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 35 章

作品:《窃明珠

    “用了两口就放下了?”


    攸宁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但是刚做好时她特意尝过,自己的手艺明明是精进了的,阿娘也夸她有进步。


    她忍不住鼓起脸颊,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气鼓鼓地想去找他算账,但随即又泄了气,“下次还是叫小厨房给他做酪樱桃吧。”


    翌日,皇后身边的内侍过来传话,说听闻她近日与太常丞学琴,传她进宫抚琴小叙。


    还特意指明,孟贤妃也在等她。


    贤妃是靖王生母,她与靖王退婚的事,两位长辈都是知情人,她们从前就对她多有疼爱,且来人攸宁见过多次,确定是皇后身边的人,因此攸宁并不怀疑真假,在外人眼中她们叫她这个准儿媳入宫小叙再正常不过了,只是才出了奉国公的事,攸宁没办法安然自得地进宫。


    但皇后殿下谕令,又不能违抗。


    思量一番,还是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


    今日是初一,宣政殿设朔朝,较之常朝更加隆重,帝座南临,文武百官东西分立,待皇帝驾临,朔朝便正式开始。


    高座之上的帝王亲自过问过秋收等民生问题,又讨论了一会各地边防,并不深入,朔望朝相较常朝,议政功能更弱,多是举办一些诸如发新政、改年号等政务活动,彰显的是大国礼仪。


    而今日,就在大家认为朔朝也与往常一样按部就班时,京兆尹突然出列,奏言春明门外出现灾民,他细细盘问过,这些人自蒲州来。


    蒲州的那场天灾,朝中有相当一部分大臣早就忘了,包括帝座上的天子,是以他们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唯有徐晃心中一惊,怎么还会有蒲州的灾民?


    身旁的天子近侍上前向天子耳语几句,皇帝这才想起了事情原委,随后问,“共有灾民多少?现安置在何处?”


    京兆尹抱着笏板长揖下去,“回陛下,灾民共二十有八人,唯有为首者是个青年男子,剩下的人里,有两名妇女,一个老妪,还有一个八岁的女童,剩下的都是老翁。臣在城外有别业,暂且将他们安置在别业中,有待陛下发落。”


    这下徐晃惊得都有些站不稳,险些扑倒在地,京兆尹描述的灾民情形,竟与那些被自己带走的一模一样!


    除了数量,就连其中有几个老妪、几个妇女都分毫不差。


    难道,他们又活了不成?!


    皇帝却没当一回事,还以为能让京兆尹在朔朝时回禀的灾情有多严重,原来才二十几个人,他大手一挥,“让左藏署拨些银钱,剩下的,于卿看着料理就是。”


    京兆尹点到为止,领命称是,没再深究徐晃那位蒲州刺史的责任。


    这一场朝会结束,只有徐晃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神不宁,心跳大作。


    那日底下人来报,说熊圈里那人被带走了,他就知道不妙,只是手下人找了好几天也未曾找到,他又心存侥幸,想兴许他是自己逃走,被野兽吞吃了也说不定。


    退一万步,他逃了出去,想回来找他报仇,他一个贱民,又能奈他何?


    这样想着,他便也放下心来。


    谁知今日朝会上,京兆尹唱了这么一出。


    他六神无主,最后没办法,只好递了名帖,进宫求妹妹相助。


    *


    初一日,也是玲珑向曲夫人奏报消息的日子。


    往常玲珑都是直接入府,今日曲夫人人在慈恩寺,玲珑便将奏报的地点换成了慈恩寺。


    曲夫人不信佛,但却常来慈恩寺,她不信,自然也不拜佛,每回来都是径直走向大雄宝殿西侧的许愿树,有时能在树下一坐大半天。


    玲珑恭肃立在曲夫人边上,“上回小娘子确然问过姜小将军的事,还好夫人先前叮嘱过,属下已经搪塞过去了。”


    曲夫人微微低垂着眉眼,闻言点点头,极力掩去眉宇间的悲伤,这么多年过去,心底那片伤痛没有任何减轻之象,甚至随着攸宁的成长愈演愈烈。


    好一会儿,她才堪堪按耐住情绪,问玲珑,“那日阿宁是不是问了你另一件事,有关蒲州的灾民。”


    玲珑说是,抬头回禀时略有迟疑,“奉国公虐杀了灾民,只剩下为首的一个青年,眼下不知所踪。今日朔朝,京兆尹于轻竹在朝会上奏报,城外出现一伙灾民,听他描述,与蒲州来的二十八人甚为相似。”


    曲夫人浅浅笑了,“玲珑,依你看,这是谁设的局?”


    玲珑也说不好,“属下不知,后来我也派人去探查过那些灾民的去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咱们实在不擅长查案……”说到最后,玲珑讪讪笑笑,“后来查到一处荒谷,线索便断掉了,那里有大片血迹,像是曾经抛尸的痕迹。”


    玲珑不知道,曲夫人心中却有几分计较,前些时日泽仪和傅廷玉登门拜访,随后四人曾一同出府,联系上这种种,不难猜到这是傅少卿为令奉国公落网而设的一个局。


    徐晃是个草包,惯是欺软怕硬,眼下怕是已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跑到蓬莱殿求他妹妹去了吧。


    前朝时期世家大族把控王朝,皇后之位由来都是由世家女承继,大雍建国以来,境况有所改善,也多是从官家之女中遴选,徐日盈是本朝第一位平民皇后,她入宫第一年诞下三皇子,没有娘家撑腰,还有个草包哥哥需要她给擦屁股,十数年来却仍能稳坐中宫,仅凭这一点,便足以证明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她知晓此事会怎么做呢?


    曲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安,额上出了些冷汗,一阵寒风吹过来,吹的她一阵瑟缩,便是在这时,府中的小厮奉三娘子的令来给夫人传话。


    “皇后殿下和贤妃娘子召见小娘子,小娘子让小的来给夫人递个话。”


    曲夫人霍然站了起来,徐日盈在这个当口召见她的阿宁?


    她大步流星往外走,玲珑跟在她身边,听到她吩咐身边的煎雪,“快去备车,我要进宫面见皇后。”


    回去的路上她心乱如麻,如今在这世上还能牵动她心神的,除了杨老夫人,也只一个阿宁罢了,徐日盈竟敢狗急跳墙拿阿宁开刀!


    深吸了几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她是徐日盈,当务之急必定是要找到那个仅剩的灾民,那人是令徐晃落网的关键,那么为什么要召见阿宁呢?


    为什么是阿宁呢?


    曲夫人细细回想小厮的话,皇后殿下和贤妃娘子……


    贤妃!


    贤妃自打两人退婚那日起,便对阿宁心存不满,认为阿宁没有容人的雅量,在她眼中,自己的儿子千好万好,阿宁与他退婚,是瞎了眼。


    曲夫人两手交叠放在腿上,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这一路心中千般想头,不敢想,却又忍不住想,她们会把阿宁怎么样?


    马车还没行至宫门,曲娘子便知道了她们的做法。


    金吾卫大肆入坊内搜查询问,找寻武阳侯之女、顾三娘子的下落——听闻顾三娘子是在入宫觐见的路上,被城中流民劫掠而走的。


    如此大肆散播消息,又将脏水泼在流民身上,反将傅少卿一军,还能帮贤妃周全她儿子的名声——被流民掳走,可遐想空间太大,到时候她们只需要再泼一桶脏水,说阿宁清白已失,为防止混淆皇家血胤,遂与之退婚。


    贤妃向来耳根子软,徐日盈挑拨几句,不愁贤妃不听她的。靖王和武阳侯撕破脸,对皇后和三皇子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曲夫人恨得心头滴血,如此一来,靖王美美隐身,退婚倒成了阿宁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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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车的车夫不知所措,出声请夫人示下,接下来去哪里。


    曲夫人定了定神,面色愈发冷寂,开口道,“进宫。”


    先找到阿宁,阿宁的性命要紧,之后的事,都之后再说。


    玲珑被曲夫人派遣去寻找攸宁和那灾民的下落,曲夫人仍循旧路入大明宫面见皇后。


    走之前,她叮嘱玲珑,“去将徐晃这些年来的罪证整理一下,递送到傅廷玉手上,若找到那灾民,你暗中协助,别叫金吾卫找到。”


    想了想,又唤来姚嬷嬷,“遣人去羽林军驻营,给顾向松传信。”


    徐日盈要和他们鱼死网破,她自然也不能心慈手软。


    姚嬷嬷按捺着心慌应下,她是夫人的陪嫁,夫人嫁与武阳侯一十七年,只主动寻过侯爷两次,一次是阿宁七岁时落水,再一次,便是今日。


    *


    听到这个消息时,魏晅刚回到武阳侯府。


    今日的廊下食,陛下特赐了凉亭雪枣,外形似枣,质白如雪,同僚们久处长安,时常受到天子的赏赐,言这雪枣香酥脆嫩,入口即化,想来边关没有这样精致的食物,催促他赶快尝一尝。


    魏晅确实没吃过这雪枣,但看见它第一眼,他脑海中只想着,小娘子必定爱吃。


    立冬相近,魏晅这段时日确也有些公务要忙,今日朝会上,皇帝提出下旬举办冬祭,届时皇帝会亲自祭祀宗庙五祖,太常寺掌礼乐,此事责无旁贷,太常卿在衙署令手下各署官员立听训示,半个时辰方罢。


    散了会,他坐在桌案前盯着这雪枣沉默了半刻钟的时间,最终还是拎上了食盒和未处理完的文书,连日来头一回,再度如从前般,刚下朝就踏上了归家的路。


    他拎着食盒往书斋走,今日天气骤冷,寒气迎面扑来,耳朵又开始隐隐作痛,不知小娘子晨起是否添了衣。


    行至书斋,他才知晓皇后召见,小娘子应召入宫了。


    他当然知晓皇后是徐晃亲妹,徐晃在长安肆无忌惮,借的就是皇后的势。


    堂弟的行事,他能猜到几分,他们都在等徐晃自乱阵脚,等他接招,但没想到对方出其不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召见了攸宁。


    会否是他想多了?


    “皇后殿下因何召见小娘子?”


    紫苏答,“说是想听娘子抚琴。不止有皇后殿下,还有贤妃娘子,贤妃是靖王生母,从前也常召三娘子进宫的。”


    魏晅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有一口气卡在胸腔,不上不下的,放又放不下,发又发不出。


    他想到自己手上拎着的食盒,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总有人一遍一遍提醒他,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他怎敢肖想?


    这雪枣,本就已做好有一会儿了,若要再放,便失了口感。


    他抬手递上食盒,想说叫她与底下人分食了吧。


    这时,守门的小厮慌慌张张地往这头跑,见着他,语无伦次说了几句。


    魏晅和紫苏都没听清,只听清了几个字眼,“小娘子”,“掳走”。


    顾不得紫苏还没接住食盒,魏晅松了手,一把攥住小厮的衣领,厉声问,“你说谁被掳走了?”


    小厮惊恐着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出一句连着的话,“小娘子在入宫路上,被流民掳走了。”


    想想便有些荒诞,此行是为入宫,小娘子出行定有护卫随行,竟能叫流民劫走,岂不荒唐!


    他略想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恨徐氏兄妹,甚至有些怨傅廷玉。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疾步回西跨院取剑,出了侯府。


    紫苏望着魏晅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向下看去,食盒跌落在地上,盖子滑开一角,里面有一碟精致的雪枣,雪枣旁边,还放着一朵秾丽的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