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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修真界第一继承人》 第61章 因缘行 一念之间
一道类似箭矢的黑影自云端落下, 速度惊人。
“这是什么……”
人群里有人反应过来这就是先前大放厥词的恶人,走到屏障旁使劲拍打。
“救命啊,我要出去!”
“怎么办……”
“我不要死在这里啊, 我的孩子怎么办?”
一时间,人心惶惶,他们无能为力只得开始对陌生人说些遗言。
“妹妹……”
说话蓝衣女子的正是黄衫少女的长姐,她面上没什么太多表情,仅仅是眼底流露出几分遗憾与悲伤。
其他人不晓得,但她看得明白。
那位仙师已然为了他们受了重伤, 如何还能再要求她做得更多呢?
人不能自救只知向外求终究落入欲求不满的境界里,他们的命是命, 难道为他们挺身而出的修士便不是命了吗?
霜雪细碎的落在每个人的发梢, 冰凉的雪在这一刻也变得轻柔, 就像它的主人。
蓝衣女子捧起一小簇雪绒, 道:“元日……真的到了。”
蜮快速落至他们面前,别住枪,蓄势待发道:“你们可看清楚了,这一切只怪这些修士无用,不能庇佑你们。”
一枪横扫,气流回送。
坚冰拦住他的的攻击。
而后,只觉胸部穿来刺骨的寒,这道力快将他穿透,血肉的恢复敌不过冰雪的阻碍。
“你……”
阮年气喘吁吁, 已然说不出话, 持剑的手臂都在颤抖。
眼前一片模糊,支撑她使出最后一击的只是心底那份信念。
她不要倒在这里。
“你杀了我,这一切也不会结束, 因缘城总归要在这里毁掉。”
蜮放出狠话。
此前已然面对过蜮的阴险,她不会再给他机会,道:“难道我不杀你,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呵呵,拭目以待。”
“好吵。”
她使出最后一击,青莲剑贯穿蜮的身体,那邪恶的血肉渐渐化为黑气消散。
多可笑,使得摘星阁里那么多人丧命的元凶仅仅就这样,以一个分身逃过一劫。
中州迎来了数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细雪也落了她满身,衬得受伤流出的血都瑰丽几分,似雪中梅,傲然独立。
因缘城……
五道锁链破开景佳时的符纸封印,直直奔向远处的城池。
这就是蜮所说的后手。
她顾不得自己满身的伤痕,踏雪奔往云巅,景佳时已然告诉她这锁链的原理,只待破除,就可解除忧患。
包括那些由蜮要挟的百姓,也皆受制于这锁链的阵法。
锁链一感受到阮年的气息便如影随形地缠上她,她转身绕行,利用青莲剑的韧性脱身。
三息之内,锁链全部纠缠在了一起。
最后一张符纸由阮年拿出。
这是那无名氏房内的符纸经由何泽改良而成,临走时他说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来看,她勉强能认可这人自称的实验派,还算能派上用场。
盈盈法力灌入符纸内,符文跃然逃出纸张的束缚,印在天际,那块除了黑什么都没有的虚无之地。
剑出云端,落入尘嚣。
脉脉水云间,再不闻此声。
结束了。
她想。
“元日,下雪了。”
“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这么快一年又过去了。”
因缘城内众人纷纷感慨,这场雪,是他们见过最纯净的一场,甚至都没有预想之中的那么寒冷。
花知意与颜熙不约而同往窗外望去。
“天色转霁,果然是她。”花知意伸出手触碰了一片细小的雪,眼眸微动。
颜熙没有答话,按揉着太阳穴,心神不宁,真的结束了吗?
茫茫天地间,放眼望去是没有边际的白,唯有云巅有一抹青色。
如果说有一人能踏足最深最远的境界,也只会是她。
一剑破百厄,除万邪。
谁会比她更有资格拥有这样的天赋呢?
谁会比她更爱世人呢?
她总是挡在所有危险面前,不惧生死,凉薄的雪都因她变得有了些许的温度。
那些困在阵法当中的人,无不噤声。
好累。
阮年头痛欲裂。
“你还是输了。”
是蜮的声音,阴魂不散。
不知是被她想象出来的。
还是切实存在的。
蜮的声音再次传来,“唉,我只是一道分身,这缕分身你都险些不能取胜,还在苦苦坚持什么呢?”
“你以为你救了他们?错了。我还给你留了一个大礼,你看看。”
阮年闻言垂眸,看向那片空地。
屏障并没有因为锁链的破除而消失,反而产生了新的阵法。
“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
阵中之人的身体皆开始消解,他们意识清醒地看着自己死亡。
纷飞的血液与扭曲的四肢,绝望的喊叫不绝于耳。
阵外的易若与景佳时使遍了术法都不能解除那道屏障。
“该死。”
“救救我们。”
“阮年,你怎么样?”易若对准那道身影喊道。
阮年立马摇了摇头,一剑飞仙,刺向屏障上方。
砰——
屏障安然无恙。
“我说了,你错了,怎可用下界的术法去揣测我?”
“闭嘴。”
阮年挥出剑招,劈下一道寒冰,法力灌注,屏障开始逐渐结冰。
“呵,没有用的。”
人群里的惨状还在持续。
灵力不断输送,血色漫天,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不对。”易若率先发现。
她伸手止住阮年的手腕,道:“阮年,停下,你的气息很紊乱,这样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蜮笑道:“是啊,快停下。”
阮年心乱如麻,掌心变得愈来愈冷,灵力在她指尖流失。
“滚。”
话音刚落,易若与景佳时直接被青莲的剑气甩出七八丈。
这股剑气犀利无比,加之先前的损耗,阮年早已体力透支。
不止是气息,就连她的脏腑都传来难忍的疼痛,刚刚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拉扯开。
青莲剑上全是她自己手臂流下去的血。
雪色与血色相互交融。
为什么不能破开这道屏障?
为什么?
“因为你太弱了,还不明白吗?”
原本柔和的雪突然增大,簌簌下落,恨不得将一切都掩埋,彻底洁净。
“你这样做,你自己会死的吧,何必呢?”
“我说了,滚。”
她眼底升起不耐烦的情绪,眼前全是白茫茫的雪,只剩下白茫茫的雪。
屏障……
对,屏障在哪里?
意识已然开始逐渐偏移,唯有手里的动作还在不断重复,青莲剑于她掌心变幻,时而劈砍,时而刺挑。
旋风忽至,彻底将她与外界隔开。
“姑娘,姑娘。”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是那对姐妹里的姐姐,她也在这里。
脑海里闪过黄衫少女苦苦哀求她带回她姐姐的画面。
蓝衣女子的双腿已然开始逐渐化作血雾,她低低扫了一眼手心融化的雪,道:“那个恶人抓我们前来,定然是有别的计划,现在起码因缘城内无事,我的亲人安好,那便让我再无遗憾。姑娘,不必勉强自己。”
“我……”
分明只有一面之缘,却待她如此亲厚。
“很多事,本就难以成全,你已然尽力了,不若放过自己。谢谢你,这场雪很美。新年……”
见过美好便不想让她消逝。
“不,我会救你的。”
阮年迫切地想要救她出来,每一剑都几乎在透支自己的寿元。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有这份资质。
如若让她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散,还不如不要这份天资。
得到了力量却仍无法拯救自己想要拯救的事物。
冥海里程韵曾告诉她,世上总有竭尽全力仍无法守护之物。
可是,既然他们的目标都是为了突破这片天,为何还要受其摆布?
她的视线已然模糊很久了,此刻却将那女子的脸庞看得那么清晰,那么深刻,恬静淡雅。
耳边再次传来蜮的声音。
“唉,作茧自缚,说的便是你这类人。越看重什么,便越会由此所伤。因而,你与??x?我的差距就在此处,可看清了?”
心中的怒火渐渐积攒,在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压抑到了极点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是愤怒,是悲伤,亦是不屈。
“你去死吧。”
她再度引入神识至青莲之中,可这次连她的佩剑都躲着她,精元损伤的情况下入剑,别说走火入魔,便是可能生生世世困于剑中。
作为灵剑,青莲自然不愿意让自己的主人冒险,但作为结契法器,它又拗不过阮年的灵诀。
剑气入体,无可再改。
她不相信。
破不开这道屏障,她纵是祭在此处也无妨。总要有人去做的,别人不能做的,她去做。
若所有人都承认自己无能,这世界还会有谁再敢挑战?
吧嗒。
血滴落在深雪里。
她缓步向前,以血祭剑,反噬而来的伤痛对于麻木的她而言,算不了什么。
闭眼,念诀,掐指,持剑。
轰——
“你输了,阮年。”
阵法消散,蜮的声音也渐渐远去。
阵中只有满地血迹,什么都没有,仿佛只是一个带了些血腥气的平常冬日。
不是她破开的,而是蜮的阵法达到了他所要的效果。
哪怕赌上一切,还是没做到。
他没说错,她还是输了。
输了……
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救下我姐姐,为什么……”
黄衫少女指着阮年的鼻子大哭,她攥住那枚簪子跪在雪地上抽泣。
“我的儿……你死的好惨啊。”
“你不是飘渺宗的峰主吗,为什么救不了他们?为什么?”
“是你害死他们的,没有你,他们根本不会死,我不要我活着,因缘城大不了都死了算了。我只要我的妻子……”
“呜呜呜呜呜,爹,爹,你再看我一眼啊。”
衣襟被人拽住,无法动弹。
“你,你配成为修士吗?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
“我们年年月月供养你们这些道宫,你为什么还能在这里冠冕堂皇地活着?为什么!”
“为什么……”
她也想知道,为什么。
是她做错了吗?
是她做错了。
是啊,为什么她还活着?
已经死过一次,一眨眼又活了,难得寻了些责任哄骗自己再来一世,眼下豁出性命,为何这条命还在。
她分明将自己的血都祭入青莲剑,竟是求死不得。
意识越来越模糊,却又有一道声音留住残存的理智。
“阮年,阮年,阮年。”——
作者有话说:小虐怡情,副本尾声ing
蜮(yu)四声
第62章 因缘行 你的那句话也会是承诺吗?
有人在唤她。
是那些城民吗还是景佳时他们……
不对, 景佳时和易若好像被她无意间挥出的一式伤至难以行动。
脸侧传来轻柔细腻的抚摸,还有些湿润,但并不让她反感。
“阮年, 别哭。”
哭?
她怎么会哭呢?
难道她什么都看不清是因为眼泪吗?
她闭上眼,泪水决堤,划过她的脸颊、下颌一滴滴落下。眼泪不知是为那些死去的人流的还是为她自己。
“阮年,别睡,醒醒。”
颜熙搂住阮年才没让她彻底昏过去,伸出手替她擦掉眼角的泪, 拂过那道暗红色的伤痕,乍看之下还以为是一抹胭脂。
是什么时候留的?
她此前就一直这样置生死于度外吗?
幸得缘结玉能让他感受到她即将崩溃的理智, 他才能及时觉察城郊的异样。
匆忙之下, 他没理会花知意的话径直冲了出来, 提前用了些灵力贯通玉佩, 附于她的周围,才勉强保住她的性命。
这地方他一来,便知道这是死局,不论她怎么选,总归会有人丧命于此。蜮下手狠毒,若不是阮年,不止这处阵法,怕是中州都难幸免于难。
只是这份因果,总归只会让她陷在痛苦之内, 这便是起初他对花知意让阮年避开时他不加阻拦的原因。
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 她仍是倔强得很,不肯放手,一定要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因果。
他亦为她折腰, 抚过她的泪痕。
每一滴眼泪都好像落在他的心间,滴滴答答,这份酸楚是他未曾体验过的。
身为神,总归不应有太多的情绪。
落到下界,这些人事物皆无法引起他太多的情绪,只因他见得多,神界的时间太过漫长,加之父君作为神君时常教导他,遇事应处变不惊,不带一丝私情方得公正,还教他遇事遇人不论亲疏。
神君的本意并非让他断情绝爱,然而实际上,他便早已将所有人都挪到疏的范围里。可如今,他早已无法再忽视自己的情感,难道什么都不做就会是一位好的神君吗?
赶到之时,阮年浑身都是伤,青与红已然失去了界限,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坚持到现在,不知道她到底遭受了多痛的折磨。
“疼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在问他自己。
怀中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冰凉的泪一直在落,气若游丝,现在脆弱得仿佛任何事物都能带走她的生命。
忽地,他想起阮年的灵根似乎与玄翎极为契合,或许自己的灵力也能有些作用,尽管这招十分冒险。
双指并拢划过她肩部的血洞,仍能窥见里面翻白的血肉,他敛下眸,轻念口诀,肉眼可见的没有丝毫排斥,伤口开始逐渐愈合。
颜熙没多犹豫,决意渡灵,直至阮年呼吸平稳,神色稍霁。
气血翻涌使得阮年的意识逐渐回拢,她费力地睁开眼,仍是无法视物,听觉倒是恢复正常,足够她辨认眼前人了。
“颜……”
刚说出一个字,就有些呼吸不上来,引得她一阵咳嗽。
“别说话,醒了就好。”
他一手攥住阮年的左手渡送灵力,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
尽管暂且稳住了她的呼吸,但是身体里的灵力仍是匮乏,她不仅挖空了自己的丹田意图付之一炬,还消耗了大量的寿元,倒欠一笔灵力。
“你倒是舍得。”
话里透出几分怜惜的意味。
为寿元亏空的人渡灵实则是个无底洞,因为她会源源不断地吸取颜熙的灵力乃至寿元,缺什么便由他补。
如今的情形究竟是……
阮年很想说些什么,可颜熙的话进入她的脑子就像一只鸟掠过了光滑的大脑皮层草原,什么都没有留下。
恢复了听觉好像也没有用处,脑子里面还是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没有原先那么疼,此前那股烧灼感使她恨不得给自己一剑,现在却好像遇到了浇灭这场火的水。
但哪里有些不对。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对面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颜……熙……”
“说。”
“松开我。”
颜熙沉了沉眸,道:“你的情况你自己清楚,你耗了整整一百年的寿元。”
“是,所以松开我。”
阮年妄图抽走自己的手。
见对方不为所动,她忍住咳嗽的冲动,沙哑道:“你这不是渡灵,你在修补我的寿元,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不想欠你的。”
“你帮了我许多,算不得欠,就算欠,以后再还也不晚。”
“可你神魂都没找齐,这样对你自己亦是损耗极大,后面我自会让易若帮我疗伤,大不了再从头开始。”
“你差点就死了你知道吗?你倒是在乎旁人的性命,我的,他们的。你什么时候能管管你自己死活呢?”
颜熙几乎从不与她计较,唯独这次。
“我……”阮年道,“我不在乎……”
她的确不在乎。
上辈子便不在乎。
死了一次再重来仍是不在乎。
若她都这么在乎,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何其无辜。
没有人想死,她亦如此,但是她总是难以确认自己的性命足够重要。何况这次是她能力不足,虽说因缘城无碍,但终究是败给了蜮。
慢慢地,总算恢复了一些视力,能看清七七八八的细节。
她撇开颜熙的手,道:“以我的天资,纵是从头再来,或是少一百年的寿元,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刚站起身。
一股力量便扯住她的手臂,将她锁住。
整个人被拽住颜熙的怀里,手腕被他扣住,不容分说地继续为她疗伤。
“你是不在乎,可总有人在乎。这些牺牲本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百年而已,我也不在乎……”
“还有,别动,你再动欠我的就更多了。”
阮年低眸发现自己肩部即将愈合的伤口再次破开,鲜血直流,落在她的眼里只是大片的红。
她张了张嘴,仍是沉默了,她再说什么好像都会伤到她??x?与他的关系。
颜熙搂的并不紧,只是如此方便他渡灵还能借此押住阮年罢了。
因而,她倒没有再挣扎。
丹田渐渐充盈,气血回复,她的心也逐渐平复下来。
现在只需微微一抬头就能看见颜熙的脸,细密的睫毛垂下,熹微曦光透过,眼眸氤氲,雾气蒸腾。
再眨眼,那双通透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脸。
“在看什么?好看吗?”
“好看。”阮年直白地承认。
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哦……”颜熙道,“好看那就多看看。”
阮年挪走视线,换了个话题道:“因缘城内怎么样?”
“一切安好。”
“那景佳时她们呢?”
“回出云楼养伤了,你那一招下手不轻。”
“那我现在是在……”
是了,按颜熙所说,已经过去有段时间了,她不可能还在原地。
“临阙宫。”
渡灵结束,颜熙松开阮年的手,坐在一旁的茶桌上,道:“易若早已瞧过你的伤,险些救不回来。”
视野彻底清晰,阮年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已然躺在床榻之上。果然是太累才使得她的记忆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连时间也分不清了。
“好了,你且在我这里休养罢,伤好了再说。”颜熙骤然变得有些冷淡,说完便匆匆离去,“我还有公务,你有旁的事情便找信一,你认得的。”
走出寝殿,他悬着的心才算放下,咳出一口暗色的血,这和阮年经受的痛苦比起来算什么呢?
一百年……
这副身体魂魄不全,本来也只够他再余百年的时间。
能让她活下去便好。
这世界善恶皆有,恶人总爱看些天之骄子落下神坛的戏码,这也是蜮的恶趣味所在。可他不会让她从云端坠落,不会让蜮想看的戏成真。
像她这样的人,理应飞升成神。
若是他无法再重回神界,那就由她替他去吧,比起他这样不通人性的神,或许她更为合适呢?
一世无忧,是他的承诺。
清风撩起一朵花瓣落在颜熙掌心,让他想起来在城郊接住阮年的时候,她仿佛刚从血窟里面爬出来的一样虚弱,面容枯槁,嘴唇发白,全身落满细细碎碎的雪。
当时他只觉得好轻,轻得仿佛快抓不住她。她的生命就像融化的雪,一点点弥散。
好在,最后他抓住了。
眼下,只要她无碍,其余的便不成事。
*
只是……
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阮年素来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走下床榻,坐至颜熙方才的位置,仔细思索,哪里不太对。
正如那女子所说,蜮从未想过放那群人离开,目的究竟是什么?
以及无名氏又是谁呢……
为何能绘出可知邪灵的符纸却非要设个三年的期限?
她下意识端起桌上的茶杯,忽地想起这是颜熙方才用过的。
杯口隐约可见一丝极淡的红。
不需更多地确认,这是血。
别的与蜮相关的暂且不提,她总算知道现在哪里不对了。
“信一。”
“阮仙师,我在。”
“你家宫主人呢?”
“呃……好像在书房。”
“我知道了。”
阮年摆手示意他退出房间,而后趁四下无人之时翻出窗沿,飞上瓦檐。
办完这件事,她便再也不想欠他任何。
其他人的欠了也就欠了,总归是可以用灵石来还。可颜熙的,神魂与其他事情搅在一起,早已说不清如何欠如何还。
每每想到,她便觉得胸闷气短,好像丢了什么似的不得安眠。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既然如此,她许下的心愿就由她亲自完成。
*
“人呢?”
颜熙不过就离开了半个时辰,再回来床榻上已空空如也,只剩窗户敞开着。
信一走进来仔细转了两圈,道:“宫主,我方才还与阮仙师聊了几句……怎么……”
“罢了,这世上能有几人看得住她?”
颜熙心里竟生出一丝隐秘的落寞,其实她安然无恙便好,至于旁的……
当当当。
鼓楼鸣钟。
他知道她会去哪里了。
“你的那句话也会是承诺吗?”——
作者有话说:争取在这卷结束前加载一下感情线进度。
是否有点双向救赎的味道[狗头叼玫瑰]
第63章 因缘行 心有灵犀一点通
咚咚咚——
窗棂传来急促的敲打声。
花知意单手撑头靠在书案之上, 省得自己动手,飞出手边烟斗推开窗。
“怎么是你,阮年……”
“楼下耳目众多, 这件事你不会想让其他人知晓的。”
阮年扶住窗棂轻松跃进屋内,坐在花知意对面的矮凳上,打量了一圈环境。
花知意笑道:“何必呢,让你走窗户,岂不是亏了你的?再说……”
“我一向以为你行事正经。”
……人设所迫,天才太过平易近人就容易在其他人眼里变成炫耀。
“事出紧急罢了。”
“你伤好全了?若不是颜熙保你一命, 你如今应已含笑九泉了,当然, 我也险些成了千古罪人。”花知意慢悠悠沏茶道。
“怎么?”
“哦, 他没同你说。”
虽说这件事不是她起初来出云楼的目的, 但颜熙怎么事事都瞒着她, 总是让她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或者说酸涩。
“啊,”花知意扫了一眼阮年,“想知道?”
“既是与我有关,理当告诉我。”
“那枚玉佩,是你二人定情之物吧,你遇险时便会提醒他,所以他灌输了几道灵力于其中,我不知前方情况,差点拦了他去救你。实在抱歉, 但……”花知意摩挲着杯沿, “我亦是别无选择。”
定情之物……
这只是钟音略微有点用处的财产而已。
“不。”
花知意见阮年眉头紧锁,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问:“难道……”
“没有定情, 这是我师父留的。”
“哦……”他意味深长地抿了口茶水,“那他知道你来我这里吗?”
“他?”
花知意如今的眼神十分惹人注目,尤其欠揍,像是终于寻到了一块肥肉的狼。
“我来找你不是谈这些的。”
“但是你问我的啊。”
“……”
方才还被颜熙拿来倒茶的茶壶,在阮年手里咔擦一声断掉了自己的胳膊。
“……威胁?”
“随你怎么理解。”
“呵。”
花知意吃了个哑巴亏,道:“说吧,找我做甚。”
“摘星阁里的事情你可知情?”
“嗯……知道一些,但不多。”
花知意略略叹气,“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摘星阁是由我所建,名字是程韵所起,北冥总是喜欢以日月星辰作名。原本是用于通商,供商人落脚之所,而后逐渐变成现在的摘星阁。”
“赊账买七星门符纸的无名氏是不是你?”
见对面不说话,阮年继续道:“那散修何泽将所有的内容都说给了我。首先这人得有渠道接触到落月山庄,且要有一定的凭信才能赊账。其次他说此人相当有钱,不是颜熙,中州地界只能是你。最后,为何要将全身都蒙住,只可能是害怕被人识出身份或是此人男女难辨。”
“很精彩,但错了。”
“哪儿错了?”阮年追问。
“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花知意摘下茶壶盖逼出杯中多余茶水,悠悠说道,“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但或许由你自己去发现更为合理。”
“另外,我知晓你问这些的源头,皆不是为了弄清楚所谓的真相,你想替颜熙做事?”
心事直接被花知意给拆穿,多少让阮年有些不适,她没有应声,但脑子仍没有停下运转。
也就是说,花知意清楚颜熙的身份……
“我见到你的时候,便已知道他怕是为救你恨不得一命换一命了。你当日仍余一息,可也就一息,再晚些就无力回天。哦,不对,其实已经半只脚在鬼门关里,你要知道,你这样特殊的灵根,灵力亏损后,我们皆无法为你渡灵。”
“易若险些尝试谷内秘术给你换根骨,景佳时他们与你师兄一直吵着谁和你换。直到他将你带走,承诺一定会将你捞回来。阮年,你血祭自己,我作为因缘城如今的掌事人,理当感谢你为所有人做出的牺牲。但有时候,换位思考到他们身上,或是说我将你视为一个知心人,总归是……”
花知意沉默良久道:“我知晓你深受世人或者说天才二字所束缚,也知晓你为救苍生宁愿赴死,只是纵是要这样选,也不应过度自耗。”
“我知道。”
人只有险些失去后才能意识到自己的拥有什么,总归是再活一世,哪怕在这里待上几十年,仍觉得活得如梦如幻。
那时候蜮??x?还在她耳旁不断扰乱她的思绪,多少影响了她的心性才会执着于打败它,打败所谓的天道。
不过她仍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是错的,蜮有一点没说错,她还是太弱了,若是能变得更强事情或许就会不一样。
“至于你要寻的他的最后一魄,待你发现那无名氏是谁,自会出现。”花知意提醒道。
“在你这里。”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按花知意所说只能是他一早就知道。
花知意不置可否,道:“颜熙早就有所察觉,可这缕神魂却不是说给就能给的,我也是受人所托。”
“花知意你说话可……”
“我说话一言九鼎,第二次了。”
“对了,景佳时她们就在楼下休养,你得空不若去和她们报个平安。”
“不用谢我。”
……
倒是除了她之外,什么都安排好了。
明知是被花知意利用,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待阮年离开,花知意一脸惆怅地拉出身下的抽屉,里面还躺着一只碎掉的茶壶。
正是前日颜熙损毁的。
这两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威胁起人来的路数都无甚区别。
他的茶壶怎么说也是一只值千两白银,可惜可惜。
“楼主,颜宫主来了。”
刚把一位送走,另一位就来了。
吃一堑长一智,花知意连忙收起桌上的所有茶具,一个不留。
“进……”
砰——
还没他话讲完,那人便已命令信一踹开了他的房门。
“……你这可是要赔的。”
信一替他们关上门。
“她是不是在你这里?”颜熙不客气地问道。
“先坐坐?”
花知意挂起笑容,然而也能感受到对面传出来的冷淡,此前多少这位太子殿下还会装些和煦的模样出来,现下全然是脱掉了下界的那层伪装。
“啧,在你跟前也能跑?你知道的,我算不明白她的卦象,你得换个地方。”
见颜熙也不说话,想起阮年当时的沉默。
花知意琢磨了会,道:“瞧你如今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她见了岂不替你忧心。”
“她人呢?”颜熙不予回答。
“走了。”
“去哪儿了?”
花知意绕了几圈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她既没告诉你,我怎么能告诉你,背信弃义的事,我做不出。”
“再说,你怎知她来我出云楼了?”
因为……
颜熙低眸,她说她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答应他的事情再离开。
思来想去,也只有神魂这一件事罢了。
可如今,出云楼也没有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难道……
猜来猜去,喉间引出几分苦涩,随后便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颜熙……”花知意骤然起身,皱眉道,“你补了她的寿元?”
“呵,堂堂太子殿下,你也有今天,你当日去的时候和我说你这是为苍生寻一位配得之人,我看里面还有不少是你的私心吧。”
颜熙低低扫了他一眼,眸光凉薄淡然,道:“你倒是不忘记在这时候调笑几句。”
“唉,能取笑你的机会可不多。”花知意拉开抽屉替他倒杯水,“这是我最后一个紫砂茶壶,你莫要再……”
“上次不还余两个?”
“……你猜为什么只有一个。”花知意道,“不若你把她那份的钱一起赔给我。”
“记临阙宫账上,随时去取。”
“啊……所以你这般急急忙忙,只是为了寻她?”
“……”
此时无声胜有声。
花知意只觉得这两人倒是有意思,尤其是细细品来,感情似乎比他想得还有趣些。
“唉,你不必担心她,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若是她知晓你这般……”
颜熙打断道:“她不知道。”
“是吗?”花知意怀疑道,“我瞧她那模样与你方才没有差别,不像不知道,你做得难道就那么天衣无缝吗?”
这点他的确未曾想过。
阮年她在某些时候是个极为细腻的人,某些时候却又相当迟钝。
现在想来,她总是对他人的事情尤其敏锐,至于她自己……
“许是有疏漏罢。”颜熙垂眸,恢复起曾经温和的模样。
然而,心里仍是不平静。
她是为了他去寻最后一魄了吗?
担忧之余竟从心底生出几分满足,她不辞而别的原因是他,那股不安感减轻不少。可心里又生出一股罪恶感,看着她为他奔忙,他会因此而感到欣喜,就像在西州时,总是希望她再多关心他一些,沉溺在她为他喜为他忧的每时每刻。
“放心,她不会有危险的,那地方安全得很。”
“不必你说。”
“哦,也是,你们这玉选得当真好极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呀。”花知意啧啧感叹,“唉,你神魂集齐后,可就得回神界了,她怎么办?”
“那是她的事,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再说,阮年总有一日会至神界。
他可以等,十年百年千年不过就转瞬云烟罢了。
*
“阮道友,千万年的时间于凡人而言遥不可及,可于这天地,只是沧海一粟啊!”
何泽自见到阮年踏入摘星阁,便又开始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灌输些所谓的真理。
阮年随意掏了张符纸贴在他的嘴上。
“从现在开始,你最好保持安静。”
第64章 因缘行 半个同门
这是阮年第一次踏足这间房屋。
屋内几乎没有陈放任何家具, 除了那张木桌,到处都是蛛网与灰尘。
当然还有那些取自落月山庄的符纸。
这些符纸按何泽所说皆有一笔极为关键的横线切断了其中的灵脉。
定然不是出自七星门,而是那无名氏自己画的。
符修?
或者说起码知晓些符文原理。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房间, 哪里还有些旁的线索可谈?
花知意到底什么意思。
“阮道友……”
“阮道友!”
“什么?”
何泽不知何时已经将贴在嘴上的符纸撕了下来,道:“你看这里的符纸是不是与其他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阮年细细检查起那张符纸,与房内其他符纸比起来,确有不同。
她不通符咒,然而亦能直观看出其上的内容并不一样,这应当不是出自落月山庄。
两人找遍了整个房间, 拢共寻到四张类似的符纸。
“可是有了线索?”何泽问。
阮年没有回答何泽的问题,而是在想常规的符纸于蜮所设的阵法真的有用吗?
当日对于锁链产生作用的符纸正是何泽递给她的, 脑海里飞快地搜寻当日何泽递给她的符纸到底长什么样。
凭什么景佳时他们作为七星门掌门亲传都不会的符文, 何泽却能看懂甚至随手还改造了一番, 这也就罢了, 甚至效果立竿见影,那可是来自神界的玩意。!!!
不是四张符纸,是五张。
先前何泽手里那张也得算上。
五张符纸,五道锁链,就像天然是对方的克星。
“阮道友?”何泽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试探。
阮年按下不表,道:“的确有疑点,你怎么看?”
“呃,我……我觉得这些符纸定然是那无名氏携带的, 我们可以……”
阮年在他说话的间隙走至房间门口, 随手关上门。
“阮道友,你这是何意?”何泽尴尬地笑笑。
“哦,隔墙有耳, 你继续。”
“我们可以从这个字迹或者这符笔的墨水入手,这叫勘验派。”
勘验,痕迹检查而已。
阮年深深瞥了一眼何泽,问:“敢问何道友平日是如何修炼的?”
“散修嘛,看些古籍自己体悟体悟。”
“自学到金丹?天赋不错。为何不寻个势力投靠,还能更上一层楼。何况,以你的实力,怎会兜兜转转住在摘星阁内。对了,你也欠了落月山庄不少符纸,那么多的符纸,你用到何处去了?”
阮年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应接不暇。
何泽背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故作镇静道:“这不是,这不是修炼时拿符纸做耗材吗?哈哈。”
“哦?”阮年笑了,随后走至何泽身前,步步紧逼。
“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这摘星阁楼下全是出云楼的人手,花知意与我相熟。若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可没有人顾得上你,不说实话的代价……”
点到即止。
“阮道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灵界都说你光风霁月,怎么忽然就……这是要杀人灭口?”
阮年冷声道:“告诉我,无名氏到底是谁?你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吗?还有你那套实验派,尽管能看出些不同,可想必没人比你更清楚你那套理论究竟是怎么来的。”
“阮……”
“除非是他让你这么说的,何泽,此事事关重大,当日你也看见了,那??x?么多无辜百姓丧命于此。你以为一张符纸就解决了吗?”
“你……”
何泽的心理防线似有所松动。
“你与无名氏不仅认识还相熟,眼下这些符纸里有一部分应是你找落月山庄寻来的。我们虽然找不到他,但是可以找到你,也就是说,你如果再不交代,换成其他人查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顶着出云楼或是临阙宫的通缉令东躲西藏吗?”
“不行。”
何泽喊出声,接着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连忙掩住自己的眼睛。
“何泽,你还打算替他这么隐藏下去吗?于你可无半分好处。”
“我……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无以为报,就连我的修行秘法都是由他传授的。至于你说的欺瞒,他的本意是说时机未到。”
“时机……”
何泽点头,改口道:“不过现在应该到了吧……我也不清楚他是谁,他说若你发现出异常之处,便由我点出墨迹与字迹,到时候连我也会晓得他的身份。”
“……”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真没见过他的样子,与我通信都是符纸或书信,我怀疑他可能是个哑巴。”
哑巴……
若何泽说的都是实话,当今门派与城主或是经商的大人物,没听说过谁口不能言。
她拿起那张字符细细观看,那一笔斩断符纸灵脉的笔划十分像一字。
“那个人和你说的是我?只是我?”阮年再问。
“没错,他说了两个字,阮年。当时道友你还尚未声名鹊起,而后听说你的名号,我还以为是重名,直到前日亲眼见到你。”何泽声音越来越小,“我想你说错了,那人应当与你相熟才是……”
何泽说的这些就像一张针对她布置的织网,记得之前清殊也与她说,他受人吩咐在秘境内等她良久。
清殊嘴里的人与这个无名氏会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同一个人,他是如何做到步步为营,分毫不错的?
视线回到那个“一”字。
越看越觉得眼熟,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并且直觉告诉她见过不少次。
哪里能出现这么多个一……
是字迹。
就如同万妖境那次。
答案渐渐明晰,而她却不敢细想。
这怎么会是答案?
“阮道友?”
何泽还以为她在为他修习之事困惑,道:“虽说有些秘法是无名氏传授给我的,但我的确深受其所说吸引,才开始自己调查这周围的一草一木,许多事我也是待到东窗事发才明白当日她所说的真实含义……”
“……因而我会将实验派的传统发扬光大,不止实验派,还有勘验派、索引派……”
耳边何泽的声音渐渐模糊而抽象,好似回到了那日与蜮决斗时的场景,似真似假。
心里仍抱有一丝期待。
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本书册递给何泽,问:“你看这二者字迹可相同?”
何泽接过书册,仅仅是看了一眼封页,便信誓旦旦道:“我略通些符,也是他教的,这字迹还真是一模一样,话说阮道友,你从哪里找来的?”
继而,他瞥见书封角落里的署名,嘟囔道:“……钟音?这名字好生耳熟……怎么想不起来了……”
钟音。
怎么会是钟音?
仔细一想倒也对得上,三年前,不就是她飞升之前么。至于很有钱,她借了那么多债务,高低给她送去飘渺宗首富的位置上了。
可是,钟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任何关于她的行踪,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解开了最想知道的秘密,紧跟其后的是更多的谜团,仿佛身陷泥沼,难以脱身。
再说,如若清殊当时说的也是钟音。
那么她到底背着她谋划了什么?
“呃,阮道友,我想起来了,钟音是你的师父吧……”何泽试探地问,“那咱们算不算半个同门?”
收到对面的毫无波澜的眼神,何泽自觉闭嘴。
阮年撕掉那张符纸,道:“这件事,你谁都不能说,若是说出去……”
“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她毕竟是我的恩人,我肯定不会做对她不利之事。”
得到何泽的承诺后,阮年离开摘星阁。
花知意让她来找的,就是这些符纸。
就连花知意都知道,她却不知道。
为何事事在她面前都显得疑点重重?
可纵使现在找到真相又能如何,难不成去把钟音从神界薅下来亲自拷打一番吗?
花知意还说这件事只能让她来寻,让她亲自来找自己师父的错处。
然后呢?
花知意与钟音究竟在图谋什么,零碎的线索在脑海里根本拼凑不起完整的答案。
“小师妹,小师妹。”
手肘被人往后一带。
昙华见阮年驻足,心满意足地笑笑,四处张望道:“花知意传信说摘星阁附近天有异象,托我前来助你。怎么样,异象在哪里?”
“……师姐,你来迟了。”
“啊?我又晚了一步?”昙华脸上略显失望,“怎么连云追一的速度都比我快。”
“灵界的通讯技术有待加强。”阮年随口答道。
“那小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花知意让我来寻个东西。”
“哦……寻到了吗?”
“嗯。”
昙华觉出阮年兴致不高,托腮道:“可是花知意寻你麻烦了?”
“无事,师姐,我还有事得回出云楼,陪不了你。”
“我都五百岁了,还需小师妹你陪吗?”昙华笑道,“不过……你若愿意我当然欢迎,正好我也去出云楼。”
“唉,你知道的,云追一迟早会发现真相,我得快些……”
“快些和他坦白么?”
“快些打点监工,让他一辈子都别想知道。”昙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和,戏弄云追一在她眼里如同家常便饭。
出云楼外,一抹鹅黄身影格外显眼。
阮年怔了怔,是死去那位蓝衣女子的妹妹,那个哀求她救她姐姐的少女。
那抹身影捕捉到阮年便径直朝她走来。
“小师妹,找你的熟人?那我先上去了。”昙华拍了拍阮年的肩,不忘朝她眨眼。
熟人吗?
——姐姐……你为什么没有救下我姐姐,为什么……
那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分明是幻觉,却过分真实,真实得她说不出一句话,如鲠在喉,呼吸都变得沉重。
蓦然,少女已然走到阮年身前,问出那句压在阮年心底的话。
“你见到我姐姐了吗?”——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还有一章就结束啦
第65章 因缘行(终) 她的确已经死了……
人流穿行, 阮年与那少女却岿然不动,外物于二人之间恍若真空,并无一物。
“我见到她了。”
“啊……”
“抱歉, 我没做到。”
“她还好吗,我说走之前。”
两人同时出声,而后又陷入难言的缄默,好似轻飘飘的棉絮,罩在她们心头无法消解却也无法释怀。
少女侧头将目光投向别处,道:“不用抱歉, 我长姐之前教了我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城里的人都说你是这世间的护道者,若没有你, 因缘城估计也不复存在了罢。”
阮年摇头, “这些话不过是空传, 信不得。你姐姐……她是个极妙的人, 也很关心你。”
虽然与她长姐并未有太多的交流,但仅有的那几句透露出她早就看清必死的结局,甘愿牺牲自己成全更多人,或是单纯为了她妹妹……
不管怎样,她都是个极其善良而又敏慧的女子,若是没有死在蜮的手里,应当还能有更广阔的天地等着她。
可这些于眼前的少女而言,如实告知一切,何尝不是另一种残酷呢?
少女抿了抿唇, 表情不太自然, 深吸一口气,踮脚扣手。
“我姐姐教我世上唯有自渡,我没能为她做什么, 可你与她素不相识,与我们也是如此,做到这份田地,够了不是吗?我在这里候了你几日,险些以为你因我……”
没有幻觉里的责骂,甚至还在想着宽慰她,阮年在她身上看见了她长姐的影子,她当日也对她说够了。
“无妨,是我该谢谢你和你长姐……”
“我想来见见你,见见我长姐最后见过的人。”少女自始至终没有与阮年对视过一眼,低垂着头,“时候不早了,阮姐姐,我走了……”
“你在这里等我片刻。”
……
“你瞧这是什么?”
一串裹满糖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出现在阮年的手心。
她弯下腰总算是看清了少女的脸庞,原来她的眼睛里早已蓄满了眼泪,却不想在阮年面前发作,才一直??x?神色不自然。
“你怎么知道……”
少女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长姐好像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就像记忆里那样娴静。
“姐姐……”
少女一个箭步冲到阮年怀里拢住她的腰,嚎啕大哭起来。
阮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仍由她在她怀里哭泣,眼泪带走片刻的悲伤,却带不走留在心底的刻痕,但,这片刻足矣。
抚过少女的头顶,阮年触电般想起来什么,她怎么会有记忆,这已然过了数天,难道是……
*
“唉,也不知阮年现在怎么样了?临阙宫当真能有我们都不知道的法子?”景佳时担忧道。
易若仍在翻阅那本关于互换灵根的秘书,道:“颜宫主传闻众多,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谷里的谷主已然催我快些回去,我怕也留不了几日了,只希望能快些先解决阮年的事情。”
末了,她抬眸问:“纪连城与那云追一还没回?”
“没,许是落月山庄事务繁多罢,何况,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城民的记忆恢复没有,若是没恢复恐怕更麻烦些,哪里还查得清账?纵是如今,我们依旧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真是……”
“花知意说因缘城异象的来龙去脉会在今夜告诉我们,还能再多留一夜。”
“呵,他身为这一届因缘城掌事人难辞其咎,不早些告知我们,亦不做任何举措,这才使得事情变成今天这样。”
景佳时还嫌自己骂得不够狠,继续道:“他算卦若是真如外界所传,何以至此?要我说……”
咚咚咚。
她愣了片刻,看向易若,这才想起来自己正是待在花知意的地界。
隔墙有耳!
“算了,我去吧。”易若无奈道。
打开门,易若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阮……”
景佳时听见这一个字,心下一喜,连忙拉住阮年的手,问:“真是你,竟好得这般快,看来那位宫主还不算是沽名钓誉。”
见二人全然不提那日的事情,阮年也决定埋在心里。其实她在门外踱步许久,不知该如何见她们,毕竟自己曾在意识不清醒时对她们下了狠手。
总归是愧疚的。
易若道:“其他的不用再提,你没事就好。”
阮年颔首。
“我还余有些事情需要同花知意谈谈,先不多留了。”
“好。”
然,阮年刚退出这道门,抬头便看见花知意倚在对面楼上的围栏处,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中烟斗敲了敲木杆,示意她上楼。
“你让她来的?”
花知意摊手,道:“那女孩一直在寻觅她长姐,却不是我请来的。喏。”
楼道转角竟还有一位熟人。
“你怎么来了……”
颜熙反问:“你能来,我不能来?”
阮年莫名有些心虚,忽而想到明明是面前这人先有事情瞒着她,便立刻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能,但是为什么要和我说没事?既是为了我,为何要瞒我。”
“因为……咳咳咳……”
仔细看才知他如今面容枯槁,身形消瘦,竟是比初次见面更加虚弱,阮年心里叹气自己方才说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你不好好休息,何苦出来一趟。”
“有人不辞而别。”
往日还清透异常的眼眸,现在像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这样了。”
“真的吗?阮年。”
“当然,我说了会替你找齐神魂,现在也不曾反悔。是不是找齐最后一道就能救你?”
“总归是给你添麻烦……”
“不,我该做的,总之,你不必……不必替我烦忧。这些天我从未抱怨过与你一起的行事。”
颜熙低了低眉,掩住眼底的闪过的一丝笑意。虽说这副身体的确残败不堪,但现在看来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每每这种时候她都会为他流露出那份额外的关切,他不厌其烦,百试百灵。
“毕竟是我师父欠下的债,是她无理在先,我就算真有所不满也是对她,而非对你。”
……隐秘的心思就此消逝。
“仅仅是为了还她的债?”
当然,但也不全是。
至于不全是在何处,她不敢去细想。
阮年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回答,僵在原地。
“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自两人头顶转来,花知意转着手里的烟斗走至他们面前,而后别有深意地瞥了颜熙一眼,问: “你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心里一松,阮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谢花知意的到来,不然她回答什么都不是。
“随我来吧。”
花知意将两人撂在身后,自己则朝着一整墙的花瓶展柜走去,隐约还能听见背后两人的话语声。
“……你真的没事吗?”
“咳咳,真的……”
“不若我扶你走一段。”
“你不会介意吗?会不会……”
“怎会?你总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吗?”
“没……”
呵,拒人于千里之外。
花知意嘴角扯出一个无语的笑容。
他就知道,什么端方自持,温柔和煦的太子殿下,左不过是个爱演戏心思深沉的情痴而已。至于他身旁这位不苟言笑的剑道第一人,则是个不通情字的木头。
“到了。”花知意出声。
到了?
木架上摆放有各色各样的陶瓷花瓶,琳琅满目,颜色鲜艳,光泽饱满,应当个个都价值不菲。
“你的最后一魄就在这里?”阮年狐疑道。
“是,还要再近些。”
花知意转开边角处的细口瓶,这面墙壁便开出一道容许两人通过的入口。他轻轻抬了一下烟斗,灵力便随烟雾飘然传达至深处,入口里道路两旁的油灯纷纷被点燃。
内里的空间比阮年想象的更加宽阔,从五楼至一楼完全连通,正中央有一旋转石梯供人深入,周遭石壁上盛放有密密麻麻的灯盏,闪着微光。
“这是……”
谁能想到出云楼内别有洞天。
难怪花知意自身修为也是灵界佼佼者,却在因缘城面临大难之时只是托付给阮年,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出手。
原来是因为需要他亲自守着出云楼内的这处密室。
“此处由我所建,名字本来是想由你师父起,可仍是没来得及,既来不及,便不起名。这里共有三万九千六百五十四盏灯,一盏灯代表一个人,即魂灯。”
“魂灯?”
“是,所有生于灵界长于灵界的修士皆在这里有一盏属于他自己的魂灯,当然除了你,至于原因我想你应是清楚的。”
花知意没有点破她来自异界的身份。
“这些魂灯皆由我护法,以此便可知晓天下之事,分别以东西南北中五州作为楼层,这样哪里出了些什么事,便可由魂灯提前知晓。”
“所以……他的神魂呢?”
花知意转而看向颜熙,道:“现下,你直接收回便是。”
万千盏灯各牵出一缕金色的光线,相互交织,汇入颜熙的掌心,落下最后一字。
气。
然而,原本因万盏灯火亮堂的密室,就在这时候忽然暗了下去,骤然熄灭了将近十分之一的灯。
花知意已有所准备,道:“灵界这百年来早已岌岌可危,这些魂灯本就灭了,只是借于颜熙的神魂苦苦维系我连通卜卦的能力,躲过因缘城前日的劫难罢了。”
“这灭掉的魂灯里,亦有你熟悉的人,飘渺宗前任掌门和多位长老,程韵,清殊,和尘以及此前飞升至神界的老祖们。”
“神界?”
阮年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错,其中便包括你师父钟音,可她实则并未飞升。”???
钟音?!
阮年的大脑轰然炸开,全身的血液都如同凝固一般,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她的脖颈。
“怎么可能?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何况她还与我传信……”
“以她的实力故意留些痕迹不算难事,不论你怎么想,”花知意牵出那盏底部刻有钟音二字的魂灯,道:“她的确已经死了。”
“三年前便死了。”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一二卷作为揭秘篇任务全部完成了,后面三四卷会作为解密篇存在,伏笔不知道宝宝们有没有提前猜出来。
后续会有感情过渡章(两章),高甜预警,吃男女主互动的可以期待一下,目前来看小阮应该是所有人眼里的冷脸萌,颜熙就是很会装乖的狐狸男。
三四卷的剧情会是新的世界观,如果单从武力值去看,还算是爽文,小阮的确是逐步变成最强的,但是整体节奏来??x?说,后面第三卷的剧情会有新的展开,因此会更偏向正剧向,另外其他配角正文里没有cp线,大家都是非常好的伙伴cb向。
题外话,感谢大家陪我走了这么久,不知不觉两个月过去写了快一半了,第一本总是觉得自己笔力有限,努力变得更好ing。也祝大家开心看文,开心生活[红心]
第66章 两清 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夏末秋初, 金桂飘香。
程令雪正在上清峰后堂带着乌岑与方非等人修习剑道。
“一破二定三劈,从基本功练起。”
两个时辰后,烈日当空, 晨训结束。
“小师叔怎么样了?”乌岑问向身旁的洛九天。
自从拜师礼后,他已许久未见过阮年,前日自她回峰便了无消息。
洛九天摇头道:“这事,你还是问师姐吧,她前日好歹与师父说过几句话。”
“你们聊什么呢?”程令雪插嘴道。
“哦。小师叔好像又闭关了,就连师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令雪听了些来自因缘城的传闻,不知真假, 也将目光投向了方非。
“你们……别都看我啊, 我也不知道。”方非左右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 小声道, “师父就只和我说了一句话,她说任何人来找都不见。这算闭关吗?哪有闭关把自己闭书房里的……”
洛九天猜测:“莫不是谁惹了师父?”
“且不说师父不可能与人交恶,就算从实力上也不会这样吧。”方非否认道,“咱们太清峰那位守山的外门师弟和我说师父经常念些诗文,说进书房或许是来了灵感,过不了几天便会出来。”
乌岑抿唇道:“也是,小师叔出关这几个月一直在四处奔忙,休息休息也是好的。”
*
飘渺宗每日至午时与子时便会有弟子负责敲钟,钟声传遍各个峰头。悠远的钟声传至太清峰时, 已然大打折扣。
书房内一片狼藉, 书架上的书全部随意地丢在地上,抽屉拉开。
阮年端坐在书桌前,眼神呆滞, 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书页。
还是没有。
这间书房是钟音所留,她几乎找遍了都没有丝毫线索。而且每当她念起这个名字,心里便浮现出过往的回忆,试图找出藏在钟音笑容之下的隐情。
前几日花知意与她说完那句话,她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一样。脑内闪过积累的所有疑点,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
花知意告诉她,钟音以灵界覆灭危机为由,让他配合她行事,但对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和盘托出。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钟音亲自安排。
当时的钟音已然是灵界修为最强之人,她的话,没有人会当成骗局。
这一路上,程韵、清殊与幽蛰,每个人都在问她,她师父去哪儿了,而他们都与钟音相熟,甚至有些是多年密友。
她走的每一步都在钟音的预料之中,就连遇到的人也是注定的。
然而,这一切她明明可以早些有所察觉,有一件事,阮年发觉自己从未思考过。那便是钟音欠了这么多的债务,花去何处,这些债务都够买下一个门派了。
所以这本所谓的债务名册实际上也是她故意为之?就是让她去结交这些人,以此确定她的行动,以及那个不能回信的纸鹤……
只要她去到那些地方就会收到。
不,还是哪里不对。
她怎会保证其他人也没有错处呢?
作为师父,钟音甚至都没有告诉她,甚至都没有与她道别。阮年闭关之前,钟音曾将财产说成遗产,还以为那是她一时口误。
现在想想,她那时候便已经想好了今日的结局。
但是,这怎么可能让阮年能够接受?
魂灯毕竟是花知意的玩意,谁能保证它绝对正确。那么多人亲眼看见她一步登天,这些都是假的吗?
她不相信,不相信钟音什么都没有留给她,这么多年,他们不仅是师徒,对阮年而言,钟音更像是她在这里的亲人。
故而,她甚至没理会任何人,直接回到飘渺宗钟音的书房,开始四处翻箱倒柜,只为找些线索。
哪怕只是一句话也好。
阮年不眠不休地翻阅每一本书,什么都没有,就像一颗石子丢进无垠大海里,被其一口吞入腹中,连水花都没有。
她能做什么呢?
她现在只想见到钟音,想亲自问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的确有一个办法,飞升去神界。
阮年敛下眼眸,不论是因为蜮还是因为钟音,她都得去神界。现下她已踏入化神,突破界限指日可待。
“小师叔,有人找……”守山小弟子在门外怯生生地喊道。
“让他回,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
书房门骤然被人推开,夕阳投进房间,照出一道人影,尘埃扬起,阮年几日未见明光,下意识侧头避开强光。
“我……我拦不住……”守山小弟子木讷道,“方非师姐他们也不在……”
“颜熙?”阮年想过许多人没想到来的是他,思忖片刻对守山小弟子道,“无事,你先回吧。”
“是。”
颜熙打量了一圈书房里的环境,抬眸道:“你这是……”
“找些证据。”阮年没有多做解释,“你来做什么?有花知意作证,我们不早已两清了?”
“两清?”
“我师父的债务与契书一并销毁,至于旁的,我想我也对你做到了……”
颜熙打断她的话,似是有些失望,道:“你从前从未说过如此绝情的话。”
阮年抿唇不语。
她决定要做一件事,却不知这件事会给其余人带去怎样的麻烦。再者,花知意告诉她的结论,让她很难再对周围的人或者物再投去别的态度与心思。
“呵,阮年,那句话或许更贴近你些,为何总将人拒之于千里之外?”
颜熙走近几步。
阮年后撤,道:“我没有,但人总是有自己的事情,不是吗?”
“那还是我自作多情了是吗?”颜熙自嘲地笑笑,“钟音一事,或许另有他法。”
这句话让阮年瞬间醒了神,也不再往后退,实在是因为身后已是书桌,退无可退。
“什么法?”
颜熙垂眸,而后侧目看向窗外的烟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良久反问道:“可你不是说我们已然两清了吗?我为何要告诉你?”
“……”
阮年无可辩驳,方才说得那么干脆,竟忘记给自己留条后路。
“按你说的,帮了你这次,可是又欠了我的?险些忘记,你也不喜欢欠我的。阮年,你说怎么办?”
她反手撑着桌台堪堪站住,而颜熙一直手亦搭在桌面。她抬眸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以及瞳眸里映出的自己,温冷的气息交缠,咫尺之间。
心一直在跳。
离得有些太近了。
阮年低眸,侧身赶紧逃出那个几欲要被对方包围的位置,稳住自己的心神。
“……若你真有办法,我可以与你再立一份契书,以我的名义。”
“你的名义?”
腰间一紧,她衣摆处垂下的束带径直由颜熙牵住,挽在掌心把她勾了回来,整个人重新落到了他跟前,不得不直面他。
“可以,以你的名义,但是你想怎么还?”
耳侧就是颜熙起伏的呼吸声,像钟摆的倒计时催促阮年快些答话,她的心在这一刻只够思考一件事。
怎么还……
“你想要灵石还是珍宝或是……”
“无所缺,何来求。”颜熙顿了顿,接道,“我想要你……”
阮年身形一滞,心跳骤停,眼前那几缕颜熙落下的发丝就像她的心境,能被任何微小的动静叩响。
尤其是,不知怎么,脸忽然变热了起来,她拉远自己的视线,保持些镇定。
“……等我。在去神界之前一直等我,等我想好怎么与你两清。”
吁。
他总是这样爱在惹人误会的地方断句,说话永远都得带个转折。
等而已,这算得了什么?
可惜这些极其微小的动作与神态,全部落尽颜熙的眼里,他俯身侧头问:“你……方才慌什么?”
“你看错了。”
“那你的脸为何这么红?”
“夕阳照的。”
颜熙松开撑在桌面的手,眼底显出清浅的笑,好似突然发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不必与你??x?签契书,我要的只是你一定要记得去神界寻我。”
阮年颔首,问:“所以你的办法是?”
“最后一部分记忆也已恢复,想起来许多过往,我想有些能帮到你。”
“蜮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六道之外,三千小世界,若是没猜错,他应是从别的世界来的。我父君,也就是之前的神君由他所杀,那一战便是在百年前的冥海。”
“冥海祸乱其实是神界动荡所至?”
颜熙道:“程韵应只说了一部分,许多你们下界的修士在冥海死亡不只是因日夜与邪祟作战力竭,还有则是他们亲眼目睹了上界的秘辛,才因此牵连蜮杀人灭口。那日出现的仅仅是他的分身,也就是黑气,想来是由你师父收集放入箱中数年,而真正的蜮,实力远超你所想象。”
“当然,我的神魂落在冥海也是因为那一战,我亦在场。父君为我留了退路,才让我没有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由此看来,程韵那句从天而降,所言非虚,可不就是天上的灾祸降到了灵界导致的吗?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阮年中断自己的思绪,道:“你说。”
颜熙拿出那枚缘结玉,道:“此物……你如何得来的?”
“我师父留的,她总是将各种物件都塞到我手里,怎么了?”
“适才想起来这是我父君的法器,缘结玉并非其真名,但也无所谓。”
“法器?”
阮年变出自己那一枚,端详起来。
“是,法器,具体的功效我也不知,但是它起初不是两枚,没想到竟是落到了你师父手里,兜兜转转回到了我这里。”
“你若需要,我这一枚你也拿走便是,毕竟是你……”
“不必,留个念想总是好的。”颜熙顿了顿,“何况……你会至神界的。”
他眼尾转来一瞥,当阮年回看过去的时候,轻轻地又飘走了。
她只觉心底好似被什么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琢磨他这是与自己做约定还是别的含义,思来想去,最终只是答了一句。
“有些事总是亲眼看看才好。”
“好,我等你。”
颜熙动了动唇,似是还有话要说。
“还有事?”
他转身走至窗前,余晖的微光滑过他的发,流光溢彩,然而此情此景,竟额外生出几分怅惘与落寞。
“你非要与我算账吗?算来算去,岂不是伤了情分?”
这道理,阮年自然明白,但她亦有难言之隐,并且这难言之隐连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因何缘故。
但这次,难道是她太过分了吗?
此前颜熙做事总是很有分寸,从不逾矩,今日的确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他那样平和淡泊的人,应当很难与人置气才对。
“不是……”阮年咬唇,“只是对你而言,或许好一点。否则岂不是推来推去,再也没办法说清楚?”
“你很担心会不清楚,不愿与我扯上关系吗?”
“……也不是。”
阮年感觉自己被颜熙几句话绕进了死胡同,怎么说都词不达意,尤其是看着对面黯然神伤的模样,简直百口莫辩。
“那便是对我没有半分真心,竟是连朋友都不算?”
“不,或许是……”
朋友,他们应当是朋友,一起经历这么久,怎么说也不该是陌生人。至于真心,她与人交往谈不上多么热烈,却也从不敷衍,怎么会没有真心呢?
就如同现在,面对这些问题,她不也都已竭尽全力配合他去回答了吗?若是换成旁人,她定然不管不顾地一走了之。
所以她为什么要回答?
那个答案涌上心头,逐渐明晰,心反而平静下来,坦然自若。
她对他是有那么一些不清白的心思。
一些,或是一丝,极其微小也说不定。
“小师妹,你没事吧?听陆三思说花知意得罪了你,我这次没来晚吧。”
门外是昙华的声音,以及守山小弟子劝诫她离开的唠叨声——
作者有话说:此男是钓系!钓系!钓系![狗头叼玫瑰]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下一章高高高甜,提前预警
第67章 回溯 钟音留
来得还真不是时候, 颜熙暗了暗眼眸。
他千方百计让阮年给他一个真心的答案,眼看要成了,想不到自己临走前都无法得知她的心意。
她要说的话是什么, 会是他等的那个吗?
“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阮年否认道,“你……还留在这里吗?”
“我今夜便回上界,其实此行也是与你道别,不辞而别我想没人会喜欢。”颜熙瞥了一眼屋门,“你去吧,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
不辞而别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阮年略带羞愧的移开目光, 而后便游离在外,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终究还是……
颜熙转身作势离去, 心里仍忍不住期盼她的挽留, 直至衣袖却突然被身后人拉住。
他知道她的答案了。
“等等。”
“……”
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一句。
“颜熙, 你说的不无道理, 我会好好考虑的。”
“考虑?”颜熙问,“考虑什么?”
“考虑改一改。”
阮年说出这句话已然费了极大的心力,表情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说完后立马转头假装无事发生。
改……
这个词用得极妙。
改什么呢?改她的不辞而别亦或是不与他再泾渭分明地计较吗?
“不必改。”颜熙勾了勾唇,“你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对吗?”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对上那双含笑的狐狸眼,忽闪忽闪,正在蛊惑她说出那个回答, 那个不能被言说的字。
“……嗯。”
鬼使神差的, 阮年吐出了一个字。
仅仅是一个字,便在两人之间聚拢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好似香炉里飘出来的烟雾, 若有若无。
颜熙俯身,慢条斯理地把她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眸光如潺潺溪水,脉脉生情。
“我会等你的,不论春秋。神界总是不下雪,阿阮,只有你能为它带去一场雪,你会来找我的,是吗?”
她或许是应该躲掉或者走开,可她什么都没做,仿佛默许了他的行为。
他对她,总是很温柔,不论是现在还是意识涣散为她擦泪的时候。曾以为他表里不一,是个难以接近的人,现在竟让她生出几分亲近。
心反而变得平静,五感放大,呼吸、心跳甚至丹田的气息运转都那么地清晰,不论是她的还是颜熙的。
“是吗?阿阮。”他重复道。
“……或许。”
她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大脑与嘴已经完全分离开,说的话做的事都是跟随她的心,不再掩藏。
流进屋里的晚霞为眼前人染上一层虚幻,好像这一刻也是她的幻觉。
她想错了。
九天之上的神君亦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就像现在,一伸手便可触碰到。
得到答案后的颜熙噙着一抹浅笑,托住她的脸,不容抗拒地问:“还躲吗?”
所有的妄念都被吸入那双眼睛,她的身体亦不听使唤,是幻觉吧,如果不是,为什么……
皮肤传来一丝凉意,颜熙不止何时已吻上她的眼角的那道红痕,手指插在她的发间扶住她的后颈。
他的体温总是比她还凉上几分。
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轻薄的吻,就像蝴蝶停留一般短暂而又美好。
“以后的眼泪只能为我而流好吗?”
忽而,他将指尖覆在阮年唇上,道:“我会替你回答它的。”
这样的场景让阮年无措至极,意识仿佛泡在大海里跟随浪花起起伏伏,潮起潮落,她的思绪也飘飘然然。
地面上透出窗外的树影婆娑,桂花的清香灌进她的鼻腔,勉强栓住她的思绪。
“你去神界会去找蜮吗?”
她总是会忽视许多细节,譬如险些忘记神界也并非此前认知的那么美好,对于颜熙而言,回到神界等着他的也是一场恶战。
“担心我?”
“随便问问。”
“无论如何,不可避免,我与他的仇恨用你们下界的话来说便是不死不休。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除掉他,也算再为你做一件事,是否能证明我的心意?”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颜熙回眸,道:“你这边的事情或许更着急些。”
“嗯,你走吧。”
阮年侧目。
转头却发现颜熙一步未挪,微微抿唇,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眼眸直勾勾地瞧着她,目不转睛,他的发丝溜过她的指尖,整个人都朝她的方向靠的更近了些。
“灵界??x?的道侣分别时难道就只是一句话吗?阿阮,你总是寡言少语,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道侣?
他们现在是道侣吗?
阮年头有些晕,加之颜熙一直在不停地投去各种各样的眼神,可怜的失落的,让她心神不宁,更有种于心不忍的念头在里面。
该做什么……
她凝望他的眼睛,想要找到答案,可他只是引诱她,引诱她靠近他,再近一些,仿佛在对她说,只要你愿意,神君也可亵渎,为你喜为你忧。
最终,阮年踮脚生硬地碰了碰他的唇,在感受到凉意的那刻,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迅速拉开一段距离。
却不曾想颜熙没给她逃跑的机会。
她甚至来不及调整姿势,左手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砚台,右手慌忙牵住颜熙身前的银铃系带,谁知那系带那么禁不住扯,竟直接将他的外衫拉开,露出里面的里衣。
“砚台掉了……”
“无妨。”
“衣服……”
“也无妨。”
唇贴着唇,颜熙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两个人的体温分明都是冰凉的,此时却让阮年觉得好生灼热,在她快呼吸不上的时候他总会正好留个空隙让他换气,接着便再次贴上来,细密的吻接连不断。
全然不像她以为的颜熙,就连那双眼睛,现在也变得极有侵略感,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生吞活剥,彻底揉进他的骨髓。
银铃荡开清脆的声音,由近及远。
颜熙的记忆不免回到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极其细微的恻隐之心,她是他多年的梦中人,经年累月,日久弥坚。无数个梦里,他们相识相知相爱,就像现在这样亲密无间。
沉溺在如今的耳鬓厮磨里,他才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真的实现了梦境的所有。纵使是神,亦是凡人之躯,灵界众人飞升尚且未做到断情绝爱,他又何苦以此限制自己?
砰砰砰。
门外传来敲门声。
旖旎中断,她的唇被吻得几乎失去知觉,如果能有一面镜子摆在她面前,或许能让她看见如今自己的脸与唇都泛着鲜艳的红,唯独神色仍是那万年不变的漠然。
这副矛盾的模样落到颜熙眼里,只觉意犹未尽,沉醉万千,阮年冷冷淡淡的外表总是会让人生出几分好奇,好奇她究竟要怎么样才会改变,再吻得更深一些还是……
他垂下眼眸,方才还满是占有欲与情欲的眼睛转瞬间变得柔和,仍是阮年熟悉的模样。
“不必担心我,用缘结玉唤我,我都会来寻你的,千年万年我都会在神界等你。”
一阵清风吹起书桌上的书页,扬起阮年松散的发带,也将方才的一切都带走。
眼前的木门再一次被打开,昙华闯进来,担忧道:“小师妹,你还好吗?”
所有飘散出去的意识逐渐回笼,阮年拂过自己的眼角。
他已然走了。
“怎么了?这次我应是第一个赶到的。”
方非气喘吁吁地赶进来,见到昙华不请自来,忙道:“师父,这是……什么情况?”
“我没事……”
昙华搂过阮年的肩,道:“唉,我那日正欲待你在因缘城多逛几日,一不留神你便走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钟音的消息,阮年想了想还是决定等一切都水落石出后再告诉他们,只是摇了摇头。
“不过,现下的因缘城也没那么有趣了。”昙华叹道,“我原先竟对倒退一事毫无知觉,现下因缘城内的人还是未有丝毫改变。甚至……”
“小师叔。”程令雪跟在洛九天身后赶到太清峰,自袖中拿出一封书信。
“和光说联系不上你,托我给你送来的。”
阮年接过书信,拆开查看,神色凝重。
昙华似乎是早已预料,道:“甚至其余各州都开始出现这种现象,花知意已然将此事传至各个州城与门派了。”
杀掉了蜮的分身果然不够。
得去神界杀掉真正的蜮?
可是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钟音的行为也与蜮有关,她为什么一早便知道这些消息,比来自神界的颜熙知道更多。
“唉,不必担心,过几日便有一场与此相关的大会,花知意已然准备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昙华乐观道:“他说只要灌注灵力进入魂灯,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灵界的生灵,不过我想最终办法许是催促我们尽快飞升,不杀掉蜮恐怕结束不了。”
神界……
颜熙会比他们更快行动,可阮年总是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说起飞升,灵界不知不觉竟已百年无人再飞升。
除了钟音,可钟音若是真的死了。
哪里还能有人再飞升?
何况,不论是和尘还是清殊甚至是幽蛰皆在化神临近飞升之中遭遇走火入魔,倘若这并非巧合,而是蜮刻意为之呢?
“小师妹,你没事就好。到时候的大会我再来找你一同去。”
昙华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摆手离开,顺便捞走了程令雪。
“信也送到了,你在这傻站着干嘛?走,陪你师叔我去找找灵感。”
洛九天给方非递了一个眼色,方非心领神会,问:“师父……”
“怎么?”
“前几日我们寻到峰头西边有处冰窖,不知能不能为我们所用,近日我与师弟都有些瓶颈,想着换个环境会否顿悟。”
冰窖……
——唉,小年,你可别动这块地,你的术法拿来冰酒正正好。
脑海里闪过钟音之前说的话语。
“书房内我布了术法,效果并不差。冰窖……是你们师祖的,不动为好。”
阮年说完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赶往那口冰窖所在的位置,险些忘了太清峰还有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破开阵法,两侧各堆有一些钟音还未喝完的酒,酒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狭小的空间凌乱不堪。
冰窖尽头放有一口小木箱。
阮年的心不觉放慢下来,拿到箱子却不敢打开,这个答案真的会是她想找的吗?
临近验证的时候,反而退缩。
想起这些天的经历……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信。
信封写有阮年的名字。
小年,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告而别了。唉,你莫怪花知意瞒你,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说回正事,其实这世间已经无人再可飞升了,总而言之,当修士踏入化神之时,便会出现莫名黑气吞噬修为,因而我注定是会死的,我一直在想怎么死才能改变这一切,或许最好的便是不让你们丧失追寻飞升的希望吧。
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便是因为我赠你那两枚玉佩,是冥海祸乱后我于北冥遗迹偶然寻得。在我寻到时还是一体,那时候我已然发现了些不对劲,四处奔走,最终明白这一切之时,寻到了些方法,正欲突破神界,才知早已注定。
事无可改,可这法器给了我一次机会,使得我轮回到冥海祸乱后。可惜一分为二后再无轮回的用处,却可以借其回溯至我前世寻找线索。上辈子我并没有收徒,这辈子既然我做不到,或许五行之外的你能做到呢?
写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从未问过你的意愿,让你走上这条路,是否太过残忍?可我别无选择,你也别无选择,任由其发展的结局,你能通过这枚玉佩亲眼见证。
血入玉,便可回溯。
然,除此之外,信封内有三颗玉珠,若是不知该回溯去何方,便打碎它们再入玉佩。
钟音留——
作者有话说:前半感情线交代后半剧情,很好,要开启新世界了[奶茶]
第68章 云梦泽 着手准备后事
街道摊位全都落了灰, 门窗敞开,空无一人,头顶仍是散不开的海水与游鱼, 日光照到海底只剩下几缕曦光,可惜这些残留的光照也落不到这些店铺之上,而是全汇聚在街道尽头的日月宫。
阮年低眉望着手里碎掉的玉珠,而后环顾四周的环境。
对于钟音的死,她此前已然做好了准备,现在未知的处境更冲淡了些悲伤。她仅仅是凝望了许久那封信, 将它视作珍宝折好放进自己的芥子囊内。
日月宫……
这是来到了北冥城。
可北冥城在她的世界已然全部摧毁。
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建筑, 想来应该是钟音已然解决了墓鬼, 虽不知她是如何解决的, 但能留下完整的遗迹想来也是花了不少心力。
玉珠既然送她来到了这里, 应该是有相关的线索,阮年看向前方的日月宫,毅然下定决心朝里面走去。
日月宫的大门被她推开,终年不散的尘埃洋洋洒洒飘落,扑面??x?而来的泥土腥味,这些灰尘倒是比她上一次见到的还要重。
不知现在的时间是在多久以后。
入目是空荡荡的宫殿,日光汇聚到日坛之上,再往下隐约可见这满地的灰似乎有些杂乱,是人的脚印。
脚印内外界限分明, 说明进入这里的人, 刚来不久,没看见出去的脚印,说不定如今还在日月宫。
若是能有这个世界的活人, 抓一个问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也好。
抽出青莲剑,她一步步朝原先程韵的所在的主屋走去。
吱呀一声,屋里依旧什么都没有,除了刺鼻的霉味,像这里的尘埃是在太厚重太潮湿而后散发出的经年不散的泥泞。
接连找了五个房间都没有有人来过的踪影,阮年停住自己的动作,转而打量起宫殿内的布局。
照理说,这里已然被钟音解决了所有的灾祸,现在玉珠指引她再来北冥城会是为了什么呢?哪里还有值得探寻的地方。
思索着,她的目光便落在了前方那扇石门,通往日月光地下暗室。
只能是这里。
果然,石门侧边的并不齐整,有被撬开过的痕迹,从宽度来看,也是刀剑一类的物品。
伴随着石门的打开,地底的动静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隐约能听见是两个女子在说话。
“师父,这里……为什么……”
“……再去……”
声音传上来已然变得不清晰,但也足够阮年判断这两人应是师徒关系的修士。
正在她犹豫何时下去之时,一柄剑已然直直冲到了她面前,阮年侧身躲闪,接着腰间骤然再次袭来的便是另一把刀。
青莲刀鞘弹走那柄刀,而后阮年踏步飞身落在出剑那人的身后,蹬出一脚躲开第二式剑招。
“方非,收剑。”
听见熟悉的名字,阮年恍惚一瞬,这才仔细看清楚这两人的脸。
出剑的人是方非,那另一位是……
“你是谁?为何来此?”
昙华将刀别在自己腰后,警惕地看着阮年。
“……”
看见熟悉的人,阮年忍不住开口,可临到跟前却还是发不出一言,只因在这个世界,似乎压根就没有她的存在。
她们也全都不认识她。
方非仍是将剑握在掌心,时刻提防,道:“师父,此人来路不明。”
“方才她早有机会杀你,却没有出手,所以,想必是另有所图。”昙华抬眸,“你究竟是谁?”
“……散修。”
“名字。”
“阮年。”
“飘渺宗昙华。”昙华报上名号,而后问,“你为何在此,北冥城没有城主令无法进城,你……”
城主令?
莫不是程令雪交给他们的。
“北冥城亦可通过术法进入,只是你们不知罢了。”阮年说完双指随意轻点便将水汽凝成一块冰砸向地面。
“这是……冰灵根?”方非怔然。
眼见两人的警惕心仍旧没有减弱,阮年只得开始随意胡诌些无关紧要的背景。
“两位既来自飘渺宗,应认识钟音长老,而我则是她修行途中偶然受其指点迷津的露水弟子,与二位还算有些渊源。正是她留了信件让我前来此地寻物,具体是什么,她并未说清。”
“可钟音长老五年前便陨落了,你说的话无可考证。”方非皱眉道。
“去世了?在新元六百八十三万八千九百九十九年吗?”阮年佯装不知。
“啊?那不是十年前了么……”
十年前……
也就是说她来到了原来世界的七年后。
连时间都搞不清楚,方非越发怀疑眼前人的身份,道:“你究竟是……”
昙华抿了抿唇,道:“我信你。”
“师父……”
“剑意不会骗人。”
而后,昙华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道:“你要与我们一道吗?正好我们也要寻个物品,如今的灵界只余下东州这一块安好之地。”
“好。”
现下她对外界没有一丝了解,虽说这些人都与自己相熟,但总归还是有些不同,譬如现下方非与昙华是师徒,两人都比她所认识的她们看上去成熟了许多。
三人一道转入地下空间,这间石室阮年十分熟悉,左右打量了一圈,没有见到邪灵气息的踪迹。
“师父,看来不在这里。”方非道。
昙华凝眸,飞出城主令,落至掌心。
“或许是人不对……”
阮年问:“你们要找的是何物?”
昙华递给方非一个眼神,示意由她解释,自己则在使用传讯符传信。
“是一颗珠子,鲛王珠。”
方非继续道:“东州有片大湖名曰云梦泽,泽内有鲛人生存,非人非妖。传闻鲛人先祖曾留有一颗可洞悉未来之事的珠子,就是所谓的鲛王珠。”
“鲛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鲛人与世隔绝,隐姓埋名只为自己的族群留片乐土,但就如今腐蚀的速度,恐怕这片乐土也即将踏入终结。”
腐蚀?
七年,竟有这么多的变化。
但多说多错,阮年不好再问只得颔首表明自己已然听懂。
昙华收起传讯符,道:“程令雪在来的路上,我们在此地休整一番也不迟。”
“方非你在这里守着休息会。”昙华说着走至阮年身边,“要与我去城内转转吗?”
“可。”
*
城内的风物并没有什么变化,大街小巷都是灰蒙蒙的,像隔了一层油糊糊的织布。
“你看起来颇为出世。”昙华笑吟吟道。
“一直在闭关,不谙世事罢了。”
“那倒是幸运得很,选在东州闭关,剧变十年恰好与你无关。”
“……”
阮年没有辩解,只是静静地回望昙华乐呵呵试探的眼神。
……
“好,我这次真的信你。”昙华背手道,“唉,你的功力我瞧着已然步入化神?”
“是。”
“那你现在可以着手准备后事了。”
昙华又道,“世间早已无人可以飞升,每当有修士踏入化神之境,便有邪物榨干其修为,使其走火入魔而亡。运气好一点,或许还能像碧落城那位城主一样续着命,运气差一点,就像钟师叔那样。”
“和尘?”
“是,那少主和光在为她父亲吊着最后一口气,不知还能撑多久。现下西州也已沦陷,他们正在赶往东州的路上,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得以一见。”
频繁听见只剩东州,以及沦陷和腐蚀,看来如今的灵界深陷危机,至于是什么危机。
“腐蚀指的是?”
“人、物的死亡,最终的虚无。由中州的因缘城开始,而后向周围扩散,南州,北州,西州,现下唯余东州。”昙华道,“北冥城在海底才让我们能有机会找来寻鲛王珠。若是在陆地,暴露在那样的环境里,只怕早就……”
剩下的昙华只当阮年知晓,没再往下说。
腐蚀,难道这就是蜮的目的?
“唉,七年前,我还在畅想我的著作传遍天下呢,可惜可惜。”
果然同一个人在万变里仍有那么一些不变之处,譬如昙华的创作欲。
说到这里,阮年转而打听起别的消息。
“鲛人此前我还未曾听闻,原以为只是一个传说。”
“曾经我也这么以为,直到……”
昙华卖了个关子。
“直到我遇到了这个徒弟。”
“方非?”
“是,她正是来自云梦泽,所有鲛人的耳朵处都有鳞片,在外人看起来更像耳饰,不会多加留意。至于她为什么来到飘渺宗,她说是因为一则预言。”
*
石室内的方非预备闭目养神,不知怎的,竟在毫无察觉时陷入了深沉的梦魇。
“百年将至,鲛王珠即将再次现世,大祭司,明日得将鲛王珠请出来。”
“是啊是啊,每百年一次的预言,不能在这一次断了。”
“预言究竟是什么,你总得……”
打断最后一人说话是摔杯的声音。
“我难道不知其中轻重吗?”
说话的人正是那位大祭司。
“问题是,如今鲛王珠根本就没有给任何的预言,先祖在世时即言我们切不可依赖此物为生。你们这样做,百年后云梦泽该当如何?!”
“这……”
“那怎么办?我们明日怎么给民众一个交代?”
透过门缝瞥见里面争吵不下的情景,方非叹了叹气,光着脚跑到黑礁下的石洞内继续搭石头。
唉,预言,预言有什么可信的呢?
所谓的鲛王珠,也就是先祖的一滴眼泪而已,她的眼泪也可以变成珍珠啊。
她的母亲,正是那位被众人言语围攻的大祭司,已经接连数日因为这预言没有陪她玩耍,估计这几日更是不得闲。
鲛王珠……
拿住石块的手猛地一停。
哼,她倒要去瞧瞧,那颗珠子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第69章 云梦泽 谁都不能说
鲛王珠放置在云梦泽最安全的地??x?方。
长渊宫。
云梦泽虽然为一片大湖, 然而湖底亦有许多暗流与漩涡,就在最深处,有一个巨大的激流漩涡, 稍不注意落入其中便会被起裹挟撞向四周的石壁,撕得粉碎。
然而,方非从小跟着她母亲长大,时不时也会跟踪她来到这里闲逛,已然掌握了规避激流的方法。
趁看守的守卫不注意,她一溜烟跳入漩涡里, 顺着力量最大的那股暗流下潜,往石壁蹬腿努力前游。拨开一片清水, 便到了长渊宫, 即鲛人先祖的坟墓。
方非小心翼翼地前进, 躲开埋伏在两侧的暗箭机关, 利用自己鲛人的血脉,滴入血液成功混入盛放鲛王珠的正殿之中。
这不是她第一次偷跑过来,因此一切都显得如鱼得水。
高台之上有一颗圆珠,通体莹白,盈润泛光,五颜六色的光照在它表面,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方非好奇地碰了碰珠子的表面,与珍珠的质感不太像,更像是玉, 怪不得那么稀奇, 可能先祖的眼泪就是谣传而已。
至于预言。
如果真有这个东西,会怎么出现呢?
忽地,她面前的水流变得湍急, 鲛王珠周围的水域都在发出震动,表面变得近乎透明,莹白色越来越淡,直至方非在上面看见了她自己的脸。
准确的说,那个人很像她,但不是现在的她。
而后的景象越发朦胧起来,她看见自己在舞剑,而且好像是去到陆地之上,因为有许多层层叠叠的山峦在四周。
自己的面前还有一个女子,看不清容貌,隐约可知其气质清丽,只见她朝那个女子跪拜叩首。
这是什么?
难道她以后会拜师学剑吗?
咣——
正殿大门被关上。
“方非!你在做什么?”
母亲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方非,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母亲……我……”
“除祭司外任何人不可查看,否则此预言的真实性便难以考究,这条戒律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
方非抿唇,反驳道:“可是,我们不靠预言也能活下来,为什么非得……”
啪。
清脆的耳光。
脸火辣辣的疼,她捂住自己的左脸,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可知族内上一个受极刑之人便是因此而死?此事若由他人知晓,我如何保得住你?”
“母亲,”方非噙着泪,“我……我看见预言了……”
“什么?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了我自己。”
那一夜之后,她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走吧,待在云梦泽并不安全,出去以后切莫暴露自己的身份,行事多加小心。”
方非依依不舍地拉住自己母亲的衣摆,“那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母亲。”
“等你实现这个预言的时候,乖孩子。还有那颗真的鲛王珠,我已交于北冥城城主保管,若日后尚有用处,你记得去找她,此事仅有我与她还有你知。”
母亲……
可还未等到她实现预言,母亲便因修行途中遭到术法反噬而撒手人寰,甚至就连程城主也在前几年遇难。
“方非,这个预言,你谁都不能说。”
“谁都不能,除非你已然实现……”
临走前,母亲那双靛色的眼眸始终死死地盯着她,直至化为一具尸骨,一具血肉无存的骷髅。
“母亲!”
方非惊醒,睁开眼发觉自己仍在日月宫地底的石室内,领口被汗水浸湿,掌心里也是黏糊糊的汗液。
“想家了?”昙华在一旁倚着刀背优哉游哉地翻着手里的话本打趣道。
“无事。”方非深呼吸道。
阮年瞥了一眼,问:“梦魇?”
方非点头,没有多话。
那则预言她分明已然实现,为什么还是会梦到这些场景?难道她哪一步做错了?
可飘渺宗仅有昙华一人为女峰主,鲛王珠显示的女子只能是她。
不然会是谁呢?
视线落在阮年身上,这个陌生散修也修剑,甚至是从未听说过的冰灵根。
不,不可能。
里面的景象就是飘渺宗,绝不可能是与飘渺宗毫无关系的散修。
想到这里,方非松了一口气。
再说,预言而已,不一定真算得了什么叫,尽管他们此次也是奔着鲛王珠来的。
“哎,明明也就一张传送符的事情,怎么这么久……”昙华在心里算着时间,距离她传讯给程令雪已然过去两刻钟,仍是没见到人影。
拿出传讯符看了又看,总算等来一条回信,昙华凝眸:“他来不了了,他让我们前往星宿殿一探。”
“来不了?”方非问。
“近日飘渺宗那边也不太平,东都受到了不少的影响,他说暂时无法脱身。”昙华补充道,“他还说城主令无效是因为石室已然被改造,我们所站的这块地就是原来的需要令牌才能进入的密室。”
星宿殿,跟随程韵一块陷入海底的宫殿在这里仍然留存着,也不知在全然不同的世界是否会有新的际遇。
昙华似是怕阮年不清楚个中缘由,道:“星宿殿有二十八宫室,我们不一定在同一处,到时候遇到什么凶险,只得自己小心为上,你……”
“不必担心我。”
“那就好,我与我这徒弟这几年早已将生死看淡,不过是早晚的区别而已。你跟着我们,若是想活,得灵性些。”
“灵性?”
方非解释,“我师父的意思是若是有难,你可以先跑。”
“……多谢。”
阮年摩挲着手里的玉珠,真论起来逃跑,她再捏一颗珠子便能直接离开,还不需要他们过多操心。
日月宫至星宿殿一路上风景荒芜,仅有些海草一类的植物顽强地爬出石缝,可惜等着他们的仍是暗无天日的海。
星宿殿比阮年印象里的瞧着更为沧桑,石柱与墙壁滋生出众多裂纹,门前的台阶出也布满苔藓,若不是还有个石刻与路碑,难以想象这是北冥城最为重要的禁地。
三人没有多言,先后踏入殿内。
水流于阮年眼前飘过,天旋地转。
一扇门出现在她眼前,上次分给她的是斗宿,而这次是……
心宿。
正是上一次颜熙所历之处。
推门而入,迎接她的并非是此前寻常的房屋,而是辽阔的天与海,耳边厮杀声不断,天幕断裂出一条巨大的裂隙,日月同天,星辰逆行。
这是,冥海祸乱!
早已没有白昼与黑夜的区别,天幕之上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他轻轻一挥便落下万千邪祟,阮年再熟悉不过。
蜮,真正的蜮,散发出的邪气不仅阴寒还隐隐带着蛊惑人心的引诱,只为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恶意。
而他身旁还有一位伤痕累累的白冠神君,两人正打的不可开交。
海面上众多修士与邪祟分立两旁展开殊死搏斗,在其中阮年很快瞥到了那抹熟悉的蓝色身影,程韵穿行在邪祟之间挥出自己的水刃,刀刀致命。
所以,为什么心宿会传到这里,她要怎么做才能出去?不论是邪祟也好还是修士也好,甚至是神君与蜮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尤其是,她在星宿殿内二十八宫室里根本凝结不出术法,能用的只有自己的剑,一时间还有些不太习惯。
正在阮年思忖之时,天边传来剧烈的爆炸声,白光刺住她的双眼,什么都看不清,耳边顿时鸦雀无声。
她遮住自己的眼睛,直到光芒过去才睁开眼往天与海的交界线望去。
神君败了。
方才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他的陨落。
最后散发出的能量竟扫清了所有的邪祟,然而蜮的目光也投射至了下界。
他几乎是瞬间便对他们所有人出手,一招击退大半修士,而后天边再出现一位白衣天神与他缠斗起来。
冥海的局势陡然转变,修士们面面相觑,不知上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那位与之缠斗的天神正是作为神界太子的颜熙。
或许现在现在应该称呼他为羲言。
一眨眼,幻境再次变化。
羲言战败,落入冥海,紧接着再是一阵极其刺眼的白光闪过。
天幕缝合。
修士一个接一个地陨落,犹如天上的星辰变换,消散在无边的天际。
风带来形形色色的声音,这些声音里有痛苦有绝望还有迷茫,下界对于上界的探知竟是如此的残忍,而他们想必走不出冥海,更无法带出这些消息。
没有人知道以后的灵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没有人知道现在这一刻是否代表灵界终结的开始。
这是最黑暗的一天。
人群里的程韵面露惊慌,而后迅速潜入海底,再不见踪影。
百年前冥海祸乱的真相血淋淋地摆在阮年面前,□□,而是人祸,是由蜮一手促成??x?的结果。
可悲的是,直至百年过去,他们也才堪堪摸到那么一点真相,等着他们的早已不再是终结的火苗,而是一场熊熊大火,即将吞噬掉整个灵界。
若是按照这个世界的发展,不到一年中州即将陷落,再无挽回的机会。
再一眨眼,时间不知又过去了多久。
北冥城消失不见,徒留一片在晨曦时分金灿灿的海面,平静无波,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不论是多么惨烈的迹象都被永远在掩埋,埋在海底,埋在时间的长河里。
一道熟悉的身影划破天际直直落到阮年眼前,此人身着紫衫长褂,乌发扎成单辫垂在耳侧,柳叶眉弯月眼,大步流星,行事风流。
“师父……”
阮年下意识喊出这句话。
那人身形微微一顿,似有所感,回眸望向阮年所在的方向。
第70章 云梦泽 这个世界的羲言
钟音侧头朝阮年所在的方向瞟了一眼, 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很快便转头看向前方。
再次见到钟音,阮年心里说不上的欣喜, 能让她最后再见一次,哪怕是虚影也值得了,按她所留的信件,她经历的事件钟音也早就做过一遍,比她所受的艰辛或许只多不少。
钟音从腰间掏出酒囊,淋在海边的滩涂上, 接着跪下,重重磕头, 久久没有直起身子。
“诸位师兄师姐, 我来晚了。”
“三师兄, 如今我才明白你说的, 酒当真是样好东西。一口下肚,所有的愁都随酒入腹。美中不足之处便是效果不怎么样,也就能管上两三个时辰。现在的飘渺宗,我能做什么呢?”
“小师妹……我才不要当小师妹……”
叮——
极其尖锐刺耳的声响,仿佛有一根钉子钉入阮年的脑髓。
左右张望,寥落无人的海滩只有她与钟音二人,并且钟音完全没有任何反应,这道声音似乎只能由她听见。
再回眸,钟音已不知去向, 唯有那滩酒还洒在细沙里。
明明没有人, 阮年却感知到危险正在步步逼近,方才的声音便是对她的警告。
手已然放在腰间,随时准备化出青莲剑。
海风拂过。
她迅速抽出青莲, 往左闪避,回身刺出一剑,落空后调整脚步再拧手腕自腰间往后将剑刃穿插而出。
两剑皆落了空,而她也不敢再动。
一柄剑抵在她的脖颈,那人站在她身后气息紊乱,不若装作不敌套些信息。
此处是幻境,照理说应当无人能看见她,除非这个人与自己一样都是由外界进入心宿房间,会是谁?
“修士……”
声音一出,她便直直僵在原地,回忆起那个暧昧的傍晚,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不反抗?”
那人收剑走至阮年身前,只为看清她的外貌,在对视的那一刻,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滞一瞬。
于阮年而言,再见到熟悉的脸总归是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感,唯一不同的是他并不像她熟悉的颜熙那样披发支簪而是以冠束发。
至于羲言,此人是自他落入灵界后在他梦里频频出现的女子,是与他在梦里情定一生之人,虽说他只觉荒唐可笑,因为灵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更不必说他对于情爱一事向来都十分冷淡,只当是中了蜮的邪术。
现在却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羲言眯了眯眼。
阮年知晓这不是她认识的颜熙,而是这个世界作为神界太子的羲言。
“阮年。”
阮年,熟悉的名字。
羲言记得在梦里他叫她阿阮,一个阮字竟让梦境与现实严丝合缝地粘黏在一起。
那些不属于他的经历在脑海里疯狂地涌现,玄翎也由剑化成了玉扇,两人之间不再剑拔弩张。
沉默的低气压持续着,阮年先开口:“你……是神界太子?我在幻境里见到了你。”
“嗯。”羲言冷淡地回应。
“你还没有回到神界吗?”
这句话阮年知晓自己问的不合时宜,可正常来说,这个世界的羲言也应当找齐神魂离开灵界了,怎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还没有?”羲言敏锐抓住阮年的说辞,“你到底是谁,我与你这是第一次见面吧,而且你还认识钟音,是吗?”
“钟音……是我半个师父,她和我提过你。”阮年转移话题,“你气息很乱,是受伤了吗?”
她关切的眼神与羲言梦里的景象重合在一起,羲言后退半步,道:“与你何干?”
“当然……”
阮年欲言又止,这不是颜熙,这是羲言,是全然不认识她的神界储君,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任何的感情,更不可能与她毫无防备的谈话。
“当然无关,是我多……”
“罢了,告诉你也无妨,神界现在已然与灵界失去了连接,甚至连我也去不了。”羲言遥望那片海面,那海天相接的远方,抑或是深渊。
失去连接……
难道这是无法飞升的真相吗?
羲言轻轻一瞥,道:“不尽然如此,都是猜测罢,总之如今灵界非灵界,神界也不再是曾经的神界。”
阮年颔首,一时无言。
她该问身旁这位殿下一些关于他的事情吗?若是他在这个世界都无法回到上界,那么颜熙呢,会不会也……
曦光映在她的鼻尖,落下饱满的圆弧,眼眸里倒映出波光粼粼的海面,闪烁跳跃。
这张脸,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羲言手指微动,静静观察着她,清冷沉静,姿态隽雅,好似君子之兰,恰如其分地疏离为她蒙上一层神秘的纱。
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偏偏在如今出现?
“阮年……”
羲言正欲说些什么,靠近浅滩的近海劈开两道白石甬道,钟音手中拿着玉佩走了出来,那块玉佩正是缘结玉二合一的原身。
“乾坤玦。”羲言喃喃道,“居然在她手里。”
而那头的钟音显然只是将它当成一块不知用处的普通玉石随意往芥子囊里一丢。转身面向冥海,深深鞠了一躬。
“程韵,谢了。”
忽地,幻境不再变化,钟音的身影定格在滩涂前,过分真实的景象总是让人疏忽此时此刻所在之地是心宿宫室。
阮年转手仍是无法凝聚灵力,道:“或许我们得合作,一同离开此处?”
“离开?我已在此困了数日。”
“数日……”
“幻境定格后,很快便会再次重演,一直如此循环往复,相同的场景这是第五次。冥海,的确是一切的起点。心宿,万凶之源。”
羲言顿了顿,“破局之法,是……”
心。
冥海祸乱与谁相关呢?
阮年将视线定在羲言的脸上。
“是你。”
*
夏夜鸣蝉,星月同辉。
流光划过天幕,而后直直坠入中州,黑云由其绘出一道类似鱼尾的轨迹。
玄翎化成一柄短刃落在颜熙掌心。
不论他如何利用自己的血液与神力操纵玄翎,仍是无法突破这片天回到神界。在击杀狄获时,他便已经注意到半神拉开的帷幕徒留无尽的黑,与他所认知的神界并不相同。
诚然,下界修士与普通人皆无法直接连通神界,然而狄获作为半神之身号令自然,天地皆会为它留份颜面,总不该是那样的,起码会得以窥见一部分神界的容貌。
难怪蜮没有对他动手,甚至根本不在意他是否还活着,因为他有别的手段限制他的行动。
颜熙沉眸,这代表什么?
如今的灵界好像是一座孤岛,它能留存于这片苍茫大海里,却无法与任何其他外界展开联系。
“宫主。”信一叩门。
“进。”
信一呈上一张请柬,红底烫金,做工精细,花知意的手笔。
“花楼主与各派各城皆传讯,即将于中州举行会盟。”
颜熙夹住那张请柬,眯了眯眼,问:“飘渺宗那边谁去?”
“掌门首徒,程令雪与界清峰峰主昙华。”
“哦?”
信一思索良久,擅自做主道:“阮仙师那边原本是递了帖子,至于去还是不去,至今未给准话……”
“我知道了。”
信一作揖告辞。
请柬在颜熙手里折了又折,蜮竟已强大到这步天地,这是他从未想到的,以一己之力斩断两界联络。
现在的情况要告诉她吗?
颜熙想了想,轻笑出声。
不知她会盟那日再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暂时待在下界不算坏事。
*
“我?”
“从心而动,心宿,这是你的故事,要如何做?”
日??x?月再度高悬,半透明的气流逐渐靠近被撕裂的云层。
蜮再度出现。
羲言抿唇,看向那团黑色的身影,道:“是他。”
玄翎自他手中飞出,食指轻拂化作一柄长剑,羲言乘风而去。
幻境之中的蜮是羲言的心魔。
唯有战胜他终结他才能走出这个房间。
两人纠缠之时,阮年兀自透过这片海域见到了那枚摔落在海底礁石缝隙里的乾坤玦,泛着微弱的光芒。
走神的一瞬间,天边发出一声巨响。
幻境开始逐渐消散,周遭的人与物都变得扭曲。
羲言立在旭日之上,白衣不染尘,剑尖仍在滴血,玄色的血。
他一步一步朝阮年而来,身携流云,道:“轮到你了,都是幻象,只需一剑便可破除。”
果然,眼前场景再度变幻。
回到了心宿最初始的宫室模样,四周皆是青铜石砖。
“你……”
为什么会没有?
羲言没有说出下半句,没有心魔,心性至纯至善,难能可贵。
倒是能理解梦里的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产生莫须有的情愫。
然而这个念头刚升起,他便立刻打消,不容许自己有半点的错处。
阮年侧目,道:“你说得不错,的确轮到我了。”
她倚在心宿的房门处,反手横持青莲挡住羲言的去路。
“竟是在这里等着我。”羲言弯了弯唇,冷笑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殿下。对于灵界而言,你可是外来者。”
“你既知晓我的身份,何苦逼我对你出手。”
阮年理了理自己的碎发,道:“这句话,或许该我问你。”
羲言心里一惊,难道她知道所有的梦境,也知道那些荒谬的未曾发生的故事?脑海里那些情景再度浮现在他眼前,梦里的的一颦一笑,都完美地贴合现在的她。
纵使如今两人有些不对付,可他对她仍是有种亲近之感。
“你怎会觉得现在能与我较量,你受伤了。”
原来不是他想的那样。
“殿下,说完我想知道的,就放你走。”阮年挑眉,没有问询的意思。
“若我不愿呢?”
“你且试试。”——
作者有话说:if世界七年后的小颜,外冷内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