清晨,李玄度起了大早,想赶在去驷霞山前,将匾做出来。
刚寻到合适的板材才动手,苍清已经起床拉着他出门去了,只来得及让金宝去府衙替他告假。
牡丹花是祝宸宁在驷霞山买得。
暻王与那突然冒出来的心上人乔娘,亦是在驷霞山相遇。
加上之前那群匪寇接到的灭口单子,和在驷霞山神秘消失的箱子,所有的信息都指向这一处。
二人寻到丢箱子的地方,苍清绕着树林来回走了两圈。
除了在一颗老松下,发现一个小小的,只有狗能钻进去的洞,其他都瞧不出名堂。
她和李玄度还对此洞探讨了一番。
苍清认为,“这会不会是盗洞,我们不如下去瞧瞧?”
李玄度表示,“确实很像,可我不想爬狗洞,我也不会缩骨。”
最终因意见不一致,放弃此项议程。
苍清拧着眉说道:“我是不是应该把大师兄也喊来?他定然能寻出玄机。”
李玄度手中拿着罗盘,怅然望天,“你这般说,是嫌我不够出众。”
“够出众了,一顶十的全能型选手。”苍清行到他身侧,说道:“将土地叫出来问问。”
李玄度掐指捏决,口诵咒语:“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
苍清夸道:“你看这事就还得小师兄来做才行。”
可念了几遍,都不见土地出来相见。
头顶飞过一群瞧不见的乌鸦……
又试了几遍,仍毫无动静。
“要不……回去喊大师兄?”苍清试探着提议。
李玄度故作丧气,叹口气,“连大师兄都不如了,从前还能做你的教习师父,如今也没有什么好教你的了,地位岌岌可危。”
苍清就知道他要来这出,啼笑皆非,“大师兄是什么废物吗?他也是其中翘楚好不好。”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玄度咬着唇一脸不爽。
苍清瞧出来他是想让她哄,想被她需要,笑道:“小师兄在万里居也给我做个秋千吧。”
“把平国公府的那个去拆来就好。”勉强被安慰的李玄度淡淡答道。
见他如此,苍清垫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有些事,只有小师兄你能满足,比如……”
李玄度一双星目越来越亮,就这么被她几句话轻轻松松拿捏住,心情大好。
他瞧着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松,乐嘻嘻说道:“那棵松树不错,砍回去给我夫人做秋千。”
他纵身来到树前,抬手间,苍清腰间的月魄剑就到了他手中,苍清失笑,“用得真是得心应手。”
结果下一秒,站在松树前的人就凭空消失。
“李明月?!”
苍清立时跑上前绕着树走了一圈。
松树还是那棵松树,除了底下那像盗洞的狗洞,不见半点稀奇处。
她冲着狗洞喊道:“李明月——”
连喊了几声。
“李明月,你要是敢逗我玩,我打断你的腿!”
四周无人回应。
想了想李玄度大概率是不会爬狗洞的,苍清又去摸树干,才刚碰上猛的收回手。
她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树不该是粗糙干硬的吗?
那东西却像是有生命般,还会颤动,苍清凑近树干眯起眼仔细去看,一张鬼脸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鬼脸上两个空洞的大眼瞪着她,狰狞万分。
吓得苍清往后退了一步,冷静下来后才重新凑近了,伸出两指捏起这鬼脸的翅膀。
毛毛的触感加上形似骷髅头的胸背,与树干相近的颜色,鬼面蛾妖?
她虽能辩世间妖邪,但也要先瞧见东西锁定住才行,而看不清是她最大的问题。
“你将他弄去哪了?”苍清沉声发问。
蛾妖的翅膀“扑哧扑哧”鼓动起来,无数粉尘随着它的动作撒到苍清脸上。
毫无防备的,她脚下一陷,身子飞速下沉,再睁眼已身处一处幽暗的石道内。
唯一的光亮来自身边李玄度的指尖火术。
苍清立时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李明月!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玄度嘴角带笑,指尖火映照下的眸色,波光流转,“你很担心我?”
那不是废话吗?!
苍清避开他的灼灼目光,答非所问:“你刚刚‘咻’一下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进狗洞了,那些失踪的箱子定也是这般,都是鬼脸蛾妖作祟,它刚刚应是被你的月魄剑气势所吓。”
她比划着给李玄度解释了一番。
这处的玄机就在这隐藏于树干的蛾妖上,它就像是守门的门房,只给需要的人开门。
如此隐秘怪不得那群匪寇什么都发现不了。
原本抓在手中的鬼脸蛾妖,因刚刚的变故,不知飞去了何处,估计就是为了脱身才给她开得门。
说完见李玄度还是一脸促狭望着她,苍清扯住他的胳膊,催促道:“走啦走啦,去探石道中藏着的秘密,我看不清,你拉着我。”
苍清拉着他在石道中边走边看,两侧石壁坑坑洼洼的,并不规则。
倒像是自然形成,没什么特殊。
就如之前在黔东南的溶洞,只有一种根本见不到头的幽深恐惧感。
继续往深处走,约莫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整个石道变得规整,还隐隐透着股庄重,多了人为凿制的痕迹。
这让苍清想起了之前祭剑的那条甬道。
又行片刻,苍清问:“龙王庙所在的后山是不是连着驷霞山?”
“对。”李玄度回道。
苍清停下脚看他,“那岂不是离穆将军的墓穴、隔壁山头的皇陵都很近?”
二人执手,李玄度的步子也被她带停,“直线距离确实很近,地下整片都是连起来的,怎么了?”
“你不觉得这里的规格很像墓穴吗?”苍清朝前打出一个火球。
火焰光芒瞬间点亮整个石道,划过一个弧度落在地上,不多时熄灭。
但也足够二人看清周身景象,石墙不知何时变得光滑起来,而前方百米处,有条横叉路以及两扇石门。
“还真是墓室。”李玄度拉着她凑到石门前,“我们走进哪个陵墓了?”
火光照耀下,石门与石壁上的壁画很是鲜艳,且多用朱色绘制。
“这不都是你祖宗吗?你问我?”苍清看着石门上线刻着的威武守门将,说道:“能进皇陵的,必然是皇帝、皇后,还有太后……太上皇之类的吧?”
她搓搓手,神情带着雀跃,“会有很多值钱的陪葬品?进去看看?”
李玄度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说道:“你想带我盗我祖宗的陵墓?”
“也不能这么说……我就进去开开眼,是拜谒。”苍清心虚,假意欣赏墓壁,默默绕去了一旁的岔道。
“阿清歇了这心吧,这门打不开的,若是从石门走,必然会被里头的防盗……”李玄度话至一半,苍清兴奋地喊他,“这里有盗洞!”
“什么?!”
“你祖宗已经被盗了。”
苍清走回来拍拍李玄度的胳膊,以示宽慰——
作者有话说:“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道家八大神咒之一《安土地神咒》
第269章
李玄度很快回过味来, 犹疑地看她,“不对吧,我和你一起在府衙做事, 见过民间掘墓贼打的洞。”
盗洞怎么会出现在墓门附近,盗洞都是从地面打进墓室里头, 何况此处还有守陵士兵,谁这么大胆盗皇陵?
“我骗你做什么?”苍清满脸肯定。
“不信你自己去岔道看,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狗洞, 保不齐就是从外打进来的盗洞。”
李玄度走去岔道, 望着那容两人进的“大洞”,抽了抽嘴角,“你管这叫盗洞?你见过哪个盗洞那么大的?”
这明明就是石门,但这岔道确实也像是后来人为二次开凿。
苍清抿嘴笑,她就是故意在逗他,点起掌心火, 先一步走进石门, “有人捷足先登抢在我前头了,本仙姑替你赵家去出这口恶气。”
虽开着玩笑, 心下却谨慎。
这里明显有问题, 那些箱子保不齐就是运进皇陵里了。
可又是何人所为,目的为何?那蛾妖是为谁在做事?
问题多得能压死人。
二人走过石门,进到墓道中,一路往里走,砖砌仿木结构的墓壁上出现大量壁画。
他们一个指尖火,一个掌心火,照亮半壁墓墙,上头绘着墓主人生前开宴的图像, 大概是按照主人生前所居住的模样绘制,极尽奢华,从爵位到生平经历,无不详尽。
李玄度看完说道:“这是官家的亲爹仁佑皇帝墓。”
就是三年前刚过世的那位。
这位仁佑皇帝身份特殊,因官家是先皇过继子,是以他的皇帝身份是死后追谥的,若他还在世的话,也当有七十古稀之年。
“你亲翁翁啊?”
“嗯。”
“那更要去拜会一下了。”
穿过甬道走进墓室,苍清忽略角落里的石棺椁,选择往耳室走,毕竟主墓室里的耳室大概率是放陪葬品的。
角落里那口棺却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苍清胆小怕鬼,脚步一拐回到李玄度身旁。
她对未知的鬼物仍旧难以克服恐惧,谁知道棺材里会跳出僵尸还是恶鬼?反正这回不会是鬼王。
一遇到未知鬼怪,她的战斗力都下降了,那是相当唯心。
但苍清绝不会表现出来,这太丢仙家苍官的脸,也不符合苍官的处事原则。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主动牵住李玄度的手,“那个我看不清,你带着我些。”
李玄度心知肚明,故意逗她,“你害怕?”
苍清立刻否认,“本仙姑怎么会害怕?”
李玄度扬唇浅笑,“我倒是有些怕,小仙姑如今比我还能打,不如你打头阵去瞧瞧那棺椁?”
“那你点灯跟着我。”不肯认怂的苍清故作大胆,拉着他往棺椁走。
离得越近,咚咚声越重,似乎要穿破石棺冲出来,她不自觉攥紧了李玄度的手,一步一步艰难靠近石棺,在心里打气,不能认怂不能认怂!
手刚碰上冰凉的石棺,那声音消失了,棺中安静下来。
苍清在心中安慰自己,定然是她仙家的神威镇住了这棺中鬼物,她回身对李玄度说道:“看吧,本仙姑……”
“咚!!”
石棺里传来一声猛烈的敲击声。
与此同时,不知从何处起了阵阴风,吹灭了李玄度的指尖火,周围顿时陷入一片黑。
越是提着心,越是容易被吓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苍清转身一头扎进身后人的怀里,牢牢抱住他,扯着嗓子喊:“玄郎啊!!你翁翁起尸了!”
李玄度只觉怀里怼进来一头小狼,力道之大,让他往后趔趄半步,恍惚间回到洪州城遇见鬼新娘那次,她也是这样吓得扒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她又变回了天生神力却怕鬼的少女。
明明眼前的景象如此诡异,李玄度却希望她能再抱他久一些,不知为何,近来总是患得患失,总怕会再次失去她。
李玄度将人搂紧了,笑着安慰,“别怕,以这处风水来说他不太可能起尸。”
他重新燃起指尖火,去查看石棺动静,那咚咚声愈发强烈。
苍清冷静下来后,干脆摆烂不装了,抱着他的腰躲在他身后侧,“你翁翁他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李玄度笑,“你都惦记上他的陪葬品了,他怎么可能欢迎我们?”
苍清尴尬,顾左右而言他,“哪里来得阴风?这墓穴里定然有其他通道。”
李玄度也不再逗她,“先开棺看看,你去一旁等我还是和我一起?”
“我和你一起!”苍清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李玄度无声笑了下,手扶上棺盖,提了真力用劲一推。
随着石头磨蹭,粗哑难听的一声“刺啦”,石盖移开一条缝,而后整个掀起,轰然摔在墓室地上,扬起的风吹灭了指尖火。
躲在他背后不敢看的苍清忙问:“如何?”
“里面还有口木棺。”李玄度重新点起指尖火,探进去一照,里头的木棺是金丝楠木棺。
那咚咚声仍在继续。
这大逆不道的好大孙,毫不犹豫地开了他祖宗的棺木。
棺盖移开的瞬间,李玄度突然抱着苍清往一侧避开去,指尖火也再度熄灭,黑暗中只听得“嗖嗖嗖”的箭矢声。
棺中有机关。
被牢牢护在怀里的苍清,跟着李玄度就地滚了两圈,周围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
“咔哒”一声,有机扩开启的声音。
身下的石板向下打开,身体急急向下坠落,迅速传来的失重感让苍清的心往上提到嗓子。
又很快落了回去,不过一瞬就着地了。
这么低矮的高度,仍旧摔得她骨头疼,身上还压着李玄度,她推了推他,“你好重,快下去。”
李玄度赶紧从她身上翻下来。
摔下来的太突然,只来得及用手护住她的后脑勺和脖颈,还好不算很高。
“没事吧?”
“有点痛。”苍清坐起身,揉着后背,“你翁翁可真是凶啊,亲孙都不放过。”
“里面无人,只有机关。”李玄度替她揉后背。
“不是鬼就好。”苍清舒口气,“是故意设计防盗的?还是有人转移了他的尸身?”
“应该是有人转移了。”
“我就说有人先我一步!”苍清拉着李玄度的手同他一起站起身,点燃掌心火,四处打量。
他们所处之地仍旧是处墓道,却和之前的砖砌木结构墓室不同,这回更古朴粗狂,是砖石结构的。
又去照墓壁,不再是鲜艳的涂料绘制,而是浮雕,绘刻得是墓主人的生平与战绩。
苍清奇道:“咦?怎么不是你翁翁了?”
“这是进了另一个墓穴?”李玄度举起手,用指尖火去照墓顶,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仔细瞧得话,其实能看出石板与石板间的缝隙,但最吸引他的是石板上绘制的七曜星像图。
“去前头看看。”
整个墓道是回廊型的,不像之前仁佑皇帝的墓穴是长直型的。
一路往前,墓壁所绘图像成了墓主人羽化登仙图,仙子们踩着祥云驾着銮车前来接引。
这也能理解,大多帝王老来都想长生。
可这到底是谁的墓?
苍清开玩笑地说道:“赵家还有鸠占鹊巢,把墓建在别家墓上的爱好?”
李玄度想了想回道:“从风水上来说可能性不大,但若是从疯癫基因上来讲,也不是不可能。”
此时正巧走进主墓室,一口棺椁放于正中,棺盖是被掀开的,走近一瞧,里面只有烂骨一堆,连件值钱的陪葬都无。
墓主人大概也很难想到,死后没有成仙反而是被掘了墓。
拐进一旁的耳室,苍、李二人的脚步双双顿住,并默契地往后退了半步,耳室中堆着几十具白森森的人骨,而他们的脚下是粘稠的尸水。
“殉葬坑?”苍清将掌心火朝前凑近。
这奴隶殉葬制度,早就废弃千年,这么多尸骸,那这处墓室的主人至少得是商周时期。
李玄度知她所想说道:“殷商时期概率更大些,西周的殉葬规模没有这么大。”
“不对。”李玄度又否定道:“这尸骨瞧着太新,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太新了。”他指指脚下粘稠的黑污渍,“还有这尸水,若是千年前的早就干涸了。”
经他提醒苍清也意识到,“那这会不会是驷霞山被灭口的那些人?”
李玄度回道:“看衣服是像江湖草莽,不过一月多怎么就骨化了?”
累累白骨忽而有了动静,“哗啦啦”朝着他们倒下来,惊得苍清拉住李玄度的手,带着他飞快后撤退出了耳室。
一具具的白骨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白骨后是一个人形怪物,他背身盘腿而坐,赤身的皮肤表面生满青苔。
苍清的鲛人瞳很快识别出这是个人,“他……是死是活?”
“我去看,你在门口等我。”李玄度松开她的手,走进耳室。
鞋底踩在黏黏糊糊的石板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听得苍清心里发毛,视线不自觉就落在地上,粘稠的尸水在昏暗的指尖火下发着反光。
“等会!”苍清喊住他。
却仍是晚了一步,原本如一潭死水的尸水,忽而拥有了生命,长出一条条血红色的触手,缠住李玄度的脚腕。
触尖如舌头般吸住他的双脚,血色触手迅速涨鼓起来,能听见“咕咚咕咚”的饮血声。
尸水表面浮现出一条条水波纹路,迅速向着盘坐于地的青苔人聚拢,这是在给他输送鲜血?
苍清腰间的月魄剑出鞘,握在了李玄度手中,速度极快斩断了这些触手,它们瞬间化作血水流回尸水中,然而他的脚却无法从尸水中拔出。
更多的触手争先恐后冒出来,想将他拉倒在地。
苍清蹲下身,一掌拍在地上,火焰自她的掌心而出迅速蔓延进耳室中,烧至尸水上,所有的尸水吃痛般迅速向着青苔人回缩。
站在火焰中的李玄度与她配合紧密,趁此一剑挥向青苔人,后者却不躲不避,剑气划开了他的后背,不见血。
苍清踏进火焰中来到李玄度身边,“没事了,这是个死人。”
眼前的死人,偏偏又有了动作,他后背的脊梁拱起来,带着布满青苔的皮肤越胀越大,成了不人不鬼的异形,还不停止。
似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身体中破体而出。
苍清和李玄度同时抬手想将对方挡在身后。
这该死的默契,让他们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中相视一笑。
两只手牵到一处,二人执手并肩而立,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啵”的一声轻响,青苔人的皮肤终于拉到极限被撑破,自脊柱中心撕裂开,越扯越大,从血肉中开出一朵紫色的花。
花苞渐渐舒展,花型硕大,状如皇冠,它轻轻摇曳着,丝丝光华绕与身,美得惊心动魄。
李玄度诧异至极,“魏紫?”
苍清同他一样惊讶,“这是某位牡丹花妖的真身?”
还是没有精魄,只有躯体的那种。
第270章
这些白骨并非为原墓主人殉葬, 而是他们的血肉,皆数化作养料,来滋养这株失了精魄的牡丹花妖的真身。
若不是木畏火, 苍清的火焰,恐怕还逼不出这花妖的真身。
李玄度问:“是谁将花妖的真身囚禁在此处?以血肉喂养?”
苍清探手去解李玄度挂在腰间的乾坤袋, “先将它带走,不管有意无意,不能再让它吃人了。”
取花的过程异常顺利, 这花妖只有躯壳, 除了那一地尸水没有任何还击之力。
而苔藓人在花被取走后,也迅速干瘪。
走出耳室,忽略了主墓室已经被人开过的棺椁,继续往前走,见到了真正的殉葬坑。
里面人与牲畜的尸骨早已发灰,角落里堆着陶罐, 石壁浮雕上绘刻的是奴仆们顶礼膜拜的图样, 想来是墓主人想事死如生,死后亦享受荣华。
再往后室走, 见到一汉白玉影壁, 壁上刻绘是祥云缭绕的琼楼玉宇,苍清停住脚,征神地看着这玉碑,不自觉握紧了手。
“阿清,你怎么了?”
直到李玄度唤她,苍清才回神,轻声说:“这是千里殿。”
她不会瞧错的,苍官曾在千里殿住了千年, 她记得殿中的一砖一瓦。
“你看。”苍清手指白玉影壁上一处宫殿,“这是主殿,你常在里头与我一起注浮生卷。”
她的指尖又移向另一处,“这是我从玉瑶神君处抢来的小兔,也被刻在上头。”
“桌上竟还有用月老红绳绑着的敖蟹?”苍清越说声音越大,又侧头去瞧李玄度,“这是你刻的?不可能还有别人知道那么多的细节。”
李玄度摇头说:“我不知道,也许是月华刻的。”
也是,他什么都不记得。
可这地底下千年前的墓穴中,怎么会有刻绘着千里殿的影壁?
苍清用掌心火照着,一处处瞧得格外仔细,不忘指给李玄度看,“这只小狐是云寰!这是阿音!”
渐渐的,她弯起了眉眼,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这里这里,是我和你第一次……”
苍清的身子忽然被人掰正,李玄度将她逼在影壁上,挑着眉问她,“你很想他?”
看着他散着危光的眸子,苍清支吾道:“没有,是苍官在想他。”
“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行?”李玄度显然是发觉了她的口是心非,亲自问出这个问题。
“他是神君,当然是他。”
“嗯?!”
苍清立刻改口,“不对,你就是月华,本质是一样的,是想你。”
“嗯?”
苍清终于意会到了他说得“行不行”,是那个意思,忙改口,“你行你行。”
李玄度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口说无凭,不如验证一下?”
“在这?古墓里?”
背后抵着的冰凉汉白玉影壁,竟不冷了,苍清还觉有些热,“没一个时辰完不了事吧?”
“我尽量控制在半个时辰,如何?”
“真的?那……”苍清两只手紧紧捏住衣裙。
忽而发觉李玄度的身子止不住地在抖,意识到他在憋笑,苍清脸“刷”的红了,一拳垂在他胸口,“李明月!你耍我!”
李玄度终于憋不住,笑出声,“阿清刚刚不会真想在这和我生狼崽吧?”
“李明月!你给我跪到死!”苍清一把将他推开。
“生气了?”李玄度来拉她的手,笑道:“那我满足你?”
苍清冷哼,甩开他的手,不再搭理这促狭鬼,自顾绕去影壁背后,入眼先见到了角落里的一口木棺。
“怎么又有棺?”
还是没有被开过的。
不见棺上有什么封印,那掘墓人怎么会独独放弃这口棺?
李玄度走到她边上,也歇了玩笑的心思,“去瞧瞧?”
苍清点头,可行到半路不得不停住脚,眼前出现一道光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李玄度倒是毫无阻碍地穿过去,还回头问她,“怎么停下了?”
她触摸着那道光影,“有屏障。”
这就能解释为何掘墓人独独漏下这口棺,不是他们不想盗,是根本摸不着边。
“屏障?”李玄度又退回来,仔细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到,“我拉着你走。”
他拉起她的手一同往前走,这一回,苍清很顺利地跟了进来。
眼前这口棺是神木所造,再思及所设屏障与白玉影壁上绘刻的千里殿,定又与月华有关。
李玄度开棺的时候就多了几分谨慎。
等棺盖移开,棺内有颗巴掌大的金蛋,他完全摸不着头脑,试探地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蛋壳。
蛋身瞬间冒出一阵金光,凌空而起凑到他身边,惊得他身子往后仰,抬掌就是一道凌厉掌风。
一道金光护身屏障挡在蛋前,化掉了他的掌风。
“这是阿黎。”苍清说道。
“!你是说阿黎还活着?”李玄度目瞪口呆之余,神色中又带着点欣喜。
仙家一族形似金翅鸟,下蛋似乎也合理。
“眼下来看,是这样的。”苍清瞧见他的神情,就知他在想什么,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仙家也是胎生的,这应当只是月华给她套的一层保护壳,形似蛋却不是蛋。”
苍清初见这蛋也愣神许久,心绪很复杂,但没表现出来。
娉黎的气息她记得,何况她能瞧见阿黎仙家的真身。
原来神和仙家的孩子,是带神格的仙家啊。
李玄度伸手去触碰金蛋,阿黎直接落进他的掌心,亲昵极了,明显是认识他。
“我这就当爹了?”李玄度仍觉不可思议。
说好的“九八七”三窝小狼崽呢???
苍清点头,“你能接受的话。”
“说实话,不是很能接受。”李玄度小心翼翼将蛋捧到眼前,“摔碎了会如何?”
“不知道。”苍清答。
“那阿黎什么时候出来?”李玄度又问。
“不知道。”
这颗蛋热乎乎的,李玄度紧张的手心都开始渗汗了,“你做阿娘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苍官死后变成青芜界苍清的那段记忆,得问你这个当爹的啊。”
苍清凑到他掌心前,怜爱地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蛋壳,“那带走吗?还是放回去?”
“当然要带走了!”
苍清:“可一颗‘蛋’要怎么养?月华又没有留下说明书。”
“用修为养,”李玄度斜她一眼,“这是我同你的孩子,不能丢在这不管。”
“我和你可不会有孩子。”苍清冷哼,想起刚才他耍她的事,挑衅地看着他,“这是我同月华的。”
李玄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咬着牙纠正:“是苍官和月华的,再说如今我是她爹,阿黎认我。”
他将蛋收进怀中,拉过苍清往影壁走,“去看看影壁后头有没有记着什么。”
影壁后绘刻了月华与苍官最后的那一战,到月华让苍官起死回生的内容,正好就是苍清没有的那段记忆。
前面的苍清之前就已知晓,大概就是月华虽选择了苍生,但还是有心放过苍官与她的族人。
月华也知道仙家一族,三界的武器是杀不死的,那一枪扎在苍官心口,让她陷入假死状态。
在月华的计划中,其他众神见苍官已死,便不会再追杀她,等苍官醒后自会离去,从此二人一别两宽。
意外出在月华的银枪上,他不知这柄银枪已被苍官做过改动,成了神枪。
月华与众神君回了九重阙,一段时间后,月华从阿音口中得知他与苍官有了孩子。
他下界故地重游,就在他二人决战之地,见到一座孤坟,碑上刻着吾妻苍官墓,黄土之下是仙家真身的白骨。
此时人间早已过去百年。
月华当时是什么心境,苍清与李玄度不得而知,只知其他众神来与月华商讨封印玉京之事,他都看着窗外心不在焉。
一人时,也常常拿着浮生卷和娉黎小剑发愣。
李玄度猜月华定然是惊觉即使丢了情丝,还是无可救药地在爱苍官,思念成疾,才会踏遍三界去寻苍官的神魂,可她早已灰飞烟灭。
所以影壁后又记载月华按苍官留下的部分手札,以及半成品,造出第十三件神器,此物形如罗盘,名唤六合仪,可回到不同的时间节点。
就好似一本书册,你可以随意翻到其中一页去浏览。
他用六合仪回到神君们追击苍官的那一日,见到刚死去的苍官,趁神魂还未消散前,用辞花镜收了神魂,又用半数的神力保下阿黎。
将苍官的尸身葬在原处,竖了碑,上刻吾妻苍官墓,而后回到正常的时间节点。
苍清说道:“难怪李玄烛的道行如此不济,能遭人暗算,原来是大半神力给了阿黎。”
可月华既有心救下苍官,为何不直接回到苍官死前呢?
李玄度有其他的问题,“众神为何非要苍官死不可?当真只是觉得仙家一族卑劣,就要灭人一整族?”
苍清沉默不答,继续看影壁。
“你知道对吗?”李玄度坚持不懈,“你知道却不肯告诉我?”
被他问烦了,苍清不耐道:“你以后会知道的,好好看故事。”
再之后就是让苍官的神魂,借狼妖之身重生,这一回月华还对她的神魂下了护心咒,以保她平安。
神君的护心咒,比小道士的护身咒要强百倍,这才是苍清多次扎心不死的真正原因。
除此之外影壁上还刻了一封家书,以及大段“长”生术。
但长生术也只是苍清猜测,因后者被人为涂去,只隐约瞧见“生术”、“五魂祭法”、“火”、“木”几字。
那封家书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只有几句。
吾妻苍官。
昔日误杀非吾之所愿,倘若忆起往日种种,念及阿黎犹在,念吾真心悔过,宽恕则个。千年万年望吾仍伴尔身侧。
所以这块影壁就是留给苍清来看的,和封在银枪中的记忆一样,月华还真是做了多手准备。
苍清细声说:“苍官早就原谅你了。”
李玄度牵起她的手,故作轻松,笑道:“吾妻苍清可原谅吾了?”
“嗯。”苍清应他,也原谅了。
墓室外传来纷乱脚步声,苍清立生警觉,与李玄度相视一眼灭掉火术,隐在影壁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火光隐隐传来,在影壁前停下,显出几道斜斜的影子。
是人。
又听有人说道:“这刻得是仙宫吗?”
苍清听见这声音,侧头去瞧李玄度,见他眼里亦带着戏谑之意,她压着声调,幽幽开口:“是啊……”
影壁后,立刻传来陆宸安的惊呼,“有鬼!”
紧接着是铜钱相撞的叮当声,夜影刀出鞘,姜晚义喝道:“何方妖孽,还不速速显形!”
苍清和李玄度大笑起来,从影壁后转出,与另外四人打上照面。
“好啊!你们两个!”陆宸安叉起腰,怒喝:“故意吓我!”
火光下她竟红了眼,“我们担心你们担心的要死!”
苍清心软了,凑上去安慰她,“怎么还要哭了?大师姐何时这般胆小?”
“还说呢!”一旁的白榆竟也是眼含热泪,“你二人失踪近十日!今日都已是五月初九了。”
“啊?”苍清满脸疑惑,“就算古墓里不知时辰,但也不至于饿了近十日我们都无所觉。”
李玄度也点头,“我们才下来不过一日。”
怪不得他们会寻过来。
六人凑一起合计半天,得出结论,这一处的时间流速和外头不同,苍清望向李玄度,“定又是月华做的手脚。”
她还玩笑说赵家鸠占鹊巢,结果真正鸠占鹊巢的是阿黎。
另外四人看完影壁都对阿黎很好奇,让李玄度赶紧将蛋拿出来瞧瞧。
李玄度不乐意,“看什么看,敲碎了怎么是好?”
姜晚义调侃他,“喜当爹还护上了。”
“闭嘴!”李玄度瞪他,又问苍清,“那什么夜琅神君也这么讨人厌?”
苍清猛点头,“你和他在天上就不对付,明里暗里让我去打劫他的星辰殿。”
白榆发问:“所以九哥现在是认下月华的身份了?”
那不认怎么办?
苍官就是苍清,月华就是李玄度。
苍官和月华的孩子,苍清和李玄度难道能置之不理?
李玄度最终还是将阿黎拿了出来,几人轮流转了一手,惊叹不已,陆宸安尤为喜欢,眼里亮着光,“借我研究研究?”
“想都别想。”李玄度立时护犊子地将阿黎收了回去,“我儿不是你的实验对象。”
祝宸宁问出同样的问题,“阿黎什么时候出来?需要每日用神力养着?”
“我的灵力留着有用。”苍清摸着下巴思量,“不过可以用血肉养啊,你们会替我去抓人来养孩子的吧?”
“???”
站成一排的众人齐刷刷向右看齐,跟整队似地望向她。
“这……不太好吧?”
小队重组前,也没说还要抓活人养孩子啊。
苍清觉得好笑,她当然是在凑趣,不可能真像那株牡丹花妖般以血肉做养分。
如今六人又因由聚在一处,跟天意似的,她忍不住说道:“整队,报数,一。”
李玄度向来配合,跟道:“二。”
陆宸安脑子发抽:“三。”
白榆积极跟队:“四。”
幼稚鬼姜晚义从不缺席:“五。”
祝宸宁无奈道:“六。”
“七……”
他之后又跟上一道嘶哑如鬼的声音。
墓道里有瞬间的安静。
六人“轰”的一声四散开,全部汗毛炸起。
“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