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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她理所当然地忘记》 第101章 别挑战人性。
赵诺跟公司请了三天假。她的年假有五天, 她刚上任部门主管,很多事情要处理,休假太多实在不好。对于她请假, 林淑芬和赵岭一万个不愿意。他们觉得赵诺请假完全是浪费时间,一来她帮不了什么忙,林淑芬现在生活还能自理, 赵岭退休了也能照看她, 赵诺留在木安市没必要;二来林淑芬的治疗分两期, 一期两个星期, 中间间隔一个礼拜,时间还久着呢,赵诺请假陪这三五天, 没啥意义。
赵诺把赵岭和林淑芬的话都听进去了, 但是没有遵照。她忽然觉得父母真的老了,老了就变得固执。她改变不了他们,他们也改变不了她。她想如果是她生个什么病,林淑芬和赵岭会怎么对她?——怕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哪还会计算年假请几天、耽不耽误工作这样的小问题。
父母对子女的爱和子女对父母的爱向来不公平。父母之爱,是倾尽全力毫不保留;而子女给他们只要反馈一点爱, 他们就受宠若惊感动不已。
这让赵诺感到心痛又心酸。
赵诺跟周嘉渝说了晚两天回远江。她没说林淑芬的渐冻症, 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 她又咽了下去。她只说远江市有个朋友的亲戚是医生, 正好对林淑芬的过敏性疾病有独到药方, 她带他们去看看。这个医生在乡下, 正好陪他们游玩一下。
这是林淑芬千叮咛万嘱咐的。
周嘉渝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正常, 只淡淡问道:“新官上任三把火, 工作事情不多吗, 你的假批得下来?”
赵诺道:“所以我才只请了三天,没有五天全部请完。”
周嘉渝:“……阿姨的病严不严重?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
“还行啊。我妈就是精神压力大,想到以后这个季节都不能在远江市和朋友玩儿,有些不开心。所以我打听到偏方就赶紧带她去看看。”赵诺语气尽量轻松。
“哦,”周嘉渝顿了下,“赵诺……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嗯?什么事?没什么事啊。”
“好吧。你回来时候带着叔叔阿姨一起吗?”
“不了,他们还没玩儿够呢。”
“行,到时给我电话,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赵诺坐那儿发呆。
周嘉渝说得没错,新官上任事情很多,赵诺是和周光明讲了实话才请下来的假。赵诺白天在医院陪林淑芬,基本都是在阳台上开视频会。李来鹏有很多事情没有交接完成,王冉对她敷衍不配合,韩晓明还没有来上班,其他的人她得想法调动起来……还有,盛辉每年中期的项目评检又开始了,例行抽检到两个赵诺从未经手的项目,赵诺翻看以前的资料,感到一团乱麻……手机不是挂着充电宝、就是插着充电线,都快成了座机。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一只抽打的陀螺,好累。这些累她都可以挨过去——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向上级汇报,实在不行躺平也不会影响地球转动——但林淑芬的病怎么办?
她能解决吗?
她不能。
她能推给上级吗?
她没有上级。
她能躺平吗?
她不能——那是她的妈妈啊!
赵诺感到一种极为深刻的无力感。谭教授告诉她,林淑芬几次的肌电图都表征出明显的渐冻症症状,基本可以确诊。林淑芬比较幸运的是,她目前的症状浅,病程发展慢,生活尚能自理。但要注意这个病的发展是断崖式的——在某一个阶段会发展很慢,在某一个阶段会忽然急速恶化,然后又停滞在恶化后的阶段……直至病人死亡。
赵诺听得手脚冰凉,问:“利鲁咗之类的药没有用吗?”
谭教授答:“只能延长寿命,但延长得非常有限,主要还是病人的自身条件决定寿命。”
“这个招募实验呢?也没用吗?”
“目前我们是将国家已经获批的药用在病人身上。这些药本来是治疗别的病的,比如现在这个疗程的药是用在艾滋病人的身上,但是医学发现这两个病有共同的靶向,所以也用在渐冻症人身上。”
赵诺听明白了:“所以我妈现在就是小白鼠?”
谭教授说得很委婉:“每一种病的攻克都是无数实验的结果。这是必经之路。”
“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尽量让病人开心一点,情绪对病情影响很大。”
……
所以当林淑芬跟赵诺讲,暂时不要把她生病的事告诉周嘉渝的时候,赵诺忍住了。要搁往日她下意识反应就是发出不认同的反问:为什么?
但这次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吭声,默了默,抬眼看向林淑芬,顺从地说道:“好。”
林淑芬当然知道赵诺所想,她说:“我们也不是要骗他,是想晚点告诉。你看我现在还在医院住院,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来看我。看我就要专程飞到木安市,他工作那么忙,就先不要跟他讲。”
赵诺一听是这原因,便道:“他不是怕麻烦的人,如果他想来看看您,我觉得也应该。”
林淑芬道:“我不愿意很多人知道我生病。这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对你。”
赵诺说:“妈,您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您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谁没有妈妈?谁没有生老病死?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课题。您千万别背包袱,更不要说什么对我不好之类的话,我不爱听。”
“诺诺,你说的都对,就是太理论了。你得接点地气,你得活在地球上。”
赵诺说:“您又开始批评教育我。”
她转过身,不想再和林淑芬继续这个话题,拿起刀削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变长,赵诺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妈,您是担心您的病会影响我和周嘉渝的关系吗?周嘉渝不是那样的人。”
林淑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诺诺,从今年春节确诊到现在,这大半年,我和你爸进出了好多次医院,知道我们感触最深的是什么吗?”
赵诺问:“什么?”
“不要把人想得太好——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
赵诺没说话。
“靠门那个病人,一直拉着帘,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听楼下小花园里的病友讲,这个姓李的人膝下有一子一女。和老婆离婚后,也没有再婚,儿子判给了他,女儿给了老婆。才发病的时候都是儿子跑前跑后,任劳任怨,但他病情发展很快,半年后儿子就不乐意了、媳妇意见也大,两人对老李没了耐心,开始埋怨妹妹,说老李也没少给妹妹抚养钱,妹妹也应该来出点力。妹妹开始也来,坚持三个月后就走了,说老李头每个月只给我800块,给到十八岁就没给了,我做这些也够了。兄妹二人相互推脱,都不再管老李,还是老李的姐姐实在看不下去,请了个护工。过了半年,兄妹两人忽然又殷勤起来,像是良心发现,跑前跑后,殷勤得不得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老李名下的房子要拆迁了。”
赵诺感到悲哀,叹气道:“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至少他又有人管了不是?哪怕是冲着钱。”
“如果有人管,他何必现在随时都拉个帘子?”
“那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后,政府没钱,拆迁方案无限期搁置,兄妹俩翻脸比翻书还快。老李一气之下把房子卖了,留了点钱自己吃药请人。以前每隔两周还能偶尔看到子女的影子,现在是完全看不到了。有血缘的亲人都会这样,何况没有血缘的人。”
“妈,老李是个个例,您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您旁边老张和小张不是就挺正能量的吗?”赵诺安慰她,“我也不会抛弃您。”
“那小张和你说过他的事吗?”
“什么事?”
“他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友,处了三年,知道他爸生病后,隔了三个月年两人就散了。女方当时还了怀着他的孩子,孩子都打了。”
“他没和我说这么细。”赵诺有点不想听了。
“诺诺,大家都是人,别把自己想得很伟大,也别把人家想得很崇高。我讲难听点,后面这病就是一个十足的拖累——金钱的拖累、精神的拖累。久病面前无孝子,或许你到时候都会厌烦我,更何况周嘉渝这么一个外人。你们现在是感情好,但是感情好这事儿,我想你经历过郭超应该也大概明白就那样。更何况周嘉渝也有亲人,也有爸妈,退一万步讲,他情愿,他爸妈情愿吗?换位想,我也希望你另一半的父母健健康康的,父母健康,子女压力就小,你的生活质量就有保障。谁要是拖着个重病绝症的家庭找对象,那肯定是大受影响的。我现在病症轻,看不出来,你和他又真心相爱,就先别告诉他。”
“可是妈妈,”赵诺一急,手中的苹果皮断落在地上,“他总会知道的啊。您是我的妈妈,不管我以后的对象是谁,这个人总要接受这个现实。如果这个人因为这件事就离开我,我也没必要和他在一起。”
“我刚跟你说什么?你是在考验人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淑芬道,“可能等他看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结婚了、或者都有小孩了;又或者,我干脆都不在了,总不会再影响你什么吧。”
“妈!”赵诺实在听不下去,“您在说什么啊?!越说越没道理了,简直在乱讲!再说了,就算我不说,您和爸爸现在都在木安,我也肯定得反复跑木安市,这……这是不可能隐瞒得过去的啊!”
“谁要你来木安市了?我不要你来。你来做什么?又是在浪费时间!”林淑芬大为不悦。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我过来陪您不好吗?”
“我现在能走能吃能动,不需要你陪。你先把你手里工作做好,把和周嘉渝的感情经营好,等到那一天,我需要你了,你再来照顾我。”
赵诺知道道理和林淑芬讲不通了,只能直接强调自己的观点了:“妈……嘉渝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瞒着他不好。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看见赵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淑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好吧,既然你这样笃定,诺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你们离婚之前,郭超知道我生病的事。”
“郭超?”赵诺听见这名字,万分讶异地抬起头,“您怎么提起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一句话她没问出来:这和他与她离婚,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退休前,有一次单位的集体疗养,你还有印象吗?当时去了海市一个月。”
赵诺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事情,那时郭超刚去海市培训,林淑芬单位组织去疗养,郭超还抽空带了林淑芬在海市逛逛。
“我的右手一直都有抖动。疗养有体检,医院很不错,我就顺便检查了一下这个手抖。郭超陪同我的。那个时候医生给了好几个诊断可能:颈椎病、帕金森,还有一个就是渐冻症。这件事我压根没有放心上,只觉得是医生小题大做,连你爸爸我都没有告诉。但是郭超很上心,他购买了一个医疗追踪套餐,医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主动询问我的情况,还邀请我去复诊。因为海市太远了,我没有再去过,倒是心疼郭超花了冤枉钱。但是只过了一年,郭超就在海市出事了,你们也离婚了。”
“……我……他也没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我起初没当回事,跟他说不用告诉你和你爸,省得操些没用的心。他也是真的没告诉你们,但后期的跟踪结果,他应该都是知道的。”林淑芬意味深长地说道。
“妈,你是说他和我离婚,还有这个原因?”赵诺又惊又怒。
“诺诺,过去的事我不想提,毕竟是你的伤心事。咱们也不去追究这是真是假,因为已经过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但毋庸置疑一点,他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和郭超十几年,也早该看清感情这个事就那么回事。”
外面艳阳高照,室内开着空调。风口处一根红线被风吹着,就像毒蛇沁凉的信子一般钻入赵诺心里。
“反正诺诺,你记住,人性是不能挑战的。”林淑芬再次强调,“我的病,你现在千万别告诉周嘉渝。”
赵诺不争了,胸膛起伏两下,把话都憋了回去,低头把掉地上的苹果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再说话。
晚上,赵诺回家处理公事,手机微信群接连跳出来好几条信息,都是林淑芬在群里发的视频。
“关于人性,你需要必须了解这几点。”
“爱情与婚姻,你到底了解多少?”
“关于爱情,女人你一定要知道这几件事。”
……
还专门@赵诺。
赵诺用力搓了搓脸,然后回道:收到。
又打开电脑,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周嘉渝的电话忽然跳出来。
这两日周嘉渝也在出差,两人都是晚上十点后才联系。
“怎么了?”赵诺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
“在忙吗?”周嘉渝问。
“在处理点工作的事情。”
“在家?”
“嗯哪。”
“你住哪个单元,几楼?”
“什么?”赵诺手中之事停住,眼睛傻愣愣地盯着手机,“你在哪儿?”
“我在你家小区楼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总来了。
第102章 无边无际的害怕。
周嘉渝仰着头往上看, 这个小区有八个单元,环绕小区排列一圈,中间空出一个巨大的小区花园。每栋楼里都零散地亮着灯, 不知道哪一盏灯属于赵诺。
周嘉渝没有来过赵诺在木安市的家。他知道她住的大概方位——很好记得地方,靠近省人民医院,旁边还有一个商场。去年他来木安市出差, 和赵诺吃完饭的地方离她的小区不远。他查看二人的聊天记录, 很快就锁定了小区。
“周嘉渝——”背后有人叫他。
他转过身, 赵诺急急忙忙地从五单元的门厅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惊吓大过惊喜, 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问:“你……你怎么来了?”
周嘉渝笑说:“我怎么不能来?”
“不是——”赵诺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停打量他的神情, “你一声招呼都没跟我打……而且, 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小区,我没和你提过吧?”
“这么不欢迎我啊,”周嘉渝跟着她往门厅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赵诺一愣,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忙顺着他的话勉强笑着说:“是啊, 藏了一位00后的小帅哥, 怎么办, 你还要上去看看吗。”
“那更得上去看看了。”
走了两步, 周嘉渝说:“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过来吗?”
赵诺脚步一缓, 疑惑地看着他, 猜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心里又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很小, 因为她都是才知道, 他不可能知道。
她说:“什么?”
周嘉渝也驻足看着她。
半晌,他将她揽进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说了每个周末的晚上都有例会的。你没有提前请假,是想发朋友圈吗?”
赵诺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原来是这样。她身体和内心都被他的温暖环绕,顾不得小区里有熟人,她伸手回抱他:“你不是还在出差吗?”
“出差的事结束我就过来了。”
“明天就走?那你好累的。”
“明天不走,我在木安市还要处理点事情。”
“哦,对哦,你在木安市也有些业务联系。”赵诺疑虑彻底打消。她想起去年周嘉渝和她吃饭就是出差过来的。
“你爸妈在家吗?”周嘉渝问。
“他们不在,”赵诺说道,“他们还没回来。”
“没回来?你不是说带你妈去乡下看病了?怎么你回来了把他们扔那儿了?”
“是啊,”赵诺面色如常地说道,“我今天下午先回来了,明天木安总部的这边还有些事情,所以先回来。他们还想在乡下住几天,我就没管他们了。”
“你妈的病看好了吗?”
“医生开了中药说先吃,”电梯到了,赵诺领着周嘉渝轻车熟路地出门右拐,摁了指纹锁,开门,指给周嘉渝,“你穿这双吧,我爸穿的那双。”
周嘉渝换了鞋,立在门口,打量这套他从未来过的赵诺的房子。这是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承载过赵诺光阴的容器,也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婚房。
暖白色的墙纸、樱桃实木的家具,墙上的挂画……都是他不了解的地域,他感到陌生,接连着心里泛起一点不痛不痒的微澜。微澜很快过去,赵诺站在眼前,将手机插入餐边柜的充电线。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瘦的肩胛骨透露出一股倔强。他知道赵诺的性格里有一股倔强,这股倔强让她有时候看上去很可爱,有时候又让人感到心疼,让人感到生疏。
赵诺似乎感受到周嘉渝的异样,把桌上的东西匆忙收捡到柜子里,用聊天的语气说解释的话:“我爸妈来住这两个月,这家早不是以前那样了。这桌布、这挂画、这沙发,都是他们来之后自作主张地换的。还有主卧里那张床——”这句话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但赵诺还是说了,“他们也帮我直接换了新的——诶,你站那儿干嘛,怎么不进来?”
周嘉渝静静地立在门口。
“你怎么了?”赵诺又问。
“赵诺,你还想……”
尖锐的手机铃声忽然打断周嘉渝。赵诺拿起手机,面露意外——是许彦卿的电话。
“是我师父。”她对周嘉渝说,按了接听键。
许彦卿问赵诺在哪儿,赵诺被问得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看了一眼周嘉渝,往阳台走去。
许彦卿直接说:“我碰到你们周总,问起你的情况,说你这几日妈妈生病了在木安市住院,你也在木安市。”
赵诺这才道:“……哦,是的。”
“怎么了?阿姨是什么病?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神经有些毛病,现在正在检查。”
“哦,神经疾病比较麻烦,因为人体的神经很复杂。在哪个医院?”
“就省人民医院。”
“找好医生了吗?我舅舅是省人民医院的心血科专家,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招呼一下的?”
“谢谢师父,这些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就好。”许彦卿也没多问,“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事情太多,不能离岗太久。”
“阿姨也出院吗?”
“她……她还得待一阵子,估计还得个把月吧。”
“你走了那她怎么办?”
“我爸还在的,我爸妈现在都退休了,木安市我的房子也空着,这些都没有问题。”
许彦卿说:“行,还好你木安的房子没卖。你可以把我电话给你爸妈,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太感谢了,师父。我妈现在都还挺好,只是检查要住院,这样才好报销。您也挺忙的,就不用了。”
“人到中年,父母健康就万事大吉。你这个时候跟我客气,就是对你妈不孝顺。”
赵诺有些感动,说:“行,那等下我把我您电话告诉他们。以防万一。”
挂了电话,赵诺走进客厅,见到周嘉渝站在沙发前,端详挂在墙上的那副画。
“这是我爸妈挑选的,我看着还行。”赵诺说道。
周嘉渝回过头。
“我带你参观一下这个房子?”赵诺又说。
“好。”
赵诺在木安市的房子是三室两厅两卫,赵诺睡主卧,赵岭和林淑芬睡次卧,北面的小房子用作书房和杂物间。虽然林淑芬过来后给这套房子添置了不少新东西,但看上去还是有些空荡。
介绍完这一圈,赵诺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空荡,她问:“你今晚要住这里吗?”
“什么?”周嘉渝回神,他似乎也在想着别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你刚问我什么?”
“我说你今晚住这里吗……”赵诺有些迟疑。毕竟郭超也曾经住这里。
“不然呢?”
“……我以为你会介意。”
“我会吗?”周嘉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嘉渝拿了毛巾去洗漱,赵诺回到客厅,拿起充电的手机。
她点开半个小时前林淑芬发来的未读信息:记得妈妈的话,先别跟他说。
再往上翻,是她们的聊天记录。
赵诺:周嘉渝来了。
林淑芬:来哪儿了?
赵诺:来木安市,在楼下,我下去接他。他来出差。
匆忙而简短交代,然后便是林淑芬的叮嘱。
周嘉渝很快洗完,接着赵诺去洗。赵诺从卫生间出来,见周嘉渝点了一盏床头灯,靠在床上看书。
黑色的封面,麦家的《人生海海》。赵诺平日里放在床头柜上的。
“好看吗?”赵诺上床,靠在他身边。
“还行。”周嘉渝翻了一页。
“累不累?”赵诺见他面色有些倦怠,“你明天处理完了就远江吗?”
“看情况。你什么时候的机票?”
“周三晚上7点的。”
“那我看看能不能跟你买同一班。到时候你爸妈来送你吗?我这两天要不要去看看他们?”周嘉渝侧过头,长睫下眼神幽深。
她回避他的目光,躺下道:“他们不来。他们在乡下,你来去折腾就别去了。睡吧,我困了。”刚闭上眼,她又悄悄睁开,默默地看着周嘉渝,打量着他、端详着他。她努力不想去想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就像打不沉的泡沫,摁入水里又反弹般地跳起来——周嘉渝知道后也会像郭超那样离开她吗?
她看了好一阵,周嘉渝盯着书也没翻页。终于,他低下头,问:“怎么了?”
赵诺说:“周嘉渝,你会不会……你不会熬夜吧……”
周嘉渝合上书:“睡吧。”-
半夜,周嘉渝被赵诺吻醒。
睁开眼,黑暗中,吊灯在天花板上剩个依稀的轮廓。
他抚上赵诺的腰,轻轻摩挲,带着刚醒的鼻音:“嗯?”
……
……
……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
……
……
……
……
……
……
……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
她背着他,却又渴望牢牢靠着他、被他拥抱。
忽然间,脑海散漫的漂浮中涌出难以抑制的脆弱,她又害怕起来,哀求一般说道:“别出去。”
周嘉渝听得心碎。
他忍不住又将她搂紧一点,恨不得将她完完整整嵌入身体。【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朋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又删】她死死地拽住他,好像在狂风暴雨中大海中拽着唯一的救生板。
直至烟花绽放。
【作者有话要说】
累了。
第103章 你想不想结婚?
赵诺很早就醒了。
这几天她的睡眠不好, 少,且浅。她心里有事,时常感觉像被一座巨石压着。天已经朦朦胧胧地亮了, 周嘉渝躺在旁边安睡。
赵诺侧了个身,拿起手机看时间。
05:45。
她脑袋已经睡不着,身体还没休息够, 于是她仍旧侧躺着, 无聊地刷着清晨的朋友圈。听见背后有人在动, 接着周嘉渝一只手搭在她腰上。
“醒了?”他闭着眼, 头靠在她肩颈的窝上,声音低哑。
“吵到你了?”
“没有。”他闻到她头发的幽香。
“再睡会吧。”赵诺放下手机,转过身, 见他双眼都闭着, 轻声说,“还早。”
周嘉渝没了声,就这么抱着她睡觉。赵诺平躺着,听着他均匀的呼吸, 望着天花板。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听见他问:“在想什么?”
“嗯?”赵诺奇怪, 这人明明闭着眼睛的。
“你的心跳比我快。”周嘉渝说, “这一分钟我跳了75下, 你跳了92下。”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抱着她, 仍旧一副睡意沉沉的样子。
赵诺换了个睡姿。
“有心事?”他朦朦胧胧地问。
“没有。”
“那怎么醒这么早?”
“可能昨晚喝了咖啡。”
“有心事要跟我讲。”他又拥了一下她, 下巴蹭过她的头发。
赵诺仰起头, 瞧见周嘉渝的长睫在皮肤上投下一片阴影。他似乎仍未醒来, 赵诺只当他说梦话, 靠在他胸膛, 低声哄道:“睡吧。”
两人相拥而眠。过了两分钟,周嘉渝慢慢睁开眼,他轻抚赵诺的秀发,问道:“赵诺,你想不想结婚?”
如果赵诺醒着,她会听到周嘉渝此刻的心跳很快,一声一声,远超她的92下。
但她睡着了-
白天,赵诺到医院“上班”。
林淑芬很紧张周嘉渝到底怎么回事,赵诺强调他就是来出差,其他没有发现。
林淑芬还有很多话想说,但看着赵诺的面色,想想算了。赵诺也不愿多提周嘉渝的事,说到了许彦卿的关心,她本是把许彦卿的电话给了赵岭,可没过多久,就看到许彦卿最新的朋友圈下多了一个林淑芬的赞。
赵诺:……-
赵诺走后,周嘉渝在家里处理公文。
打完好几通电话,他站起来,无意识地刷了下朋友圈,意外看到许彦卿的朋友圈下,出现了林淑芬的点赞。
他一时没动。
这时,高铭电话打来,问他晚上几点的飞机回。
周嘉渝的会议在下午,下午结束后他在木安市就没有安排。但他和高铭讲,他周三晚上才能回。
高铭问怎么了,他说赵诺的妈妈可能生病了,在木安市检查。结果没下来,先不要和别人讲。
两人合作多年,自然懂了。他又详细问起木安市这边的业务情况。木安市的业务不在光辉世界的主要商业板块内,光辉世界主要以远江市辐射省内。木安市属于省外东南区域下的小版块,只有一个办事点,高铭说晚点把资料发过来。
两人又说了些工作上的事,挂了电话后周嘉渝走回室内。墙边立柜的抽屉角上压着一页纸,他走过去打算将纸放平,打开抽屉,一眼就瞧见了林淑芬的病历。
他想起昨晚进门时候,赵诺将桌上遗落的一角的纸张慌忙塞进抽屉。
他没有拿起来专门看,白纸黑字,林淑芬的名字和诊断结果一目了然。他病历捋平放好,再慢慢合上抽屉。他来之前基本就已经确认了,看到这张纸并不意外。
这只是一个印证。
刘敏的话他虽然不想听,但他知道至少80%是真的;赵诺新官上岗、事务繁忙,出差却忽然请假——没有天大的事,她是不会请假的。两相印证,唯一的可能,就是赵诺到了木安市知道了林淑芬生病的事。
赵诺没有在电话里告诉他这件事,她的语气听上去很正常,对于他的旁敲侧击也回答得天衣无缝。周嘉渝有点摸不准赵诺心里的想法,但他也无法告诉她他已经知道——赵诺一定会问他怎么知道,他难道说是刘敏去查的?但是他很肯定的是,他现在应该出现在她身边。
这么大的事,他应该给她支撑、给她肩膀。
于是他改了行程。木安市的会议本是回绝推掉了的,又临时告知主办方可以参加。
他看到赵诺下楼时候眼里的意外和一闪而过的慌乱。在后面的说笑中,她表现努力表现得自然平静,他没有戳穿。他知道她又在装,她一向很擅长这个技巧,他认识她这么多年,对她的微表情了如指掌。她始终不说林淑芬生病的事,他也只能安静陪着她。
他以前觉得赵诺这种掩耳盗铃的鸵鸟行为有种天真的愚昧、淳朴的可爱。但现在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们已经是如此亲密的关系,赵诺的妈妈发生这样大的事情,她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可是她没有。也许是她太忙没顾得上、也许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也许是她心里有别的顾虑……总之,她没有告诉他。
她跟他说,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深信不疑。他以为最好的朋友至少能无话不谈,但她似乎没有。上次李来鹏的事情她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这次林淑芬的事她也没有告诉他。
他感到失望。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隔阂。
但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失望在她面前立刻缴械投降。她嘴上丝毫不提她的痛苦,但她消瘦的肩膀、疲惫的神态、少且浅的睡眠以及不自觉的叹气,都在诉说她的压力和折磨。他觉得她撑得有点苦,他很想帮她承担一点;但他又知道她很倔,有时候骨头又臭又硬。他很心痛她,想抱着她,当他抱着她的时候,他深切地感受到她也是那么的需要他-
会议结束后,赵诺来接周嘉渝。赵诺奇怪周嘉渝出差怎么没有商务接待,周嘉渝说都推了。赵诺难得笑了下,说,怎么我的魅力这么大。周嘉渝说,是啊,又问她想吃什么。赵诺其实不太有胃口,但不想扫周嘉渝的兴,便带他去了一个商场。刚下车,周嘉渝说,这是不是你去年带我来吃饭的地方?赵诺一愣,想起来还真是。
两人找了个不排队的餐厅吃了便餐,散步到江边,周嘉渝发现这条路又是去年同她一起走过的路。他清晰地记得,赵诺指给他看对岸那个震惊全国的保姆案的事发地。一年过去了,对面那个楼的那一块仍旧是黑洞洞的,像一个巨大的豁口。
赵诺双手撑在岸边的栏杆上,江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夏日的潮湿。
“一年多了,”她忽然说,“上次你来的时间。”
“是,”周嘉渝道,“时间快吧?”
“去年你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时候,有想过我们的今天吗?”
“没有,你想过吗?”
“完全没有。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问你,是回远江好还是留在木安好。内心十分的迷茫。”
“你现在找到答案了。你回了远江。”
赵诺忽然侧过脸来,开玩笑一般:“如果我又回了木安市,怎么办?也许命中注定我不能离开。”
“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随便说说。”她低下头,敷衍地笑了下。
周嘉渝说:“那个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现在也是啊,”赵诺道,“现在是最好的朋友。”
“我们说过理想的伴侣是最好的朋友,但没有说过什么才是最好的朋友。”
赵诺一愣:“你说说看。”
“我觉得应该包括三观一致、兴趣相投,还有,”他顿了一下,话里有话,“独立且互助,无话不谈。”
赵诺没有接话。
周嘉渝问:“你觉得呢?”
赵诺方才说:“是的。”
简单两个字,没有延续话题的意思。
周嘉渝凝视她的侧脸,半晌,收回目光,眺望江景。
赵诺说:“周嘉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
“我妈生病的事。”
周嘉渝没有说话。
“你没有说,但是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能感觉得出来。有时候交流不需要语言。就像我和我爸妈之间很多事情一个眼神就懂。其实我和你也一样。”
周嘉渝侧过头:“你说得没错,你我也一样。你没有说,我也能感觉出来。你回木安市这几天,很不对劲。”
赵诺默然低头。
周嘉渝问:“是什么病?”
赵诺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水泥栏杆。
“赵诺。”周嘉渝覆上她的手。
赵诺很聪明,她知道周嘉渝也很聪明。她忽然不想瞒着他了,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瞒着他,她觉得这样没意思,于是心一狠,像赌博一样,说道:“渐冻症。”又加了句,“你大概都没有听说过。”
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说完赵诺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的眼泪很安静而克制,她没有哭,她只是流泪,就像风将沙吹进了眼睛。她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可下一行立马就流了下来。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人性不可考验,是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比起生死,这压根都不算什么。
她迷蒙着一双泪眼,在周嘉渝脸上寻找答案。
而周嘉渝却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我知道这个病。”
她微微颤抖。
他抱紧了些。
好一阵。
“我们回家吧。”她忽然疲惫地说道-
回到家,赵诺的泪已经干了。她和周嘉渝讲了林淑芬的病情和这几天的经历,周嘉渝提出去看看林淑芬。赵诺拒绝了。
“她不想要太多人知道她生病的事,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
“她担心她的病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会离开你?”
“我妈这个人心思比较多,特别是现在生病了,想得更多。”赵诺解释。
“我其实可以和你妈妈聊聊,解除她的担心。”
“还是别了吧,”赵诺想了想,说道,“她和我爸本来想瞒着我,结果被我发现了,他们有些猝措手不及;她叫我不要告诉你,我又告诉了你,她可能会生气。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时间久一点,我找个时间和她说。”
周嘉渝不强求:“好。”
“只是和你爸妈安排吃饭的事,又要往后推了。”赵诺说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远江。”
“这是都是小事。”
“那你怎么和你爸妈交代?会不会显得我家太傲气。”
“我就说我太忙,没时间安排。或者忘了。”
“或许你爸妈暗地里高兴呢,本来就不想和我们家吃饭。”
“说什么呢。”
赵诺笑了笑。
忽然又说:“嘉渝,这个病后面会很麻烦,我已经做好了辛苦的准备,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可能也会很辛苦,你知道吗?”
周嘉渝说:“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担心。这几天我觉睡不好,一方面是我妈的病情,一方面我妈还老跟我说一些人性的负面东西。我也在思考我们的关系。我们都不是二十来岁凭着一腔热血靠爱情就能活着的人了,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走,或者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拦着你。”
赵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很坦诚。
周嘉渝也没说话,他沉着气看着她。见他不语,赵诺继续说道:
“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就一股脑干脆全部说了吧。这个病有5%-20%的概率来自基因,我妈已经做了基因检测,大概三个月到半年才能拿到结果。拿到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如果有基因的原因,我也会去做一个基因检测。嘉渝——”赵诺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说笑,如果我也有这个潜在基因,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生小孩,你也可以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真的,我可不想以后万一有这么一天,你再来嫌弃我抛弃我,我这么高傲有骨气的人,你这么对我还不如让我去死。”说到后面,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还有,关于钱这一块儿,”赵诺又道,“我爸妈都有医保,也有积蓄,我没有别的负担,我还在工作,钱这一块我们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个病没有可以根治的药,现在的特效药我们负担得起,后期可能会买仪器、请护工……开销会稍微大一点,但都在我们家的能力范围内,你不用担心。”
“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划清界限吗?”周嘉渝不动声色地说。他感觉他好像陷入了一场商业谈判。
“不是的,嘉渝,”赵诺清醒而冷静,“我觉得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清楚。这样我轻松一些,你也会。我妈叫我不要考验人性,我想了想,所谓考验人性不过是价值与诱惑的权衡,很多事情都可以用经济规律来解读。我刚跟你说的那些,其实是想……”
“是想告诉我,你家不图我的钱,不会让我陷入金钱的无底洞,也不想成为我的拖累,更不想让你被我另眼看待,是吗?”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她倒是极度坦诚,“虽然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
“好,我收到了。”既然她要那么赤裸裸地谈经济规律,他也用商人的属性和她谈一谈,“你要和我谈价值,你首先清楚你自己的价值吗?”
赵诺一愣。
“你对我的价值,在于我对你的感情投入,在于我的沉没成本。而这两点又取决于我的个人喜好和你的稀缺程度。我的喜好大概就是你这一款了,而你的稀缺程度——上次我就和你说了,目前没有更好的。是玩笑话,也是事实。而且我想,这辈子都没有更好的了,因为除了你,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维持十几年感情的异性,而且这个异性还让我有一直和她讲话的意愿。时间越长,我的沉没成本就越高。你老和我提人性,沉没成本越高我越难舍弃,这是我的人性,也是你的价值。”
半晌。
赵诺问:“周嘉渝,你经常和人这么谈判吗?”
“从不。这种底牌只要露一次,我就会亏到破产。”
“那你还这么说。”
周嘉渝却不说话了。
——因为可以赢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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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
回了远江市赵诺才知道, 除了她和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和外婆,她在远江市的姑姑一家、在剑川市的小姨一家,都知道了林淑芬生病的事。她被瞒了许久。她又气又心酸, 但此时追究这些已没有意义,她只希望林淑芬的病能发展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等到药品成功研制出来的一天。世界上那么多病曾经都是绝症, 天花、肺结核、狂犬病……都曾经是, 但现在它们都有了可以根治的药。渐冻症一定也有这么一天。
她祈祷林淑芬可以等到这一天。
周末她打算再飞木安市, 被林淑芬和赵岭坚定拒绝。二老在视频那头十分严肃地批评她乱花钱。赵诺妥协, 约定下个周末去看他们。她心里总是不安。周嘉渝说,我开车带你去庙里逛逛。
远江市有一座全国闻名的寺庙,曾经是座皇寺, 香火十分旺盛。寺庙被群山环绕, 环境优美,前面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岸边被僧人圈养着不少锦鲤。
赵诺醒得很早。两人六点多从家出发,半个小时就到了。寺庙早晨供有斋饭, 五块钱,两个素包一碗白粥, 管饱。赵诺听着门外僧人用竹扫把扫地的声音, 默默喝完了白粥。
早上庙里的人相对来讲少很多。殿内不许点香, 赵诺在大雄宝殿外面的香炉前, 对着东南西北恭恭敬敬拜了四个面。寺庙依山而上, 周嘉渝陪着赵诺一个殿一个殿的拜上去, 在药王殿里, 赵诺闭着眼睛跪了很久, 起身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
周嘉渝知她所想, 尽力让她想一些开心的事。他们走出药王殿,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两侧各立着一颗五百岁的高大的银杏树,周嘉渝说这里蝉鸣蝶舞、生机盎然,一定是灵气使然。
赵诺笑了笑,看着殿内的造像出了会儿神,忽然说:“嘉渝,我有一次来这里,遇到三两个人,其中有一人在佛像前跪着又哭又闹,身边的人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动静闹得太大,后来是保安来拖走的。”
周嘉渝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那个人讲着方言,我听不懂。我当时的感受是,佛堂清净之地,他怎么大声喧哗。就算是不信佛寺,但至少这里是公共场合,也不应该这么大吵大闹的。但是现在我好像懂了。”赵诺往前走去,“他当时一定遇到了人生的难处。”
周嘉渝跟上来,拍拍她的肩。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她回头,淡淡笑了一下,抬脚迈进高大昏暗的殿堂中-
周三,赵诺刚开完会,收到许彦卿的电话。他说上午去医院看了林淑芬,她状态很好,赵诺不要操心。
赵诺挺吃惊,转念一想,许彦卿的朋友圈下能出现林淑芬的点赞,许彦卿去看望林淑芬也不为奇怪。
她想许彦卿是不是已经都知道林淑芬的病了。果然许彦卿道:“赵诺,我跟我舅舅讲过你妈的病,他帮忙打听了。负责神经科的谭教授是他好友,会多照顾一下。”
赵诺不知说什么好,好像也只能说:“谢谢。”
许彦卿说:“你又客气了不是。我觉得你对你妈妈的病要乐观一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很好的。”
赵诺说:“是,她其实病情算轻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彦卿问:“你这周末来木安看他们吗?”
赵诺道:“我订了周六晚上的机票,手里事情实在多,只能周六来,周日回。”
“你太折腾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没能陪在他们身边,心里很内疚。”
许彦卿顿了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回木安市?”
“回木安?”
“你妈妈的这个招募治疗计划有三期,后面还会继续开展。你总是这么奔波,人受罪,钱也受罪。你本来就在木安市工作了很多年,有没有想过再调回来?”
赵诺没说话。这几日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盘旋。如果只考虑林淑芬的病情,无疑这个是最优解:他们在木安市治疗,她回到木安市工作。
但是她刚刚在远江市安营扎寨,好不容易弄走了李来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又要走吗?
还有——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周嘉渝——她回到木安市,他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有点烦。
她说:“我刚在木安市安稳下来,总部的区域经理招聘也已经结束,我回木安没有现实条件。”
许彦卿说:“我的部门还差一个副部长。我以前就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师父……”
“别说谢谢,也别先拒绝。我的事业处于新的阶段,需要左肩右膀,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当然第一顺位想到你。我知道你现在比较难,工作上的烫手山芋还没有接稳、生活上的难又来了。我给你提供这个选择,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你值得这个。”
挂了电话,赵诺走到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咖啡机哄哄作响,她站在窗前看楼下。今天太阳暴晒,地面晃得她眼睛刺痛。
在第一次从木安市返航远江市的飞机上,她就在想这个问题。
林淑芬和赵岭两人在木安治病,她在远江工作。工作日都只能电话视频看看,周末才能飞过去看他们一眼。现实里的接触能做到平均两周一次就不错了。
赵诺扪心自问:这样好吗?
电话又响了起来。
赵诺拿起手机,眼神迟疑。来电显示——刘敏。
她有刘敏的电话。这个号码只存在于她的通讯录里,她们并没有直接联系过。
她按了接通。
“小诺,在忙吗?”
“没呢,刘阿姨。怎么啦?”
“我今天路过你们公司,下午在附近办点事,中午你有没有安排,我请你吃个饭?”
“哦——没有安排。我请您吃吧,我叫上周嘉渝?”
“不用叫他,我也是到了这边才临时起意约你。你要是忙就算了。”
“今天还好,不是很忙。再说了午饭总是要吃的。我选个地点,您想吃什么?”
“你先上班,我选个离你们公司近的,等下地址发你。你们几点吃饭?”
赵诺看了下时间,已经是11点28。
“我现在就过来吧。”-
刘敏选的地方确实离盛辉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餐厅是中餐,赵诺和同事来吃过,但不常来,因为中餐上菜慢,不适合工作日的中午。刘敏选了个靠窗的卡座,赵诺到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在喝茶。
“小诺来啦?”刘敏看到赵诺,放下茶杯,“我还没点,你想吃什么?”
赵诺落了座,扫桌面的二维码,说:“您想吃什么,我来点。这家我来吃过,可以跟您推荐一下他们的拿手菜。”
“那你点吧,”刘敏倒也不坚持,“我们两个人别点多,最多三菜一汤就够了。”
赵诺礼貌笑道:“好的。”
赵诺低头点菜的时候,刘敏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她小的时候刘敏就见过她,后来又被周嘉渝带回家吃饭,她对赵诺的样子并不陌生,却没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好好观摩她。她想起赵诺今年三十二,下半年就满三十三。她头发依旧很好,发量多、发色亮,大波浪披在背后,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眉目间是轻熟的女人味。低头的时候,睫毛尖尖、鼻头尖尖、下巴尖尖,鼻翼处的法令纹很淡,胶原蛋白还没离她远去。脸上是淡妆,唇色透露出水润的桃红。滑动手机的手指很白,没太多皱纹,显然也不怎么做家务。
年轻真好。她想。
这是岁月给她的礼物,一个女人在最应该绽放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绽放,怪不得周嘉渝会喜欢;但又想,她给周嘉渝介绍过的女孩子有更年轻的、更好的、家里还能帮到周嘉渝事业的,他怎么就不喜欢了呢?
“我点好了,刘阿姨,您要不要看看?”赵诺忽然抬头,将手机推过来。
刘敏收回目光,盯着手机看了看:“先就这样吧。够了。”
赵诺点点头,拿过手机下单,然后锁屏放在桌上。
两人之间有一点微妙的冷场。
她们并没有单独吃过饭。
倒是刘敏十分自然地给赵诺也倒了杯茶,拉起家常:“最近工作忙吗?嘉渝说你升职了。”
“也没有什么升职,”赵诺谦道,“不过忙确实是比以前忙。”
“好像你瘦了些。”
“有吗,”赵诺摸摸脸,笑道,“还好。刘阿姨今天是要来办什么事?”
“我上午约了姐妹喝茶,下午在这边的电信局办理些业务。他们下午一点半才营业,所以中午找你吃饭。小诺现在还是做工程这方面?”
“是的,主要还是做工程管理。”
“嘉渝说刚刚竣工的那个超高层——叫什么IF——?就是你做的?上次我们路过看到,很高的两栋,莉莉还跟我说以后要入驻那里。”
“是的,是IKF,是刚刚竣工的超高层。”赵诺笑道,“也不是我做的,这个是我们集团的代建项目,我主要在负责而已。”
“能做好这样的项目,说明你的能力很厉害,”刘敏道,“工作辛苦,也多注意休息。这两周你们也没回来吃饭。”
“……嗯……这两周我周末都有安排,有些推不掉。”赵诺抱歉地说道,“这周末嘉渝应该没事的,他可以回家好好陪陪您二老。”
刘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赵诺:“他也忙的,一天到晚都忙。”又问,“你爸妈还在木安市?”
赵诺垂下眼帘,给刘敏添茶:“他们还在的。”
“木安市这么好玩儿,好像都去了两个多月了吧。”
“是,我妈喜欢那边的风景,都有点乐不思蜀了。”
“过敏性的神经炎好了吗?——我记得好像是这个毛病。”
赵诺抬头看她一眼:“到那边就没事了。可能就是对这个季节的远江市某种颗粒或者植物气息过敏,我也让她去查到底是哪种过敏源了。”
“那就好。”
服务员来上菜,两人对话暂停。第一道菜是黄牛肉,赵诺说:“这是这家的TOP1,尝尝。”
刘敏尝了一口,味道不错,笑了笑,说:“对了,我有个同学在医院神经科,如果你妈妈回来了,可以找她也看看。”
赵诺筷子一顿:“哪位大夫?”
“刘萍教授。现在也是医院神经科的学科带头人了。”
赵诺夹着的肉轻轻一抖,她放入碗里,说道:“谢谢刘阿姨。到时候我妈回来了再看看。”
刘敏道:“不客气。周志刚和你爸爸本来就是同事,我和你妈也认识很多年,我们楼上楼下还做过邻居,你和嘉渝也是校友,这么说就是你客气了。”
赵诺抬起头,看着刘敏的眼睛,揣摩她这番话的意思。刘敏没有回避她,眉眼带着端庄的笑意,好像正等着她来揣摩。
刘敏说了很多种关系,但是就是没有她和周嘉渝的情侣关系。
哦不——她说了——她说他们是校友关系。
“刘阿姨,您……”
服务员来上第二道菜。
刘敏见是松鼠桂鱼,极为自然地笑说:“这道菜嘉渝最爱吃。我记得第一次带他吃这个菜是他小学三年级,我们去苏州玩儿吃的,回来心心念念。”
赵诺看着金灿灿绽放的桂鱼,淡声附和:“这也是这里的拿手菜。”
刘敏又道:“转眼嘉渝都这么大了,马上都三十四了。真快啊,时间。小时候一天到晚屁股后面‘妈妈妈妈’叫不停,我总说他长不大;现在终于长大了,成熟了、独当一面了,但好多话也不愿意和我讲了。到头来还嫌弃我,说我思想老土、腐朽封建。其实做父母的的怎么会老土封建呢,只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吃亏罢了。还有那些不跟我们说的话,儿女怎么可能瞒得住父母呢,虽然他不说,但是父母总归是父母啊。”
言罢,她加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放到赵诺碗里,轻言道:“有一天你做了妈妈,你会理解我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她来了……
第105章 我想把工作调回木安市。
周末飞木安市, 赵诺拒绝了周嘉渝的陪同。她跟周嘉渝说,平日里你工作已经很忙了,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 就别跟我折腾,你也好久没有回家了,抽空回家陪陪父母。
赵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特别是林淑芬生病后, 她忽然特别真切地感觉到父母的老去, 意识到有一天他们真的会永远离开。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害怕这件事, 将心比心,她希望周嘉渝也能多陪陪父母。
周嘉渝说:“好。”然后又说,“你不去, 我就说你出差封闭学习去了。”
赵诺点点头, 又问:“你爸妈知道我妈妈生病的事吗?”
周嘉渝面色平静:“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是过敏的事。”
“哦。”赵诺淡淡地应了声-
周六晚上到了医院,林淑芬说明天上午去看个中医,许彦卿介绍的。
赵诺一愣:“我师父?”
“是啊, 许总明天早上八点来接我们。我们从医院直接走,你从家里走吗?”
“等等……妈, ”赵诺没回过神,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您怎么跟我师父这么熟了?”
“就上次你把他电话给我们之后我们就有联系了。许总人很好, 他舅舅在医疗系统, 帮了我们不少忙。明天的中医也是他联系的。虽然这个病现在没得治, 但我总想去试试。”
赵诺道:“试试肯定要去试试的。只是我师父……那是得好好感谢他。还有, 妈, 这些事儿应该跟我说下, 免得欠了人情我还不知道。”
“这些我们心里都有数,平日里你忙,小事就没跟你说,有大的事会告诉你的。”-
许彦卿介绍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中医,看完诊,老中医还建议林淑芬一三五都来做一次肌肉按摩推拿。林淑芬还没来得及心疼钱,赵诺就把钱给交了。又问今天能不能做,医馆的人看了下排班,赵诺他们来的早,约好的患者还没来,于是林淑芬正好有空位。
林淑芬做按摩推拿的时候,赵诺去抓药。
许彦卿陪同她一起。
“谢谢师父。”赵诺开口就是道谢。
“我说过不用的,你怎么老是忘记。”许彦卿假愠道,“这些都是我能力范围内的,能力范围外的我想帮也帮不到。”
赵诺没说话,队伍往前走了点,又忽然说:“师父,你说中药能不能有点用?好像世界上很多西医没法解决的问题,中医都解决了?”
许彦卿看着她期许的眼神,说道:“或许有点用。在我的理解中,中医是由内及外地调理,调理的是整个人体的系统工程,可能整个人体大环境好了,病也就减轻了。这里的推拿师父也不错,虽说推拿是在表面,但至少能缓解一下肌肉的紧张感。哪怕就当做是做按摩,做了也会舒服一些。”
赵诺点点头,脸上是由衷相信的样子。轮到她拿药,医生问是在这里煎还是回家煎,赵诺说带回家。
许彦卿道:“这里可以帮忙煎了寄回家,比家里方便很多。”
赵诺道:“我妈叮嘱过,说一定要自己煎药。反正我爸照顾她,我爸可以在家煎好。”
不一会儿,医生抓了两大包药过来。赵诺抱了一包,许彦卿帮忙提了一包。两人将药放进赵诺的车里,正要离开,赵诺道:“师父,您等等。”
许彦卿驻足,只见赵诺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瓶上好的白酒和一盒茶叶:“师父,我给您放车上吧。”
许彦卿没动,脸色像是真生气了:“赵诺,你钱多了是吧?”
“不是,师父,”赵诺局促地解释,“我真的挺谢谢您。我妈跟我说,我不在木安市的日子里多亏了您的照拂。您看今天本来也是周日,是休息日,您也没休息,专门带着我们看病。我真的很感谢,您要是不收下我过意不去。”
许彦卿说:“如果是别人我帮了他的忙,这份礼我可以收。但赵诺你要把这东西送我,我们之间就很生分了。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想喝酒喝茶,我不缺你这点酒和茶,你以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求人的地方也很多,你留着,不必给我。”
“不是,师父……”赵诺还想说服他,可许彦卿没给她机会,直接拎过她手里的袋子放回她后座。
“真的不必,赵诺。”许彦卿关上车门,看着她,摇了摇头。
赵诺不再坚持。她没法坚持,许彦卿是她的师父,她职场那一套80%都是他教给她的,师父要拒绝徒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他不收这个礼,赵诺心里有些乱。
许彦卿看了下时间:“我们往理疗馆走吧,你妈妈快做完了。”
赵诺默然跟在后面。
“明天几点的飞机?”许彦卿问。
“晚上八点。”
回答完这句话,赵诺想许彦卿是不是要和她聊把工作转回木安市的事情,但是许彦卿没有。
那次拒绝许彦卿后,他没再问过她。
走了两步,许彦卿忽然说:“你男朋友没陪你来?”
“没有,他也挺忙的。每周都会出差,周末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就别飞了。”
“他知道你妈妈生病的事吗?”
“他知道。我跟他说了。”
回答完这句话,赵诺想许彦卿是不是又要问周嘉渝的态度,但是许彦卿也没有。
他很多话,都只是点到为止-
周嘉渝晚上来机场接赵诺,两人上车说了一小会儿话,赵诺就靠着车窗睡着了。
周嘉渝关掉了车里的音箱。
他沉默地开着车,机场高速的路灯一盏一盏向后掠去,他的脸一半映着灯光,一半藏在阴影里。
周末他回家吃饭,刘敏再次问起他和赵诺的事。
他重申了他的立场。刘敏说,嘉渝,你这样做只是在耽搁赵诺的时间,一个女人的青春是经不起耽搁的。
他吃了一半就走了。回到家,他给周志刚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也和刘敏一个态度。周志刚一向开明,很多事情男人更容易理解男人,但这次周志刚说,你妈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们担心以后赵诺生病、或者你们的小孩生病。
周嘉渝说,赵诺的妈妈已经去做基因检测了,结果很快就会拿到。
周志刚说,那等拿到结果再说吧。不过小诺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别耽搁人家-
车辆开进地库,过了几次减震带,赵诺迷迷糊糊地转醒。
包里的手机响了两声。
赵诺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发现银行卡里忽然多了六十六万。
转账来自周*渝,尾号9981。
“你干嘛?”赵诺意外地看着周嘉渝,“你干嘛忽然给我这么多钱?”
周嘉渝下来帮她拉开车门:“就是想给你。图个吉利。”
赵诺下车:“你傻了?”
他却看着她:“你瘦了。”
赵诺还是问:“你干嘛啊周嘉渝……不是和你说了……”
“赵诺,”周嘉渝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打断她,“我知道你说了很多话,我知道你不会要,但是你说归你说,我做归我做。就当我先存一点在你那里。”
赵诺心一下就软了,她说:“你……你真是小气,那么多钱只存这么点。”
“那我再给你一些,你要多少。”他当真掏出手机来。
“你干嘛呀……”赵诺摁住他的手,“我开玩笑的,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他抵住她的额头:“我知道……”
他想说“我知道钱……可能也有些无力……”,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赵诺伸手抱住他,像一只可怜的小狗:“有空多陪陪我,好吗。”-
第一期的治疗结束后,林淑芬和赵岭回到了远江。但他们只待了一个星期便又去了木安市。生病后,林淑芬变得小心、敏感、多疑且沉郁。赵诺觉得她的妈妈以前是有点社牛的,但现在她回避很多人,怕人知道她生病,怕人来看她,怕人对她投来同情又怜悯的眼神。在木安市,在陌生的环境里,她反而自在很多。
赵诺理解林淑芬。她庆幸她在木安市的房子没有卖,她的父母去了还有个歇脚的地方。这段时间工作调动的事情频繁在她脑子里盘旋,特别是当她看到林淑芬开始用左手吃东西——她右手的手指已经无法控制筷子了。她每见一次林淑芬,她的病仿佛就发展一点,她们的见面变成了片段式的,她内心很是折磨。
她想,如果她在木安市,她每天都可以见到爸妈,趁林淑芬现在还能走,她周末能带着他们出去逛一逛。可现在她在远江市,她连每周与他们见面一次的频率都难以保证。更别提什么陪伴-
林淑芬回到木安市后,赵诺有天忽然察觉到,周嘉渝好像也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想起刘敏那次和她的吃饭。林淑芬的病好像会传染,她虽然没有得病也总觉得无力——心态上的无力。不光是对林淑芬的病情无力,对很多事情都感到无力。
周嘉渝洗漱完上床,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嘉渝,你爸妈知道我妈妈渐冻症的事了吗?”
周嘉渝微不可查地一顿,拿起空调遥控板:“没有,没告诉他们。”
“你不打算告诉他们吗?”
“暂时不吧。”周嘉渝将温度调到22度,“之前你妈妈没有确诊,我就没说,现在他们又一直在木安市,我最近忙,也好久没回家了……”
“其实没事的,”赵诺给自己盖好空调被,“你也没必要瞒着他们,迟早都会被知道。”
周嘉渝没说话。
“我觉得你爸妈知道后,更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了。”赵诺笑了下,翻身把那头的灯关了,“我想我以后有个儿子,我也会介意。”
“你老说你有个儿子你怎样怎样……我儿子在哪儿呢?”周嘉渝和她说笑,上床摸到她肚子,“我儿子在哪儿呢?这儿吗?”
“没有。”赵诺将他手移开。
周嘉渝躺下,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怎么谈个感情还要问爸妈同不同意,你几岁啊?”
赵诺默了默,说:“没事的,嘉渝。真的没事。睡吧。”
几秒后,周嘉渝伸手把灯关了。
他没有睡意,问:“什么没事?”
“他们知道也好、介意也好,我都觉得没事。很正常。”赵诺语气平平,“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诺在心里说。
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她没办法改变的事了。她没有办法改变周嘉渝和刘敏的母子关系、她没有办法改变林淑芬的病、也没有办法改变刘敏对她的看法。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她真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目前也没有精力来处理这个问题。
“就是什么?”见她不答,周嘉渝追问。
“就是……怕你为难。”赵诺说。
“我不为难。”周嘉渝抓住她的手,将它放到身上,两手盖住,“你现在先照顾好你妈妈,其他的不要多想。还有,下次去木安市,我和你一起去。我去看看她。”
赵诺无声地哽咽了一下,然后很轻地“嗯”了句。
她换了个睡姿,将手从周嘉渝手里抽出,背着他侧身而睡。她看到她从木安市带来的那个玉器挂在博古架上,隐隐有幽幽的光泽。
“嘉渝,我想把工作调回木安市。”她忽然说。
“……回木安吗?”
“是的,这个念头已经很久了。我总是这样跑,我很累。而且我看不到我妈、照顾不到我妈,我心里很愧疚。我想多陪陪她。”
“那边有工作机会吗?”
“有的。我师父一直在邀请我回去。他现在手里掌握着两个部门,新的那个部门还缺一个副部长。”
“远江市的医院不行吗?能不能把你妈妈也接回来看看?”
“木安市那边的医疗团队更为专业,他们这条管线的研制有三期,预期会坚持两年——如果我妈还能活这么久的话,她很多时间都会待在那边。她现在生病了,情绪化也很严重,不喜欢在熟悉的环境,所以这次她就回了远江市一个星期就走了。也许等到她真的无法走动了,我会将她接回远江,但现在……”赵诺没说了。
室内很安静。
“嘉渝,你睡了吗?”
“没有。我在听。”
“……算了,你工作也挺累的,睡吧。”
“你去吧,我支持你。”周嘉渝抱住她,“你这样太累了。”
“那我们呢?”
“我们还是我们,不会有改变。”
赵诺非常非常轻地叹息了一声。
“睡吧,嘉渝。”
【作者有话要说】
艾西……
第106章 他为什么没有来?
周嘉渝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参加了一个长长的马拉松比赛, 跑了好久好久,久到一度他都忘了他是在跑马拉松,久到他已经习惯这是他的正常生活。他以为这样单调的景色是常态, 忽然像是电影场景切换一样,周遭一下变得花红柳绿:新绿的草地,茂盛的树林, 娇嫩的鲜花, 潺潺的小河, 还有婉转悦耳的鸟叫……他怀疑自己误打误撞跑进了桃花源。他不由开心起来, 脚步也越发轻快,他想是不是要到终点了,正想着, 前面云蒸雾绕的地方突然间冒出来一块大牌子, 上写:终点。
原来是有终点的。
他内心松一口气,在这愉悦的氛围中奔向终点,可他一直跑一直跑,那块牌子也一直退一直退, 好似永远也到不了那个终点。他着急起来,又有些生气:为什么一直无法抵达终点, 是不是有人在捉弄他?
而这个念头刚冒出来, 就有个声音凭空响起, 问他:到底什么是终点?
什么是终点?
他被问住, 他在跑什么?在坚持什么?他想要去哪里?他想要的终点是什么?
是那块虚无的牌子吗?
他忽然又听见熟悉的声音, 由远及近, 叫他的名字:周嘉渝……周嘉渝……
他认出来是赵诺的声音, 他四处寻找, 赵诺……赵诺呢?
后面没了。
这个梦戛然而止。
周嘉渝睁开眼, 听见卫生间微小的流水声,像是有人在洗手。然后门开了,赵诺轻手轻脚地走回来,撩开空调被,钻进来,挽着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
有一点凉。
像是刚擦过泪水-
那天,赵诺中午难得有空,给林淑芬拨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拨了两通都没人接,她又打了赵岭的,第三通才被接起,赵岭说:“怎么了诺诺?”
赵诺道:“我妈呢,你们在干嘛,怎么打她电话不接,打你手机也打了三遍。”
赵岭道:“我们在吃饭,没注意手机。”
“吃的啥?我看看。”昨天赵岭说明天林淑芬没有治疗,他们打算回家待着,他给林淑芬做点好吃的。
赵岭说:“已经吃完了,没什么好看的。”
“我看看嘛,你手机镜头晃一下。”
“不晃了,你有啥事吗?没有我挂了。”
“没事啊,就问问。等下——”赵诺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让我看看我妈。”
“你妈在厕所。”
“你刚说你们不在吃饭?”
“我挂了啊。”
赵岭真的挂了。赵诺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将电话拨回去,响了几声,赵岭接了。
“你妈上厕所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没出去玩儿吗?”
“等下要出去逛逛。等她上完厕所就走了。”
“哦,”赵诺疑虑逐渐打消,“那你们出去注意安全。”
“我知道,你安心上班吧。”
下午上班赵诺有些魂不守舍,她总觉得中午的电话哪里不对劲,等到开完会,她忽然意识到,电话里她没有听到林淑芬的声音,也没有看到她的脸!更重要的是,赵岭和她视频的背景不是在家里,更像是在医院!
她忽然心乱如麻,用手机买了最近一趟的机票,开完会直奔机场。等到她落地跑到医院,林淑芬的病床却是空的!
那一瞬,她的心以火星撞地球的速度直直跌落。
我妈呢?
我妈呢?!
她着急忙慌地跑到护士台,还没开口,却看到赵岭推着林淑芬过来了。
她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林淑芬右边半张脸都很浮肿,嘴唇到太阳穴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纱布贴着,像是缝了针。手上一侧也擦着醒目的紫药水。
“妈……您这是怎么了?”她想奔向前,脚步却像被无名的力量钉在原地。
“诺诺,你怎么来了?”赵岭和林淑芬见到赵诺惊讶不已,“你中午不是还在远江?”
“妈妈,您这是怎么了啊……”她听到林淑芬的声音,人终于活了过来,小跑上前两步,看着林淑芬的伤势,讲不出话来。
“你妈上午下楼的时候没站稳,一下磕下去了,不严重,”赵岭安慰她,又似埋怨,“你怎么还跑过来了。”
“我要是不过来,能知道我妈摔成这样了吗……”赵诺眼泪刷刷往下掉,倒像个受委屈的小姑娘,“你们又不跟我讲。”
“你哭个啥,我这不没事吗。你爸刚带着我下楼逛了圈,我们现在要去换药。”
“不说上午摔的吗,怎么现在就要换药?”
“你妈老说疼。”
两人推着林淑芬进了护士站,掀开贴好的纱布,赵诺看到林淑芬的脸上有一道七针的口子,蜈蚣一般,几乎要斜切到太阳穴。
护士小姐说:“最上面这里是有点没缝好。”
赵诺一听急了,这还能不缝好。
林淑芬说:“我中午睡觉的时候没注意,压到了。怪不得下午老感觉痛。”
赵诺方把一口气压了下去。
赵岭把赵诺拉到门外:“你妈补一针,你别看了。”又问,“吃饭了吗?”
赵诺揉了揉脸,低声说:“没有。”
“你先去吃个饭。你妈这里没事的。”
“爸爸,我妈怎么好端端地会摔成这样?”
“她现在……右腿有点影响,今天下楼没注意。”
“怎么……”怎么一下又发展到右腿了呢?她不是病情最轻的那种吗?她不是还在医院做治疗吗?你不是一直陪着我妈的吗?赵诺的问题砰砰砰地冒出来,可话到嘴边,看着赵岭疲惫的脸,她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她有什么资格开口问?
她又用力揉自己的脸。
“她还摔到哪里了?”
“脚有点扭伤,手上这些是蹭伤,就脸严重点。”
“脑子有问题吗?”
“脑子没有。上午已经检查过了。”
“我看她手背上青了好大一片,是怎么回事?”
“滞留针被摔得蹭歪了,皮下有些出血。”
赵诺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老赵……老赵……”林淑芬在里面叫他。
“我先进去,你去帮我们买两瓶水。”赵岭交代她。
他又支开她。
他们总是支开她。
她妥协地向自动贩卖机走去,她这么听话,是因为她内心其实也不想进去看,因为她不敢看。
等到“咚”一声瓶装矿泉水落地,她才想起给周嘉渝发信息。
赵诺:我今晚不回来了,我在木安市。
等到第二声“咚”落地,她才想起周嘉渝今天也出差了,这会儿不知有没有开完会。
他也好忙的。
赵诺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矿泉水顺着食道一路流到胃里,此刻工作的电话又追了过来。赵诺走到窗边,打起精神处理问题,十分钟后,事情讲完,她忽然觉得精疲力尽。
她疲惫地靠在大理石贴面的墙上,冰冷的寒意一阵阵从身后袭来。
“你还好吗?”
赵诺睁开眼,是许彦卿。
她勉力点了点头。
许彦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又问:
“他为什么没有来?”
赵诺没有回答,直起身:“你怎么来了?”
“上午你爸爸给我发过一个信息,问我在不在木安市。我今天比较忙,没有来得及回,下班后我给你爸爸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你妈妈摔伤了,过来看看。”
“他们总是麻烦你。”
“他们在木安市除了我也不认识别的人。我孤家寡人,也没别的牵挂。”
赵诺没说话,将手里另一瓶水递给许彦卿。
这时赵岭推着林淑芬出来,赵岭瞧见许彦卿,说:“许总,您也过来了。”
“抱歉赵叔叔,”许彦卿迎上前,“我今天工作有些忙,没及时回复。阿姨现在怎么样了?”他瞧见林淑芬的样子,似乎摔得不轻。
“我没事了,我又不重,老头子轻轻一抱就将我送上车了。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他不该大惊小怪地惊动许总。”林淑芬道。
“阿姨您真是客气了,不要这么讲,我什么忙也没帮上。”
赵诺听着他们来回客套,脸上僵硬地笑,心里难受地像是有只毒蜈蚣往肉里钻。
“妈,今天我陪您住医院吧。”她恳求道。
可话音刚落,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工程部的陈向东。
她摁掉,陈向东又打过来。她索性关了静音。
“你回去吧,我陪你妈。”赵岭说,“你回去还有工作的事情要做。你下午出来请假了没?”
赵诺忽然很烦,说:“我是这个部门的主管,我和我自己请假了。”
“你这样说话合适吗?”赵岭看了眼许彦卿。
许彦卿笑着解围:“我们公司不强行要求上班时间,只要工作完成就行。”
林淑芬说:“我累了,我今天要早点休息。赵诺,你送许总回去吧。”-
赵诺没车送许彦卿,是许彦卿将赵诺送到了小区。
下车的时候,赵诺的肚子非常明显地咕咕叫了声,她有些难堪,许彦卿笑说:“没吃饭?我也还没吃。”抬眼瞧见路边的便利店,“请我吃顿便饭吧。”
在赵诺刚工作的一两年里,许彦卿也是事业的快速上升期,两人出差开会经常顾不上吃饭,很多时候就在这样的便利店随便吃点。她记得许彦卿最爱吃的是咖喱牛肉,她拿了一份,问道:“还是这个吗?”
许彦卿点头。她又给自己拿了一个三明治,然后两瓶饮料。
便利店里没什么人,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边吃饭。
“今天只有先委屈一下你了,”赵诺说,“回头请你吃好的。”
“你知道你刚说了社畜三大谎言之一吗?”
“什么?”
“社畜三大谎言:下次请你吃饭……还有两大……我忘了。”
赵诺笑起来。
“我没说谎,是真的请你吃好的。本来就应该。”她说。
“嗯,下次吧。今天我也累了,也只想随便吃点。”
“好。”赵诺喝了一口饮料。
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头发有点油了,散乱地耷拉在肩上,人很没有精神。
“我妈发展得有点快。”她垂头说道,“我问了医生,他们瞒了我好多。”
她把手机推过来,上面是她和谭教授的对话。
谭教授:……是的,这个病就是阶段性的,可能昨天还能写字,今天早上起来就忽然不能握笔了。你妈妈的病情入院是算轻的,但是它总会发展,什么时候发展,我们医生说不好。但这两个星期你妈妈的病情确实严重了些,左手感觉到明显的吃力。在医院做倾身测试的时候摔倒过,说明腿部的肌肉也在萎缩。
赵诺:我妈不是还在参与这次的招募诊治吗?这个诊治没有用?还需不需要做肌电图看看?
谭教授:病情确诊后就没必要再做肌电图。我们临床的病疗现在只进行了一期,一共有三期,要三期结束之后才能看到客观的效果。他们同一批进来的,有的确实没有发展、或者发展得很慢很慢,但也有很快走的,你妈妈病房里面那个老李前两天就走了。
赵诺:/双手合十/双手合十/双手合十
赵诺:谭教授,我很想知道我还能为我妈妈做点什么。
谭教授:你是不是经常出差?我看总是你爸爸在照顾她。
赵诺:我目前工作在远江市。
谭教授:那你跑来跑去挺辛苦的。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多陪陪她,不让她总想着这事。情绪和心情对病情发展影响很大。病人很容易背思想包袱,会感到抑郁、绝望,你是她女儿,多疏导她,说些她开心的事情,空闲时间带她转转,总会好一点。
……
许彦卿把手机退还给赵诺。
“我爸妈总是害怕麻烦我,你看今天,我妈摔了,宁愿给你打电话也不告诉我。我说有事情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他们嘴上会应承,但不会这么做。因为我太远了,说了也没用,说了我也不能像孙悟空那样一个跟斗云就到了。我能感觉到我妈情绪的变化,不光是我妈,还有我爸。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我妈这个病人,我妈一悲观,他就得抗下所有压力,他的情绪也没法纾解。我有时候在想,我一个人在远江市做什么。他们在这边治疗,我一个人在那边工作生活,我在干嘛啊。我这个女儿真的很不称职。”
许彦卿放下筷子:“……赵诺。”
“师父,我想好了。”赵诺侧过头看着许彦卿,“你上次说的那个职位,还在吗?”
……
两人步行到楼下。
“我明天回去就会和周总讲,希望他可以理解。”赵诺说道。
“周总是一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如果有难处,我这边可以出点力。不过在下一任部长上任之前,你得一边处理远江的事情一边在木安工作,会辛苦一段时间。”
“这些都不算什么。总之,真的很感谢师父,谢谢你给我的这个机会。”赵诺由衷地说道,“有时候我想,其实我是一个很幸运的人。”
“幸运是因为你足够努力。”许彦卿道,“你回木安市,你爸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高兴许多。”
“是这样的。”
“期待我们的再次合作。”许彦卿伸出手,又笑着打预防针,“但我这里不养闲人,你也知道的。”
赵诺伸出手,与他相握,笑道:“我知道,我会用努力工作来表达我的感谢。”
许彦卿轻轻一带,赵诺被拉上前,他单手拍了拍赵诺的肩膀,真诚安慰:“会好起来的。”
这是一个介于绅士与暧昧的姿势,他高大的身材空空环抱着她,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只浅尝则止地拍了拍她的肩。
这半个拥抱结束得也很利落。只拍了两下,许彦卿松了手,像他一向的做事风格。
赵诺没有多想,退回半步,对他的安慰微微颔首。
送走了许彦卿,赵诺转身往门厅走。
这个事情赵诺犹豫了很久,今晚终于做了决定,仿佛了却一桩大事。决定的甚至过程有些仓促——就是话到嘴边,说出去,就这样定了。她没有太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只有一种快刀斩乱麻的空白。她没有更好的选择,现在她能有选择回木安市,就已经很庆幸了。
她抬起头,好歹是个晴朗的夜空,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夜空。
这时,有人叫她名字。
她脚步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谁来了?
第107章 许彦卿喜欢你,你知道吗?
赵诺回身, 见周嘉渝从花丛中的座椅上站起来。
“嘉渝……?”赵诺十分惊讶,“你怎么……”
“我给你打了好多通电话,你都没有接。”他说, “后来我实在没办法,给你妈妈打了电话,她说你已经回家了。”
赵诺看了下手机, 果然有六通未接来电, 两通陈向东, 四通周嘉渝。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周嘉渝:“我手机静音了, 确实没听见。”她的心思被陈向东的电话牵扯着,不知道陈向东大晚上的还有什么着急事,她犹豫两下, 对周嘉渝说:“嘉渝, 你等一下,我先回个电话。”
周嘉渝说:“你回吧。”
赵诺将手机移至耳边,半侧着身讲话。她大概说着工作的事,眉头皱着, 颇有些不耐烦。
他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一幕。
“我好了。”她挂了电话, “我们上去吧。”
两人并肩而行。赵诺似乎还在想着工作的事, 进了电梯, 是周嘉渝先开的口。
“我给你妈打电话, 没说生病。我说你告诉我你出差来木安, 我问问你有没有安全抵达。”他说。
“哦……噢, ”赵诺回神, 这是一个很完美的借口, “谢谢你, 嘉渝。那你……你是怎么过来的?”
“我打车过来的。”
“打车过来?”赵诺瞪圆眼睛,“从哪儿打到哪儿?你今天是在——”赵诺一下想不起名字,“是在哪儿出差来着?”
“旧北市。”周嘉渝说,“旧北到木安的动车票卖完了,我打了一个专车过来。”
旧北在木安东南面,相距300多公里,开车的话大概要两个小时。赵诺被周嘉渝的举动震惊到了,心思完完全全回到了周嘉渝身上,她忽然很愧疚,张了张口,心疼地说道:“辛苦你了嘉渝。”
“你回木安一定是有突发状况。我打你电话又没人接,我很担心。”周嘉渝说。
赵诺更是觉得内疚,解释道:“我爸妈今天本来不在医院,我中午和他们视频,总觉得哪里有点怪,下午上班猛然发现视频里的背景在医院。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担心他们又有什么时候瞒着我,所以就买了机票来木安。果然我妈今天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脸上缝了七针,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摔伤……我不是不接电话,是工作的事一直追着我到木安,我就很烦,直接将手机关了静音。”
电梯到了,赵诺走了出去。开门进屋,她给周嘉渝倒了一杯水。
“嘉渝,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
她将水杯放到桌上,推到周嘉渝面前:“我决定回木安了。”
水波在杯中来回荡漾。
“在许彦卿那里么?”周嘉渝似乎并不意外。
“是的。”赵诺之前和他提过,他这样的反应顺理成章,但赵诺又想到他方才坐在小区的椅子上,她忙着回陈向东电话,都忘了问他坐了多久、是否看到许彦卿。她瞧着周嘉渝的表情,说,“我今天和我师父提了。他之前确实也对我发出过邀请,那个时候我没想好,就拒绝了。今天看到我妈的状态,我没法拖了,我问他那个职位还在不在,他说还在,我就决定回来了。”
周嘉渝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赵诺坐到他对面的,握住他一只手:“……周嘉渝……”她想说点什么,但此刻的词汇量变得匮乏,她说什么好呢?
辛苦的话、愧疚的话、安慰的话、感谢的话、希望他理解的话……她已经说了很多了,最近他们之间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主题。她仔细观察周嘉渝的表情,眼里透着将言未言的恳求和抱歉,还有她极力隐藏的不安。
她想他能理解的。
她希望他理解。
周嘉渝将水杯转了半圈,抬眸,单刀直入:“许彦卿喜欢你,你知道吗?”
赵诺愣住。
她没想到周嘉渝开口会说这个。她意识到他在楼下肯定看到许彦卿了,肯定也看到那个虚虚的拥抱,他一定误会了。
赵诺将另一只手也覆到他手上:“嘉渝,不是的,你误会了。我妈妈现在状态,只能是我回来,理由我以前就说过,我想你一定理解。许彦卿给我提供这个工作也是很单纯的工作关系。当初我离开木安市,是因为时任我领导的梁涛和他关系不好,许彦卿升职后,梁涛拿我开了刀。他或许有些愧疚,但我相信也是因为我的能力能达到他的期许,他才愿意对我招兵买马。他现在要进公司董事会,很需要得力干将,对我也只是工作的需要而已。”
“他喜欢你,和你的工作能力符合他的要求,这并不矛盾。”周嘉渝将水杯又转了半圈,“我相信你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但我不信你没有察觉到他对你的好感。”
赵诺握着他的手松了些:“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嘉渝忍了忍,没有继续。
他相信赵诺是单纯而清白的,但他也知道赵诺是很聪明的。而且他更知道,真正聪明的女人,没有几个人敢说这一生没通过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去换那些她想要的东西。
他在职场上遇到过。
他此刻宁愿赵诺笨一点,也宁愿自己糊涂一点。
但磨人的点就在于,他偏偏喜欢这样的赵诺。他喜欢她的聪明带来的坦荡率真和无所畏惧,就要同时接受她的聪明带来的装模作样和洞察人心。
他就这么看着她,不回答。
他同她较劲,也同自己较着劲。
他知道她是爱他的,但他不爽,他非常不爽。
赵诺也这么看着他。
半晌,赵诺收回手:“周嘉渝,这样没意思。”
周嘉渝不为所动:“那怎么有意思?我奔波三百公里过来看你算不算有意思?”
赵诺抬起头,口气软了些:“如果你累了,我们早点休息。”
她不想吵架,因为她很累了,她站起身,见周嘉渝木着一张脸,她最爱的那对剑眉仿佛凝着寒气入骨的霜,心头一叹,不由又问:“你晚上吃饭了吗?”
周嘉渝说:“没有。”
赵诺心又软了些:“那我给你点个外……”话说一半,又改为,“我看看冰箱里有啥。”
话音刚落,周嘉渝手机发出一长串密集而紧凑的信息震动。事实上从他进屋之后,他的手机时不时都会因为消息进来而亮屏一下。他没有看,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而这会儿震动太频繁,他不得不翻过来看一眼,是内部群里需要确认的新项目的合同。
他抬起头看了眼赵诺,赵诺也看了眼他,然后转身走向厨房。
赵岭本是打算今日在家做饭的,所以冰箱里买了不少食材。赵诺选了选,打算给周嘉渝简单炒个肉丝青菜饭,周嘉渝处理完事情,走过来,径直打开下面的冷冻柜子,翻了一圈,拎出一袋饺子:“我自己来。”
赵诺没说话,从他手里拿过饺子进了厨房。周嘉渝跟在后面,见她盛了水架在灶上,开大火,没多久水沸了,赵诺将袋子剪了个口,问:“几个?”
“随便。”
赵诺下了二十个。
周嘉渝也没阻止。
煮饺子要等水开三次,第二次水开的时候,赵诺看着被冷水浇灭热情的沸水,问:“周嘉渝,你真的很介意我在许彦卿手下工作吗?”
“我招个对我有意思的女秘书天天围着我转,你介意吗?”
“那不一样。我回木安市是我没得选,你有的选还选对你意思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你也可以选。”
“怎么选?”
周嘉渝看着她。
赵诺忽然明白过来:“不是,你难不成直接包养我?”
“你可以辞掉工作,安心照顾你妈妈,我可以负担。”
赵诺觉得很搞笑,这一点也不像周嘉渝嘴里能说出来的话:“你怎么这么幼稚。”
周嘉渝看着锅里的水:“你看这水,一会沸腾一会平静,沸腾和平静总是交替着。我们的生活也是这样,总有顺利和不顺利。我知道你现在很累,我希望在你感觉累的时候,能借给你一个肩膀。”
赵诺偏过头,由衷地说:“谢谢你,嘉渝,我很感谢你这么说。如果早十年我听见这样的话,我真的会考虑,说不定还会答应。但是现在我觉得,经济命脉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得靠自己。万一哪天我们分开了呢?”
“我们会分开吗?”周嘉渝问。
“你觉得呢?”赵诺反问。
两人静了静。
年轻的时候,赵诺会追着爱人问你会爱我多久,爱人答我会永远爱你;赵诺问永远是多远,爱人答不出来,最后用实际行动告诉她,是十二年。
年轻的时候,周嘉渝也会被爱人追着问你到底爱不爱我,周嘉渝只能说爱;爱人问到底有多爱,热恋的周嘉渝说很爱;爱人说这辈子能不能只爱我一个,周嘉渝也会说好的。但最后走着走着,爱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不爱。
时间和经历都告诉他们,承诺不作数,许诺不保鲜,答应和被答应都没有意义,没有人能保证未来。
赵诺问完笑了下:“这回轮到我幼稚了。”又调皮自我解围,“分开了那六十六万就不还了哈。”
“那你完蛋了,”周嘉渝顺着她的话说,“我这个人嗜钱如命,天涯海角也得追着你还钱。”
锅里开始汩汩翻腾,两句玩笑话后,两人之间的氛围似乎轻松一点。赵诺加了点水:“你别那么吝啬啊,就当做分手费吧。”
周嘉渝:“什么道理,我被甩还要倒给你分手费?”
赵诺笑起来:“哈哈,什么叫……你被甩?就没有可能是你先离开?”
“拜托你搞清楚状况,刚刚是谁在投怀送抱?”
“喂喂喂,你讲清楚点,什么叫投怀送抱,就是握了个手,然后礼节性地安慰一下,哪里有那么夸张——等下,原来你在旁边偷窥我?”
“我需要偷窥吗?我正大光明地坐在那里。”说完周嘉渝仿佛更加生气,他不管赵诺还在煮饺子,忽然孩子气地一把将她揽过来,摁在怀里,像盖章落印一样,狠狠地抱了一下。
赵诺一手还举着漏勺,忍不住笑出声来:“周嘉渝,饺子还没捞起来,你就先把醋吃饱了?”
周嘉渝抱着她没动。
“好啦好啦,尊敬的周总,饺子要煮破皮啦。”赵诺哄劝道。
周嘉渝却把下巴重重一下搁在她肩上,说:“赵诺,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犟。”
叹气一般,听上去是要求,实则更像妥协。
赵诺笑不出来了。她忽然像被抽走气的气球,在周嘉渝的怀里蔫了下来。
她放下勺,抱住他,柔软而脆弱地说道:
“周嘉渝,其实我挺害怕异地的。”
“我知道。”
赵诺窝在他怀里没说话,心里升起一股无言的叹息和对未来巨大的惶恐。
“你相信我吗?”他又问。
赵诺还是没说话,她想说相信,但生活给她的教训实在太惨痛,她已经直接跳过这一题,做好了一切准备。无畏好坏,坦然接受,照单全收。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赵诺:“我在想什么?”
周嘉渝的手机连震两下。
赵诺松开他:“饺子真要破皮了。”又道,“你今晚是不是还有什么要紧事。”
周嘉渝飞快回完信息:“没有。”
赵诺端着捞起来的饺子走出厨房:“快来吃吧,趁热。”
话题一被打断就难捡起来。周嘉渝坐回桌边,吃了几个饺子,说:“我买了明天十点的动车,走之前我去医院看看你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哈,结局是HE的。
第108章 我希望你答应我两点。
赵诺一早就给赵岭打了电话, 告诉他周嘉渝已经知道林淑芬的病情,一会儿要来医院看她。电话那头赵岭和林淑芬都没有太过惊讶,他们好像早已料到, 说来就来吧,问几点来。
赵诺说八点就到,周嘉渝十点的动车要走。
赵岭说, 好, 那过来一起吃早饭。
赵诺在电话里强调, 周嘉渝知道林淑芬的病后非但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反而一直很关心林淑芬的病,也很照顾赵诺的情绪,还提到给了她钱。她尽力说着周嘉渝的好话, 一方面打消林淑芬的担忧, 一方面也怕林淑芬万一讲话让周嘉渝为难。
林淑芬在电话那头淡淡应着。赵岭说,你们过来就直接过来,别讲客套买东西。
赵诺说,知道啦。
周嘉渝还是在医院门前买了一大束花、一个漂亮的果篮, 还包了一个红包。他总说赵诺爱讲客气,他其实自己挺讲礼数的。两人进了病房, 里面只有林淑芬和赵岭两人——门口老李走了病床空着, 中间的老张被小张带去做检查。
林淑芬病床旁边有一张移动小桌, 上面放了四杯豆浆、四碗粥, 还有一些包子馒头和油条。赵岭见到二人, 先对周嘉渝打招呼:“小周来啦?快来坐。”
周嘉渝说:“早就该来看看阿姨了, 来迟了。”
“你有这个心就好了, 诺诺跟我们说过, 你工作很忙的, 我们理解。她一个小小部门的主管都忙得不着地,何况你要管一个公司。”赵岭瞧见他手里的东西,略有责备,“我专门跟诺诺讲,不要买这些见外的东西,医院门口的多贵啊,你怎么还这么客气。”
周嘉渝将花和果篮放到另一张空桌上:“也没买什么贵的,我瞧着这鲜花好看就买了,还有就是点水果,真没买什么。”
林淑芬说:“过来吃饭吧,都凉了。”
赵诺拽着着周嘉渝的胳膊往前:“来,我们先吃饭。”
四人围着小桌子吃早餐。周嘉渝进门就注意到林淑芬脸上的纱布,吃饭又注意到林淑芬只用左手喝粥。赵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没说话,她知道林淑芬的手已经无法拿筷子,但林淑芬不想在周嘉渝面前表示出来,所以她一直只喝粥。
赵诺拿起一个大包子,掰开,煞有介事地皱眉说:“今天是肉包子啊,我不想吃馅儿,妈,给你吃吧。”她将肉馅送到林淑芬嘴边,撒娇一般地看着她,林淑芬看了她一眼,慢慢张口,赵诺若无其事地塞了进去。
赵岭说:“小周,听诺诺说你昨晚是连夜从旧北市打车过来的。”
周嘉渝说:“昨晚没动车了,所以叫了一个长途出租车。”
林淑芬说:“辛苦你了,昨天诺诺因为我的事吓到了,魂都丢了。难得你还有心打电话到我这里,来问她是否安全到家。”
周嘉渝说:“林阿姨您真的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一点都没觉得辛苦。”
林淑芬抬起头看着他,说:“诺诺都告诉你了吧?”
周嘉渝道:“林阿姨,我不知道这么讲合不合适,我没拿自己当外人,你们也别拿我当外人。”
林淑芬说:“这不是外人不外人的事,之前我们也没告诉诺诺。我不知道赵诺有没有告诉你原因,我再跟你解释一下,我和你赵叔叔都是退休了的人,有着大把闲暇时间,而你们正是忙工作的时候,忙人不应该为闲人操太多的心。我们没有经济压力,也没有其他负担,可以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就没想着跟你们说。”
赵诺情不自禁地看向林淑芬。
周嘉渝道:“林阿姨,您的心情我特别理解。不过您这会儿不应该再操心晚辈了,我和赵诺都希望您心情开心一点,其他的事儿就别去想。”
赵岭连连附和:“就是,别一天到晚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林淑芬看了赵岭一眼,又问:“你爸妈身体还好吗?”
“他们还行。”
“他们知道我生病的事吗?”
周嘉渝:“您一直在木安市,他们只当您在这边玩儿。不然肯定也会来看看您。”
林淑芬看了眼赵诺,赵诺低头喝着豆浆。
“别来了,这太费周章了。”林淑芬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好事,说了干嘛,还是让他们有个开心的晚年退休生活,别去添堵。”
赵诺咬吸管:“妈,能不能一大早不要讲这些。”
林淑芬:“我跟小周讲话怎么了。”
赵诺把剩下半杯豆浆推给周嘉渝:“我喝不下了,你把它喝了。”
赵岭:“你从小就这毛病,吃不完的就给别人,像什么。”
周嘉渝笑道:“没事,我爱喝豆浆。”
林淑芬问赵诺:“你什么时候回远江?”
赵诺说:“中午的机票。”顿了下,又道,“爸妈,还有个事,我昨天已经和我师父谈好了,我把工作迁回木安。”
“吧嗒”两声,赵岭和林淑芬的筷子和勺子齐齐掉地。
林淑芬柳眉倒竖:“你把工作迁回木安?”
“是的,我不想来回跑了,太累了,开销也大。”
“谁让你回来的?我不在这里吗?”赵岭也有些生气,“工作说迁就迁,这么儿戏?”
两人的目光在周嘉渝和赵诺之间不断来回,向赵诺传递无形的压力:你来木安,周嘉渝怎么办?跟你来?
赵诺说:“我回总部也不差啊,也是很好的机会我才回来的。”
赵岭终是忍不住,拿眼瞧着周嘉渝:“你不跟我们商量,你跟小周商量过吗?”
周嘉渝握住赵诺的手:“她和我商量过,诺诺回到木安市可以更好地照顾你们,确实比她现在一趟趟跑要好。”
赵诺感激地看向他。
赵岭道:“小周你怎么也跟着赵诺胡闹,我们……我们也会有间隙回远江的。”
赵诺微微向下压着唇角,那是她压抑内心不开心的小动作。她说:“我一切都已经安排好。工作说到底是我的工作,班是我在上、活是我在干,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下。意见就不必提了。”
赵诺的话有些硬,周嘉渝帮着圆场:“是的,林阿姨、赵叔叔,赵诺回到木安市确实能更好地照顾你们。现在交通方便,我也有些业务在这边,会经常来看你们。”
林淑芬没什么胃口再吃了,擦了下嘴:“谢谢嘉渝,你有心了。”再看一眼赵诺,问,“都吃完了吗?赵诺你把这里收拾收拾。”
周嘉渝起身:“我来。”
赵诺按住他的手,赵岭也说:“小周你坐着,我和诺诺来收就好。”
两人将一次性盒子、杯子装进垃圾袋,正要带出病房,林淑芬说:“老赵,你去楼下看看我昨天的化验单子出来了没。”又看一眼赵诺,“你陪你爸去拉一下,他不会弄。”
赵诺的目光在周嘉渝身上停留片刻,周嘉渝对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赵诺点点头,和赵岭下楼了。
室内只剩林淑芬和周嘉渝两人。
林淑芬靠到轮椅后面,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黯然道:“诺诺都是为了我。如果不是我生病,她回什么木安市。”
周嘉渝宽慰她:“林阿姨,您应该为赵诺感到高兴,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挑选地方,说明她有本事、有能力。”
林淑芬笑了下:“你倒是会安慰人。我生病不可怕,我今年五十六了,人生一辈子很值了,我一点都不害怕这个病。我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赵诺,我不想影响到她。”
“您别这么悲观,您这个病是初期,现在还有药物在研制,总是有些希望的。我问过医生,说营养蛋白质很重要,我回头再给您买点好东西来。我有个同学在东北,他那边会有些不错的人参补品。还有,林阿姨,心态真的很重要,您快乐赵诺才能真的快乐。”
林淑芬淡淡一笑:“谢谢嘉渝。我了解这个病,说慢慢,说快也很快的。这个病真的很怪。我的家族没有一个人得过这个病。我的父亲爱抽烟,在赵诺出生前死于肺癌;我母亲还健在,今年八十,身体也很健朗。我的兄弟姊妹,直系的、旁系的,一个大家族的,连个手抖的毛病都没有,真不知道我是怎么摊上这么个怪病。”
周嘉渝说:“确实这很难讲,也许和环境有关。”
林淑芬:“我已经做了基因检测,下个月就能拿到报告了。”
“您应该没事的。”
林淑芬看向周嘉渝:“嘉渝,你真是一个好孩子。刚刚我看出来,赵诺决定回木安,并没有提前和你沟通好,对么?我也能看出来,她性子有些倔,你平日里对她包容很多。她前面吃了婚姻的苦,我们都很心痛,但想想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她又遇到了你。你们在一起后,我们都能感觉到她又慢慢恢复了快乐,回到了以前的她。”静了两秒,林淑芬的目光中逐渐带了一点审视:“现在赵诺来木安市,又将面临异地的处境,你们有什么打算么?”
周嘉渝说:“林阿姨,我知道您的顾虑。这话我对赵诺也说过,不妨也再说给您听听。我们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人生是一帆风顺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意义,就是在另一方有困难的时候能拉她一把、扶她一把。现在赵诺需要我的支持,我们两人的事肯定是以她为重。我的工作相比她来讲自主权会更高一点,有时间我都会待在木安市。还有钱这方面有需要尽管跟我开口,我想我还是有一些能力。”
林淑芬道:“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有医保、我们家有积蓄,完全够用。而且这个病是慢性发展,不像什么癌症肿瘤动不动要好大一笔钱。谢谢你有这份心。你工作那么忙,我是知道的……”她没继续讲下去,转而问,“我听赵诺说你之前给了她六十六万?”
“是的,我存她那里的。”
“我们真用不着,我让她还给你。”
“林阿姨,您别。我只是存在她那里,不是送给她。而且这钱是我和赵诺之间的来往,她怎么花是她的事,您就别管了。”
林淑芬没坚持。她看着周嘉渝,忽然问:“嘉渝,你是真的爱赵诺吗?”
周嘉渝微微一愣,继而点头:“是的。”
林淑芬道:“我希望你能照顾赵诺一辈子,但是我也清楚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爱她一辈子,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两点。”
周嘉渝:“您说。”
“第一,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不要让赵诺受委屈。我不想我的女儿再受委屈,无论这个人是谁。”
周嘉渝点头。
“第二,如果有一天你不爱她了,请最大程度地减少对她的伤害。我相信你为人处世的原则。我会在天上看着你。”
周嘉渝又是一愣,说道:“不会的。”
林淑芬忽然凶起来,语气哽咽:“答应我!”
周嘉渝重重点头:“我答应您。”
林淑芬这才说:“好。”她缓了一口气,慢慢靠回椅背,目光仍是看着周嘉渝,又像没看周嘉渝。她好像看破了什么,眼里有一点淡淡的水光,静置着一层苍凉-
赵诺站在虚掩的病房门后,死咬嘴唇,豆大的眼泪直往下掉。
哭实在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怎么不哭才是难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给我的浇水哦~
谢谢~
第109章 他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
赵诺是中午一点的飞机。周嘉渝不让赵诺送, 自己在医院楼下打车去了车站。回到病房,林淑芬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看抖音的自动播放。赵诺从家里给她带了几本书,她一本也没看过。
赵诺把间隔空间的窗帘拉过来一点, 说:“妈,你干嘛要跟周嘉渝说那样的话?”
林淑芬:“哪样的话?”
“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林淑芬神思顿了顿,面上没动作, 装作啥也听见, 继续看视频。
赵诺看着林淑芬, 立了一会儿, 有些泄气,拉了凳子自个儿坐下。
林淑芬跳到另一个话题:“对了,我问你, 你调回木安市的事到底有没有和周嘉渝提前商量过?”
赵诺道:“我有这个想法很久了, 和他提过。昨天我师父正好来了,我就决定了。”
林淑芬说:“那你调回木安市怎么办?”
赵诺说:“刚不是跟您说了,您怎么又问。”
林淑芬说:“周嘉渝很在意你,你不要仗着他对你的喜欢就肆无忌惮。任何感情持续的前提都是平等和尊重。”
赵诺低头道:“这我都知道。”
林淑芬又问:“周嘉渝他爸妈真不知道我生病的事吗?”
赵诺说:“不知道。”
“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 还是你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赵诺站起来,把手机放到一边充电:“您这说话怎么跟绕口令一样?”
“之前你说周嘉渝家里想请我们一起吃饭, 现在我们在木安市待了这么久, 他们都不问一问?”
“可能问了吧, 你刚才也不问他了吗?我没详细问过他这事儿。”赵诺敷衍地说道。
林淑芬仔细瞧看赵诺的表情, 地毯式地搜索她脸上可能泄露的线索:“诺诺, 你有什么事要跟妈妈说。”
“我最近都忙死了, 哪还有时间管这些啊, ”赵诺拔下刚充上电的手机, “我出去回个电话。”-
赵诺回到远江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交接工作。许彦卿说得没错, 在找到合适的接手人选前,赵诺不能一走了之。周光明和她约定一月为期,人力在这一个月内找到接班者,她在这一个月里把工作安排好。赵诺才上任三个月就要走,设计部的谣言越传越真:设计部一把手的位置有毒,谁坐谁走。
提桶小组的同事知道她离开的真实原因,远程给林淑芬点了个美团外卖,送去了好些滋补品。赵诺觉得脸上特有面,林淑芬也跟着高兴了好几天,完了又叹息,说远江市干得这么好,现在却又因为她要离开……
除了提桶小组,周嘉渝也给林淑芬买了好些营养品,老参、燕窝、鱼胶、蛋白粉、西洋参……虽然赵诺没在身边,但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关怀,晚上视频,林淑芬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呈现着愉悦和开心。
李晓彤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是意外,第二反应是理解和祈祷。
晚上她约了赵诺见面。两人赤脚坐在江边,像学生时代一样,喝着果酒,看对岸的万家灯火。
“我还以为你就此回乡不会走了呢。”李晓彤说,“你也真是,没拿我当朋友吧,都做好决定了才跟我说。”她没有说笑,是真的有些生气。
赵诺道:“我妈不想别人知道她生病的事。人一旦生病,平日里再好强的人都会变得格外脆弱。她不想别人用可怜的眼光看她,我尊重她的意见。”
李晓彤闻言叹息:“是的,我舅舅也是。前年他胰腺癌走的,得知自己生病后一个月,他把他朋友圈里的人都删光了,杜绝了一切来看他的人。”
“所以我真的不能就这样把我爸妈放在木安市,我得回去陪着他们。”
话题变得沉重,李晓彤试图让氛围轻松点,说:“回木安市也不错,那边毕竟总部,对你个人发展挺好。就是——”她试探着问,“你去木安市,周嘉渝呢?他也去吗?”
“怎么可能,”赵诺垂头说道,“周嘉渝的生活圈子都在这里,这么大一个公司在这里,他怎么和我去木安市?”
“那你们这岂不是又要……两地了?”
又。
赵诺不说话。
她没法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李晓彤说:“周嘉渝当老板,时间比你自由,他应该可以经常去木安市的吧。”
赵诺说:“是。他也是这么说的。”
“你别太担心啊,”李晓彤握住她的手,“周嘉渝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两个人相处归根结底要看这个人本身怎样。对方的社会地位、物质基础、形象光环,不能太看重。这些是加分项,要加分的前提是,他首先得及格。”
见赵诺依旧愁眉不展,李晓彤又换了个方式鼓励她,“喂,你可是赵诺哎,平日里风风火火自信无比的赵诺去哪里了?”
“平日是平日啊,”赵诺却完全不接招,一点找补的意愿都没有,直接原地认怂,“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谁规定平日里自信刚强的人就不能有偷懒软弱的时候了?我不要做那样的人,我也做不了那样的人。我现在很累,我很想躺平。”
她头一歪,索性靠在李晓彤的肩上,遥遥看着天空一轮弯月,“我以前觉得郭超背叛我的时候一定是人生最难的时候,天都塌下来了,我真是太苦太惨了。现在回头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离个婚算屁啊,当生命最重要的人在你面前进行生命倒计时你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痛。”赵诺顿了顿,“原来人生中要经历的苦难还那么多啊……”
李晓彤安慰她:“也别老想着不好的事,你也得想想好的。你看你现在妈妈虽然生病了,但你家庭条件还能负担,多少人吃不上饭、看不了病;你现在虽然要去木安市,但好歹有个工作让你可以安身立命,现在多少人工作都找不到;即便是你和周嘉渝要异地,好歹现在他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听到你妈生病就转头跑了。”
“你这么一说,我心态平衡很多。人生就是不怕最惨,就怕更惨。一听到比我更惨的,我立刻觉得很知足了。”赵诺笑了笑,“我想起上中学时候读到史铁生有一句话: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再加一个‘更’字。”
“好了,别说这些了,再说我要出家了。”李晓彤耸了下赵诺靠着的左肩,有些八卦,“诶,你去木安市,还是你师父那里吗?”
“那不然去哪里?这个时候有人愿意对我抛出橄榄枝,让我可以无缝衔接,我已经很幸运了。不然我还得辞掉远江的工作,回到木安重新找。”
“你师父还单身吗?”
“你干嘛?”
“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赵诺不说话。
李晓彤见有戏,顺着杆子往上爬:“周嘉渝知道吗?”
赵诺还是不说话。
“他知道?靠!好玩儿了,”李晓彤来了精神,“他没什么反应吗?”
“有啊,他不高兴啊。我们还吵了一架。”
“哈哈,我还没见过周嘉渝吃醋什么样子。”
“又酸又别扭的样子。”
“哈哈哈,要不你俩趁机把证领着吧。你不用担心他,他也不用担心你。”
“哎……算了吧。”赵诺却说。
“为什么?”
“我实在没有心情弄这些,”赵诺头痛地叹气,“再说了,领证不领证有什么区别?那张纸啥也保证不了,我已经试过一次了。《婚姻法》全文共计4245字,通篇没有“爱情”二字。”
李晓彤听到这么具体的数字,不由笑道:“你都研究这么透了。”
“好歹离过一次婚,不能白离。”
“那你也别悲观。”
“不是悲观,我是看得清楚,结婚保障不了爱情,最多保证财产。我和周嘉渝之前的婚前财产——特别是他的——弄起来很麻烦,我当然乐意分享他的钱,但我不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婚前最好白纸黑字写清楚,日后吵架谁也别占便宜;还有婚后,我们的共同收益要怎么划分也需要提前写清楚,他的收入是远高于我的,他愿不愿意给我分一半,还是按照一定比例划分……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赵诺想起离婚时两人为利益撕扯的情形,来回拉扯的不止是利益,还有血腥的人性,“婚姻是两个人拿着原始资料合伙开厂,不是爱情亲亲我我你侬我侬,你是结了婚的人,你肯定懂我说的事情。”
李晓彤听得也沉默了。
两人一块儿看了会儿江景,赵诺又说:“晓彤,周嘉渝的家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盲猜是他妈,对吧?”
赵诺“嗯”了声。
“所以周嘉渝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也不是没有道理。”
赵诺笑了声:“他之前单身可能和他妈没太大关系,他妈是很积极地在给他介绍。不过这次遇到了我,他妈妈是确实一直不太满意。”
“为什么啊?你哪儿不好了?”李晓彤愤愤不平。
“我年纪大啊、我离过婚啊、我前夫还是他的好兄弟,这说出去多没面儿啊,”赵诺自嘲道,“现在我妈生病了,他家里是更不愿意了。我要回木安工作,估计他妈偷着乐呢。”
“他跟他家里说了你妈妈生病的事?”
“他可能没说,但他家里人知道。”
“他们怎么知道的?”
“之前周嘉渝说等我爸妈从木安市回来两家人就一起吃个饭,但我爸妈去了就没回来,不是很奇怪吗?大家都远江本地的,他爸以前也开公司的,多少有些人脉可以打听。他妈妈有个好朋友在医院神经科,这个人正是我妈的主治医生。”
“所以他妈妈找过你?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她儿子?”
赵诺再次被她逗笑:“这又不是演电视剧。她请我吃了个饭——哦不对,是我请的她,然后她委婉地跟表达了做母亲的苦心,希望我理解她,但他们家确实不希望我们继续耗下去,他们不接受我。”
“他们家这么搞笑啊,是有皇位要继承吗?周嘉渝什么态度?”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周嘉渝说这件事,他也没和我说他家里的事。我们好像互相瞒着彼此。他很久没回家吃饭了,我猜,他和他家里在冷战吧。
李晓彤想了想,说道:“这事儿周嘉渝也很为难。”
“肯定的。所以我们都不说这件事。有时候我想,一个人得多爱另一个人,才会为了她和家里断绝关系;而一个人如果和家里人都可以断绝关系,这样的人你敢要吗。我感觉这是一个悖论、是一个死命题,无解。”
李晓彤感觉到有点棘手:“那你怎么想的?关键是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赵诺忧愁起来,“我一想到这件事脑子里就有两个人吵架。一个人劝我说算了,得不到父母的祝福最后很难长久,别委屈自己、别折腾,而且从现实层面出发,周嘉渝爸妈也没错,我妈之前一直瞒着我、瞒着周嘉渝,就是担心这一点。我以前总觉得我妈喜欢杞人忧天,现在看来她只是提前看破了很多东西。但每当我这么想,我脑子里另外一个人就不同意,因为周嘉渝是在太好了,他真的很好。”赵诺有点难受,“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人这一辈子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我不知道如果有天我们分开,我还有没有机会遇到和他一样好的。”
“哎哟,么么哒,”李晓彤伸手抱住她,“我们诺诺原来也不是钢铁女侠啊,内心还是温柔得一塌糊涂。”
“你这个时候能不能不要埋汰我了。”
“好好好,那我埋汰周嘉渝。周嘉渝哪里好了,除了长得还行、有点钱,其他都很普通嘛,年纪也那么大了。现在都流行找弟弟,找个二十来岁的体育生弟弟哪儿不香啊。要不咱换个弟弟吧。”
“不要。”
“那要怎么办?”
赵诺烦得踢脚。
“那只能权衡了啊,小诺诺,”李晓彤摸摸她的头,“你也知道生活是很现实的,不能什么都要啊。如果你想要和周嘉渝长久地在一起,就要做出牺牲的准备,你得用你能接受的失去去换取你想要的得到。你得有取舍。但是咱也别为难自己,设定一个底线,如果勉强自己也做不到,即便别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对自己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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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她想念他的怀抱。
赵诺确实没有猜错, 周嘉渝和家里陷入了冷战。
连周嘉渝自己都觉得很搞笑,他在社会上已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居然有一天还会和家里人冷战。他每天要忙的事情很多, 也没功夫在这件事情上和刘敏掰扯。他过他的,刘敏说刘敏的,如果她一定要和他说赵诺的话题, 他就战术性地选择忽略。
他觉得父母一定要意识到, 亲子关系无论多近也只是人际关系中的一种;既然是人际关系就一定要有边界感和界限感。他的人生是他的事, 他现在不但在为自己负责, 他还在为一个公司的人负责。他的伴侣最终重要的是符合他的需求,而不是符合刘敏的需求。
于是两边就这样僵持着-
赵诺回到远江的第三周,刘敏再次联系了她。
“小诺, 最近还好吗?”她在微信里问她。
赵诺看到了, 没有立刻回。等忙完手里的事,她才回道:挺好的,刘阿姨。刚才在开会。
刘敏:在忙吗?
赵诺:还好。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刘敏:我听说你要回木安市工作了?
赵诺顿了顿, 回:是的。
刘敏:好好照顾你爸妈,代我向他们问好。
赵诺盯着手机半天没动, 李晓彤和她讲的“取舍与平衡”字字在她脑子里盘桓。
终于, 她低头。
她打字:您和叔叔最近还好吗?
刘敏:挺好的, 谢谢关心。
赵诺:晚上有没有空, 我请您和叔叔吃个饭。叫上嘉渝, 我们很久都没有一起吃饭了。
刘敏:今天晚上吗?今天晚上不行, 家里有客人要来, 嘉渝也得招待。明天中午我过来找你吧。
赵诺的手在键盘上停了一会儿。
一念之间, 千帆过尽。
最后, 她敲出一个看不出感情的字:好-
晚上,周嘉渝回家。
赵诺随口问今晚是和谁的饭局。
周嘉渝背着她答,以前的一个合作伙伴,来远江市考察-
第二天中午,赵诺和刘敏在同一个餐厅的同一个位置见面。
赵诺带了两盒西洋参。刘敏问你这是做什么,赵诺说上午公司发的,正好您给带回去。
刘敏笑了笑,没要。
“小诺,感谢。但真的不需要。我们家多的是。”她微笑拒绝。
赵诺没坚持,也没收回。
“你工作已经定了吗?”刘敏又问。
“定了,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下周就回木安。”赵诺没有隐瞒。
“回去陪父母是应该的,他们这个时候很需要你。”刘敏也不再拐弯抹角,这里只有她们两人,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刘阿姨,”赵诺坐直了身子,说道,“其实我一直想约您聊聊,但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跟您沟通沟通。”
刘敏放下手中茶杯,似乎早有料到:“你说。”
“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欢我,我也知道您不喜欢我的原因。以前我觉得人是可以日久生情的,时间久了,您会发现我挺真诚、挺好相处,也许会对我有所改观——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讨好您,是因为周嘉渝,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为难,他毕竟是您的儿子。但现在看来时间没有给我足够的机会,我的妈妈生病了,而且这个病……你们肯定也多方打听有所了解,确实后期很麻烦——我妈会瘫在床上,二十四小时离不了人的照顾,谁也不想摊上这么大麻烦,我都理解。”
“不是的,赵诺,”刘敏打断她,“我们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家庭。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如果你需要帮助,无论是金钱上的还是人脉上的,只要在我们家的能力范围内,我们都愿意提供帮助。淑芬好歹是我们直接认识的同事朋友,需要帮助我们不会不理的。”
“谢谢您的帮助,但我们家暂时用不上。”赵诺说道,“这些话我很早就和周嘉渝讲过,我跟他说得清楚,我家里的能力、我的能力,都可以负担我妈妈的病,我妈从小就教我挺直胸膛做人,我也从来没想过靠别人过活。”
“赵诺,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我讲得难听点,淑芬的病你可以负担,如果有一天你病了,是不是就要周嘉渝来负担?”
还有更直白的话刘敏没有说出口:渐冻症是有一定基因遗传概率的。现在没有药可以治,人的死亡过程很痛苦;以后有了药可以治,这个药普通人就可以承担了吗?
赵诺胸膛起伏了两下,像是做了个决定,她说:“您说得没错,所以今天我把我妈妈的基因检测报告带来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页纸。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她做得很慢,甚至有点艰难,在展开前的那一瞬间她都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打开,仿佛她摊平的不是一张报告,而是她的尊严,还有林淑芬的尊严。但她想已经到这一步了,话已经说开了,不妨就说完。
“这是我妈妈的基因报告,”她说,“上面针对渐冻症的基因点做了检测,检测结果是基因突变。和遗传无关。”
刘敏微微一愣,迟疑地接过报告。她对赵诺的这个举动也有些意外。赵诺给她看这个无非是在跟他们证明,她没有问题,周家不用担心。
“刘阿姨,我给你看这个报告只是想坦白地告诉你们一些实情。我没有跟我妈说今天我来见您,更没有跟她说给你看这份报告。如果她知道,她肯定是不同意的。我想,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低了头,她做了取舍。
她站在刘敏和周志刚的角度想了一遍这件事,是的,他们需要一个确定,合情合理的确定。于是她给他们确定。
刘敏此刻心绪也有些复杂。她盯着水波微荡的茶杯,好半天才说:“赵诺,如果你不是周嘉渝喜欢的人,我真的很欣赏你。”她把这张报告推回给赵诺,“如果要真的排除基因的问题,不是你妈妈一个人做基因检测就能解决的,需要的是一个家族的族谱,至少包括你妈妈的父母和姊妹,当然也需要你的。”
赵诺猛然抬头,眼里写满愕然。
“我刚刚就说过,你把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我知道周嘉渝很喜欢你,但以你和周嘉渝的现实条件,太难了。现在你要回到木安市,周嘉渝的事业又在远江,时空的差距你们要怎么解决?你才吃了异地恋的亏,应该很清楚现实比想象强大得多。他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也知道他的态度,他可以这样坚持着、和我们耗着,我们左右不了他的意见,但你觉得这样对他好吗?不光是对他,对你也不公平,一个女人的青春是经不起这样的消耗的。赵诺,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我们真心祝福你能找到合适的人。”-
很快,远江市的事情交接完毕。
头天晚上赵诺在周嘉渝家里收拾东西。她刚回到远江电磁所的时候,只拎着一个行李箱;等到搬到周嘉渝楼上,变成了两个行李箱;再搬到楼下变成了三个;等到要搬回木安,她收拾了一半东西就已经装满了现有的三个。
周嘉渝看她忙活,感觉这屋子越搬越空,说:“你也不用全部都带走吧,你家那边没有吗?”
赵诺看着满满的行李箱:“我这些都是我最近会常用的。没想到我东西居然这么多。”
“你也不想想你在远江已经是一年零五个月了。”
赵诺愣了下:“对哦,不知不觉啊。”
“你明天能带走这么多吗?你就拿一个箱子吧,剩下的我给你寄过来,或者周末我给你带过来。”
赵诺把箱子拉链拉上,站起身:“没事,我可以托运,下了飞机我爸来接我。”又说,“嘉渝,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
“我们周日那个例会,能不能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一下,不用每周吧?每两周?”
周嘉渝没说话,他一个晚上话都很少。赵诺要走,他之前没觉得什么,等她今晚开始收拾东西,开始把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收起来、开始把衣柜里的衣服取下来、开始把东西使劲往行李箱里摁压,他的心情也如同她手里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摁着下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像是提前铺陈着什么征兆。
赵诺见他不语,上前一步跪坐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不想发朋友圈,你应该也不想发朋友圈吧?”
说罢,她在周嘉渝脸上亲了一口。
周嘉渝抵不过美人计,捏了下她的鼻子:“好吧。”
翌日,飞机在天空划出一道完美的直线,赵诺飞离远江-
赵诺新任职的工作是盛辉新开辟的部门咨询部,工作内容从传统技术岗转到更前期的策划,工作对象从设计院、工程部转化为政府机构。盛辉现在在着力开发政府的代建工程,为了争取更多的主动权,在前期他们就会主动参与政府部门的宏观规划,一路跟进,直到项目落地。
咨询部一共四个人,许彦卿是部长,赵诺是副部长,其余两人都是平级,头衔为咨询经理。除了赵诺来自设计部门,另外一人来自营销部,另外一人是社招进来的经济学博士。
新的部门新的工作,压力并不比之前在设计部轻松,但唯一的好处就是赵诺可以天天回家,可以见到林淑芬和赵岭。
第二期的治疗有半年,半年里每个月有两个星期的时间集中住院治疗,剩下一半的时间每周复检。和他们住到一起之后,赵诺才庆幸自己回木安市的这个决定有多么重要——如果只有赵岭一个人留在木安市陪同,估计很快赵岭的体力和精力也会崩溃。
林淑芬的右手基本已经没力气,左手勉强能拿勺子,等到赵诺工作迁回木安,林淑芬的左手也有些抬不起来了,多数时候需要赵岭喂饭。之前住院赵岭还能时常回家,做点营养汤带去医院,现在林淑芬的手不行了,赵岭基本得在医院陪同。赵诺说家里请个钟点工做饭,起初二老都不同意,说浪费钱,赵诺又说这样她下班回家也能吃口热饭,省得天天吃外卖,赵林二人这才点头。
赵诺回到木安市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很大程度地舒缓林淑芬的心情。两只手都症状明显后,林淑芬开始对自己疑神疑鬼。每天都在怀疑自己的病情是不是更加重了一点,早上感觉右脸发麻,中午觉得脖子的肌肉也不行了,晚上走路又开始观察自己的步子是不是一长一短。伴随而来的就是不间断的叹气、整日不展的愁眉苦脸,还有动不动就止不住的眼泪。
在木安进行治疗后,赵岭的头发白了一半。
赵诺回到木安,家里多了一个说话的人,赵岭的精神压力小了很多,至少不用每日只围着林淑芬转,他也有了喘气的时间。赵诺周末也尽量不加班,带着他们出去逛逛,尽量分散林淑芬只看得到病症的注意力。
只是这样一来,赵诺和周嘉渝相处的时间大为减少。
赵诺只回了远江一次,其余时间都是周嘉渝跑来木安。但周嘉渝能匀出来的时间确实也有限,有几次两人就是匆匆吃了个饭。不同的生活重心让他们的信息回复也出现时差,晚上视频,电话两端两个人都是一脸疲惫。
有时候赵诺上了一天高强度的班,下班再去医院看林淑芬,晚上回到家,倒在沙发上,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已经不想再说一句话。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痴迷于刷无聊的短视频停不下来。
因为白天的工作生活是将这个人往外掏、一直掏,等他回到家,他已经掏空了、他透支了,他需要不动脑的摄入,精神垃圾的摄入可以让他获得短暂而廉价的快感。
而快感之后,是虚无的空白。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很想周嘉渝。
她并不是想和他说话,她已经说不动话了,她只想他在身边,陪着她。
她想念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马上就要完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