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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今日卜卦一见生财》 第81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
只是不知是天气更冷, 还是人心较凉?
用罢朝食的苍清在院中寻了一圈,没见到小师兄,问大师兄, 他一脸意味深长地瞧她, “小师弟和你大师姐去找苍苍了。”
苍清尴尬笑笑,拢了拢单衣, 拄拐出了院子朝村口走去。
辰时未过, 京兆府的人已带着大队人马, 闯进了这个静谧却黑暗的村子,将光明带了进来。
带头的府尹竟还是老熟人。
何有为一脸惊喜, “原来是仙姑啊!”
苍清不免笑出了声, “何县令, 哦不, 何府尹真是好久不见。”
因着一桩小鬼案, 从临安仁和县令,升迁至京兆府尹, 也算是苍清几人送他的“大礼”了。
虽一切还是得按规章办事, 但有熟人,万事解释起来也简单轻松许多。
何有为笑道:“仙姑可真是我的大贵人啊,城里有位解组归田的老员外, 家里丢了个女使, 这女使还是他家老内知的独女,正催命似的要我解决呢。”
他又神色一敛,“我正查到几里外那家客店, 人我已经绑了,竟不想这女使被拐来了此处,简直丧尽天良!”
村里人其实很谨慎, 但凡是城里出来带关中口音的,都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只是这位老员外是从京城回来的,家中仆妇难免都是汴京口音。
这村子外的风沙也不是随时随地刮,只有看中好下手的目标时才会起风。
所以苍清是早就被“山神爷”选中了,从踏进这个村子起,就成了待宰羔羊。
一切解决,大师兄卜了一卦,得出引魂灯的去向是西边城内。
在何有为的盛情邀请下,苍清一行人,打算今日离村前往京兆府。
离开前,六娘来送行,苍清和她说了两句后蹲下身,对着六娘身边一个空荡荡的位置说话。
“阿黄,你真不和我们走吗?”
何有为有些诧异,他压声问李玄度:“李道长,仙姑在和谁说话?又是我瞧不见的东西?”
李玄度一言未发,只是轻轻点点头,何有为立马噤了声。
苍清伸手在空中摸了摸,“好吧,尊重你的意思。”
而后起身借着大师姐的手,上了她的马。
苍清与大师姐共乘一骑,同六娘摆手道:“六娘我们走了,你放心,希娘我们一定会想办法送走的。”
她已经核实过,那面六棱铜镜确实是神物,名为辞花镜,可安藏魂魄,温养神魂。
六娘点头,也朝她挥手,“走吧。”
救出来的女子愿意归家的,都由官府安排送回原籍,不愿意归家或无处可去的,便留在村里同六娘一起,以后京兆府衙也会多加照拂。
那些个罪大恶极之人,如今正一个个绑了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连还未醒转的石村正也被官吏抬着,一队人浩浩荡荡朝京兆府而去。
李玄度刻意行在队伍的最后,还是被祝宸宁逮住。
大师兄也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打马到他身边,打趣道:“小师弟面色不太好看啊,怎么?是看姜晚义离小师妹太近了?”
因着他这句话,李玄度的目光落到前方姜晚义身上,却不见什么反应,只道:“我给无忧师叔送了传音符,问了苍苍的事。”
祝宸宁不防他会提这件事,回道:“师父他老人家不是回信说苍苍很好,有缘还会再相见,无需担忧吗?”
李玄度面色凝重,“这话你信?悬心铃还能骗人?”
虽早间大师姐也和他提起,之前无忧师叔就说过苍苍是跟着一位道长云游去了,这样说来莫名出现在此也还算合理,可这位道长若在村里,那人呢?
祝宸宁:“那不信能如何?你将整个村子翻遍了,可找到苍苍了?”
“苍苍和苍清……”李玄度眸色微动,压低声问道:“大师兄你当时在山神庙,真的什么也没有瞧见?”
祝宸宁不擅长撒谎,应该说从不说谎,他干笑两声,直接转移了话题,“之前我同你的赌约,虽才过了三日,也算是我输了。”
李玄度收回了落在前头的目光,苦笑道:“是我输了,她心有所属。”
祝宸宁疑惑嗯了一声,“可是昨夜……”
“她喊得不是我,姜晚义同我说她喊得是李玄烛,这人……这人应当是小师妹已故的心上人。”
李玄度骑在马上,身子跟着一晃一晃,座下同风几次想往前冲,他扯住缰绳,没好气道:“八十金,你主人不要你了,能不能有点出息,还想着往前凑。”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祝宸宁一时无言。
李玄度自己开口:“愿赌服输,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天下长平,我和她携手一生。”
“这么简单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祝宸宁奇怪,但又立马皱眉,小心翼翼说道:“不过师弟啊,你知道人和妖的寿命不同,是没办法共白头的吧?”
大师兄说漏了嘴,他先前是不知苍清为妖的身份的。
好在李玄度心思全然不在此,根本未发现。
“我知道。”李玄度牵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他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才道:“难以启齿是因为在梦里……我还和她有了孩子。”
祝宸宁眉头皱得更紧,“人和妖是很难有孩子的,你大师姐不是与你说过吗?”
李玄度面色不佳,耳朵尖还是不争气的红了,道印也微微变色,“我也知道,所以……重点不是‘孩子’。”
祝宸宁疑惑道:“那是什么?”
他忽然恍然大悟,脸皮也微微发红,“你、你是说,重点是‘有’的过程?”
李玄度点头,“至此我没办法靠她太近,不然就遐想联翩,体内气血控制不住的翻涌,即使念十遍清心咒也是徒劳,大师兄,你说这该如何啊?”
祝宸宁瞪大眼睛,“这么直白吗?”
他砸砸嘴又道:“什么时候珠雀也圆我一场金玉良缘。”
李玄度白他一眼,叹气道:“不过也无需如何了,她心念的玄郎并非是我。”
祝宸宁安慰道:“这也不一定,也许是姜家那小子在骗你。”
他这么一说,李玄度抬手摘掉发髻上的九星簪,收进怀里,又随手换上一根普通的玉簪,“我早间又找她确认过,她也承认了。”
他不知道她是何时就想起了李玄烛来,只知道,这就是她不肯正面回应他心意的原因。
也是她昨夜会说出那句‘男女有别’的原因。
只是她从前常说的那句‘我是女妖精,要懂什么男女大防?’还言犹在耳。
如今同风都不要了。
他苦笑:“一直都是我一厢情愿。”
“别灰心,反正那人已经死了。”
祝宸宁恨不得自己没来找小师弟谈过这段话。
但他怎么记得小师妹说起过,珠雀啾啾有预知能力?会选人一生中美好的事情作为梦境基点,并非凭空造梦。
那就是说小师弟并非做了个荒唐梦,而是……预知梦?!
淡人祝宸宁微微睁圆了桃花眼,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眼神在小师妹和小师弟身上来回打量,这就是说这二人未来会……
害!凌阳师叔的守身咒算是白下了。
又想小师弟性子顽劣,从小没少挨罚抄经,想来凌阳师叔的训诫也是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守身道印根本困不住他。
可人和妖怎么生得出孩子呢?没有先例啊,也许是他记错了珠雀的属性?
不知大师兄思维有多发散的李玄度,一路再未说话,自然也不会知道,大师兄在脑子里连他和苍清的喜酒都喝完了。
李玄度如今的心同石家村的枣树一起枯萎了。
既然枣树枯萎了,留在村里的众人便将树都砍了,正好当柴烧,日子总要重新开始,未来总会更好。
不过,这个村子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石有柱因为早就有所准备,昨个趁夜打上包袱溜出了村子,其实他家徒四壁也没有什么家当。
好在他让隔壁村来探亲的小甥,从那几个人手里偷来的小包袱里,有一盏漂亮的莲花灯,瞧着就价值连城,若是拿去城里卖了钱,他有柱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还会讨不到婆姨?
这还得感谢石大一家也想沾这便宜,没将他的小甥供出来。
石有柱越想越妙,加快了脚下前行的步子,大路他不敢走,只能挑小路。
虽圆月高悬,偏偏天下起了雨,毕竟是中元节,又刚刚在村里经历了些吓人的事,听着小路两旁的树被秋风吹得沙沙响,不知何处的夜枭又嚎了两声,有柱紧紧领口,心里不免发毛。
他现在看哪都是鬼影憧憧,想了想从小包袱拿出那盏巴掌大的莲花灯,既然是灯那肯定能用吧?果然心念一动,灯便亮起来,盈盈灯光一下驱散了他心中的寒意。
不再束手束脚,大步朝前走去。
未走几步,前面出现一少女曼妙身影,高高梳着飞天髻,襦裙曳地,披帛翩跹,发髻间垂下两条长长的红绸带。
这是仙女吧……
还好他的眼睛没被人剜了,才能瞧见这等美人。
石有柱这么想着,紧走几步赶上前,“小娘子怎么那么晚独自走在路上?”
那少女回过身,瞧着不过笄年。
她眼眸流转,顾盼生辉,“我……找不到阿兄了,我想归家找阿兄,你能带我回家吗?”
石有柱被这少女惊为天人的容貌看呆了,色心又起、欲行不轨,口吃着答:“我、我……可以带你回家。”
少女却被他手中的莲花灯吸引,“这个可以给我吗?”
石有柱简直想将心都掏出来送给她,何况区区一盏灯,他递上前,“给你。”
见仙女低头轻轻把玩着莲花灯,石有柱吞吞口水,探手摸上了她的胳膊,“小娘子……”
剩下的话还在喉间未出口,忽觉脖间一凉,他本能收回手去捂脖子,只摸到一片温暖的濡湿。
血透过他的指缝不断往外渗出来,他的嗓子眼涌上一股股甜腥浓厚的血水,堵得他顷刻间喘不过气来,脚一软不受控制的跪倒在地,身子不受控制朝前趴去,眼前黑了下来。
仙女抬手间就划开了他的喉咙。
“你骗人,你根本不能带我回家。”豆蔻少女一脸纯真无邪,手里转着灯,提起裙摆,翩然离去……
《辞花镜》卷完——
作者有话说:在这里特别谢谢追更和评论的宝,我没有一一回复,有些是因为文中反转较多,以防剧透,有些是近乡情怯不知道该怎么回,但我每一条都有认真看,你们真的是我日更最大的动力,都说营养液是表达喜爱的,谢谢你们,500营养液加更奉上。[粉心][粉心]
第82章
进城后, 几人拒绝了何有为去京兆府廨的邀请,同他分开。
找客店的路上经过一小片池塘,苍清遥遥望见湖中的莲叶和莲蓬, 轻叹:“可惜已经过了荷花开的时节。”
如今池中只剩下大片碧色, 见不到一朵粉荷了。
“不过……有机会摘些莲子来吃也不错。”
姜晚义打马行在她身侧,笑道:“苍娘子若是喜欢, 我现在就可以替你去摘莲蓬, 不过莲子清苦, 没有糖橘好吃。”
苍清看了看天色,“算了, 天快黑了, 还是赶紧先去找客店。”
路边恰巧行过个道士打扮的老头, 听到他们的动静回头望来, 眼神“倏的”亮起来, 手上拿的幢幡也激动地颤了颤。
幢幡一面写着“卜卦测算”,另一面写着“一卦十文”。
很难不让苍清想起在扬州时, 她和李玄度替人问名测吉, 也是“一卦十文”,她还从他那骗来一两银。
苍清不自觉笑了,李玄度显然也想到此事, 苍、李二人的视线撞在一处, 又默契地别开。
这小动作没逃过老道士的眼,那么多人他谁都不看,偏偏拦在李玄度的马前, 在他眼前摇了摇幢幡,“小郎君,我看你红鸾心动, 好事将近啊。”
李玄度笑不出来,他旁边的祝宸宁倒眉眼弯弯,“小师弟,看来你的事可以峰回路转啊。”
姜晚义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打马回身,不怀好意地笑说:“恭喜李……李兄,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故意没点破几人的道士身份。
不曾想那老道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双眼晶亮,“呀——这位小兄弟瞧着也是一样啊,姻缘近了,你未来夫人将星入命,是位贵主,保你平步青云,封侯拜相。”
姜晚义的笑容僵在脸上,将马头转了方向,“江湖神棍。”
他不笑了,换李玄度笑了,“姜爷,说你吃软饭呢。”
“哎,话也不能这般说,都前世累下的姻缘,自有造化。”
老道眯着眼,又是一番掐算,“只是……姓姜的小郎君,你的红鸾星带凶煞,可能会有血光之灾,特别要注意离有水的地方远一些,也要离非正缘的娘子远一些。”
李玄度穷追不舍,朝着姜晚义喊道:“听见了吗?!离水远点,别想着替娘子摘莲蓬了。”
这老道笑眯眯说道:“二位小郎君可要记着,戒骄、戒躁、戒色,尤其要戒骄戒色,太傲、太自以为是,姻缘是会跑的。”
苍清最爱凑趣,立马问:“那我呢?我未来夫婿什么样?”
李玄度不再打趣姜晚义,牵着缰绳的手不自觉捏紧。
就连神卜算子祝宸宁,也安静等着老道回话。
老道看了苍清许久,几番掐算,“这位小娘子的红鸾星与天喜星相对似乎也……哎?似乎命里有两位夫婿,缘分拉扯颇深啊。”他又摇摇头,居然老实回答:“不,我竟看不出来。”
苍清有些遗憾,“那算了……”
见老道说谁都差不多,只当是话术,众人都听个乐没人当真,驾马离去,唯独祝宸宁留在最后,掐指粗略一算,眉头却皱了起来,他递给这老道二十文钱,压低声说道:“老道长有点能耐啊。”
之后几人继续前行,在京兆府廨附近住进一家客店,要了五间上房。
苍清以休整为由决定在此先住下,慢慢寻找神物,这倒也正常,毕竟之前他们也有在一个城住上几月的情况。
再者她脚伤未愈,不宜多行。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很快,只是五个人见面的时间,居然只有每日在客店大堂吃饭的时候。
甚至大多数时间,饭桌前只有祝宸宁、陆宸安、姜晚义三人,另外两人连个影都见不着。
今日又是如此。
祝宸宁三人正在一张桌上安静的各自用饭,隔壁桌客人的议论声传进他们的耳中。
客人甲:“我和你说,最近夜里可要早些回家,城中近来出现了连环杀人案。”
客人乙:“我也有耳闻,听闻行凶者是个女子,手拿一盏荷花提灯,面如观音行事却狠辣无比,只问人能不能带她回家,若是见她貌美答能却不能,便会被割喉。”
话音刚落,客店门口李玄度缓步进来,一手抱剑,另一手提着一盏荷花提灯。
粉色的花瓣栩栩如生,随着他走动的步子轻轻发颤,好似月下荷塘里正被清风拂过的真荷花,一阵秋风吹过,荷灯便悠悠打起转来。
祝宸宁同姜晚义一起望向他,以及……他手中的荷花灯。
不仅是他俩,连其他客人也被他手中的荷花灯所吸引,纷纷朝他投去目光。
李玄度摸不着头脑,“你们都瞧着我做什么?”
还好他是男子,要不然这家客店里的客人,估摸着会不记得结账就吓得跑掉。
祝宸宁挑着眉问道:“小师弟,你整日里去干什么了?这荷花灯又是怎么来的?”
“我办点事。”李玄度走到桌前,将荷花灯递给祝宸宁,“这灯我买、我路上捡的,给……给你吧。”
说完,他便朝楼上走去,祝宸宁一脸迷茫地拿着荷花提灯,“捡的?给我?”又喊他:“你用过晚食了吗?”
李玄度头也未回,答道:“用过了。”
留下祝宸宁三人面面相觑,还是姜晚义先笑道:“他是想托祝道长将这灯送给苍娘子吧。”
祝宸宁叹气,“真拿他俩没法子,他们闹别扭倒辛苦了我。”
姜晚义只噙着笑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店里的客人又继续起刚刚未说完的话题。
客人丙:“什么呀,明明是个吸人血的妖魔,也是仙姿佚貌生得极美,所有受害人无一例外皆是品行不端的富贵公子哥,个个被咬破喉管吸血而亡,而她每次行事后,都会留下一张荷叶或是一朵荷花。”
客人甲:“现在除了曲江池,哪处荷塘还有荷花?”
说来也奇,这个季节曲江池的荷花还开得极好,一如仲夏。
这一次,客人丙和甲刚说完,客店的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也是祝宸宁熟悉的人。
苍清霞裙月帔,披帛随着秋风飘扬,恍若仙子临世,而她的手中偏偏正擒着一朵半开的荷花。
客人甲看着门口来人,打了个颤,压低声音对乙、丙说道:“要我说啊,色心是毒蛇会咬死人的,无论长得多美,咱还是躲得远远的,我吃完了,先回房了啊。”
其他有胆小坐不住的客人也都结完账跑了。
祝宸宁也是满脸的不解,他出声对来人道:“小师妹,你不是应该在房中吗?何时出去的?”
姜晚义也蹙眉发问:“你手怎么了?受伤了?”
他这一说,祝宸宁的目光也看过去,不仅是她的手,就连执着的荷花上,也沾有少量的血迹。
正吃着饭,注意力都在剑谱上的陆宸安闻言,也立马抬起了头,“苍师妹受伤了?”
苍清将手往背后一藏,“没事,路上不小心磕的,我先回房了。”说着便往楼上走。
“等等。”祝宸宁喊住她。
苍清回过身,“怎么了?”
“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匆匆说完,苍清又要走。
“等等!”祝宸宁再次将她喊住。
苍清犹疑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祝宸宁将手中荷花灯递给她,“给你的。”
苍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可看着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他:“这灯怎么在你这里?”
祝宸宁回道:“小师弟说他捡的,叫我代为转交给你。”
苍清若有所思,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接过荷花灯,什么也没再问,快步上了楼。
看着她如此,祝宸宁不禁蹙起眉。
自在这家客店住下后,苍清整日里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问也是敷衍过去,就连三餐也是由他们放在门口,而每次他去收食盒,便会发现里面的饭菜几乎未动。
祝宸宁轻声同陆宸安说道:“我这几日给小师妹去送饭,发现她吃得极少。”
队伍里无人不知,苍清极容易饿,三餐是绝不肯落下的,每一次吃东西她最积极。
陆宸安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她刚刚其实也听见了客人们的谈话,她收了剑谱,说:“苍师妹不是说要静心修养吗?为什么偷偷出门也不喊上我们,要不……我们明日跟踪她瞧瞧?”
祝宸宁摇头,“就咱俩?肯定会被发现的,这种事还是得找小师弟啊。”
陆宸安:“小师弟现在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哪里找得到人,日日不在客店里,也很可疑。”
二人一合计,目光齐齐看向低头吃饭的姜晚义。
姜晚义头也没抬,“二位道长,想让我跟谁?”
祝宸宁:“跟小师妹。”
陆宸安:“跟小师弟。”
姜晚义吸溜一口面汤,淡然说道:“我可只有一个人,不会分身术跟不了两个人。”
祝宸宁赶忙同陆宸安咬耳朵,“师妹啊,小师妹前几日找我,让我给凌阳师叔送张传音符。”
那日祝宸宁正在房中读书,苍清独自敲开了他的房门。
祝宸宁将人迎进屋内,“小师妹?身体可完全好了?”
苍清似乎很谨慎,进屋后便将门关上,才道:“大师兄,我想麻烦你给凌阳师叔送张传音符,我有事情想问他。”
祝宸宁笑道:“这事你怎么不去找小师弟?”
苍清只道:“不是都一样吗?”
祝宸宁当时还在心里摇头,小师弟和小师妹之间的事他多少知道了些,但劝哪个都不是,他道:“行吧,小师妹要问什么?”
“如何取出锁灵珠。”
“你要取锁灵珠?”祝宸宁断然拒绝,“不可,要不是这东西护着你的心脉,你早死了,如今你心口刚受过重伤,取了还能不能活都未知,幼时的痛苦你还想再来一遍吗?”
苍清的眼里先是诧异而后是无奈,“大师兄果然知道了啊。”
祝宸宁道:“你在山神庙里,拖着我的动静实在太大,迷迷糊糊醒转过几次又晕了。”
“大师兄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你是小师妹啊,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们你就是苍苍。”
祝宸宁刚讲到这,暴躁陆宸安一拍桌子,大喊出声:“你说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我?”
“嘘……”祝宸宁看了眼姜晚义,见他依旧专心吃饭,才小声对陆宸安解释,“她之所以一直没告诉我们,也是怕我们不接受她,我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师妹才不想让小师弟知道,我们得替她保密。”
“怪不得……她第一次见你我,就同我们如此亲近。”陆宸安情不自禁扬起一个笑,转头对姜晚义道:“跟小师妹!”
祝宸宁也笑,是啊,怪不得她如此了解自己,他初时还错将她当成了喜好美男子的狂徒。
可是那夜在山神庙里,他也模模糊糊听到了苍苍虐杀石五郎的声音,他收起笑,很郑重地对姜晚义说道:“无论阁下发现了什么,请先同我们通声气。”
姜晚义点头,“祝道长不必如此客气,喊我晚义即可。”
第二日,苍清果然再次出门,姜晚义在祝、陆二人期待的目光下将斗笠往头上一戴,悄无声息地跟上。
可出了客店后,姜晚义却没有继续跟下去,他随手折下路边一片柳叶,飞身上了一户人家的屋顶。
柳叶放在嘴边轻轻一吹,随即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在他身侧站定。
姜晚义轻声吩咐:“你,去跟着她,有任何消息先来禀我。”
“是。”他身侧的灰袍人恭敬答道。
姜晚义又平静地交代了一句:“不管你与她之间有何前尘恩怨,不准伤她。”
等灰袍人离去后,姜晚义跳下屋顶,在路边买了袋蜜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作者有话说:再次申明,1V1纯爱战神,放心食用。
【荷花提灯】与【引魂灯】不一样,荷花提灯就是上元节纸糊的那种,可以提在手里的,引魂灯的样子参考宝莲灯,另外之前出现过的【引魂烛灯】就只是用来引魂的普通烛灯,如果用的是蜡烛,喊它引魂蜡烛都行。
第83章
祝宸宁和陆宸安在客店大堂坐了一下午, 终于在傍晚时分等到姜晚义回来。
此时天际边已经染着层层霞裾,姜晚义踏过夕阳走进客店,余晖只罩亮了他半张脸, 以及他手中的半串糖葫芦。
难得见到常年笑脸迎人的他面色凝重, 祝宸宁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赶忙问:“如何?”
姜晚义在桌前坐下, 取掉头上斗笠放到桌上, 压低声答道:“今日又有人死了, 我跟过去的时候,已不见苍娘子, 只见到死者身边留有一张荷叶。”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斗笠旁, “我还在现场捡到了这个。”
祝宸宁看到桌上那一小戳被血染透的动物毛发, 心不由自主地发紧。
陆宸安先他一步拿起桌上的毛发, 看了半天, 毛发整个都被血染红了,已瞧不出本色, 这死者到底是留了多少的血?
“这是……”她脸上神色几番转换, 而后坚定说道:“绝不可能。”
祝宸宁轻皱起眉,他什么也没说,只道:“晚义在外跑了一天, 先坐下吃饭吧。”
等饭菜上齐, 姜晚义也已经吃尽手中糖葫芦,随意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就开吃, 见另外两人迟迟不动,才问道:“二位打算如何?”
祝宸宁不答。
如何?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城里出现了专咬人喉咙的杀人妖魔, 还巧合的有个留下荷花、荷叶的习惯,很难不叫人往苍清身上想。
明明不该心生任何怀疑,但是……山神庙里的记忆时不时在他脑海中闪回。
陆宸安回:“能如何?反正不会是我小师妹做的,我信她。”说完,她拿起筷子也埋头吃起来。
姜晚义垂着眼看不清是何表情,只听他道:“都说真正的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不如找机会直接问清楚。”
这个道理祝宸宁最了解不过,手中筷子拿起又放下,再拿起,最终还是将筷子往桌上一放,叹气:“再看看吧。”
这么一句话他也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说出来。
姜晚义轻笑一声不再说话,自顾吃饭。
一时间桌上都沉默下来,只有碗筷相碰的轻响,在这样安静的场面下,门口传来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三人各自的思绪。
“我来得不巧啊,几位道长正在用晚食呢?”
祝宸宁侧过头,见来人是京兆府尹何有为,他起身抱拳客气道:“何府尹亲临所为何事?”
何有为今日并未穿官服,只一身素袍,他连忙虚托一把祝宸宁的手,在大堂中四处搜寻了一遍,才面上带笑说道:“仙姑不在?”
祝宸宁点头,“何府尹寻我师妹有事?”
何有为又四处看了一眼,“这店甚是简陋,要我说还是住我那去,我自给几位安排妥当。”
祝宸宁暗想,这离京兆府廨并不远,也算是中心地带,可算不上简陋了,怕是客套话。
不想何有为坚持说道:“何某人不才,同仙姑和李道长也算是旧相识,住我那去也能让我尽些地主之谊。”
祝宸宁只能推脱道:“多谢府尹好意,只是我小师妹一向是有主意之人,她决定的事,我们也不好干涉。”他不想再同何有为讲场面话,于是又问:“何府尹此来是有何要事?”
何有为这才作罢,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是来告知仙姑一声,之前石家村的村正,扛不住审讯在狱中病故了。”
祝宸宁自然知道他不可能为了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亲自跑一趟,但还是点头接话:“我会转告给小师妹。”
果然,何有为说完这事也不走,自行在隔壁桌坐下了,见他们三个的目光都朝他看过去,面不改色笑道:“道长吃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等等仙姑和李道长。”
结果这一坐,直接坐过了饭点,老狐狸何有为的面皮确实非一般人可比,脸上依旧不见丝毫尴尬。
倒是另外三人各有心事,先坐不住。
姜晚义拿长凳当床,环臂当枕,翘着腿闭目养神,脚一点一点的,也能瞧出耐心有些耗尽了。
陆宸安又拿出她百两银买来的剑谱细细研读,只是半天也不见翻页。
唯有祝宸宁望天发呆,最是难熬,只能先开口:“何府尹,我小师妹和小师弟最近……”
他停顿半天终于找到个勉强合适的词,“很忙,你有什么事和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何有为看了看外头越来越黑的天色,想到城中有两个杀人魔,他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得早些回家才行。
“好吧,何某确实遇上了一些麻烦。”
之前提到过的那位家中丢了女使,解组归田的郭老员外,如今女使虽已寻回,可家中最小的公子今日大白天的竟又失踪了。
这小公子是郭老员外年过五十得来的孩子,全家从上到下无论兄弟姊妹,都将他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大,今年将将十八,生得个天真的纨绔性子,只知斗鸡走狗,扎在花堆里。
联系到近日城中的割喉连环杀手,以及专杀纨绔的吸血妖魔,这位小公子的处境真真堪忧。
本来这案子是县衙在办,可郭老员外惊惧交加,急得一病不起。
也正因何有为替他家寻回了女使,眼下更是将他看作救命稻草,今日便急急将他请了去,偏这老员外又门生遍天下,何有为真是拒不得也得罪不起。
又闻京中来了几位贵人,此时也正借住在老员外家中,他自也想表现一番,无奈才能有限。
何有为一口气说完,擦擦额间的汗,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这才不得已都这个点了,又来求助仙姑。”
祝宸宁听完凝眉想了一会,回道:“若我小师妹回来,定会转告与她,无论如何,明日我们会先去一趟老员外家,还需何府尹引荐。”
这事既然可能牵扯到城中吸血的杀人妖魔,他就一定要去瞧一瞧。
“一定一定。”何有为连连作揖,但还是说道:“若是仙姑和李道长肯亲自出马,何某自然万分感激。”
解决了一大心事,何有为半刻也不多待,松快得出门离去。
像是计算好的,何有为前脚刚走,苍清便回来了,见到三人还在大堂,楞了一下,“你们怎么还没回房?”
她手中如旧捧着一束荷花、莲蓬。
祝宸宁赶在她上楼前说道:“刚刚何府尹来找你,说是石村正在狱中病死了。”
苍清提起裙摆正要上楼,毫不在意地回道:“死了就死了,这种人活着也是浪费空气。”
祝宸宁眉头又不自觉地拧起,苍清今日穿了一件石榴色的罗裙,眼下裙角边有一片颜色,较之附近要深上许多,不知是水渍还是?
“还有一事,那家丢女使的老员外家的小公子失踪了。”
祝宸宁顿了顿,目不转睛看着苍清,开口说:“好像和城中专杀纨绔的吸血妖魔有些联系。”
苍清的身形明显一滞,她转过身重新走回桌前,“郭老员外家的小公子??何有为想请我帮忙?”
祝宸宁点头。
“你们答应了?”
祝宸宁再次点头。
“这种小事你们去吧,让姜爷帮你们。”苍清看似无意地拨弄着荷花瓣,小狗眼贼兮兮地转着,明显是犯了错的神色。
李玄度要是在的话,定会嘴贱说一句“小狗不要斜眼看人”,然后心满意足地挨揍。
姜晚义被点名,问道:“那你呢?”
苍清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想再修养修养。”说完提着裙摆匆匆上了楼,她眼下行动自如,还需要修养?
三人互相看了眼正要散场,结果李玄度又从楼上走下来,见到他们三个也是一愣,问出了同样的话,“你们怎么还没回房?”
祝宸宁扶额叹气,“小师弟,你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李玄度看了眼姜晚义,支吾半天只憋出一句,“有点私事。”便急匆匆走出客店。
姜晚义不等祝宸宁开口已出声,“小爷帮你们去瞧瞧。”
于是本来要回房的祝宸宁又坐回凳子上,直到客店的伙计锁好门,先行回后头睡觉去了,只给他们留了盏烛灯。
后来陆宸安也撑不住回了房。
夜渐深,姜晚义才翻窗进来。
他一身狼狈,整个人都湿透了,耳朵尖莫名有些红,竟也支吾起来,在祝宸宁再三催促下,他才回道:“李道长他……他去了燕馆歌楼。”
“什么?!”向来云淡风轻的祝宸宁,差点在万籁静寂的夜里喊出声,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全身都湿了?”
“那简直是个狼窝,我……差点没出来。”
真是很难得能在姜晚义脸上看到窘迫的表情。
事实上,姜晚义还藏了些没说,燕馆里的小姐、小倌们确实太热情了些,但他脚下生风,想出来也不是难事。
只是他在出来后,又跑了一趟郭老员外家,在他家西院遇见一位小娘子,他自认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小娘子,比天上的繁星还要耀眼……然后看走了神,一不小心摔进了池塘里。
他姜晚义什么都行,唯独不会水,但即使不会水以他的轻功,也能在水面上来去自如,不至于就落进水里去,最后还要那小娘子捞他上岸,实在稀奇。
他可是道上令人闻风丧胆、赫赫有名的姜爷,现在居然被一个陌生的小娘子知道了自己最大的弱点。
想到小娘子那湿透的榴花色裙子,又觉得丢人,不由恼火起来,面上跟着发烫,匆匆说道:“我先回房了。”
姜晚义噔噔噔跑上了楼。
独留祝宸宁一人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唉声叹气。
小师妹那边已经是疑点重重,他作为大师兄自然是要信她护她,可这若是她不受控制的无意识行为呢?他该如何做?
他自诩正人君子,从不做背德之事,却也有一天会在道义与亲疏间迟疑不定。
另一边小师弟还不省心,竟去逛燕馆歌楼彻夜不归,又想起刚入城时那老道说的话来。
戒骄、戒躁尤戒色。
他当时推算过,那老道算得不错,小师弟这姻缘不好得,中间还带着劫。
他气得牙痒,长兄如父,他非得请出云山观的家法来,好叫他浪子回头。
又想晩义的姻缘确实带凶煞,有血光之灾,那老道也明确说了要远离有水之地,可如今他偏偏已经遇上水,也真是叫人担忧……早知今夜就不该让他出门。
思来想去,祝宸宁毫无睡意,在大堂中枯坐一夜。
第84章
直到烛灯燃尽, 天光洒进客店大堂,一夜忧思的祝宸宁才在伙计开门迎客时,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等早市开张的时候, 街上和客店里渐渐多了人气, 姜晚义和陆宸安也下楼来,二人见到他, 都是一脸诧异。
“师兄一夜未睡?”
“祝道长一夜未睡?”
不怪他们能瞧出来, 祝宸宁此时眼下乌青, 愁得眼里都生了红血丝。
祝宸宁有气无力道:“坐下吃朝食吧。”
姜晚义落坐,先往自己的莲子粥里加了半勺砂糖, 才问:“李道长还没回?”
话音刚落, 李玄度款步而来, 相比起祝宸宁, 他虽瞧着有些疲累, 但精气神还算不错。
走进客店见到几人,竟破天荒的也在桌前坐下, 说道:“有些饿了, 麻烦大师姐也给我盛碗粥。”
陆宸安给他递去一碗莲子粥,他真就安安静静低头吃起来,吃完一碗, 打算再来一碗, 似乎是真得很饿。
姜晚义有意拱火,促狭道:“李道长忙了一夜,想来是真饿了, 只是这精力可真好。”
祝宸宁听了这话,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小师弟!师兄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李玄度被他的态度唬了一跳, 抬起头,嘴里还咬着筷子迷茫问道:“什么?”
客店里已经有了不少客人,祝宸宁一夜未睡脾气正燥,此时压着火,还是想给师弟留些脸面,放低声音说:“昨夜去哪里鬼混了?”
闻言李玄度又低下头,吃起碗里的莲子粥,“没去哪,见几个人。”
“是去见了什么仙娥吧?”
李玄度再次抬头,这次眼里带着犹疑。
此时离得近,祝宸宁看清他前襟粘着大片的胭脂,冷笑道:“师弟心醉杜韦娘,可也格外疏狂啊?”
他这话一出,李玄度放下筷子,目光凌厉直接扫向了姜晚义。
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姜晚义,赶忙抬起双手摆了摆,“这不是爷本意,是你大师兄委托我的。”
李玄度冷声道:“你不是从来只做死人生意吗?跟踪我是你自己不想活了?”
姜晚义干笑道:“友情帮忙,没收钱,不算生意。”
祝宸宁“啪”的一拍桌子,“你这是承认了?!”桌子太硬,痛得他直甩手,更是怒上心头,“师妹,将戒尺拿给我。”
大师姐这回没有神游天外,真就默默从袋中掏出一把铜制戒尺,递给了祝宸宁。
李玄度无语,“大师兄……你来真的?不如先听我辩解一番?”
“伸手!”
偏偏苍清正好下楼来,她今日换掉了石榴色的朱色裙子,穿得是藕粉色衣裙,倒是很像荷花成精了。
见到这场面,荷花仙子第一句问得是:“小师兄犯了什么错,连戒尺也请出来了?上次见他被打手心还是小时侯背不出文章。”
第二句是:“昨夜没有夜宵,虽然那些玩意不好吃,但也真是饿死我了,今日朝食是什么?”
祝宸宁彻底怔住,小师妹是不是糊涂了,这两句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
一则点明了她知道小师弟儿时,不就承认了她是苍苍?
二则那些玩意儿不好吃?!哪些玩意儿???
祝宸宁拿着戒尺,一时竟不知如何行动。
苍清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盛一碗莲子粥,开始一颗颗往外挑粥里的莲子,挑着挑着突然皱眉说道:“小师兄几日不见,你身上怎么这么重的脂粉味?”
李玄度也没料到今日二人会撞个正着,闻言下意识拿手遮住了自己的衣襟。
苍清挑光了碗里的莲子,舀了口粥送进嘴里,又说:“别遮了,已经看见了。”
李玄度二话不说放下手,随手施了个避尘决,衣服上的污渍通通消失,只是这香气依旧满怀。
祝宸宁看着眼前的景象,是真不知自己该站在小师弟这边,还是该站在小师妹这边。
他破天荒地想,小师弟为什么就不能在回来前,就将痕迹消干净?是要破罐子破摔吗?
又想小师妹果真完全不在意小师弟,所以已经无所谓让他知道她就是苍苍?不打算再演了?还有……她到底算不算承认自己这几日真的在外行凶?
他来回左右摇摆,最后泄气地将戒尺往桌上一扔,他真是操够了这老父亲的心,不管了!
苍清也说道:“将戒尺收了吧,多大点事。”
祝宸宁又燃起希望,试探地发问:“小师妹你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苍清摇头。
祝宸宁叹气,似乎是难以启齿,“小师弟他……他……”他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倒是李玄度听不下去自己开口了,“我昨夜去了燕馆彻夜未归。”他朝着祝宸宁伸出手心,眼睛却看着苍清。
“大师兄打吧。”
见如此,祝宸宁又去摸桌上的戒尺,结果摸了个空。
苍清比他快一步将戒尺摸走了,“去燕馆歌楼要挨戒尺?那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去过了,大师兄难道连我也要打?”
她抬起头,眨巴一双大眼瞧着祝宸宁。
苍清是真诚地发问,听在祝宸宁耳力变了味,他看着小师妹居然对自己用小狗眼攻势,一摆袖子,“算了,小师妹都这么说了,吃饭吧。”
倒是李玄度听明白了她这个意思,她是真的不想挨戒尺,也是根本没在意他夜不归宿去了哪,抿抿嘴没再说什么,自顾继续吃饭。
只是筷子在碗里搅了半天,也没再送入嘴中,莲子粥它不香了!气吃饱了!
自进城也有半个月了,难得五人齐聚一堂,可这气氛多少有些……奇异。
看得出姜晚义在幸灾乐祸,嘴角根本压不住,只能一口一口不停往嘴里塞粥。
苍、李二人在冥府时默契得能穿一条裤子,叫他吃了亏,如今因一个想不起的“故人”,有了嫌隙。
所以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宸安满脸迷茫,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总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又什么也不明白,谁叫她后面出神又没认真听来着。
李玄度眼下倒是已经瞧不出有什么情绪,苍清则心情似乎很好,不知道在高兴什么。
而祝宸宁是真的真的真的!心很累。
大家都各怀心思地吃着各自碗里的饭食,最终还是苍清开口说道:“今日何有为会来吧?姜爷你下午同大师姐和大师兄去一趟郭老员外家,小师兄你……随意。”
姜晚义问道:“那苍娘子你呢?”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说着苍清轻轻一推碗筷,“走了,今晚上给我留饭啊。”她又特意嘱咐一句,“可千万别再点任何和莲子有关的东西。”
她前脚走,李玄度后脚也放下筷子上了楼,“我去补觉。”
祝宸宁在心里哀叹:果然小师妹连装都不装了吗?
可又不敢直言去问,怕听到他心中最坏的那个消息。
下午祝宸宁三人去了趟老员外家,他家朱门气派占地很大,据说是老宅重建时,将周边几户邻家都买了下来,分成东西两个部分。
东边又划出好几个院子,住着老员外一大家子,西边与东边由回廊和月洞门相隔,建有花厅正厅厢房,皆用来待客。
据说西边现在有贵客住着不好惊扰,今日他们三人便由何有为带着,只来到东边院子。
路上祝宸宁轻轻喊了一声,“晚义,你一直瞧着西边傻乐,在想什么?”
姜晚义这才回过头,随口回道:“没什么,就是见老员外家来去仆侍众多,在想那郭小公子身边恐怕跟着的人更多,也不知道怎么丢的。”
这话有理,这家的小公子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身边伺候的人绝不会少,怎么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丢了呢?
老员外已经缠绵病榻起不来了,出来接待的是这家的长子郭大郎,他倒是个很得体的人,规规矩矩将人请作上宾。
将基本的信息说了后,又得知这家的小郎君是在昨日早上,曲江的荷花池畔,见到一位划舟采莲的小娘子,就一眼将这十八、九岁的小公子勾得五迷三道。
直夸是仙女降世。
小公子本就是纨绔,认定了小娘子不过是普通人家的采莲女,非让下人又找来一条小乌篷船,也不要人跟着,说是怕被打扰了好事,自己驾着小船就往池中而去。
在岸上的仆侍,只见到两条船在藕花深处相撞,自家小郎差点摔进池中,还是那小娘子拉了他一把,结果自家小郎趁机跳到了人家的船上。
毕竟离岸边还有些距离,仆侍也不听不到小郎同那小娘子说些什么,只见到二人进了舱内,有船篷盖着,又有另一艘乌篷船交错遮掩,四处接天莲叶,根本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那娘子似乎喊了一声“我的宝贝儿”。
仆侍只当自家小郎成了,几人还为此调笑几句,之后便傻站在岸上等着,看着池中大大小小的锦鲤,跃起落下发出轻重不同的扑通落水声,嘿,这鲤儿越得可真高。
直从上午等到下午,才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劲,他家小郎哪有这好身子?能那么久?
等重新找船再过去看,船上哪还有一个人影。
不管是自家的小郎君还是那美娘子,统统不见踪影,找来何有为的同时,也将整个曲江池找了一遍,哪哪都没再见到二人身影。
问过仆侍们那小娘子样貌如何,远远只瞧清她穿着石榴色的衣裙。
石榴色?
祝宸宁越听越心惊,昨个小师妹穿得正是石榴色的裙子,裙角还有一片深渍。
再配上那个杀人妖魔只猎杀纨绔公子哥的传闻,还有那一戳被血浸透的动物毛发,联想起自家小师妹最近种种奇异行为,心也越发沉重起来。
几人又来到这郭小郎君的屋中,不过是烟暖炉香,各处堆金叠玉,也没瞧出同其他贵公子的屋子有何区别。
各处瞧完,几人告辞离去,何有为再三拜托,一度提起苍清,希望他的仙姑能出手帮忙。
你来我往的客套话自然又是祝宸宁来答。
出了老员外家的宅子,姜晚义先他们一步离开,不知道跑去了何处,看方向是往西边去了。
祝宸宁愁眉不展往客店走,陆宸安相当不能理解他这般心情,她认为这事根本不可能是小师妹做的,她亲自带大的妹妹,她能不知晓她的心性?
“师兄,你就放一百个心,小师妹即使真遇上纨绔,定也只是将人打一顿。”
祝宸宁也不知该如何同她解释。
到客店时已是饭点,他找了常坐的位置,端正地支着头呆呆望着门口。
陆宸安陪着他坐下,看着他黑眼圈更深,从怀里掏出一颗丹丸眼疾手快塞进他嘴里。
“熬夜伤肝亦伤肾,补补。”
又安慰道:“师兄啊,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思想,你就别瞎操心了。”
祝宸宁完全不反抗,想也没想囫囵咽下丹药,又继续支头望着门外,那是瞎操心吗?那关系着这个家会不会分崩离析。
陆宸安见他不说话,也支着头,神游天外。
戴斗笠的姜晚义最先出现在门口。
“一个。”
祝宸宁喊来人坐下后,又继续发呆。
今日穿藕粉色裙子的荷花仙子苍清,第二个出现在门口,果然手里依旧拿着莲蓬并一朵荷花。
她早上就说过要等她吃饭,所以不用人喊,走过来挨着祝宸宁坐下了。
祝宸宁:“二个。”
苍清先给自己盛了碗汤,而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郭家小公子可寻到了?”
姜晚义答得她,“没有,说是在藕花深处同一美娘子一起失踪的。”
苍清正在喝汤,忽然咳起来。
祝宸宁犹疑地看向她,正要问些什么,李玄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换掉早间沾了胭脂的衣服,眼下穿得是荷叶绿的圆领袍。
荷叶配荷花,倒是天生一对。
祝宸宁来了精神,“三个。”
李玄度同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要上楼,门口又进来一位面如观音的小娘子,亦步亦趋跟在李玄度身后,要跟着上楼。
祝宸宁说:“怎么还有第四个?”
桌前的另外三人也都齐齐望向了这位小娘子——
作者有话说:大师兄真是操碎了一颗老父亲的心。
少年心醉杜韦娘。曾格外疏狂。——侯置《风入松(西湖戏作)》
第85章
这小娘子不过笄年, 螓首蛾眉,确实是个美人。
穿着打扮瞧着却很复古,她高高盘起的双环飞天髻, 与本朝的样式不大相同, 发髻上没有多余钗饰,只有一荷花木簪, 以及两段鲜红的绸带, 长长的一直垂到她的后腰。
衣带翩跹, 襦裙曳地,披帛飞在身后, 像是壁画上下来的仙娥。
姜晚义揶揄, “李道长心态不错, 这么快就换人了?”
李玄度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 面色古怪。
手一抬, 朝姜晚义的碗里掷去一枚铜钱,“不如你, 竟去爬郭老员外家西院的墙头, 私会女眷。”
铜钱掉进碗里,姜晚义面上一惊,又很快恢复神色, “原来今日下午躲在门后之人是你, 亏李道长自诩君子,竟听人墙角。”
“你记错了,自诩君子的是我大师兄不是我, 我最爱听墙角。”
李玄度显然没打算放过他,“我倒是与你今日见的那小娘子特——相熟。”他故意拖长了音,“生死之交, 可要替你引荐说上两句好话?”
这回姜晚义确实是自讨了个没趣,皮笑肉不笑说道:“不必了。”
祝宸宁看着这二人唇枪舌战,虽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他们下午发什么了何事,可看着小师弟身后的美貌小娘子,这下是真急了。
他站起身去拉李玄度,“小师弟,过来……”
‘坐下’二字还未出口,小师弟的衣袖也未碰到分毫,只觉自己喉间一阵凉风袭过。
苍清的反应要比祝宸宁快,瞬间站起身将他往旁边一扯,抬手间荷花杆尖尖的断口处,已经划在了那小娘子的喉头,她黑下脸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就差一点点,祝宸宁大概就见不着明日的朝阳了。
陆宸安吓得站起身,姜晚义也是面色一沉放下手中筷子,警惕地看着来人。
李玄度同时出声,执剑喝道:“你干什么?!”
那小娘子被他这么一凶,居然委屈地瘪下嘴,“我以为他要伤害阿兄。”
李玄度收了剑,沉着脸,“我说过很多遍我不是你阿兄,别再跟着我!若是再动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苍清也放下手中荷叶,仗势欺人,跟着凶道:“他是不是你阿兄我不管,但你要是敢动我阿兄,我让你魂飞魄散。”
说完还朝那小娘子龇了个牙。
李玄度探究地瞧了苍清半晌,而后转开目光走到桌前,问道:“大师兄找我有事?”
祝宸宁惊魂未定,对他摆手,没好气道:“你爱干嘛干嘛去,管不了你了。”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打算让几人坐下好好谈谈,把话说开,如今这心思,也随着颈项间袭过的凉风烟消云散了。
李玄度确实有急事,也不再多说,快步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砰”的一声关上门,将仍跟在他身后的小娘子隔在了外头。
他拿出一张传音符,指尖在符上虚划几下,给他师父发去了传音。
语毕,手指向上一划,传音符顷刻间燃尽。
他揉揉眉心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刚进城时,苍清提出整队休整,之后她将自己关在屋内,每日饭食先头都是他在送,只叩三下门,将食盒放下就走。
还会顺带些小食,给她补充随身背的小包,方便她饿时也有东西吃。
之后大约几日前,他师父送来一张传音符,大意是:京中有人同妖族乃至外族勾结,要他速去查明,并告诫他,除同门之外不得泄露半分。
按照以往,他们师门四人会一起行动,但是苍清闭门不出,队伍里又多了姜晚义,每次抽空要同大师兄说时,这小子总能精准出现在眼前,思来想去他只能独自行动。
给苍清送饭的任务也托给了大师兄。
此时,太子欲亲自出使夏国谈判,京兆府是必经之路,如今太子一行人正借住郭员外家中暂作休整。
这老员外年轻时曾官至光禄大夫,即使告老还乡,依旧门生遍地。
而德顺长公主竟也跟着太子前来,理由是她的亡夫平国公穆将军,在与西夏军作战时死不见尸,她是来寻找真相并带他的尸骨回家的。
谁不知长公主与穆将军貌合神离,根本没有情意,这官家也能同意?
师父传达的意思是,若抓得太紧,敌人又怎会露出马脚?
太子和长公主的仪仗队是浩浩荡荡、光明正大前来的,另外还有三皇子昭王,六皇子暻王,也都以正当或不正当的理由,明着或暗地里来到了京兆府。
官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算大的京兆府如今成了皇子、公主的聚集地。
李玄度最先查的是郭员外家,蹲了两日,都不见太子和长公主有何异动,倒是见到了祈平郡主,被长公主派人看着,哪也去不了,正在发疯,他还找机会嘲笑了她两句,差点被赏了一鞭子。
而后他跟着昭王去燕馆歌楼又蹲两日,这人也是只知喝酒听曲,不见异样。
至于六皇子暻王藏得极好,至今未发现他的行踪。
再后来便是,早上睡觉,下午蹲老员外家,夜里蹲燕馆,城里的杀人案他也有所耳闻,所以中途交接时必会回趟客店,确保另外几人的安全。
前日下午在离开郭员外家时遇到个卖货郎,摊车上挂着一盏漂亮的荷花灯,卖货郎说是在员外家墙外的街上捡的,想起苍清想看荷花,所以就顺手买了。
昨日夜里在燕馆,等了大半夜终于见到一位可疑女子,戴着整脸面具,进了三哥昭王所在的厢房。
他近前探听。
隔着门只听昭王说道:“本王不屑与你这狐妖为伍。”
而后就是狐妖女子的笑声,“昭王好骨气,只是这骨气可不能让你登上王座。”
屋内安静了片刻,昭王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么多皇子,怎偏要选我?”
狐妖女子呵呵娇笑,“昭殿下怎知我只选了你,殿下还是好好考虑一番,想通了便以此为信。”女子说完这句话,便传来了要离开的脚步声。
李玄度忙闪身躲进侧边走廊里。
狐妖女子出了房门,她似乎有所察觉,鼻尖轻嗅,往他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后莞尔往另一边走去。
李玄度忙跟上,见她左拐右拐又进了另一间厢房,这一次上前探听,屋内却毫无声息,他迟疑地推开门,刚开一条缝,耳中立马传进不堪入耳的喘息声。
刚刚明明什么声音也没有,他红着脸快速扫了一圈,屋里只有寻欢作乐的,不见那狐妖女子。
他也因坏人好事,在尖叫声和他惶恐的道歉声中,被连砸几盒胭脂,他挡掉一盒还有一盒,弄脏了衣袍。
可人居然跟丢了,他亲眼看着女子进到这房间,厢房位置何时发生的变化?
四处遍寻不见,天亮后回了客店,他清楚记得自己和苍清已经有十一天不曾见过面,所以想着回房换身衣服就行,万万没想到就在今早,两人居然会碰见。
一开始他有些慌怕她误会,后头又赌气故意说自己去过燕馆。
但她果然毫不在意。
这自然令人烦闷,但论烦躁还得是今日下午。
他如往常在郭员外家的西院蹲点,约莫到了申时,他再见那个戴着面具的狐妖女子出现在西院。
这女子先是进了长公主的屋子,不过片刻又出来去了这家的书房。
他心生疑虑,异常谨慎地上前屏气凝神去听,屋内没有任何声音,有了昨夜的经验,这次他没有轻易行动。
墙头处却在这时翻身进来一人,因有假山挡着,他也只瞧见迎风飞起串着铜钱的红绳,不及多想只能推门躲进书房,果然屋中早已无人。
他放轻脚步在书房中打转,屋外廊下传来一男一女两道声音,皆是他熟悉的。
女声说道:“又是你?是特意来谢我的?”
男声语气温和,笑回:“确实该谢娘子昨夜落水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
女声忙道:“打住,可别是什么以身相许啊,你知道我什么身份吗?你就想高攀?”
男声依旧在笑,“小娘子多虑,我是想问多少银钱可以买断你昨夜的记忆,替我守住不会水的秘密?”
在书房里的李玄度握拳抵在唇前,只是这嘴角倔强地往上翘,就是压不住啊。
原来姜晚义不会水。
那女声骄傲回道:“本郡主不缺钱,你还有什么其他能拿出手的吗?”
“郡主?哪个郡主?”
“正是祈平郡主。”
一阵沉默。
姜晚义大笑:“别逗了,你要是祁平郡主,那爷就是平国公穆将军,骗人骗到你爹头上了。”
又是一阵沉默。
听得门外郡主深吸了一口气,反复嘀咕着:“别生气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别生气别生气,别和狗儿子他生气。”
不多时,郡主平下心气,若无其事换了话题:“你长得不错,那方面也很行吧?要不你教教我?”
“你这腿怎么长的?昨夜跑那么快……”
不知外面是何动作,只听见姜晚义似乎受惊不小,急急后退,背“哐当”撞在书房的门上。
郡主还在继续:“你慌什么?哎你身上这些摇晃的铜钱,这么近的距离怎么没有互相撞上?”
她话音刚落,铜钱便随着摆动互相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别动手动脚!”这回姜晚义不笑了,“你还想强取豪夺?”他不仅不笑,他甚至快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书房里的李玄度,不会知道姜晚义想的是什么,终于还是没有控制住笑出了声,碰上祈平郡主,真是姜晚义这只笑面虎的报应。
“谁?!”一枚铜钱随着姜晚义的声音穿透窗纸,朝着李玄度急射而来。
李玄度偏头,抬手夹住铜钱,正打算推门出去坦白。
门外白榆却直接拉着姜晚义跑了,“快走!不能让母亲知道我又要偷跑出去。”
见人走了李玄度便作罢,他记着姜晚义这仇许久了,这人故意告诉他“李玄烛”的事,还天天凑在苍清身边,左一句娘子右一句娘子格外殷勤。
有人能治他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但李玄度也没笑多久,就笑不出来了。
他遇上了缠人的、陌生的、坚持喊他“阿兄”的奇怪小娘子。
就在这间书房里。
书房应当是郭老员外的,收藏了许多前朝的破烂旧兵器。
其中有一套战甲,看这制式并非大宋所有,也不像是邻国的,倒更像是土里挖出来的旧物……
他的手刚碰到战甲,身后悄无声息出现一人,一下拉住他的衣摆。
“阿兄!”
李玄度侧身后撤数步,衣摆从眼前陌生小娘子的手中滑落。
他手掌一翻,手心中瞬间多了个罗盘,只是捏决催动后,指针并没有快速转动。
不是妖啊,李玄度疑惑地四处扫了眼,真是见了鬼了,从哪里冒出来的?莫非是刚刚就藏在这屋里?
“阿兄,你终于回来找我了!”小娘子又上前拉住他的衣摆。
“别乱认亲。”李玄度再次后退抽掉自己的衣摆,收了罗盘侧着身从她身边而过,溜了——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有……[坏笑]
第86章
如今, 门外的小娘子还在时不时喊阿兄,问一句:“阿兄我能不能进来?”
李玄度烦躁回了一句,“不能!”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忽然又出现在他身后的, 神出鬼没, 还跟到了客店。
师父送回来的传音符只有两字,“再查。”
他往床上一躺, 闭眼小憩, 昭王似乎将燕馆当家了, 他今夜还得再去。
不知不觉竟睡沉过去,等醒来时, 屋里擦黑, 窗外月朗星稀。
门外已无动静, 他翻身下床, 点起一豆烛火探身出窗, 往外望去。
有些不对劲……四周太安静了,平日里街上偶尔还是会有人声, 再不济也会传来狗吠。
可今日什么也没有。
“小道士, 你在找什么?”一个风情万种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李玄度心中警铃大作,不及回身, 起心动念间, 桌上放着的月魄剑先朝出声的方向刺去。
他又没有穿道袍,来人怎知他的身份?
等回身望去,他道:“是你。”
月魄剑刺空, 铮鸣一声又回到他的手上。
戴全脸面具的狐妖女子轻笑:“你昨夜和今日不都在找我吗?所以我就来了,你不欢迎?”
李玄度不答只说:“你设了结界。”
所以四周才会如此安静。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打扰我们呀——”女子缓步走向床榻,很自然的半靠在上头, 就好像这不是床,而是王座。
她涂着丹蔻的细长手指挑起纱帐,在指尖绕着圈轻轻把玩,“你手中这把剑是我故人之物,你同那人很像,怪不得她舍得送你。”
李玄度并不顺着她的话说:“从我床上起来。”
“你又打不过我,我为何要听你的?”
“那不如试试。”
一向傲气的李道长今日被妖孽挑衅,起手便是两张杀妖符,火光燃起的瞬间,黄符朝床上的女子飞去。
“啧啧,小道士,你打痛我了。”女子这么说着,人却连动也未动。
看来遇上了个有些道行的妖怪,李玄度重新取出两张黄符引燃,在月魄剑上划过,提剑朝女子刺去。
女子这回有了动作,她翻身从床上起来,灵活避过他的剑锋,“琞王,我是来同你谈合作的。”
李玄度并不管她说什么,招式接二连三的上,但真如这女子先前说所,每一记都被她轻松躲过。
“琞殿下真不打算先听我说说吗?”
李玄度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回:“不必说了,我是皇子,食国禄,为国民,天经地义。”
女子嗤笑,“还真是年轻无畏啊,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千年,见过最脏的东西就是人。”
“你见过关我什么事?”李玄度将刺空的月魄召回,剑横在身前,手中掐诀,一剑化作数剑。
“……紫气东来,吾奉真人命,诛邪伐祟,斩妖于无形,急急如律令!”
这一次,凌厉的剑气也只划破了女子肩头的衣服。
女子面具下柳眉竖起,索性将肩头的衣服往下一拉,朝着他勾了勾手,“琞殿下想看,我就给你看个够。”
李玄度自顾念诀,新的招式再次出手,他自出师以来就没吃过败仗。
他一挥手,剑气朝着女子的面颊而去,后者动作缓了一步,堪堪后退挥手躲过重击,只是脸上的面具还是碎成两半,跌落在地。
“我这般动作,你也无动于衷,你还算个男人?”
女子眉眼一挑,“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无趣,孤高自傲、自以为是。”
没有面具,李玄度看清了女子的样貌,她的眼睛摄人勾魂,也像极一个人,他终于开始发怔。
女子见他如此,掩唇笑道:“想起谁了?”
不是说她有多绝色,只是这一颦一笑皆像是设计好的,一切恰到好处只为了颠倒众生,可惜少些真情实感,但她这双眼实在太像苍清。
她这般样貌与动作,倒让李玄度想起胡长生。
他闭眼念了一段清心咒,才开口说道:“九尾狐?”
女子有些不高兴,“啊——这么快就清醒了。”
李玄度冷笑一声,这倒说得通了,九尾狐最擅长蛊惑人心,刚刚自己差点就栽了。
“好了,既然琞王无心与我合作,那我就不陪你玩了,反正你还有很多兄弟,他们对权欲的定力不知如何啊?”
女子嘻嘻笑着,身影瞬间到了门口,“以后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似乎又想起什么,女子身形一闪又到他眼前,朝他轻呼出一口气,“差点忘了,小道士,走前送你一件贺礼,祝你今晚称心如意。”
之后她转眼出现在了房门口,速度之快真如鬼魅般。
李玄度在她靠近时,已经瞬间屏住鼻息,可紫烟却能透过他的肌肤钻进他的体内。
女子的身影早已不见,只留下敞开的大门,结界消失了,那个喊他阿兄的小娘子,依旧靠在他的房门口。
“小道士,跟着你的心意,去找你最想见的人吧。”女子的声音却还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那故人重来一遭还是不懂事,如今叫她亲自瞧瞧男子的真面目,才好叫她回心转意跟我回家,小道士,云寰在这里先谢过了。”
李玄度已听不大清她在说什么,也无法细想和理解云寰话中之意。
只觉一股热流从心口往四肢百骸渗透开去,他忙点了身上几处穴道,想阻止体内的热流乱串,却丝毫不起作用。
浑身燥热,口渴难耐,他收剑回鞘快步走至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还不觉过瘾,干脆捧起茶壶全数倒进了嘴里。
他灌得太猛,水顺着嘴角经过他的喉结又流进衣襟里,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竟觉得这水冰冰凉凉,缓了他许多燥热。
索性将喝空的茶壶往桌上一丢,再次扯了扯衣襟,用力太猛,圆领袍的扣子不耐拉扯,竟被扯掉了,衣扣骨碌碌滚进桌子底下,领口便耷拉下来。
他又渴又热,顾不得这些,只想出门去找水喝。
脚步有些虚浮,没走几步,他便只能停下,扶在门框上喘气。
那小娘子跟在他身后,见他如此立马来扶他,“阿兄,你还好吗?刚刚那狐妖同我说,她给你下了什么咒,要我帮你。”
李玄度将人推开,哑声骂道:“滚开!”
他颠颠撞撞扶着走廊门框往前走,手撑过木门,发出一阵阵哐哐声,屋里传来不同房客的骂声:“谁大半夜地扰人清梦?”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他都听见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就是清醒着,仍控制不住自己想去找她的冲动,离她的房门已经很近,不该再往前,他强制自己停下脚步,扶着门缓缓半蹲到地上。
他弓起腰,死命咬着嘴,拼命忍住自己想要靠近那里的冲动。
可越是控制,越是难熬。
那小娘子很着急,蹲下身再次去扶他。
李玄度猛地抬起头,眼底猩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两人凑得很近,近得能听见呼吸声,手指顺着她的下巴移到她的脖子。
他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扣着她喉咙的指尖用力,小娘子立时因窒息感使劲来扒拉他的手,面色涨红,艰难地喊他,“阿兄……”
他一脸凶相,眉间道印红得像入了魔,咬着牙吐出一句:“再靠近我半步,便要了你的命。”
“滚!!”用力将人往前一推,那小娘子跌坐在地,他自己也朝后倒去,头咚地撞在门上,发出重重一声响。
几步外的一间客房门在这时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小师兄,你……为什么要坐在地上?”
李玄度在心里苦笑,自己总是能在狼狈的时候被她撞见,神智一溃散,力气便回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门框一步一步朝着她走去。
门板再次响起哐哐声……
又传来客人的骂声,这次他一句也听不清了。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
苍清从房里出来扶住他,皱眉问道:“你怎么了?身子怎么那么烫。”
这句话他听见了,他晃晃脑袋,仅剩的神志又让他推开她:“走开,离我远些,我……我不能忍受。”
他转身想走,脚倒是和他的理智别扭上了,如灌铅似的,只要他一想挣扎便全身无力,一晃就又要跪下。
苍清再次将他扶住,“我先扶你进屋,然后去找大师姐。”
他浑身发烫,皮肤只要轻轻触碰,就能引起阵阵战栗,念了无数遍清心咒,一点效用也无。
李玄度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又靠得这么近,引他心里发悸,始于心间的暖流,热融融的火速传遍全身,她的手握在他手上,冷冰冰的又让他直打寒战。
心头紧拉的弦终于松掉了。
“找她没用。”李玄度转身回握住她的手,将她推进屋里,他声音嘶哑,“我警告过你别靠近我,我无法忍受。”
顺手带上门,揽她进怀,另一手扶在她的后脖上,往前一带,他毫不犹豫吻了上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原来她才是真正能解渴的水。
那小娘子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歪着脑袋,轻声自语:“原来阿兄想见得人是她,那我来帮你吧……”
她伸手对着门划了一圈,“锁住了。”
没错,就是这么帮——
作者有话说:这个喊李道长阿兄的奇怪小娘子不过笄年,是十三、四岁的外貌,在古代也还未成年,可以看作小孩啦-
云寰(huan二声)
九尾狐云寰,几千岁了,身份保密,李道长能一剑拿下千年狐妖胡长生,目前却不是云寰的对手,非要从辈分来讲,云寰能做胡长生的祖宗。
第87章
丝丝血腥气顺着李玄度咬破的嘴唇, 流转于二人齿尖,有一丝神志钻回脑中,他惊恐地睁开眼, 撤了手往后退, 脊背抵上门,“你……你为什么会回应我?”
“你中了九尾狐云寰的相思咒?”苍清安静地看着他, 微微歪头, “原来这就是相思咒。”
李玄度没心思去想苍清是怎么知道云寰的。
他转身要跑, 门却如何也推不开,提起真气要破门, 结果一想退缩, 无力感便侵袭上全身, 直接破了功, 好霸道的咒术。
他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额间汗水浸透了青丝,诉说着主人此时的不体面。
苍清走到他身边蹲下, 替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我可以帮你。”
她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落在他发烫的肌肤上,从此间荡漾开去, 引得他心慌, 松一阵紧一阵,真叫人难受。
李玄度蜷起身,不看她的脸, 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嘴的腥甜。
尽管很狼狈,他还是艰难地出声讨饶:“求求你, 别再靠近我,我真的会控制不住。”
语气里全然是恳求。
一开口,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
他还是紧咬着唇,咬得泛白。
苍清却不听他的,掰过他的身子,替他擦掉了溢出嘴角的血,捏住他的下巴,命令他,“松口!”
李玄度也不听她的,还是死命咬着,忍着,撇开头企图从她身边逃离。
倔狗对上犟驴,不相上下。
最后苍清转过他的脸,亲了上去,唇齿相依,强迫他松开了嘴。
李玄度神志渐失,直起身揽住她的腰往前一紧,掌握了主动权。
亲吻真的会咬破嘴,但不是她的狼牙咬破的,是他自己咬破的。
苍清趁他松懈犯浑之际,手抚到他的头顶,源源不断的真力输进了他的体内。
只一会,李玄度眉心道印朱色浅了些,他抬手点住苍清的穴道,止住了她的动作,他声音发涩,“你就是这么帮的?”
趁着神志还在,他强撑着起身,将不能动的苍清从地上抱起,朝着床榻走去,几次站不稳双膝着地,但依旧牢牢抱着怀里的人,没有将她摔着。
手臂因为过于用力青筋暴起。
中间也失控了两次,情不自禁吻了她。
苍清虽然人不能动,但还可以说话,“李明月……”
只要她喊他,他总能醒过来,即使跪着也要一步一步挪到床边。
李玄度将她放到床上,替她盖上被,“我不用你帮。”
这么短短的几步路可真是要了他的命,仿佛走了很久,心里的欲念呼啸着盘旋在他的心间,光是抵御这份情感,便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颓然地坐倒在她床边。
所有修行之人都知道真力有多重要,它决定了能力与武力值的高低。
这么霸道的咒术要清干净,一定会毁掉苍清所有修为,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他是陪着她走过这一年的人,她有多刻苦努力都看在他的眼里。
他也清楚,她若能动,定会甘愿散尽真力,全用来替他化解咒术。
李玄度抽出腰间的月魄剑扔到地上,“若是我再敢动你,你就拿它杀了我。”
这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九尾狐云寰说得什么“男人的真面目”?
他能有什么真面目?只要她不愿意,他死也不会动她,就算她愿意,有些事两情相悦才能做,他教她的,要说话算数。
李玄度又去拿挂在腰间的乾坤袋,因为克制过猛,手都在抖,乾坤袋从手中滑落,试了几次都没成功,中间还有几次他又忍不住朝床头挪进几步。
前进总要比克制容易太多。
苍清是他解渴的水,也是他救命的药,水能解身上的焦躁,药能救回他遗失的神志。
李玄度颤着手试了数次,终于成功从袋中取出捆仙绳,又艰难地一圈一圈往自己手上缠,在拿牙咬住绳子打了最后一个结后,他靠在床柱上,无力地对苍清扯起一个笑,“好了,我不能再伤你了。”
可对上她清澈的双眼,李玄度还是方寸大乱,别开了脸。
月魄剑被他丢在床头,眼下他也已经从床尾,一步步挪到了床头,所以剑就在他的手边。
他悄悄伸手到月魄剑边上,锋利的剑锋划过他的手指,一丝鲜血从指尖渗出来,他重新看向苍清,断断续续说道:“睡吧,我不难受……今夜、今夜荒唐事……你就当做了场梦。”
苍清怎么睡得着,她看着他用捆仙绳缚住双手;看着他用月魄剑割破指尖;看着他满头的汗顺着发梢滴落。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舍得要她的修为。
看他目光灼灼,满含春情望着自己,又一次次烦躁地转过脸去。
他怎么可能不难受。
苍清想做点什么,至少应该说些什么,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小师兄,你记得云山观的两颗桂花树吗?”
李玄度微微点头,算是应过。
“你六岁的时候我们一起种的。”
李玄度:?
这次他过了许久才应声,声音很轻,更像是从喉咙里发出的气声,“……嗯。”
“你七岁的时候,背不出文章,师叔要打你手心,是我将戒尺悄悄藏起来了。”
“我知道。”他一字一顿地回她。
“你八岁时,我们贪玩,弄坏了师父第二日要用的法器,是我后来偷偷藏到你屋里,害你被凌阳师叔责罚挨了抽,你都没有供出我,你真好。”
“嗯。”
“你九岁的时候带我下河摸鱼,鱼是抓到了,但你烤得鱼真的很难吃,害我当晚生了病,你还被大师姐训了一顿。”
“嗯。”
“还有一次,我因为师父爱喝酒,喝了酒又误事,就偷偷将他的酒都给洒了,被你撞个正着以为你会告发我,没想到你往里灌满大师姐的补汤,又原样给放了回去。”
结果就是,师父从此换了地方藏酒,并坚信就算她有能力洒酒,却绝对不可能灌得了补药,所以小师兄和大师姐一起挨了罚,她一点事也没有。
“嗯。”李玄度依旧应得很轻,却带着些笑意。
“你十岁时,我同大师姐和大师兄下山,结果因为淘气贪玩不慎被歹人所拐,是你和凌阳道长去救的我。”
“你,狗肉馒头。”李玄度的嘴,在狗叫的时候,相思咒都拿他没办法。
苍清毫不在意他的狗叫,他说得是事实。
她当时情急之下,竟无意识显出了灵体去求助,若非李玄度认出了化成小姑娘摸样的她,苍清真的就要被人吃了。
李玄度也想到了儿时情景,她自小就不准人摸她的尾巴。除了大师兄和他,也不给其他师兄抱,惹急了会咬人。
其实很多事,早有端倪。
也难怪,苍清在信州与他重逢,能如此自然地来亲近他,他也没少抱苍苍啊。
除开大师姐,也只有他和她儿时会睡在一张榻上,好几次,他半夜醒来,身边躺着的就成了个小女娃。
李玄度当时年纪也小,且不知为何全观只有他一人见过,师父说他做梦,他睡眼朦胧也就权当是在做梦,但多年来的疑问终于被证实,这些都不是梦。
他说:“你于我,从来都是特殊的。”
也是这份特殊,凌阳决心带李玄度离开云山观。
他要离观前的最后一个月,拜托大师兄卜卦,再次找到无忧观主藏在桂树下的几坛酒,挖出来换了钱,融铜打了悬心铃。
苍清也记得这件事,她说:“你还给我买过一个羊肉馒头,我当时想你小气,换了那么多铜板竟只给我买一个,所以是我找师父告发的你。”
她咬着无忧的衣摆,带人去桂树下抓得犯罪现场。
“害你不仅被师父念叨了一个月,还罚抄了一个月的道经,又每天多加了一个钟的站桩,直到凌阳师叔带你离开云山观外出游历。”
李玄度笑出声,轻声回她,“我就知道是你。”
苍清也笑,“你给我的悬心铃我一直带着,它之所以从来不响,是因为师叔将我的这个封住了,在汴京的时候才解开。”
“……那时候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了,是不是?”
这一次李玄度又很久没应声,苍清朝他看去,正巧又见到他用剑锋划破手背的肌肤,而后他回她:“那时候是。”
苍清转开眼,假装自己没有瞧见。
“再后来,我们八年未见。”
她记得他回云山观时,是初秋,阳光很好,她在殿前晒太阳,小师兄穿着窃蓝色的道袍站在她身前,太阳巾的帽沿挡住了她头上的光。
他长得很高了,要蹲下身才能与她面对面,他说:“苍苍,别来无恙,你腰肥了一圈。”
他摸她的头,又说:“你还活着,没被做成狗肉馒头,师兄很欣慰。”
久别重逢,苍清因开心摇晃着的尾巴,立时垂下了,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真的。
她撇过头躲掉他的手,并给了他最高的咬手礼。
“我很生气假意咬了你一口,你说我太久没见你,已经把你忘了,其实我没忘,你走近时我就认出了你,我只是气你那么久才回来。”
他离开的八年,她很想他,常常在殿前等他,她没说。
“大师姐养的好,我长大后威风凛凛,信众都怕我,你写了张招子贴在观门口。”
上面写着:此乃观中犬道长,只咬伤天害理人。
“你还在上头画了几笔我的肖像,你画功实在太差了,将我画得那么丑。”
真的画得很丑,就最简单的两个圆拼接在一起,小圆上画了两个三角耳,大圆上画了四条圆柱腿,尾巴画得最仔细,毛茸茸的。
李玄度又笑了。
“原来我化形的事,师父和师叔是知道的,虽然……我本来就是妖怪,但我当时真得很担心会被你们当作妖怪,所以偷偷跑下了山。”
苍清当时害怕过,无助过,一人遥望云山观,想过无数遍还有没有机会回去。
“我在山下流浪了一个月,再遇见你的时候,其实很开心,但我问过你,你说会将我抓进后山的伏妖塔,所以我又跑了。”
李玄度默了默说:“我不该吓你。”
“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追踪着我上了船……”
“对不起。”他说得有气无力,却很真诚。
“早就不气了,该我谢谢你一路来耐心教我术法,手把手带我一遍遍画符箓。”
苍清轻笑,“不管儿时,还是这一路来,我总是拿你当挡箭牌,你明明知道还义无反顾冲在前头保护我,你说你傻不傻?”
“我那天听到你同大师兄说,你就是我手里扫除障碍的剑,我指哪你便甘心打哪,你说你傻不傻?”
李玄度苦笑,艰涩而缓慢地说出一句,“原来……我的心意你早都知道。”
她是早该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是没有在意,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付出,却不知在哪日突然惊觉,自己对他生出了其他情绪。
才发现原来她的爱意,竟在无意间也如野草般肆意疯长。
她说:“以后我也保护你,你不是我手里的剑,也不是我的盾牌,你是我并肩作战的……朋友。”
他应:“好。”
苍清陪着李玄度说了一宿的话,讲了一晚上从前的事。
直到他的手上没有一处完好皮肤时,她的身体也终于能动了。
她翻身下床,第一时间去检查他的情况,李玄度别扭地转过脸,他发丝凌乱,圆领袍的扣子开了,里衣的衣襟也半敞着。
闹了昨晚这一出,他自觉难堪不想被她瞧见。
她都明白。
见他双眼已恢复澄澈,苍清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安慰道:“都是小事,我不介意的,真的。”
苍清替他将衣襟拉上,可圆领袍的扣子不知道落去哪里了,只能继续耷拉着。
她又轻轻捧起他的手,替他解捆仙绳。
那双漂亮的手如今鲜血淋漓,苍清瞧着,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绳子就解不好了。
下山一年来,她没有真的掉过泪,即使被异族打趴在地,她也不曾红过眼。
李玄度想帮她擦眼泪,抬了抬手还是放弃了,他温言劝道:“别哭,有大师姐在,这也是小事。”
绳子还没解开,房门先被推开,光线跟着照进来,苍清本能回头,门口站着两个人,背着光看不清脸。
她立马挪步挡在李玄度面前,他一定不愿意别人瞧见他现在的模样。
但还是晚了一步,门口的其中一人问道:“李道长这是怎么了?”
而另一人已经喊着阿兄冲了进来。
姜晚义站在门口没有进屋,“李道长对自己可真狠。”又补充一句,“你们二位对自己都狠。”
李玄度回他:“姜大师起那么早,就是为了来看我笑话?很闲?”
有力气怼人,就证明他真的好了。
苍清也不信昨夜动静那么大,姜晚义会没听见,毕竟她都开门去瞧了。
果然姜晚义又道:“昨夜就听廊中有响动,等我出来查探时只见到这位小娘子,见之后没有其他动静,我就又回去睡觉了。”
苍清不想与他纠结这些问题,抹掉脸上流下来的泪水,说道:“劳你去请一下我大师姐。”
“好说。”姜晚义转身离开。
苍清又说道:“麻烦小娘子也出去吧。”
小娘子立马抗议,“我不出去,我要跟着阿兄。”
李玄度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是谁?是脑子有疾?一夜不归家,你家里人不会着急吗?”
小娘子垂眸答道:“兄长明明说过一定会来找我,带我回家,现在却不记得我了。”
苍清歪起头,凝思片刻,“她……不是人,一会回来和你解释。”
不等小师兄发问,她已站起身,拉住这小娘子的手腕硬拖着她往外走,“你的事,晚点帮你解决,先出去。”
小娘子想反抗,苍清将她两只手都抓住了,“你不想让你阿兄讨厌你吧?那就听话去外头等着。”
小娘子反抗无果,噘起嘴,抬头示意她挂在房中柜上的荷花灯,“把荷花灯还给我,我就听话。”
苍清取来荷花灯给她,推她出了屋。
大师姐正好赶来,苍清关上门在外面同她说了几句,拿到药和纱布后又让店家取来热水,做完这些她回屋,上了门闩,将人都关在门外。
苍清走回床边,从地上扶起李玄度坐到床上,笑问:“是要我给你施个避尘决,还是等解开了绳,上了药后你自己来?”
“一会我自己来。”
苍清也坐到床边,捆仙绳在他手腕处打了死结,绑得很紧,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解着绳子,生怕扯到他满手的伤口。
一时间屋子里安静下来,许久。
“我同他长得很像是吗?”李玄度突然问。
苍清没反应过来,“谁?”
“你知道我说得是谁。”
苍清斟酌了半天,“我在梦中并不能看清‘李玄烛’的脸,但前矢同我说,你确实和他长得相像。”
她前日出门时,发现有人尾随于她,在拐角将人逮住后,灰袍人前矢是这么同她说的。
“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你不记得,竟又能找到同烛君如此相似之人,连我当时也差点认错。”
“那你也不记得你曾下冥界送他转世?”
前矢说的话她半知半解,继续追问,前矢只说:“烛君如今很好,他若是想来寻你,你们自会再见。”
人不肯多说,她又打不过,也问不出更多来。
捆仙绳终于解开,她拿干净的锦帕绞了热水后,一点一点替小师兄擦手上半干涸的血迹,应该很疼,他却一声不响。
他又说:“你昨夜同我讲那么多,是想告诉我,你只是将我当作兄长、朋友,是吗?”——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晚了两个小时发,是因为上传存稿后无意间发现,这章字数正好5210,而今天正好是5月20号,真的很巧合,所以我改了时间,爱你们![玫瑰][玫瑰][粉心]祝你们度过美好的一天,平安顺遂,财源滚滚。
第88章
苍清犹豫了。
不是将他当作朋友, 而是只能当作朋友。
见她半天不答,李玄度又说道:“所以你昨夜之所以没有推开我,还主动吻我, 也是将我当成他了。”
他自嘲一笑, 躲掉了她给他上药的手,“我自己来吧。”
苍清强行抓住他的手腕, 轻轻将药粉倒在他的手上, “我没有认错人, 我知道是你,并没有将你认作他。”
“你没有将我认作他?”
李玄度看着她, 眸色晦暗不明, 良久他说:“这一年里, 你仗着自己什么也不懂, 接近我, 靠近我,一步步看着我对你情根深种, 然后再告诉我, 你心悦之人不是我,现在又说这话招惹我,你到底要我如何?”
苍清被他问得发愣, 想了想她很认真地回道:“我现在无法给你任何答案, 我想不起来,也分不清自己对他是什么情意。”
从在石家村做了那个梦之后,苍清便常常能梦见李玄烛, 虽都只是背影看不清面貌,但就是清楚知道,她同他有很深的纠葛。
分不出是爱是恨。
她害怕会是爱, 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这两份感情。
她对小师兄一面是理性的克制,一面是肆虐的爱意,造就了她那些及其矛盾的话和行为。
“我先前确实也对你……动了点心思,但不能也不该因为这点情意就伤害你,所以请你像大师兄和大师姐一般,只将我当作亲人或是朋友。”
她撒谎了,她何止是动了一点心思。
昨夜他中了相思咒吻她,她丝毫不觉得抗拒,才惊觉心里肆意疯长的野草竟已如此茂盛。
李玄度苦笑,“你真是霸道,我凭什么听你的?难道我还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意吗?”
她将纱布一圈圈缠在他的手上,“狼妖是钟情的妖怪,我们一生只会选择一个伴侣,我不愿做负心人,所以才避着你,我要先寻回记忆,查清楚对他到底是恩是怨,在此之前,我只能将你视作朋友、兄长。”
他说:“所以……我还有机会?”
“嗯???”苍清抬头看他,还可以这样理解吗?
这么会提取重点,阅读理解定然是满分吧?
“我陪你去寻记忆,等你亲自选择。”
李玄度看着她的眼睛,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只是别将我当作你的兄长,我不想只做你的师兄。”
听到这种话,苍清心里发酸,“你真是傻了,我是妖啊,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岁,若我和他是什么几世的怨侣,你要如何自处?”
“初见你时你那么弱,能有多大年纪?如果你最后真的没有选择我,我也认了。”李玄度露出个无奈的笑,“反正我本来就是童子命,怎样都行。”
“可我是妖,我们寿元都不同,你为什么不介意?你该介意。”
“恩……相思咒大概还没解干净,我如今看你怎么都顺眼,你这个问题我日后会认真考虑。你也答应过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会来寻我。”
李玄度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朝着她举了举,“我饿了,包成这样你喂我吃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难道还要他将心挖出来给她瞧吗?
罢了,且行且看吧。
苍清嘴上却说:“你还是先把婚约解了吧,琞殿下。”
“本王定不会叫你失望的。”
苍清终于笑起来,她包扎手艺确实很差,“找大师兄喂你吃饭。”
她端起盆子要出门喊人,李玄度又将她叫住,“小仙姑,包成这样,捏不了决。”
苍清回头,见他一脸无辜望着自己,让她情不自禁想去顺顺他的头发,好歹是忍住了。
走回去抬手对着他施了个避尘决,见他荷叶绿的圆领袍恢复如初,忽而问道:“你那夜到底被谁扔了胭脂?”
李玄度的眼中划过一丝星光,“你真想知道?”
苍清笑着点头。
“那你坐下,我同你讲。”
于是她又坐了小半个时辰,很耐心地听他讲这些日子他都做了什么事。
她时不时笑着回应,“原来是这样。”
李玄度便问:“你这几日都出去做了什么?那小娘子不是人又是什么意思?”
苍清起身朝门外走去,“你等等,我先去把他们喊进来,顺便叫份朝食,我们边吃边讲。”
五个人再次坐在一起用朝食,那小娘子不用吃饭,就只在一旁坐着。
李玄度确实是大师兄来喂的,因为苍清一边讲一边自己都来不及吃。
事情要从头讲起。
十日前。
苍清认为自己少量记忆的恢复,是因为杀石蕈时伤了心口,动了锁灵珠,那么……她想知道更多以往的记忆,也许只要取出锁灵珠即可。
于是她找大师兄帮忙给凌阳师叔传信,结果被拒绝了,并且被警告不准再动歪心思。
之后苍清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仔细研读浮生卷,住在卷中的胡长生天天看见她都烦的很。
锁灵珠虽早已问世,但凌阳师叔给她的册子里,对于此神物的记载并不明晰,只是说可祛妖气,隐行踪,护心脉,是真是假也不知。
那日她手指在浮生卷上虚划,烦躁地找着所有能和锁灵珠有联系的事物,但就是没有。
直到胡长生实在看不下去:“你到底在找什么?”
他突然出声,将认真的苍清唬了一跳,“你……到底是如何进出卷中的?”
胡长生幽幽回道:“我蠢啊,告诉你然后让你同那个小道士一起进来抓我?”
“……”苍清:好有道理。
最终还是从胡长生嘴中套出了些话来。
有一种植物系的异族叫作氺禄,喜欢生活在水池淤泥中,它会将自己结出的果子藏在其他水生物中,也许藏在莲蓬里,也许在鱼肚里。
靠着水生物将果子带到各处去,若是被人所食,氺禄便能得知那人的心意和记忆。
待氺禄得知足够的心意,就能以此写一出戏,在某处创造一个新世间,得知的心意越多,它写出的戏越真实。
而后氺禄会躲进里面,拉人进它的地界,若进去之人发现不了所处的非真实世界,便会被它同化。
可在攒够心意,创造出世界前,氺禄几乎毫无抵抗力,你若是能抓到它,可以强迫他回答问题,它收集了世人如此多的心意,和百晓生没区别。
不过创世前的氺禄身上,有见血封喉的毒素,偏偏解药又是它的果子。
所以要抓氺禄,先要找它的果子。
而如何判断池塘中有没有氺禄,一则需要运气,二则有氺禄的池塘,里面所有的水生物长势都会特别好。
整个京兆府其他池塘的荷花都开败了,唯曲江池不仅荷叶无边无际,竟还有盛开的荷花。
之后苍清记下氺禄和果子的画像,就天天往曲江池跑,整日泡在水中,一天天的吃莲子。
这个时候的莲子已经开始发苦,并不好吃,但为了尽早找到果子,她甚至回来时还得带上一大束,当夜宵吃。
莲子清心,吃得她清心寡欲,被清得连氺禄也不想找了,问题也不想问了,差点削发为尼原地出家。
姜晚义偏要在这时候出声打断她:“李道长若是同你一起找氺禄吃莲子,约莫就没有昨夜的事了。”
李玄度眼刀朝他扫过去,竟没反驳。
苍清拿筷子尾部敲他脑袋,“别打岔。”
她接着说。
好在她同时还捞鱼吃,用火炙烤过,撒了盐的鱼肉多少有点火气,终于将她的头发给保住了。
几日前。
她如往常一般出门去荷花池,那次回来得晚,半路上遇见专咬喉咙的杀人妖魔正在行凶,是一只还未化形的狐妖。
她急着救人只和它交过两手,不过最终人已经没救了,可能就是那时将荷叶遗留在现场,并正巧被路人瞧见她的模样,才有了后头的传言。
大前日时。
她回来早,在路上遇见提着荷花灯的奇怪小娘子,在她身上嗅到了引魂灯的味道。
这小娘子异常机警,而且一言不合就动手,专划人喉咙,荷花灯正是打斗时掉落的,后来才被货郎捡了去,李玄度买下后到了苍清手里。
转了一圈,最后又回了那小娘子手中。
苍清采来的荷叶莲蓬,也在打斗时碎了一地,她的手也被这小娘子用什么利器划伤了,所以这天她回客店时,手中只剩下一朵沾了血的荷花,半夜自然也没有莲子需要吃了。
能知道这小娘子不是人,是发现她被打伤时身上会冒白烟,而且小娘子见打不过,忽地化作烟不见了。
苍清之所以遮遮掩掩,当然是因为,她找氺禄是为了问怎么取锁灵珠,若是被大师兄他们知道一定会阻止。
现在则是不得不说了,且她想到了说服他的方法,既然她们找神物的目地是封印玉京,这意味着锁灵珠迟早要从她体内取出来。
如果能找到氺禄,她现在的问题是取出锁灵珠后,如何护住心脉。
至于如何取锁灵珠,现在说开了那问凌阳道长就行,当然她也向三位师兄姐保证在心脉稳定前,绝不动它。
前日回来时。
正巧路过并再次见到那杀人妖魔留下的案发现场,但没见到凶手,她上前查看时人已经死了。
也是这天她堵住了跟踪她的前矢,这事她没提。
祝宸宁出声打岔,他如今明显神色轻松,“怪不得给你送的饭食基本未动,原来是在外头吃莲子和烤鱼吃饱了,我还以为那个专杀……”
“大师兄!”苍清生气道:“你不会以为我是城中那杀人妖魔吧?我怎么可能杀人!”
陆宸安自豪道:“我就说不可能是小师妹,你看我和小师弟就完全相信她。”
祝宸宁辩解:“小师弟和我情况不同。”他非常非常小声嘀咕:“他又不知道小师妹是苍苍。”
可苍清就是能听见,她音量都飚高了,“什么?!你说小师兄他不知道?”
她颤声发问:“大师兄你你你,没告诉他我就是苍苍?”
“对啊,我得替你保密。”祝宸宁一脸坦然,他是从不说谎,那不说出来,不就不必说谎了?
苍清低头扶额,啧了一声,昨夜她一番剖白,岂不是等于在自曝。
李玄度笑道:“其实我早有猜测,你倒也不必如此懊悔。”
姜晚义跟着笑道:“苍娘子,其实我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的原形很帅。”
苍清:“……”
姜晚义:“你忘了?我当时就在屋顶,亲眼看你咬开了石五……”
他话未说完,耳边传来一道冷飕飕的声音。
「姜晚义,不该说的话别说。」
他瞟了一眼李玄度,传音入耳啊。
心思缜密如他:「苍娘子自己不知道?」
祝宸宁端着碗,半天没给李玄度喂饭,他也听见了这两道声音,小师弟竟连带着他也警告了。
他加入群聊:「我旁敲侧击过,她确实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只知道杀了“山神爷”和老鼠精,还当石五郎是被“山神爷”杀的。」
李玄度:「那就瞒下来吧,石五郎本就罪有应得。」
大师兄:???
震惊!这还是嫉妖如仇的小师弟吗?原则在哪里?
“都在发什么愣?”苍清问:“咬开了什么?”
姜晚义笑道:“咬开了……食物。”
苍清:?
祝宸宁忙打圆场,“所以那老员外家失踪的小公子,也一定同你没什么关系。”
他这一说,苍清尴尬了,“老员外家郭小郎君这件事……还真是我做的。”
“啊?”祝宸宁又懵了,“你将他如何了?他……还活着吗?”
第89章
李玄度随口答道:“这小公子既然是纨绔, 估计小师妹是将他打了一顿,关在何处了。”
苍清使劲点点头,“知我者李明月。”
祝宸宁又问:“那你是怎么悄无声息将他带离池中心的?”
“是他自己跟着我跳下了水。”
前日, 苍清架着乌篷船刚开始找氺禄的果子。
这果子会伪装极其不好找, 得吃进嘴里才能尝出来,但若是在鱼儿肚中, 有极小的概率鱼儿会在头顶上长出个圆润如珠的包。
那郭小郎君驾着船撞在她的船上, 她以为这人驾船技术不行, 见他要落水还搭了把手,不曾想却是个浪荡纨绔。
上来就自报名姓又拉拉扯扯, 苍清走哪他跟哪, 讲了一堆不知所云的痴话。
她听得直皱眉, 只想将人踹回船上, 偏在这时, 池塘里跃起一条大鲤,甩着尾巴, 直直落在郭小郎君的怀里, 鲤儿头上还正巧长着个珠圆玉润的大包。
苍清眼睛瞬间就明亮起来,偏郭小郎君从小到大,众星捧月从未被拒绝过, 很是自负, 将苍清这表情错认成了对他的爱慕。
他将鱼儿往水里一扔,扑上前去抱苍清,下一秒, 苍清喊着:“我的宝贝!”先他一步跟着鱼儿跳进水中。
苍清在水中追了那鱼儿许久,她水性不算佳,曲江池又很大到底是追丢了, 等爬上岸早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
她刚施了避尘决弄干衣服,裙头忽然一沉,一回头,那泡在水里的郭小郎君趴在岸边,抓着她的石榴色裙边一角。
看到被浸在水里湿透的裙角,又想到自己跑了的氺禄果子,苍清越想越气,提起裙子,一脚将人整个又踹回水里。
结果这郭小郎君也是真痴,他爬上岸后竟再次跟上她,还说:“我从未见过哪家女子有你这般泼辣,小娘子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苍清没忍住将人揍了一顿,又找来根麻绳把他五花大绑,吊在了附近城隍庙的梁上。
但这池子里确实有氺禄和氺禄的果子,总算让她心情好上许多,决定第二日再来寻。
结果回到客店,就听到何有为上门来求助寻郭家小公子的事。
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于是昨日,她先回城隍庙将被吊了一夜的郭小郎君放下来,叫他赶紧滚,可他居然贼心不死,他说:“小娘子你这是在玩火。”
毕竟长这么大,郭小郎君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老员外摘星星摘月亮,也会将东西捧到他的面前。
于是……苍清重新将他绑了,按着郭小郎君自己提供的他家东院路线,亲自把他拖回了家,这回是将他吊在郭家祖宗祠堂里。
这家的祖宗排位是真的多,从上到下摆了满满一屋子,无论男女都在上头,最上边只有两个,苍清随意瞟了一眼,一个姓郭,一个姓许。
走时苍清在人身上用力拍了一掌,“不成器的玩意,好好在你祖宗面前反省反省。”
吊在梁上的郭小郎君悠悠转起来,像极了渔夫手里提的螃蟹,苍清心满意足地走了。
要说这郭家小郎君没别的本事,唯独是真有福气,要不苍清寻了多日不见的氺禄果子锦鲤,能自个往他身上撞?
再者,但凡他碰上的是划人喉咙的奇怪小娘子,大概率今日已经盖棺拉去埋了。
苍清处理完郭家小郎君的事,先去他家后厨点了菜,后厨的人将她当作隔壁西边的贵客,客客气气招待了一番。
等吃饱后,本来要重新回曲江池,走着走着发现老员外家的院子里也有荷塘,正是从曲江池引进得活水池,从东边的院子引进,一直贯穿到西边院子流出。
她顺手摘了一朵离岸近的荷花,又摘了一朵莲蓬,正打算剥莲子吃,一条头上带包的锦鲤就在她的眼前跃起,又要重新落回池子里。
她眼疾手快,飞身而起,伸手就去抱鲤儿,有人比她更快一步,捷足先登抢过鱼儿站在了院中,这身形速度,她敢说连姜晚义也比不上。
她望向来人,是个戴全脸面具的女子,那鱼被她提在手中不跳不蹦如死物一般,偏偏鱼眼大睁,鱼鳃还随着鱼嘴在一张一合的吐气,证明是活的。
女子柔声说:“苍官,好久不见,阿妹甚是想你。”
苍清没动,眼前之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从心底深处泛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心怦怦直跳。
她没动是因为不敢动,她忐忑地问她:“你是谁?”
“我是云寰,你的阿妹。”云寰笑道:“苍官果然是将我忘了,我好伤心啊。”
“我不叫苍官,你认错人了。”苍清努力控制着心里的恐惧,伸手指向云寰手中提着的锦鲤,“你要这鱼?”
“我是见阿姊想要才替你抓的。”
云寰将锦鲤抛至空中,手上施法,凌空的锦鲤身上析出丝丝红光,眼见着锦鲤头上的包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云寰手心一卷又朝着苍清一推,红光如数进了苍清的身体里。
锦鲤被云寰丢回水中,扑通一声后,鱼儿甩着尾巴欢快游入荷叶底下,叶面轻晃,荡起阵阵涟漪。
她瞧着湖面成群锦鲤,笑道:“从前,我们也有过这样赏鱼的欢愉时光,阿姊还从九重阙神君那抢了条鲤鱼来养。”
苍清张了张嘴,不用云寰解释,她都知道刚刚的红光是氺禄的果子。
眼前这人的法力高深莫测,听她所言还提到了天上的神君,恐怕此人自己也已是个半仙,苍清绝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你为何要帮我?你也是狼妖?”
云寰的身后探出九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绕在周身,“苍官想要的,便是天下我也能拿来赠你。”
这是在告诉苍清她的原形是九尾狐。
半仙九尾狐为什么要喊一个她小狼妖“阿姊”?
苍清回道:“我不要天下。”
“那你想要什么?还是和从前一样吗?还是……月华神君?”
云寰忽然不太高兴起来,语气带上埋怨,“不是阿姊自己说不可犯蠢轻信世人诺言吗?还叫我莫要学你,为何今生又与他牵扯不清?”
月华神君?浮生卷里总出现的人名,竟是九重阙的神君?
眼前之人既知道谁是月华,那会不会冲着浮生卷而来?
苍清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终于完全消散,腿也能动了,她悄悄移了一小步,对云寰说道:“谢谢你的氺禄果子,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愿意说明白就说,不愿意我就要走了。”
云寰一直瞧着她,眼神复杂,她没头没尾说道:“你还记得相思咒吗?当年还是你教我的。”
“什么相思咒?”
云寰却转过身,从背影看像是摘了面具,在……抹眼?不是吧?这么个高贵冷艳的狐妖半仙,怎么说哭就哭啊。
苍清正犹豫着要不要人道关怀一番,云寰已回过身,她说:“算了你走吧,既然你喜欢他,我会证明给你看,世人的爱不够真诚。”
苍清赶紧抬步跑了,跑出一小段距离再回头看,云寰站得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她走了蛮久才从员外家东边的院子绕出来,刚拐过一个弯,远远就见到姜晚义正在爬员外家西院的墙头……
本来是有些好奇想跟上去瞧瞧,但她忙活大半天还是打算先去城东的铺子,买点鸡头米犒劳自己。
之前有人会替她在小锦包里装满小食,现在得自己去买了,再说还要赶回客店吃晚食。
也是看到姜晚义她才后知后觉发现,郭老员外家的仆从不少,但刚刚根本无人经过荷塘边,她和云寰那番动静好似也没有人听见,约莫是有结界。
终于将几日的经历讲完,又将李玄度那边发生的事也简略讲过,苍清咕噜噜给自己灌了杯茶。
时间线一对账,姜晚义做出最后的总结,“原来昨日下午,我们五人都在郭员外家里。”
只是几人在东边,几人在西边,老员外家的宅子又很大,所以阴差阳错的没有正式碰见。
苍清问:“所以你昨天下午,是去西院和阿榆私会了?可她已有祁平郡马的人选,你……哎……”她几番欲言又止,“哎……”
姜晚义:?
“她有郡马人选关我什么事?等等,她真是祈平郡主?”
和他在平国公府见到的,怎么长得不一样?
合起伙来骗人的吧?
但如果是真的,他那日还想做人便宜爹啊!!!
“假的,一定是假的。”
“真的。”苍清给他简单做了解释:“你想想细节,她喊长公主什么?”
姜晚义两眼一黑,人生怎么突然一片黑暗了。
“那她的郡马不就是……”姜晚义顿了顿,朝着自己竖起拇指,又转向李玄度,像是发现了了不起的大事。
这个话题在另外几人听来,非常过时,所以无人理他……各自在交头接耳。
陆宸安突然跳起来,“差点忘了给小师弟熬得药!可花了我不少钱,千万别熬干了。”
她急急忙忙冲出屋子朝楼下跑去,很快又拿着药炉回来,“小师弟,喝药。”
“不、不用了吧。”李玄度从凳子上站起来,人开始往后退,“这点伤根本没有到要喝药的地步。”
陆宸安将药倒进碗里,用勺子舀着轻轻吹气,好言劝道:“这不是治手伤的,去病得治根,来师姐喂你。”
李玄度连连摇头,“大师姐,我真挺好的。”
那小娘子想帮“兄长”拦人,看看药炉,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动。
陆宸安咬牙切齿,“你不喝也得喝!而且一滴也不准剩,知道我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有多破费吗?”
她又扯着脸假笑:“这回真的不难喝,小师弟,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小师妹的将来考虑啊。”
“对啊!”苍清又以自己奇特的方式懂了,“你得快些好起来,我们还得查这小娘子的事,再帮我一起找氺禄。”
她拿过大师姐手上的药碗,“小师兄我喂你。”
她一开口,李玄度真就不再往后退,听话得坐回凳子上,张嘴等她喂。
苍清舀了一大勺送进他嘴里,“真乖。”
见他表情奇异的全部咽下,陆宸安很满意:“味道如何?”
李玄度答:“好喝,甜。”
祝宸宁:“良心不会痛吗?”
“师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陆宸安如数家珍,满脸心疼,“都是补药能难喝吗?这里面可是加了当归,肉苁蓉……”
她报了一大堆药名,相比平时那些不要钱药材来讲,确实破费。
“都是钱啊,要不是为了小师妹下半辈子……”
“大师姐!”李玄度忙打断她,“你的好意我铭感五内,改日陪你练剑来作报答,后面的话不用再往下说了。”
姜晚义在一旁体贴地补充:“还真都是大补啊,苍娘子你要是尝了可真是有福。”
“真的好喝?怎么可能?”苍清不信,舀起一小勺往嘴边送。
李玄度朝姜晚义递过去一个眼刀,然后拦住苍清,笑道:“这是我的药,别抢。”
人生反正已经一片黑暗的姜晚义,坚持不懈添乱:“苍娘子,我觉得你大师姐刚刚说的,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李玄度收起笑,“姜晚义你不说话是会减寿吗?你跟踪我那夜掉进水里,是郡……”
姜晚义抬手去捂李玄度的嘴,“李道长,我现在闭嘴来得及吗?”
李玄度身子后仰躲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真以为我现在打不了你是吧?”
姜晚义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怼上了,“拉倒吧,就你这手决都捏不了,放狠话给谁听。”
苍清举着勺子,恼道:“哎,你俩别阻碍我喂药。”
陆宸安急道:“小师妹,勺子拿稳,一滴钱……药都不许浪费!”
祝宸宁一直笑眯眯地在旁看着他们吵闹,心里不知道多熨帖,等几人打闹完,他才道:“晩义之前说得对,朋友之间不应该有秘密,我们若是早些将话说开,哪来这么多事,既然是一个队的,就该真诚点。”
喝补药的李玄度看了眼姜晚义,意味不明地笑了。
不会水的姜晚义也跟着笑了,秘密嘛还是得有一些的。
他俩现在也算是有共同秘密了。
祝宸宁继续道:“等小师弟恢复后,我们就一起去查这小娘子的身世,还要帮小师妹找氺禄。”
几人齐齐说好。
不过当天下午,何有为再次登门,告知他们那郭家的小公子在祠堂被找到了,只是似乎受了些惊吓,会突发神志不清,目露凶光大喊大叫,只有一句能听得清便是:杀光他们。
郭家大郎私以为自家弟弟是遇上了邪祟,托何府尹寻信得过的人帮忙驱邪。
他自然再次求到苍清头上,仙姑长仙姑短。
何有为说完诉求后,另外四人都表情各异看着她。
苍清忿忿:“真不是我。”
另外四人齐齐回道:“我们知道,但这事因你而起,你必须去。”——
作者有话说:解惑的过渡章,副本马上开。
云寰和前矢对应的妹宝马甲,不是同一层,毕竟妹宝的马甲如洋葱。
咱就是说一个队的能不能真诚点!
同一层的目前大致就是:
主角团—云山观苍清;
前矢—青芜界苍清—李玄烛;
云寰—苍官—月华。
第90章
因为郭家小郎君这件事来得突然, 所以只能好几件事一起查,也没法等到李玄度完全恢复了。
其实以李玄度的身体底子,又有大师姐在, 手上的伤两三日就能结痂。
可他这手足足缠了十天, 每日都等着苍清给他喂饭,还一天两次给他喂药, 不然他打死也不喝。
但只要是苍清喂的, 他都能面无表情咽下去, 并昧良心夸一句,“甜。”
若非药喝多了, 更衣时被苍清逮到, 瞧见了他解裤带的手指有多灵活, 估计李玄度还会继续装下去。
逮到时发生了什么不得详述, 只说看了不该看的, 二人都闹了个红脸,苍清捂着眼睛转头就跑, 都忘了骂他骗人。
而郭小郎君的事查了十天, 依旧没有什么头绪,他除了偶尔突然说一句“杀光他们”,将人吓个半死以外, 大多数时间都很正常。
甚至不再出门斗鸡走狗、夜宿柳巷, 开始读书写文章,尤爱兵书,看见苍清更是有礼有节, 再不说痴话,真就是浪子回头了。
可正是这样,郭老员外一家才越发觉得自家小孩一定是中邪, 脑子出问题了。
昭王几日前已经离开京兆府,不用再盯梢,所以他们五人干脆在郭员外家东边的院子住下,专查郭小郎君的事。
那奇怪小娘子,依旧跟在李玄度身后喊阿兄,问她什么都只摇头,眼泪汪汪说一句:“阿兄不记得我了吗?”
姜晚义往西边的院子跑得越发勤,说是一个队的,他有义务帮着盯太子和长公主,苍清几次想跟去见白瑜,都被李玄度拉住,并说:“小师妹,不要这么没眼力见。”
这一日姜晚义匆匆赶回来,见到他们的第一句话就是:“郡主不见了。”
姜晚义难得面容严肃,“我在屋顶盯梢,瞧见她在荷花池边玩水,可突然她就凭空消失了。”
从白榆出现,他的眼神就在她身上,她绝不会是落水,再者她水性极好,他们初见时,他被她从水里救起来,见识过的。
几人找遍整个西院,也不见白榆的踪影,如果她在这个院子里,见到苍清绝对会头一个冲出来。
所以她是真不见了。
“你们在找那个小郡主?”
身后忽然传来云寰的声音,她总是神出鬼没,“我知道她在哪里。”
本来就神经紧绷的五人立刻回过头去,脸上表情各不相同。
云寰丝毫不在意他们眼下的情绪,只管自己说道:“小道士,我送你的礼,你竟没用?”
几人本就因相思咒的事对云寰充满戒心,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去回应她。
双方在对峙。
不,不是对峙,云寰依旧气定神闲,是苍清这边单方面的警惕,云寰道行深不可测,但他们有五个人,真打起来,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最后还是姜晚义等不及,先开口问道:“她在哪?”
云寰瞟他一眼,“小子,你好无礼,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一下挑衅等于是直接开战,姜晚义伸手拔刀,“彼此彼此。”
可他拔刀的手忽然顿住,眉头皱起,额间冒汗,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云寰身形一晃间,站在他一步之遥的距离,慢悠悠说道:“小子,阿姊今日教你,要有力量别人才会对你讲礼。”
她伸指点他,“而你,如今得对我行礼。”
就这一下,便能瞧出他们五人和云寰的实力差距。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白榆,忆起云寰之前对自己的态度,苍清上前一步挡在姜晚义面前,朝着云寰一鞠躬,“请狐仙娘子告诉我们她在哪里。”
云寰吓了一跳,退后半步,同时姜晚义身上的压力瞬间消散,又能动了。
“阿姊不必对我行礼。”云寰神色不明,她问:“苍官很在意她?”
苍清点头。
“她进了氺禄的地界里。”
苍清忙追问:“我要如何进去?”
云寰笑道:“苍官想做的事,我自然要帮忙。”
她飞身跃至荷花池中,脚尖点在水面上,荡开圈圈涟漪。
池面上炸起无数水花,一条肥大的锦鲤跃进云寰手中,锦鲤头上长着珠圆玉润的小包。
云寰析出氺禄的果子,将锦鲤丢回池中,重新踏上岸来,手心朝上,红色的光团在她的掌中跳跃。
她在几人身边转上一圈,自语道:“小道士的心意没什么意思,小子,不如就选你吧。”
下一秒,云寰将掌中红光全数打进姜晚义的身体里,她隔空对着姜晚义轻轻一推,后者便不受控制连退数步,背对水面跌进池中。
姜晚义不会水,又浑身动弹不得,他一脸惊恐,瞳孔不自觉收缩,这事李玄度是知道的,所以他二话不说转身也跳下水。
而后这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在众人面前。
岸上的另外三人均发出惊呼声。
云寰拦住祝宸宁和陆宸安,又拉住要跟着跳下水的苍清,笑道:“阿姊莫急着去,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交代。”
苍清虽着急但理智还在,停下脚步看她。
云寰道:“你们是闯进去的,所以一定要先演好自己的角色,在它的戏里一切要按它的规矩来,不然它会认为你舞弊,直接毁掉创造的世界,那你们就再也出不来了。”
苍清点头,“谢了。”
她解下装着浮生卷的锦包,交给大师姐后转身跳入池中。
还未碰到水面,苍清的身影也消失无踪,云寰的声音还飘在荷花池上,“阿姊记住,若是在里头死了也算失败,会变作新的氺禄。”
那位不知名姓小娘子终于喊出了声,“阿兄!”
她从一开始就被云寰控住,眼下一解控也跟着要往水池里冲去。
云寰拦腰抱住她,“你就别去凑热闹了,借你一缕气。”
她伸指点在她的额间,从中抽出一丝白光注进荷花池中。
倒影重重的池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缓缓往两边晃开去,等平静无波时,画面一转,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踩进水里,溅起无数细碎泥水。
刚下过雨的地面到处水坑,来人丝毫不在意脏了的裤脚,小跑着进了屋,高声嚷道:“小娘子!小娘子!”
苍清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一时怔愣,这是进到戏里的世界了?
她快速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没什么稀奇的,甚至可以说非常简陋,这样的穷苦条件,偏偏身边还有女使。
看着刚跑进屋里将她喊醒的女使,苍清轻声问道:“什么事?”
女使的脸因为刚跑过带着绯色,满脸欣喜,“小娘子,都护此战大捷,阿郎已经在回来的路上,马上便到了。”
都护?大宋眼下只有一个陇右都护府,位处西夏与吐蕃之间,她在河湟地区?
苍清心中疑惑,但记着云寰的话,面上不曾表现出半分。
她起身下床,女使拉她到镜前坐下,镜中人的模样还是她,长相倒是没变化。
“小娘子今日要梳个什么样式的发髻?”
“随便吧。”苍清随口应道。
也不知道小师兄和阿榆他们现在在哪,哪有心情梳妆。
女使取来梳子替她梳头,絮叨起来,“也不知道京都眼下都流行些什么新样式,哎小娘子你别乱动,我知道阿郎要回来了你很急,但也得把衣服穿戴整齐不能失了礼数啊,听说京都最讲究这个,日后等我们回去,可不能让那些高门大族小看了你。”
瞧着镜中梳着三角髻的自己,苍清瘪了瘪嘴,这是未及笄的小娘子才会梳的发型吧?
她几个月前就在京都汴京,时兴的样式可不是这样。
绑头的红绸也是半新不旧,都泛白了,苍清又在妆匣里翻了翻,除了几根不同色的旧绸带,什么头饰也没有。
女使又帮她穿裙子,苍清看着女使将襦裙一直提到她腋下,张了张嘴,好复古的穿法。
不等她探究,屋外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女使比她还激动,“一定是阿郎回来了!”
给她的衣裙打完两个结,先她一步跑出去迎人。
苍清疑虑地从门口朝外望去,看见来人的面容,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匆忙跨过门槛去迎人,却因襦裙太长一下被绊倒朝前扑去。
糟了,要摔进刚下过雨的泥地了。
她探手往前抓,触手是一片冰凉的甲片,扶住她的人开口说道:“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以后嫁人了可怎么好。”
靠得近了,她抬眼便能瞧见眼前人满身的沙尘,胸前盔甲上有刀刀裂口,嘴唇开裂还在渗着血,发丝凌乱,发髻用一根青布条随意绑着,唯独一双眼透亮充满希望。
看这样子是打了胜仗后匆忙赶回家的,苍清稳住身子,问道:“小师兄,你说什么?”
旁边的女使先开口:“阿郎说得对,我平日里就说小娘子该学学礼仪,日后回了京都,那些宗室主母们眼可毒呢。”
苍清不管女使说什么,只来来回回看着李玄度,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探手去摸他腰间的横刀,“小师兄,你的月魄剑呢?怎么变成刀了。”
李玄度截住她的手,“小心别割着。”
他一本正经说道:“剑都是文臣拿来做装饰的,将士不配刀配什么?”
苍清翻白眼:“小师兄,你还挺入戏。”
李玄度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一边还说道:“兄长平日里早叫你少看些话本,这是又看了什么?还演起来了。”
苍清提着长长的裙摆,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坐到他的床沿边,目不转睛看着他脱战甲,又看他换上日常服。
等女使拿着换下的衣服出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苍清才道:“现在就剩你我,小师兄别演了,不是说让我别将你当作兄长吗?怎么还阿妹阿妹叫得起劲?”
李玄度走到她身前,抬手在她额头探了下,“阿妹是生病了?不当兄长还能当什么?”
苍清:“……”
他叹气,语带宠溺:“行吧,你想玩阿兄就陪你玩,今日演什么?师兄与师妹?”
苍清:“……”
李玄度见她面色凝重,从桌上放的荷包里取出个草编小蚂蚱,蹲到她身前将小蚂蚱递到她面前,哄道:“谁惹我们阿妹不高兴了?阿兄替你去揍他。”
苍清接过小蚂蚱,在手里转着,问道:“我今年几岁?”
李玄度笑道:“连自己多大都记不清了?快十五了,过完年就及笄了。”
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怪不得还梳三角髻。
那李玄度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小姑娘的兄长?
到这里,苍清终于接受李玄度不是在开玩笑,他没有记忆,真当自己就是氺禄世界的戏中人。
仔细想想浮生卷上的记载,想从这里出去,需得进来之人发现这是处假世界,或是找出氺禄杀了它。
所以没有记忆才合理,若不然,不就立马能知晓自己身处假世界了?
那……她为何会有记忆呢?
李玄度又叹气,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虑。
“若是在京城,你这个年纪都该定亲了,阿兄一定得将你带回家。”
苍清听着“带回家”这话,心里不知怎么就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却不像是她自己的情绪,她将小蚂蚱扔回给他:“那你还拿小孩的玩意儿哄我?”
李玄度接住小蚂蚱,笑道:“不要小蚂蚱,那阿兄给你扎荷花灯?”
“也不要。”苍清闷闷不乐。
女使从外头走进来接话道:“小娘子眼下正是爱漂亮的年纪,想来是不高兴妆匣空空呢。”
苍清多看了一眼这女使,好仔细的人,竟留意到她翻妆匣并嫌弃的事了。
李玄度便道:“好好好都不要,等到了京城,给你买金簪银钗,琉璃宝石,绑来天下最好的男子给你做夫婿行不行?我家阿茴配得上最好的。”
苍清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粗麻衣服,又看了眼他身上洗得发白的青衫,觉得他说得不太靠谱。
都穷成这样了,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李玄度无视了她不信任的目光,站起身说道:“我午间要去趟都护府,晚上回来陪你吃饭。”
苍清忙道:“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李玄度摸摸她的三角髻,“阿妹乖,在家里等我。”
等李玄度出门后,苍清想跟着溜出去,却被女使拉住,“小娘子!你知道现在外头多乱吗?就敢往外跑。”
苍清力大轻松甩开女使,往外跑去,不曾想又忘了提裙子,没跑几步再次被长长的襦裙绊倒。
女使眼疾手快,飞奔而来扶住她。
这身法这手劲,让苍清正视起眼前的女使,“你会功夫?”
“小娘子又说什么胡话,我不会功夫怎么保护你?”
女使一直牢牢盯着她动作,“阿郎嘱咐过了,小娘子的安全第一重要,小娘子别耍脾气了回房吧。”
无奈之下,苍清背手到身后,打算施术,结果……什么也使不出来,法术失效了?!
她不信邪又试几次,毫无反应。
法术使不出,跑又跑不了,最后无计可施,苍清愤怒地抓起裙子回了房,拿起桌上的剪刀,泄愤似的咔咔就将裙摆剪掉一寸有余,露出了鞋面。
也不知道裙子为什么如此不合身,竟长出这么多。
女使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小娘子,你不该这样浪费,明年长个就穿不了了。”
长个?长什么个!苍清心思烦乱,哪里听得进一个戏里的人在说什么,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另外二人,而后找出氺禄,活着出去。
中间她又试着出去了两回,都被身边这个小女使挡了回来,她愈加闷闷不乐。
晚间李玄度准时回来陪她一起吃饭,女使上前告了一通状,他便问道:“阿妹到底怎么了?你从前再生气也不会这样胡闹。”
苍清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粟米,桌上就只有粟米,又干又硬,看着毫无胃口。
她心不在焉地回道:“哪里胡闹?”
李玄度耐心说道:“你知道即使是粗麻做的衣服,眼下也很难得。”
苍清哦了一声,依旧拿筷子戳着粟米,问道:“有别的东西吃吗?”
李玄度和女使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苍清见他们如此,知道没戏,将碗推给李玄度,“给你吧,我不饿,先回去睡了。”
这个不大的院子里,总共就住着三人,她、小师兄和女使,没有一个多余的仆从,怎么也是个将士,那到底什么官职家里能穷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友情提示:接下来的几章,在妹宝的视角,李道长依旧是他自己的名字“李玄度”。在李道长的视角,因为他没有记忆,会用假世界里他扮演的身份的名字“许时归”,更甚者会直接只用“他”来指代,别觉得混乱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