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 39 章

作品:《窃明珠

    颠簸感先于意识涌来,像是被谁背在背上,背脊随着那人的脚步深深浅浅地起伏,晃得攸宁脑子胀痛。


    竟没死吗?


    但她的眼皮灌了铅般沉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张开一道缝隙。


    她偏过头,想看看是谁来救了自己,脖子牵动头上的伤,稍一动作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钝痛,眼前景象扭曲着钻进她的大脑,无奈,她拧着眉头又闭上了双眼。


    头继续靠回那人肩上,暂且偃旗息鼓。


    身下人似是发觉了她的动静。


    “小娘子醒了?”


    是谁的声音?


    这声音不像出现在耳边,倒像是与她隔着一层,似山风,又似水浪。


    “别怕,我在。”


    仍旧听不真切,但听了这句话,她鼻尖酸涩,莫名委屈得想落泪。


    这是谁的声音?


    她忍着痛,再度偏过头,想看一看他的样子。


    入目只有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他紧抿的唇。


    无需多看,她已经知道了是谁。他的面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像是枯枝划伤,脖颈处和衣衫上都是鲜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旁人的,此刻意识更清醒些,她方感觉到,他的脚步一深一浅,腿应当也受了伤。


    她想问他疼不疼,可喉间干涩,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温热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攸宁眼眶中滚落,顺着身下人的领口滑进肌肤,烫进人的心里。


    他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焦急,“可是身上疼?我再走得快些。”


    攸宁含着泪摇头,看着他的喉结随着言语滚动,在她眼前变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想到他看不见,费力地从喉间挤出一句“不是”,手指攥紧他的衣襟,因为疼痛难耐,她阖上双眼,又将头靠在了他身上,声音也断断续续的,“郎君,你……疼不疼?”


    可那人却恍若未闻,只是迈出的步伐更大了些,几乎是拖着一条腿在走,步子一快身形便不稳,攸宁险些从他背上跌落。


    他以剑撑地,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继续挣扎着往前。


    崖底枯草倒伏,两侧崖壁也是一片灰褐,生机寥寥。山风簌簌,拍打在身上像寒刀,一片一片刮得人生疼。她瑟缩起肩膀,这才恍然发现,她身上这件绯色的襕袍,似乎是魏晅的官服,而他身上,仅剩一件氤氲着血迹的雪白色中衣。


    眼眶牵着太阳穴生疼,眼泪仿佛要在今日内流尽。


    天顶白茫茫一片,寒冷凝结出实体,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也落在攸宁和魏晅头上身上,仿若白了头般。


    攸宁用了些力气圈住他的脖子,这是今年初雪,她最爱雪,往年这个时候,她应当在枕月庭与阿娘围炉煮茶,打开南窗看雪压枝头,再许上一个心愿。


    她在初雪时许下的愿望,大多都会实现。


    今年与往常不同,但这境况,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于是即便还没什么力气,她也鼓起勇气开口,“风雨如晦,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郎君,我很欢喜。”


    今年也要许愿,希望她和郎君都能平安无事。


    ……


    那时魏晅骑马至崖边,看见菩提子散落一地,便知晓她定然是出了意外,山崖不深,但下面的情景不能完全看清,因此他不能等。


    没有时间再绕至崖下,他从攸宁落下的位置纵身一跃,也跳下了山崖。


    期间试图抓住崖壁上的枯树缓冲,落下来时还是摔伤了腿,一枚月牙形像是耳珰一样的物件从他耳边脱落,滚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他落地的地方离攸宁不远,偏过头就能望见她,她的裙摆铺陈在地上,像荒芜的崖底开出的一朵绚烂的花。


    他用剑撑着身体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背起她,迈着一深一浅的步伐,走向崖谷的尽头。


    两人身影渐渐远了,没再看那块沾了攸宁血迹的石头旁,躺着一颗与菩提子等同大小的青金石,而在青金石不远处,还有那枚黄铜材质、形似月牙形耳珰的物件,一端圆润,另一端,好似一个喇叭。


    *


    曲夫人当时并不知晓魏晅去了哪里,后来顾向松和杨锐赶到,派了金吾卫到猎场周边探查,在女儿的安危面前,她也放下前嫌,骑马和他一起去寻找女儿。


    白雪纷扬,她在山谷入口处,看见了不知所踪的魏晅,他的形容实在狼狈得很,冠发松散,面上和身上都是或大或小的划伤,颈间还有之前杀人喷溅上的鲜血,甚至只着中衣,拖着一条伤腿,看样子,是靠着那柄宝剑支撑才能勉强走到现在。


    虽然狼狈,但还是稳稳护着身后之人,雪落寒凉,他的浅绯官袍裹在她身上,她的头埋在他肩颈中,看不清面貌,但曲夫人知道,那是攸宁。


    看见他们,魏晅好似再也支撑不住了,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像是一瞬间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即便这样,也仍托着她不曾放手。


    “阿宁!”


    曲夫人小心翼翼地将攸宁抱在怀里,再次看向魏晅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多谢魏郎君。”


    顾向松则是狐疑地看向他,质问,“太常丞怎么也在此处?”


    只是可惜,这句问话什么回应都没得到,在曲夫人接过攸宁之后,他手中利剑委地,随后便往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


    “郎君!”


    攸宁霍然睁开双眼,入目是她的烟纱床幔,她这是已经回到了家里。


    方才梦中的场景穿插着回忆浮现在眼前,顾不上头还隐隐作痛,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这一动,才发觉浑身上下哪哪都痛。


    “躺下,快躺下,急什么!”


    曲夫人快步上前按下了她,递给她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无奈眼神,“他没事,请医师处理过伤口,也正过骨,只要仔细将养,不会影响日后的。”


    攸宁听了这话,不仅没能放下心来,反而更担心了,“正骨?他哪里断了?”


    “腿骨伤了,倒没断。”曲夫人言语间还透着些许唏嘘感慨,“这小郎君昨日所为,倒真叫我刮目相看,我眼下有些认同你阿婆的提议了。”


    攸宁愣了一下,面上染上些许绯红,屋内烧着银骨炭,热气蒸腾起来,攸宁觉得很热。


    “阿娘,我想去看看他。”


    阿娘的手还按在她身前锦被上,不曾挪动半分,“免了,人家武将出身落下山崖都伤了腿,你以为你好到哪去?”


    攸宁心里叹了口气,她自然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伤势,眼下并不宜下床折腾。


    “阿娘,是皇后要绑我吗?”


    “徐日盈要找你们救下的那个蒲州人,借着找你的由头,但此事也不是她一人所为。”


    攸宁能猜到,应当还有贤妃。攸宁见过不止一次贤妃,对贤妃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忆起昨日听到的那个声音,她觉得有必要告知阿娘,“除了皇后和贤妃,恐还有旁人。”


    曲夫人有些吃惊,“阿宁如何知晓?”


    攸宁也很吃惊,“阿娘也知晓?”继而将昨日听到的向阿娘和盘托出。


    曲夫人听后了然,捡重要的给攸宁讲了讲,“昨日能那么快问出你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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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郎君功不可没。”


    听到他两次两度剑指皇后,攸宁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好像心里空出了一块,又好似被什么慢慢填满,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已经欠了他好多条命。


    “阿娘,我的心好乱。”


    曲夫人听得好笑,“是小鹿撞的吗?”


    她拉过锦被盖在脸上,只露出一双剔透的眼眸。


    “皇后后来怎么样了?”


    “昨日傅少卿在城外荒谷抓到一个奉国公府的小厮,那小厮经不住拷问,很快就招认了自己是遵国公的命令去查看灾民的情况,再加上宿方的证词,足以定徐晃的罪。他这些年来错事做的不止一桩,阿娘帮了傅少卿一把,好叫他再也翻不了身。至于皇后——”


    阿娘话语有片刻停顿,“她这些年来没少替她兄长料理这些事,只是做的隐蔽,若天子念着夫妻情分,即使事发,也不一定能撼动她的地位。但她昨日出宫,亲口承认绑了你,有杨大将军作证,就算天子要包庇,我和你阿耶也必不能依,她暂且被软禁在蓬莱殿,待徐晃发落了,再论她的罪。”


    皇后绑架贵女这种实情不会令世人知晓,皇后现在仍算皇家人,皇帝必然不会允许皇室在外颜面扫地,因此攸宁只能是被“灾民”掳走的。


    经过昨日,蒲州灾民一案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徐晃是必然要处置的,娘家一倒,皇后连坐,好像也不算什么太惊奇的事情。


    不远处真珠帘碰撞发出细碎清透的脆响,叠云从帘后过来,到曲夫人跟前说,“夫人,都预备好了。”


    攸宁疑惑,“阿娘,什么预备好了?”


    曲夫人笑笑,叫她别操心了,“好好躺着养养精神,我唤知微和阿俏过来陪你说话。”


    然后便随叠云一齐出去了。


    那边陆婉秋的生产艰难万分,硬生生拖到第二日寅时左右才平安诞下一子,贤妃当日歇在靖王府,卯时起来得知此事,喜不自胜,虽然是个庶出,但这是皇帝第一个皇孙,能不令人高兴嘛!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个郡主,便是从子嗣上看,也是她儿子更胜一筹!


    此时她脑子里只有喜悦,无暇关心旁的,亦不知晓曲夫人今日广宴各家贵女贵妇,只为传达一件事——


    “前些时日我去慈恩寺上香,为小女与大王祈福。诸位都知晓,两个孩子自定亲以来,便一波三折。”至于为什么一波三折,在座的诸位皆心知肚明,一开始是靖王带兵与赤穹交战受了伤,两人的婚期便一直未曾定下,后来靖王为陆氏请封孺人,随即又传出陆孺人怀孕,王妃尚未入府,庶长子倒先出生了,且根据陆孺人的月份推算,有孕应当是在入府之前!这事搁在谁家,那也是咽不下的屈辱。


    曲夫人一面用轻柔惋惜的语调述说着,一面用浸了姜汁的帕子轻轻擦拭眼周,再开口时眸中含泪,“但慈恩寺的慧能大师推说小女与大王俗缘已尽,非人力所能强为,若要强行缔结婚姻,怕是损身又损运,便有如昨日那般。还好我儿命大,她阿耶及时将她寻了回来,若不然,若不然,我可怎么活啊!”


    众夫人纷纷劝慰,曲夫人又命人取来圣上赐下的退婚书,“今日一早我便入宫,向圣上陈清缘由,求来了这退婚书,两个孩子有缘无分,是我阿宁无福,不能嫁入皇室为媳。”


    其实这退婚书,是从前退婚时便签好了的,上面的日期也不是今日,只是那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们也不会打开来看,她们只需知道,阿宁和靖王已经退婚,且是“大师推说无缘”这一无可奈何的理由,之后便由不得贤妃胡说了。


    谁都休想往她女儿身上泼脏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