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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91、第 九十一 章


    清宁宫。


    高煦下朝后, 轿舆一进前殿,便接到林阳已等候了一段时间的消息。


    估摸一下, 应是许驰再次传回了消息。


    果然,一进外书房, 林阳见了礼后,立即禀报, “启禀殿下, 许驰传信过来,二探鞑靼王宫并未成功。”


    说着, 他将密信呈上。


    高煦落座在楠木大书案后的雕花圈椅上,接过信笺,打开垂目看去。


    信笺上, 详叙了二探鞑靼王都的全过程, 如何被发现,后又如何逃离, 最后许驰还说, 一行人已在赶回京城的途中。


    鞑靼人粗犷, 没有大周那么多规矩,王宫规模也小些, 但不代表守卫就不森严。要将通敌信笺取到手, 肯定并非易事。


    这点高煦早有了心理准备。


    这次刺客事件以后,估计短时间内王都必会戒严,想要再探王宫,可能性不大, 许驰决定折返也是常事。


    高煦一目十行,视线在那个不知名武官的叙述部分顿了顿,揭过一页,目光落在第二张信笺上时,瞳仁却微微一缩。


    第二张信笺的末尾部分,除了代号署名,还有一个小小的刀型暗号。


    东宫有一套传信暗号,其中一部分,就是有关于获得重大消息时,因不能被第三人知悉,或唯恐书信落了痕迹被人截获,所特地设定的。


    一个暗号有一个含义,有的是仅主从两人明白,有的则是大家都知悉的。前者防备暗探高层出现叛变,后者就是某消息不方便在信笺上说明,先给个暗号,好让主子及同僚心里有数。


    刀型暗号,就是战争。许驰等人刚离开鞑靼王都,难道是鞑靼将再次南侵,或者正在酝酿南侵?


    大周这边有探子,北疆也在时刻不停观察鞑靼方,并没有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这么说来,鞑靼应是正悄悄准备的战争,虽一时还未能开始,但意图必然是打大周一个措手不及了。


    高煦凝眉沉思间,已将事情还原个八.九,他立即下令,“林阳,立即传信霍川等人,暗中做好准备。”


    皇太子这个身份有些尴尬,他不能太过耳聪目明,运筹帷幄,以免引起皇帝的忌惮。


    这消息不能是他直接透出去的,只能先传信麾下心腹大将,让底下人“发现”并上报朝廷,迂回一番以达到目的。


    况且,许驰还未回来,消息还未明朗,他只先让东宫麾下做好准备,下一步容后再议。


    食指敲了敲书案,高煦沉思良久,又作了一番安排才罢。


    战争并不是一件好事,然而鞑靼要南侵,谁也无法改变。


    大周精兵良将无数,捍卫国土抵御敌寇,亦寸步不让,浑然未惧。


    等诸事处理妥当后,高煦执起案上密信,往后殿而去。


    战争疑云,他没打算惊扰怀孕的妻子,但通敌信笺一事的进展,还是要告诉她的,也免她记挂。


    “许驰等人虽失了手,但好歹是顺利逃脱了。”


    通敌信笺没有得手,纪婉青当然惋惜,但她更知道此事不易,许驰等人是夫君的心腹暗探,她更庆幸他们完好无损。


    “殿下,此行任务艰巨,他们探明皇后暗通的是何人,已是有功。”


    她担忧夫君失望,关切看向他,低声安慰几句。


    高煦好笑,他其实是担心她失望的,还打算软语哄劝一番,也免了她失落,情绪起伏太大。


    不想,夫妻二人都想到一块去了。


    妻子明理懂事,大局眼光不缺,又柔情似水,熨帖得仿佛像长在他心尖上的肉。


    高煦喜爱至极,他虽一贯内敛,但此刻也难掩柔情,将人搂在怀里,没多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青儿说的是。”


    二人身神契合,交颈相拥,享受了片刻缱绻,才稍稍分开,再次说起正事。


    纪婉青倚在夫君怀里,螓首靠在他的颈窝,任他的大掌轻轻抚着自己背。


    她又垂眸看了密信一眼,有些好奇,“殿下,你说这鞑靼武将,究竟是何人?”


    “这人必然是我大周的暗牒。”高煦语气十分笃定。


    大周与鞑靼,常年敌对,这么多年下来,大家的细作势力,必然是有渗透到对方当中去的。


    这类细作暗牒,高煦也有,只不过,他们在鞑靼军中的官职,还远没有这么高。


    这主要是因为他年轻。


    高煦十五岁入朝,开始接触权柄,这才有了大肆发展各方势力的便利。


    放进鞑靼当中的暗牒,也是那个时候才开始挑选并培养的。


    这项工作并不容易。首先双方民族不同,虽一样黑头发黑眼珠,但轮廓外貌身形,也是有些差异的。


    大周这边也有身材高大,五官偏深邃的人,再加一把大络腮胡子,不是不能掩饰过去。


    只不过,外型有了,内在还得继续填充。


    暗牒需要精通鞑靼语言,了解鞑靼的文化民俗。且还有一点至关重要,就是保证对大周绝无二心,对东宫忠心耿耿。


    这些人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来进行全方位培养。


    一直培养了四五年,这些暗牒才开始安排一个适当的身份,投放于鞑靼内部,投军并努力往上爬。


    这些人有能耐不假,但想爬起来需要时间与机遇。短短两三年,期间两国也没有交战,他们最多也就是低级军官而已。


    高煦搂着妻子,细细将暗牒之事告知于她,末了,道:“这人并非孤麾下,大约是其余大将的人。”


    大周与鞑靼历来敌对,暗牒肯定不止有王朝派遣的,镇守北疆的一部分大将,也必然有遣人过去。


    这人究竟是哪位将领的呢?


    他官职看来至少是中等级别,两国一旦再次交战,必能起不小的作用。


    高煦将镇守北疆大将过了一遍,可惜单凭这么一点讯息,一时无法断定。


    不过这事儿,他也并非必要究根到底,不论对方是谁的人,得益的都是大周。


    “殿下,这人不管是谁的人,观他如今言行动作,也必然是心向大周的。”


    纪婉青见高煦凝眉沉思,看来并未有所得,便低声安慰他。


    “也是。”


    他一笑,夫妻又想到一块去了。


    高煦抚了抚妻子高耸的腹部,话锋一转,“青儿,诸般事宜孤会安排妥当,你莫要劳神,可知晓?”


    满打满算,至多还有两个月,纪婉青就要生产了。这事儿他告知于她,是免了她记挂,若因此劳神,就非他本意了。


    高煦一边嘱咐着妻子,一边轻轻摩挲,感受着掌下孩儿旺盛的生命力,黑眸染上柔色。


    “嗯,我知道的。”


    孰轻孰重,纪婉青当然分得清楚,万大事情,都得等孩子平安落地再说。


    “殿下辛苦了。”


    他轻笑,“哪里的事。”


    要知道,高煦日常就这般忙碌,他早就习惯了。


    就是这般,纪婉青才心疼,“日后等情况稳定了,你得多歇歇,不能再这般劳累。”


    这个“情况稳定”,说的是什么时候,夫妻二人心知肚明。现在东宫位置敏感,须步步谨慎,纪婉青也不说什么无意义的废话。


    高煦心头暖热,低声应道:“好,都听青儿的。”


    一探鞑靼之事虽有波折,但总体是有进展的,清宁宫中夫妻和谐,一心期待新生命的降临。


    只是在此之前,却另有一事发生了。


    无独有偶,穆怀善在鞑靼王都也放了暗哨。虽暗哨地位未必高,但京城戒严,全城围布擅闯王宫的刺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能知道的。


    鞑靼王宫并不是第一次进刺客,暗哨传信时本也不以为然,谁知道消息传回去,他的主子却十分看重。


    穆怀善为人敏锐,结合近段时间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隐隐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踱步半响,他吩咐,“传信鞑靼暗哨,设法多打探些消息,尽量详细些,都传回来。”


    主子的加急命令,暗哨们自不敢怠慢,立即便开始打听了。


    鞑靼王都的这些暗哨,人数不多,地位也不高,万幸的是之前抓捕刺客的事闹得很大,王都即便是普通兵士,也知悉不少实情。


    暗哨将目光放在中低级军官身上,找准目标,花了心思以及银钱,终于探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整理一番,立即传回大周。


    “一行六人,身着黑衣,黑巾蒙面,身手矫健,一度逼近鞑靼可汗的外书房。”


    穆怀善打开密信,垂目细看,“此六人轻功尤为卓绝,王宫护卫统领率一干好手追捕,未能赶上;全城戒严,依旧被其逃脱。”


    他俊美的脸庞渐沉,入鬓浓眉微微蹙起。


    上面两段话,说的虽然是刺客的身手,但穆怀善却能从中看出许多蛛丝马迹。


    这般目的明确,有组织有纪律的刺客,应是大周这边派遣过去的。


    然而,大周这边的各家势力,能拥有身手如此顶尖的暗探者,实在是不多。


    毕竟,虽说大部分鞑靼武者轻功不咋的,只是一个国家这么大,却还是会有一小撮例外的,其中超过一半集中在王都。


    刺客却顺利逃脱了,而且全程都没被追上过,可见这所谓的“轻功尤为卓绝”,是卓绝到了何种地步。


    对方一出手就是六个,能有这般阔气举动的,整个大周数来数去,不超过两巴掌之数。


    最近几年两国没有战事,好端端的,一般镇守北疆的大将即使有能力,也不会行此挑衅之举。


    这不超过十个人的里头,又被划去了大半。


    剩下的,都在京城了。


    穆怀善眼睛眯了眯,从看过密信后,他便直觉刺客是东宫的人,再细细分析过后,更进一步落实了心中猜想。


    假若真是皇太子,那对方为何无缘无故,就突然派人却夜探鞑靼王都?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王泽德,想起京郊庄子被围剿,再联想松堡之役。


    最后,他联想到数年前与鞑靼可汗的交易。


    这事儿毫无佐证,细细分析之下,皇太子也不可能探得这个绝密的消息。


    穆怀善左思右想,都不认为东宫能仅凭王泽德及一个郊外据点,就能深入至此。这才过去几个月时间?


    他摇头,开始思索其他可能。


    只不过,穆怀善虽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不管怎么思索,最后不知不觉会绕回来。


    他其实是一个很相信自己直觉的人,因为,他的直觉在绝大多数时候也是正确的,甚至在战场上救过自己不止一次。


    穆怀善靠在太师椅上,罕见的举棋不定。


    相信分析呢?还是相信直觉?


    外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直到晨光微熹之时,一直安静坐着的他动了,倏地睁开眼,沉声唤道:“来人。”


    心腹穆德立即推门而入,“属下在,请主子示下。”


    “你立即传信临江侯,并让他转告皇后,鞑靼王宫遭刺客夜探,来人应是东宫麾下。”


    猜疑只是穆怀善本人的事,既然他决定已下,口气便十分笃定,语气不容置疑,听得下面的穆德脸色十分严肃。


    最后,他亲笔写了封书信,用火漆封了口。


    “皇太子似乎已发现了松堡之役真相,让他们再次设法,将当年那信笺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 爱你们哒,咪啾~92、第 九十二 章一纸密信, 从大同发出,很快抵达京城临江侯府。


    纪宗文大惊失色, “腾”一声站起,宽袖带翻了茶盏, 刚沏好的热茶滚烫,全浇到他衣袍下摆上, 他却浑然不觉。


    他心脏狂跳, 手足有些冰冷,勉强定了定神, 将信笺掩下,吩咐道:“赶紧的,立即将魏王陈王请过来。”


    “是的, 侯爷。”


    答话的人, 是新任临江侯府大管事纪升。前大管事纪祥回乡探亲得了天花疫病,病逝在家中没有回来, 于是, 他便升了一级顶上。


    他不敢探寻主子失色的原因, 立即遣心腹出府,打马往两处王府而去。


    纪宗文要立即通知皇后, 但这等机密, 他不会交到任何一个心腹手里。于是,传话人选就仅剩两个外甥了。


    魏王与陈王,当年也为此事传过信,虽当时他们年少, 没有参与其中,但事情真相却是知道的。


    毕竟当年魏王已经十五,陈王也十三了。在皇宫,这年纪早不是小孩子。


    二人迅速赶到,匆匆进了外书房,舅甥三人闭门密议。


    很快,魏王陈王便出了临江侯府,面色沉凝,急忙往皇宫方向而去。


    “什么?”


    魏王陈王进了坤宁宫,皇后见他们面沉如水,也不多说,立即屏退所有宫人太监。


    两儿子带来的消息,却如一道惊雷劈下来,让她脑中片刻空白,“竟有此事?”


    魏王蹙眉点了点头,“也不知,东宫究竟获悉多少线索?”


    这事儿,其实仅是穆怀善本人的猜想,不过他言之凿凿,在几人当中已掀起滔天巨浪。


    这小弟弟虽一贯不按常理出牌,办事随心所欲,不过他很聪明很有能耐,不管大事小事,只要插手的就没出过岔子。


    皇后对他还是笃信的,“那你小舅舅怎么说?”


    “小舅舅信笺上说,他那边并没有动静,皇太子可能是从另一边察觉这条线索的。”


    从皇后这边入手,就绕不开穆怀善,他一贯谨慎,耳目不少,既然没有察觉异常,那东宫碰触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况且当年那事太隐蔽,一环扣一环,外人插手,也不是那么好抽丝剥茧的。他虽最终相信自己的直觉,但却不认为是自己这边露了破绽。


    因此他觉得,东宫奔鞑靼王宫而来,若是为了信笺,那应该是从其他方面得到的消息。


    毕竟鞑靼那边,新可汗当年暗通大周某方势力,最终取得汗位,虽并未广而告之,但到底并不是个绝密消息。


    只有这样,一切表面现象,才能合理地串联起来。


    也就是说,皇后一党的身份很可能还未暴露。


    母子三人的心定了定。


    陈王此时也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思了,立即接话道:“母后,儿臣认为,小舅舅所言是上策,我们应立即设法,从那边把信笺取回来。”


    “太子能耐,一贯不容小觊,万一被他抢了先,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很可能还未暴露身份,但若没有尽快把信笺取回来,那就难说了。


    “你们说的是,确应如此。”皇后郑重点了点头。


    实际上,当年那场战役过后,她与临江侯何尝不知那信笺是隐患?合作成功后,自然是尝试过取回来的。


    只是新可汗也不是傻子,这么一个日后可能派上大用途的把柄,哪能轻易给还回去?


    若真要退还,也不是不行,那必须用更大的利益来交换。


    当时可汗提出的条件,就是让纪后一党设法帮助他,在大周北疆某几处关卡制造混乱,好让他混淆视听后,再悄悄将自己的细作推上早已看好的位置。


    通俗点说,就是为了鞑靼细作的上位,大开放方便之门了。


    对于鞑靼可汗而言,魏王能不能称帝很难说,日后变数大的去了,不如现今讨些实际的好处。


    那皇后临江侯答应了吗?


    当然不可能。


    此事与围困松堡,并铲除纪宗庆楚立嵩等异己,已完全是两码事了。松堡的结果是二人乐见并可控制的,而前者则不然。


    鞑靼可汗点的地方,都是边卡要塞,一旦在要紧地方埋下不确定因素,日后若发生大战,很可能影响很大。


    哪怕细作并没有占据高位,只当个守城门的小卒,也够呛的。


    一旦这些雄关被破,京城便危矣。


    大周在,他们才是皇后皇子侯爵,一旦大周被鞑靼蹄铁所灭,他们就只能是亡国奴。


    不要说,皇后一党当时并无法触及那几个关卡,即便真碰触到了,他们也无法答允。


    条件谈不拢,于是,这件事便搁下。一晃眼过了三年多,直到今天。


    “钧儿,烨儿。”


    皇后神色凝重,“回去告诉你们大舅舅,就按你们小舅舅的法子做。”


    三年过去,纪后一党在军方的势力已深入了许多,要在那几处关卡制造点小混乱,勉强还是可以的。


    相较起大周在,他们母子兄妹身败名裂而死,她更愿意让大周朝陪他们几个冒一冒险。


    皇后暗忖,等信笺取回来后,他们还可以设法提醒一下那几处守将,让对方警觉,然后多多洗涮几遍,好把细作给洗下去。


    反正只要那把柄要回来后,一切都好说。


    “事不宜迟,钧儿烨儿,你们赶紧出宫。”


    皇后命人取来纸墨笔砚,亲笔写了一封给鞑靼可汗的信,没有落下署名,只用了一个当初约定好的私印。


    猩红的印记落在信纸上,她垂目看了看,折叠起来放进封皮,用了火漆,交给大儿子,再三嘱咐道:“这封信,必须亲手交给你大舅舅。”


    这是一份表达意向的信,先试探试探,毕竟三年过去,对方的条件不知有无变化。且即使没变,他们也得适当讨价还价一番。


    魏王郑重应了,接过信立即贴身收好,对母后点了点头,便领着弟弟匆匆出宫去了。


    皇后这边几个的异动,很快被东宫察觉。


    首先,是纪婉青手下暗探传了消息过来。坤宁宫这边的,说皇后母子闭门频频,前后神色凝重,且皇后本人难掩焦躁,神思不属,甚至连丽妃容妃抢夺宫务也不甚搭理。


    宫务是皇后在后廷立足的根本之一,她一贯十分看重,十几年来牢牢把控,不容他人染指,这很反常。


    紧接着,临江侯传来消息,说两位皇子出入侯府频密了许多,时常屏退所有下仆,待在外书房一闭门就是半天。


    最后,潜伏在陈王府的丁文山也递了消息出来,说陈王不甚对劲,日常的品茗清谈许久没进行不说,就连本人也很少见踪影。


    偶尔见面,也一脸凝重,行色匆匆。


    很明显的,纪后一党是发生大事了,几名核心成员皆严阵以待。


    这究竟发生了何事?


    朝堂局势,高煦了如指掌,最近风平浪静,纪皇后一党稳定发展。而昌平帝身体也康健,一夜御数女没有问题。


    他斜倚在姜黄色麒麟纹大引枕上,食指轻敲了敲炕几,那问题究竟会在哪里呢?


    “殿下,不若我传令下去,让暗探们多多注意,看是否能发现端倪?”


    纪婉青徐徐喝了一盏温蜜水,放松身子,靠坐在高煦身畔,腰有些酸,她用手揉了揉。


    这项工作很快被身畔男人接手,大掌不轻不重,小心翼翼揉按着,让她舒畅叹慰。


    “这般也好。”他应了。


    妻子怀孕已有八月,眼看没多久就临盆了,高煦本不欲她知晓,好让她安心养胎的。


    只是相爱的夫妻总是敏感的,他们对伴侣的情绪变化更容易察觉。这几日,他思绪沉凝,尽管表面如常,但纪婉青还是感觉到了。


    既然妻子问起,高煦也不隐瞒她,便简单叙说一遍。


    按照目前迹象看来,对方密谋之事必是皇后一党的绝密。纪婉青的暗探虽不能贴身伺候,但好歹占据地利之便,是目前最有可能探听到消息的。


    高煦也有些意动,便应了下来。


    末了,他不忘叮嘱道:“这事你下个命令即可,万万不可劳神。”


    高煦板着俊脸,相当严肃,手上按揉的力道却十分温柔。不管语言还是动作,都隐晦表现了他的关切。


    纪婉青笑了,直起腰,凑上前去,亲了亲他的唇,“知道了,我孩儿他爹爹。”


    这个称呼,看着平淡还隔了一层,偏偏却带上了无法斩断的羁绊,密密的将二人缠绕在一起。高煦睨了她一眼,薄唇微挑,黑眸带笑。


    他喜欢这个称呼,大手松开正按揉的腰间,顺势将人抱住,掌心自然而然放在高隆的腹部上。


    孩子不知道动了动小手,还是踢了踢小脚丫,反正就碰了碰他老子的掌心。


    进入怀孕后期,小宝贝长大了,活动空间减少,胎动也随之少了些,动作不似以前那般激烈了。


    高煦心疼孩子憋闷,摸了摸掌下,温声道:“等你出来,再好生活动一番。”


    胎动刚开始少些时,他的反应实在很大,越想越不安心之下,连夜召了刘太医来看了,得到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才安心睡下。


    纪婉青微笑看着,这些事儿,都是记忆中美好的一笔。


    那日夫妻二人商议过后,纪婉青立即便将命令传下去。


    可惜的是,结果并不太理想,皇后临江侯几人讳莫如深,此事连自己的贴身心腹也不允许知道,更甭提其他人。


    事态进展一如高煦之前所预料,要探听到有用的消息,难上加难。


    不过,他很沉得住气,反而担心妻子惦记,特地安慰开导了几次。


    纪婉青其实没怎么焦虑,这一年来她也经历过不少事,早锻炼出来了,况且还有什么事,能比得上腹中骨肉重要?


    当然,夫君的关怀,她还是照单全收的。


    只是,纪婉青手下的暗探们,到底还是有混得不错的人,他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留意,些许蛛丝马迹还是能察觉到的。


    日子不疾不徐过去,到了命令下达后的第八天,潜伏在临江侯府的暗探,终于有加急消息传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中午好,嘿嘿,我们明天见哦~ (*^▽^*)93、第 九十三 章传消息的人是金大年, 就是那个协助擒获前大管事纪祥一家,在揭露穆怀善身份一事里立下大功劳的马房管事。


    不得不说, 马房管事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古代出行, 很多时候少不得马匹,一个马房能窥探到不少隐蔽痕迹。


    在接到主子命令之前, 金大年就有些小疑惑了, 因为前几日,马房精心饲养的那几匹千里良驹, 无缘无故少了一匹。


    这可不得了了,要知道这几匹马比人还要金贵太多,马房自金大年起往下, 大家当祖宗般供着, 有专人伺候,寻常小厮还不能靠近看一眼。


    这无端端就少一匹, 他赶紧报上去。


    上面很快有答复, 传回来的是一句很笼统的话, 说没事,让他约束下面的人, 照常当差即可。


    没等不明就里的金大年嘀咕太久, 自家主子的命令便传下来了。


    他心头一动,当即将此事联想在一起。


    只不过,那马虽是难得良驹,但拉出去就不知所踪了, 不在金大年的管辖范围之内,他对后续无能为力。


    他只能按捺住,盯紧马槽剩下那几匹骏马,争取下次发现端倪。


    皇天不负有心人,机会终于来了。


    金大年是一个很负责任的管事,他一年有半数时间睡在马房旁边的小值房,这为他近水楼台制造了很大便利。


    这个小值房一侧墙壁,就是一条内巷,通过顶上一个小气窗望内巷,还能看见侯府车马出入的侧门。


    换而言之,只要时刻盯着这个小气窗,骏马被拉走肯定瞒不过他。


    金大年也是拼,只白日窥点空隙歇息,晚上却熄了烛火,抖擞起精神扒在小气窗处,一眼不错盯着内巷侧门。


    这么辛苦熬了七宿,终于在第八天深夜有了收获。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人快速接近马房,金大年定睛一看,原来是新任大管事纪升。


    纪升提着一大把钥匙,开了马房的门进了去,没多久,就拉了一匹宝驹出来。


    金大年屏住呼吸,见对方没有打开侧门出府,而是拉着马匹,沿着内巷,往另一边去了。


    也是,京城有宵禁,四下静谧,马蹄半夜在外面街巷走动,难保不惊动其他人家的门房。


    这恰巧给金大年很大一个便利。


    他立即设法,以暗号将消息传出去。


    在今夜之前,金大年就往上面报了这个消息,高煦派了刚返京两天的许驰领着人,负责盯梢。


    临江侯府如今外松内紧,他们没有贸然闯入,只待在外面盯着,顺道等待金大年的暗号。


    如今一得了暗号,便立即加派人手,严密监视侯府各处门户。


    毕竟马不同人,总得走门吧。


    次日清晨,临江侯府动起来了,各侧门小门打开,办事的办事,采买的采买,人走车行络绎不绝。


    一上午,许驰等人也没有发现不对,不过他们没气馁,毕竟这差事最需要耐心,继续沉着盯梢便是。


    直到响午后,某一处专供下仆车马出入的小门再次打开,出来一辆平板小车。


    车很旧,驾车是个带着斗笠的汉子,看衣着是低等仆役,拉车的马一身杂毛,而后面的车上装着两个大桶,虽盖子严实,但也飘出些不和谐的味道。


    这是一辆运送污秽之物的小车,很不起眼。


    然而,许驰眼睛却一亮,立即低声招呼,“来了。”


    他眼睛毒,虽这马一身斑驳杂毛,有些地方还秃皮,看着不上档次,伪装得很好,但却瞒不过他。


    马的外表皮毛能伪装,骨架子肌肉等内在却骗不了人。


    这匹马十分高大,身材比例匀称,肌肉流畅,一看就是耐力爆发力过人的良驹。它状态很好,双目清亮,还有些脾气,似乎不大乐意拉车,蹄子撅了撅,才不甘不愿地走着。


    为求逼真,两大桶粪是真的,满满当当很沉重,这马儿却拉得轻松,步伐一点不见吃力。


    许驰嘬了嘬牙花子,这么对待一匹宝驹,他看着都有些心疼了。


    心疼归心疼,差事还是得完成的,此事好不容易打开缺口,不容有失。


    他一边领人悄悄跟上,一边命人回去报信给主子。


    这拉粪小车在城里晃悠了半个时辰,纪升确定四下无人,这才一甩细鞭,直奔目的地。


    这是一个二进民居,他一进门,立即有人迎上来。


    这是一个很面生的中年男子,对方不是临江府的府卫,纪升也不认识,不过他一句话没敢问,对了暗号,确认无误,他跳下车与对方交接。


    男子实际是穆怀善的心腹暗卫,奉主子之命特地赴京,负责协助皇后兄妹。他迅速卸了车,一跃上马,立即打马出门,往北城门方向奔去。


    高煦的命令早过来了,必须跟上,尽可能弄清事情始末。


    许驰一看这人动作,便知道是高手,好在他早有准备,小心翼翼,悄悄尾随。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短短时间内,他再一次回到鞑靼王都。


    那男子几乎不眠不休,奋力打马日夜兼程,绕过城池,出了关,直奔鞑靼境内。数日后抵达王都,那匹宝驹口吐白沫,倒地而亡。


    他弃了马,径自往鞑靼王宫去了。


    “难道,皇后等人,目标也是当年那封信笺?”


    许驰人在路上,消息不断传回东宫,高煦也不隐瞒妻子,处置过后,密信总拿回屋给她看。


    纪婉青细细看罢,掩信沉思。按照常理,皇后与鞑靼可汗的接触,三年前应是唯一一次。


    毕竟,双方虽合作过,但到底还是敌对关系,你说有多好,那是不可能。双方只有各自提防,绝不可能亲如一家。


    皇后当年做了亏心事,按照一贯做贼心虚的道理,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可能再联络鞑靼可汗,以免因此泄露当年痕迹。


    通敌大罪,当诛九族。


    此事一旦被掀起,皇后临江侯府死定了,魏王陈王也必定沦为废人,这风险,谁敢轻易冒?


    纪婉青思来想去,都认为,皇后只能奔当年那信笺去的。她仰脸,“殿下,我说的可对?”


    “青儿猜测应不假。”


    高煦颔首,事实上,他也是这般判断的。


    除了上述几点,还有一处关键,鞑靼悄悄异动,意图再次南犯,此事秘而不宣。这关口上,可汗不会联系皇后的,以免引人注目。


    此事,必然是皇后先找上对方的。


    “好端端的,为何皇后突然往鞑靼传信?要取回信笺?”


    纪婉青秀眉轻蹙了蹙,骤然灵光一闪,她脱口而出,“难道,她察觉了我们的动静?”


    高煦颔首,“很有可能。”


    那封信若是那么好取回,皇后早就要回来的,不用等到如今。


    现在无缘无故,对方将尘封已久的事情翻出来,那只有一种可能,她被惊动了,并感觉到了威胁。


    只不过,皇后一党朝堂上不见异动,这母子舅甥近来也没特地注意东宫,对方应不知他们已获悉大部分内情。


    “皇后一方在鞑靼王都应有眼线,许驰等人闹出的动静太大,让他们心生忌惮了。”


    刺客之事,触动了皇后神经,警铃大作。


    高煦得出结论,“他们很可能,猜测刺客是清宁宫麾下,并认为我们从另一处获悉通敌事件。”


    这么一来,皇后等人没有关注东宫,而是将大部分目光放在鞑靼,才能说得通。


    他们必是认为,自己通敌者的身份还没暴露。


    “殿下说的是,所以他们才会急于取回密信,好将身份掩盖住。”


    纪婉青点了点头,半响又有些担忧,“殿下,也不知皇后能不能把书信要回来。”


    万一坤宁宫开出的价码够高,打动了鞑靼可汗,他答应把信笺归还,那麻烦就大了。


    要知道,这份通敌信笺,是松堡之役唯一铁证。一旦被销毁,真相大白的可能性将大大降低。


    妻子秀眉轻蹙,高煦却一笑,“皇后有动作更好,这信笺一旦动了,我们才会有机可乘。”


    纪婉青恍然大悟,对啊,信笺若一直被鞑靼可汗秘密收藏,欲取回来的难度才是最大的。毕竟,鞑靼虽是苦寒之地,但一国王宫的守卫还是不容小觑。


    许驰等人的能耐,她从不怀疑,但他们也失手一次了。


    她美眸一亮,“殿下所言极是。”


    不怕皇后百般设法,最怕就是那信笺丝毫不动。动了,才会有更多下手可能。


    高煦最爱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活力四射,还代表了她跟孩子都好得很。


    他本搂着人在说话,见状俯身亲了亲她的粉颊,“青儿放心,孤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信笺顺利出了鞑靼王宫,许驰便立即动手。


    至于信笺会不会当场被销毁,他认为不会,因为这个把柄太厉害,上位者疑心病使然,皇后不亲眼辨认过,是不可能放心的。


    自己的心腹尚且不放心,更何况是兄弟的心腹。


    “好!”


    高煦的能耐,纪婉青从不存疑的。


    夫妻商量妥当后,命令立即传下去,一切很快准备就绪了,现在只欠东风。


    可惜的是,东风没来,事情的变化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鞑靼,王宫。


    可汗年近四旬,正当壮年,他身材魁伟,外形看着粗豪,实际粗中有细,如今端坐在书案之后,手里正拿着一封信。


    这是他本月接到的第二封大周来信,端详了一眼完整无缺的火漆封口,他开启封皮,将书信取出展开。


    垂目细看过后,可汗浓眉紧蹙,下面的北枢密院使乌恩见状,立即询问,“大汗,可有要事?”


    乌恩是可汗的心腹,后者还是王子时,他便已追随多年,这绝大部分事宜,君臣间没什么不可说的。于是,可汗直接将信笺递过去。


    “大周的皇后,再次索取当年那份协议,看语气,似乎愿意答应以前的条件。”


    这本来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可汗年富力强,野心勃勃,上位后花了一年多时间,把他那些兄弟收拾干净,接着就是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悄悄准备起来,意图再次南侵大周。


    大周北边防线不容小觑,他之所以掩人耳目,是为了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好占据最大优势。这种情况下,皇后愿意帮忙制造混乱,好让他的细作趁机上位,实在是瞌睡时被送上了枕头。


    相较起遥遥无期地等待魏王称帝,可汗更愿意多换取现今便利,毕竟对方能不能上位,还是个未知数。


    只是,现在问题来了。


    可汗扼腕,“可惜,那协议早已遗失,本汗从前命人寻找许久,也未见踪影。”


    没错,那封协议信笺,早已不在鞑靼可汗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亲亲问阿秀,小包子啥时候出来呢?阿秀目测一下,大概在本周末,或者下周初吧~94、第 九十四 章事实上, 早在三年多年,鞑靼可汗还没上位的时候, 那信笺便已遗失。


    后面他派人寻找过两次,一次是在刚遗失之后, 而另一次则在皇后遣人索取信笺之时。


    不得不说,当初开给皇后那条件挺诱人的, 可汗很心动, 又命人在遗失之地狠刮了几遍。


    很可惜,两次找寻, 结果一无所得。


    当初,皇后没有答应那条件,此事不了了之。现在不知为何, 她又来了。


    可汗很敏锐, 皇后上一次来信虽语气试探,但他还是察觉了端倪。果然, 这一次对方答应了条件。


    在战前这么关键的时刻, 那么大一块肥肉送到嘴边了, 硬是吞不下,他捶胸顿足, 恨恨道:“都怪那该死的楚立嵩, 若不是这匹夫,信笺如何能遗失?”


    当年松堡之役,可汗还是大王子,他要争取战功好继承汗位, 当然事必躬亲。率兵阻截楚立嵩援军,就是他亲自出马的。


    这是一块硬骨头,成功伏击援军之后,双方立即展开一场激烈的交战。


    楚立嵩悍勇,又惦记着等待救援的松堡,急怒之下,兵力胜于对方一倍多的鞑靼军也弹压不住,只得改变全歼策略,包围困住对方。


    双方激战了两昼一夜,楚立嵩把鞑靼军杀得个屁滚尿流,溃不成军,他甚至一度把大王子打落马,差点给送上西天。


    信笺就是那个时候遗失的。


    由于大王子时间紧迫,与皇后的协议信笺又很重要,因此他贴身携带着,没有假手于人。


    当时,楚立嵩横刀扫过来,落地的大王子只得拼命往后一缩,好躲开这致命一刀。


    刀锋是堪堪闪过了,却划破了他甲胄前襟,怀中信笺撒出落地。当时大王子性命受到威胁,当然顾不上这些小事儿,就着亲卫们的拼死相护,他赶紧重新上马,往后方撤去。


    楚立嵩身负救援重任,也没恋战,掩杀过去两里地,待包围圈拉开一道口子,他便立即领军离去。


    惊魂未定的大王子缓过气,立即命人去寻回那封信,可惜已经找不到了,丁点纸屑也不见。


    他怀疑是楚立嵩捡了去,可惜对方已战死,线索断了,再也无法寻获。


    虽很不甘心,但找过两次后,可汗就没打算再折腾了,因为信笺也可能被人马踩踏过后,化为尘土了。


    “大汗。”


    乌恩砸巴砸巴嘴,很是心疼,“难道,我们只能就这样罢了。”


    当年那件事,他是知情者,自然知道信笺已经无法找回来了,只不过,面对这块肥肉,他却很舍不得。


    南侵大周的战前准备差不多了,若是己方细作能放到某些关键位置,如城门之类地方,到时候能起大作用。


    乌恩惋惜心疼,须臾灵机一动,“大汗,我们先哄骗那大周皇后一番,让她先实践一半条件,如何?”


    双方不是朋友,自然互相警惕提防。信笺若在,先送回去必定肉包打狗的;反而亦然,皇后没见到信笺之前,肯定不会实践全部诺言。


    双方协调后,必定是皇后先实践诺言一半,然后鞑靼送还信笺,再来才进行诺言的后半部分。


    他们虽然没有信笺,但可以钻空子啊!便宜吞一半了,到时说信笺遗失,对方也无可奈何。


    反正,皇后也不可能公然讨回公道,甚至她连宣之于口也不能,这哑巴亏只能硬咽下去了。


    可汗闻言击节赞叹,“好,本汗正有此意。”


    君臣二人立即凑在一起,低声商议起行动步骤,争取尽最大可能,狠狠挖对方一块肉,清宁宫,外书房。


    高煦正伏案奋笔疾书,张德海低声禀报:“殿下,林阳来了。”


    “叫他进来。”


    他放下笔,活动一下手腕,端起茶盏,靠坐在圈椅上呷了口,叫起行礼问安的林阳,问道:“何事?”


    “回殿下的话。”


    林阳立即奉上手中信报,并禀道:“这是许驰传回来的最新消息。”


    “临江侯所遣之人已抵达鞑靼王都,信笺通过北枢密使乌恩送进王宫。当天傍晚,乌恩从王宫折返后,来人次日换马离开,现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换而言之,鞑靼可汗是给了回信,由这人带回了。


    末了,林阳又补充了一句,“这位信使功夫极深,许驰等人唯恐打草惊蛇,坏了主子大事,现按兵不动,因此不能知悉回信内容。”


    “许驰做得对。”高煦快速浏览一遍密信,颔首表示肯定。


    算算时日,这应该是皇后第二次致信鞑靼。


    按照常理,第一次应试探一番,可汗给出条件;而第二次即是这次,皇后同意了,那么可汗的回信,就应该是要求先执行条件的一半。


    毕竟,送回信笺,就等于送回主动权,皇后很可能翻脸不认人的。


    鞑靼可汗不是蠢货,这双方协调过后,应会先实践一部分条件,然后将送返信笺之事放在中间。


    “林阳,你命人关注北疆这几次要塞。”


    高煦站起身,在身后的大周疆域图上点了七八下,所碰触的地方皆是与鞑靼接壤的边城要塞。


    他判断,鞑靼可汗的条件,必定应在这几个位置上。


    那份通敌信笺,一旦魏王上位,就是相当要害的把柄,要换取它,就必须付出更称心的东西。


    对于鞑靼可汗而言,魏王能不能称帝是未知数,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按照他一贯偏务实的行事作风,应该会提出更实惠的要求。


    鞑靼正悄悄动作着,一场大战就在不久的将来,这种情况下,可汗肯定觊觎着几处雄关。


    “林阳,尤其关注底层将士的动静,诸如守城门、伙房之类的地方,是否有人员更替。”高煦梭视疆域图片刻,再次补充。


    这几处雄关,守将都是昌平帝的心腹,高煦都不能全部伸手进去,更何况坤宁宫?


    不过,鞑靼可汗也清楚皇后的能耐,他要求必然会合理。


    小兵小卒,一个半个的,平时淹没在军队中,根本起不了啥作用。只不过,一到了战争的要紧关头,小人物很可能也导致大后果的。


    “属下领命。”


    林阳利落应了一声,随后他有些迟疑,“殿下,这几处边城底层兵丁甚多,我们怕是很难兼顾。”


    东宫势力渗透比坤宁宫要深入,但到底也是有限的,毕竟昌平帝很关注这几个地方,一切动作得不露痕迹。


    一个边城的底层兵卒多不胜数,虽眼下集中在城门、伙房之类的地方,但要全方位关注,恐怕人手也会有所欠缺。


    并不是每个边城守将,都如同霍川一般投靠了东宫的,这么一来,监视怕是会出现漏洞。


    林阳一叹,“若得悉坤宁宫会在哪处边城动手脚,情况就会好很多。”人手集中,比广撒网效果好太多。


    “你传令下去,先尽力而为罢。”


    这一点,高煦当然知道,不过综合整体情况,只能选择广撒网。


    他打算事后传令霍川,让其查获几个“细作”,自己警惕之余,还去信提醒其余几处守将,让对方也排查一番。


    霍川表面是保皇党,那几位守将也是,关系不错,大家经常互通消息。他提一下发生小混乱后,随即发现细作就可以了。


    这些将军并非庸碌之辈,之前因为小混乱不显眼,他们这等级不知道,一旦被提醒,动作肯定立即到位。


    这迂回策略很麻烦,不过高煦不得不为之,毕竟这几处雄关,明面上东宫万万不能沾手,以免引起皇帝忌惮。


    行动方针已定下来了,主从二人都做好了大费周章的准备,只不过,命令刚传下去,许驰又一封密信到了。


    密信内容出人意表,却让上述事件有了一个新的解决方案,简练许多。


    再说许驰这边,匆匆送出第一份密信之后,他吩咐手下抓紧时间休息。


    一路奔波大家都疲劳,尤其还需要掩人耳目,临江侯府那人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必定立即离开。


    等大伙儿应了退下,许驰揉了揉眉心,也站起准备回屋。


    这时,有属下匆匆转进来,“副统领,门外有人摸上我们据点,说找姓许的,应该是找你。”


    许驰一怔,脱口而出,“可是个头与我差不多的年轻男子,蓄有一把络腮胡。”


    这处据点很隐蔽,历来无人上门打搅。除了前段时间,他亲口告诉过一个外人。


    没错,这人就是当初那位武将,不久前才帮助过他们的大周暗牒。


    上次双方分别前,许驰与对方说过这处据点,让武将若有难处,可才此处寻求援助。


    武将能耐不小,但细作总有各种不易之处,大家同样心向大周,折损总是让人心痛的。


    据点的人也知道这事,闻言点了点头:“副统领,应该是你上次说那个,他右边太阳穴位置有处很深的刀疤。”


    故人来见,许驰亲自出迎,一见,果然是那个武将。


    二人寒暄几句,一边说一边进了明堂,分主客落座。


    “这位兄台,你……”


    “许兄弟可暂称我为耶拉。”


    武将换了一身不显眼的便服,微微一笑,虽掩藏在络腮胡之下,但却能看见眼角稍翘。他抱拳,语带歉意,“我暂不能以本名相告,请许兄弟见谅。”


    耶拉,意为胜利。


    很普通的一个鞑靼名字,武将用着却有不一般的意味。许驰当然不会强人所难,笑道:“好,那我等兄弟来日坦言相告,届时我们不醉不归。”


    “好!”


    耶拉应了,他也不废话,随即压低声音,“许兄弟,我今日前来,是有一要事相告。”


    “哦?”许驰疑惑,“耶拉兄弟请说。”


    “今日下午,王宫传出指令,本来暗中驻扎在大周接壤边境的驻军,开始悄悄往太原、蓟州方向移动。”耶拉这几日刚升了一级,因此能获悉的消息更深入。


    话罢,他看着许驰,“我想,这个消息,你应该用得上。”


    很凑巧的,在今早,耶拉发现了进城的临江侯府送信者,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对方迥异的服装面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刻意观察之下,他又发现了许驰踪影,后者虽有伪装,但二人才见过面,他还是立即认出来了。


    耶拉本来就很关注这些消息,见状再添几分关注,送信者直奔北枢密使府邸,乌恩进宫没多久,这调遣命令很快就出来了。


    他很容易就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耶拉眼睛很毒,不过见过许驰一次,便知道对方是个同类之人,心存正气,有原则有底线。由仆可见主,对方的主人,想必歪不到哪去。


    因此,他伪装一番,特地报信来了。


    “你……”


    许驰身为暗卫副统领,有眼光有能力,他当然知道这消息对己方极有用。不过,这也不妨碍他此刻诧异。


    耶拉为何要告诉自己?他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报告自己上峰吗?


    就好比许驰本人,他是东宫麾下暗卫,有了消息,必然第一时间报告皇太子的。且作为一个暗卫暗牒,必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没有得到主子允许的情况下,他不会将探获的消息外泄。


    耶拉看着并非一个没有原则的人,但他行事却出乎许驰意料。


    “耶拉兄弟,你为何……”


    耶拉微微一笑,他明白许驰的意思,不过他没有解释,“许兄弟,此事可否日后再说?”


    他没有上峰,失去记忆近三年,不清楚昔日旧部情况,也不敢轻易联系,于是,才会如此行事。


    “当然可以。”


    许驰并未怀疑对方分毫,既然对方有隐情,他便压下疑惑。


    这个话题结束以后,耶拉沉吟半响,最终还是抬眸说:“这送信者,很可能来自坤宁宫。”


    上午肯定了送信的是大周来人后,他立即直觉是皇后一党。毕竟,他是当年松堡之役的幸存者,恢复记忆这半年以来,一直在努力打探当年通敌之事。


    耶拉已大致还原真相,现在只欠证据。


    失联近三年,不知局势人心变化如何,绝大部分旧部不能联络,他势单力薄,想要取得证据,借力是一个很好的法子。


    身处敌营,耶拉本不敢轻易借力,好在他遇上的许驰一行。


    在再次见到许驰后,他就开始犹豫,最终,还是做出的决定。


    毕竟,对方能追踪送信者而来,必定是已经掌握了这个消息,他们目的是一致的。


    耶拉这句话是试探,也是引出话题,却让许驰大吃一惊。


    他失声道:“耶拉兄弟,你竟知道此事?”


    当年线索全部被抹个干净,东宫费了多少人力物力,才查探道如今地步。而如今看对方的样子,知情情况显然不必己方少。


    耶拉既已决定,该透露的也不含糊,“没错,此事就是我蛰伏鞑靼的目的之一。”


    许驰看向对方,思绪急转,沉吟片刻,已有决定。


    两人眼神交汇,既然目的相同,瞬间达成协议,“以后多劳耶拉兄弟了。”


    “此乃应有之事。”


    随后,耶拉话锋一转,问道:“我可以冒昧问一句,许兄弟是何处之人?”


    既然要与对方合作,自己也透露给对方一个重要消息,他希望知道对方的主子是谁。


    许驰不是不知道耶拉的意思,对方要求不算过分,只不过,他身为暗探,却是有原则不可侵犯。


    他摇了摇头,“耶拉兄弟,你知道我不能说。”


    耶拉当然知道,但他也听出了徐驰话中松动之意,微微一笑,他直接报人名,“霍川?”


    许驰剑眉一挑,神色不动,却也没阻止。


    “张为胜?……”


    耶拉将心中猜测的几个大将都说了个遍,对面人依旧不见动静。他不禁蹙眉,许驰几人身手高超,遍观整个大周朝,能有这样实力的人不多。


    骤然间,他灵光一闪,一个让他呼吸急促的答案脱口而出,“东宫?”


    果然,许驰眸光微微一闪。


    “果真是东宫!”


    耶拉虎目圆睁,双手紧握了一把圈椅扶手,表现实在有些过激了。许驰诧异,“耶拉兄弟,这不知有何不妥?”


    “不,很好。”


    耶拉垂下眼睑,努力压了压波动的心绪,片刻睁眼,已恢复如常,“皇太子贤能,有大才,我等心悦诚服已久。因此骤闻此事,方如此惊讶。”


    末了,他往南边拱了拱手,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问道:“殿下贵体可安?”


    耶拉其实是想问另一个人,但此言不可宣之于口,他话到嘴边又给换了。


    许驰也向南拱手,笑道:“殿下大安,东宫即将添嫡子,大喜在即。


    嫡子,必然是太子妃所出。耶拉骤不及防闻听此讯,又惊又喜,一大把络腮胡也掩不住他的喜形于色,连连道:“好,好好!”


    他反应其实有些大,与之前所见稳重大不相符,不过大周的忠臣良将,基本都极期盼东宫添嫡子的,耶拉表现也不足为奇。


    因此,许驰也能理解。


    接着,两者商议了一番,等耶拉离开后,许驰立即再次修书,将对方告知的情报记录,立即传回大周。


    这个消息,确实给东宫带来不少帮助,高煦接到信报后,立即调整计划,将监视重点放在太原、蓟州两处边城。


    果然,没多久后,这两处边城基层,都有了几起骚动,导致少数兵卒暂时不能当值,只能换人顶上。


    至于哪个是鞑靼细作,这点不得而知。


    高煦眉目一片冷肃,“传信下去,先监视着,半个月后再动手。”


    怎么也得等通敌信笺出了王宫,才能将这些人撸下,提前惊动鞑靼可汗,并非上策。


    东宫运筹帷幄,按照常理,应是大获全胜的,在过年前便将信笺拿到手,并把纪皇后一党一网打尽。


    只可惜,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几方人马密切关注之下,那个传信男子面色凝重竟空手而归。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鞑靼可汗出尔反尔?


    高煦刚下令彻查,不想,坤宁宫崔六娘便有紧急情报送到。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很快就撸好了,等会就发上来哒!


    (*^▽^*)


    昨天很多宝宝猜测是武将拿了协议了,其实并不是呢,毕竟一国可汗的身边,还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武将就在鞑靼三年多,他还没混上去啦~95、第 九十五 章“什么?”


    皇后“腾”一声站起, 带倒了炕几上的珐琅小香炉以及茶盏,骨碌碌滚下地后, 乒铃乓啷摔了一地。


    她丝毫未觉,只大睁双目, 看着面前两个儿子,不可置信问道:“钧儿烨儿, 你们说什么?信笺早已遗失?”


    封后十数年, 皇后罕见这般震惊,她简直无法相信, 一直以为被握在鞑靼可汗手里的要命把柄,居然早不在了。


    魏王陈王郑重点头,“千真万确。”


    皇后闻言, 半是高兴半是担忧, 又夹杂着气愤,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高兴是信笺已不再鞑靼可汗手中, 对方无法再要挟自己母子;气愤是之前被对方蒙骗了, 付出一半代价却没有得到回报。


    至于担忧, 当然唯恐信笺落在其他人手里,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来, 咬自己一口。


    皇后连忙拉两个儿子坐下来, “快,快给母后说说。”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她眉心一蹙, 何人敢抗命接近并吵嚷,扬声喝道:“都给本宫滚下去。”


    若有需立即处理的大事,胡嬷嬷会敲门禀报的,皇后因此不以为意,只紧盯着两个儿子,等待答案。


    外面立即恢复安静。


    魏王是兄长,他负责讲述,陈王在旁补充,二人将刚知悉的情况一一道来。


    关于这一点,鞑靼可汗得了好处,倒没隐瞒,很爽快将当年遗失信笺的情况说了。


    当然,他不可能说自己被楚立嵩杀得狼狈后遁,否则可汗颜面何在?因此有关战争场面一句带过,只表示,那信笺他当时揣在怀里,跟对方大将干一架后发现不见了。


    事后,他也找过两回,不过没见踪影。


    此事对可汗影响不大,因此他轻松自在,说明白遗落在战场,便算了事。


    只不过,对皇后几人来说,可不是这样。


    这对方大将,不就是楚立嵩吗?


    不说楚立嵩是皇太子心腹,跟皇后呈敌对态势,即便是普通战将,被己方勾结敌军陷害,恐怕也恨得要死吧。


    楚立嵩不久后战死了不假,但这中间还有一小段时间,若他真捡了那份信笺,他有无可能做了些什么?


    皇后脸色青白,冷汗登时下来了,陈王见状忙安慰道:“母后,当时战场情况万分危急,楚立嵩大军驰援一刻不停,他若捡了信笺,不可能有空隙传出去。”


    “很快,抵达松堡以后,他连同率领的援军,就全军覆没了,他也无法张嘴说出去。”


    “当然,更有可能他没捡到信笺。”那信笺或许在落地的时候,便被千军万马践踏而过,化为泥泞了。


    陈王仔细分析很有道理,皇后魏王神色松乏很多,只不过,他随后话锋一转,气氛又紧绷起来。


    “只是,楚立嵩得到信笺也不无可能,他虽不能外传,但松堡守军却是有的,还有给他收殓尸骨的人。”


    这种事情,报喜不报忧没意思,处于陈王的位置,当然得往最坏的方面却打算。


    当时,松堡还剩不少正在顽强抵御敌人的将士,楚立嵩会不会将信笺交给其中一个?


    不过,陈王认为上述可能性不大,毕竟松堡守军同样直面敌人,谁也不能确定自己最后活着,交出去意义不大。


    “母后,儿臣认为,我们应往第二批援军查一查。”陈王思索半响,最后得出结论。


    第二批援军来晚了,当时松堡都死伤差不多了,来了就是打扫战场,还有收殓尸骨。


    战场混乱,还有失火,很多尸骨已无法辨认,打扫战场到最后,就是挖个大坑一起埋葬了,让将士们的英灵一起继续守护着大周边境。


    仅剩一些能认出的大将灵柩,被护送着返回京城或故乡。


    楚立嵩就是其中之一。


    既然他的尸体有人收殓,那信笺若在身上带着,很可能就落在收殓者手里。


    皇后神色凝重,“烨儿说的正是。”


    小儿子日益成长,她是欣慰的,但此时却顾不上夸奖,她立即转头看向大儿子,“钧儿,你出宫后,立即前往英国公府。”


    没错,就是第二批援军的统帅,就是魏王继妃秦采蓝的亲父,英国公秦申。


    秦申三年多前,便暗暗投向纪后一党,如今双方还成了儿女亲家,魏王若成功登基,他女儿就是皇后,他本人就是国丈。


    大家是一条船的人,对方若得了信笺,不可能藏匿起来以待后用。皇后之所以让魏王去英国公府,是想让秦申帮忙排查他手下的中低级军官。


    收殓尸骨这活儿,肯定不用领头大将出马,然而小兵卒负责的话,又显得对楚立嵩不够尊重,因此干活的肯定是中低级军官之一。


    若有信笺,很可能落在对方手里,英国公更容易熟悉这群人,他出手效果最大最好。


    这道理,魏王不可能不知道,他立即站起,“母后,儿臣马上就去。”


    在皇后母子闭门密谈的时候,外面发现一桩事,不大不小,正是喜事。


    魏王妃怀孕了。


    是坐床喜,秦采蓝大婚不过一月出头,今早晨起不适,召了太医一看,正好怀孕一月余。


    报喜的宫人从魏王府出发,兴高采烈进宫报喜,魏王陈王前脚进了坤宁宫,她就到了。


    崔六娘一见这人,再听对方嚷嚷,心下立即一动。


    她接到主子探听消息的命令已颇长时间,也无计可施很久。毕竟,信笺事关重大,皇后连乳母胡嬷嬷也不让知道,只吩咐对方亲自守门,其余人等更不可能靠近。


    崔六娘虽心焦,但到底沉着,只小心观察,伺机寻找破绽。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


    “魏王妃娘娘有孕了?”


    崔六娘喜形于色,迎上前去,笑道:“皇后娘娘正在暖阁,我领你过去。”


    皇后盼孙子很久了,大家都知道,大喜消息一路过来,宫人太监乐得合不拢嘴。


    崔六娘面上笑意不改,微垂眼睑,遮住一闪而过的精光,脚下愈发加急。


    她刚上值,本应不知道魏王陈王来了的,但有自己人通风报信,她还是知道了。


    她还知道,近日只要魏王陈王进宫,都会与皇后闭门密议,地点一般在西暖阁。


    正好机会来了,崔六娘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看能不能凑上前去,听到个一言半语。


    西暖阁就在前面,一个急拐弯就到了门前,为她这法子创造了极大便利。


    “这是大喜事,应立即让娘娘知晓,好高兴高兴。” 崔六娘笑吟吟,对紧跟在身后的魏王府报信宫人说。


    “姑姑说的正是。”


    宫人连忙应了,若不是要赶紧让皇后知晓,她这急巴巴赶进来为什么?


    这是趟好差事,落在自己头上,少不了重赏。她越想越急切,脚下紧赶了几分。


    这正合了崔六娘的意,众目睽睽之下,她故意笑道:“这位妹妹真急。”话罢,她脚下顺势又急了几分。


    这二人肩并肩,在将要转弯的时候,崔六娘用手肘捅了捅身后人。宫人会意,这是到地方了,她忙扬声高唤道:“大喜!大喜!”


    “给皇后娘娘报喜,我家王妃娘娘有喜了!”


    说话间,二人一转了弯,几步便到了西暖阁门前。


    这刹那,崔六娘面上笑意不改,实际已屏气凝神,耳朵高高竖起,努力倾听暖阁内动静。


    也是她的运气,这时候魏王陈王前脚才进暖阁坐下,刚刚与皇后提起信笺遗失之事,皇后大惊失色之下,道出那句,“钧儿烨儿,你们说什么?信笺早已遗失?”


    由于万分惊诧,皇后声音没有压低,正好被崔六娘听了个正着,她心下一凛,忙暗暗记下。


    “喧哗什么!”


    守在暖阁门前胡嬷嬷连声吆喝,“赶紧的,走远些!”


    魏王妃有喜的消息,她也听见了,登时万分欣喜。不过,她也没忘记自己的差事,赶紧招呼二人远离。


    崔六娘一见这般架势,立即“恍然醒悟”过来,马上拽住已往前窜了一截的魏王府宫人,急急下了廊道,往西暖阁前的小花园走了一段。


    “嬷嬷,殿下们进宫了?”


    她明知故问,此举为了不着痕迹表明自己不知情,进而摆脱故意靠近的嫌疑。


    “嗯,刚才就来了。”


    胡嬷嬷倒也不怀疑,崔六娘是老人了,一贯可靠,这回也是遇上魏王有后大事,这才激动了些。


    她们这群老人急主子所急,都盼望魏王有子嗣很久了,对方的举动,倒感同身受。


    “最近主子上火,你不是不知道。”


    胡嬷嬷安抚自己人两句,又看向魏王府宫人,“好了,这事等会再禀报吧,重赏少不了你的。”


    末了,她合十喜道:“咱魏王殿下,终于要有嫡子了。”


    这里不好留人太久,随即,胡嬷嬷让崔六娘先领那宫人去吃茶歇着,又让她去吩咐准备打赏红封。


    坤宁宫有大喜,广撒赏赐少不了。


    此举正合崔六娘的意,她正好找个空隙,将方才那消息传出去。


    高煦在文华殿议事完毕,刚折返清宁宫下了轿舆,便见小太监急急来禀:“殿下,娘娘来了,已在暖阁等了两刻钟。”


    纪婉青很少到前殿,因为她知道自家男人很忙碌,她去了他固然很高兴,但难免会打搅他处理公务。


    妻子心思剔透,一贯懂分寸,况且她如今身子重,为稳重计更从未踏出后殿。今日特地来等着,显然是有要事。


    高煦思绪稍转,立即明白是哪方面的事,他脚下加快,进了暖阁。


    果然,一进门,便见纪婉青面上略带焦急,一见他眼眸一亮,“殿下!”


    “嗯,慢慢说,不许焦急。”


    他挨着妻子坐下,重新将她按回大引枕上靠着。高煦力道轻柔,同时不忘上下打量一番,见她面色红润,精神不错,这才放下心。


    “殿下,你看。”


    纪婉青当然知道轻重,将手上纸笺递过去,接下来,她就不操心了,“这是坤宁宫刚才传过来的。”


    高煦接过垂目一看,只见窄小的纸笺上写了一行小字,字迹潦草,应是时间仓促所致,上面只有一句话。


    “皇后言,钧儿烨儿,你们说什么?信笺早已遗失?”


    他心头登时一凛。


    96、第 九十六 章


    小纸笺上只有一句话, 崔六娘不明所以,但她还是一字不漏的记下来, 并争取尽快将消息传到主子手里。


    高煦夫妻一直关注此事,前情往事知道不少, 一看就明白了。所以纪婉青一得了消息,才会赶往前殿。


    “殿下, 那信笺怎么就遗失了?”


    她秀眉微蹙, 这变化始料未及,“也不知, 那可汗在何处丢失?”


    这等要紧之物,不是应该妥善收藏吗?要知道可汗是鞑靼国君,他的要紧物事, 可不是说遗失就能遗失的。


    高煦垂眸思索片刻, 倏地睁眼,沉声吩咐:“张德海, 立即传话给林阳, 让他探清楚魏王陈王出宫后, 去了何处?”


    这命令下了没多久,林阳便匆匆回来了, “回禀殿下, 陈王出宫后,前往临江侯府;而魏王,则去了魏王妃娘家,英国公府。”


    末了, 他补充一句,“魏王妃有了身孕,一月出头。”


    “英国公府?很好。”


    高煦缓缓重复了一遍,薄唇微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垂眸看向面露不解的妻子,低声解释,“四年前松堡被围,向宣府大同两地求援,大同不必再提,而宣府则前后两次分兵驰援。”


    当时,宣府压力也很大,不过还是咬咬牙,硬分出几万兵马交给楚立嵩,立即驰援松堡。


    几天之后,敌军稍退,宣府压力小了很多,来不及多说其他,当即再点几万将士增援。


    这第二批增援大军的统帅,就是英国公秦申。


    随着昔日谜团逐渐解开,高煦早已想明白其中关窍。敌军之所以稍退,全因当年的鞑靼大王子紧急调离一部分大军,才导致让宣府压力大减。


    大王子为何要调离这一部分大军呢?


    答案只有一个,当然是为了全歼楚立嵩援军了,杀人灭口,让他悄悄阻截对方的消息就此湮灭。


    毕竟楚立嵩大军太过悍勇,超出大王子所预料,被对方突破重围而出。


    大王子不得已,只能临时调遣大军,亡羊补牢,再次围攻对方,这才成功了。


    这就直接导致宣府压力骤减,可以分出第二批援军。不过这也没用,等英国公援军到后,只能打扫战场了。


    大王子虽吃了一次瘪,但还算完满成功,掠夺金银奴隶无数,重创大周,战功赫赫,于是鸣金收兵,回王都继承汗位去了。


    “鞑靼可汗可是国君,他不可能遗失重要信笺。”要注意,这里不是被盗取,而是遗失。


    高煦缓缓说道:“纵观这几年,他唯一有可能丢失信笺的地方,只有松堡之役。”


    “那可汗当时与楚将军对垒,莫不是,这遗失地点就在那场阻截战?”


    纪婉青本是聪颖之人,基本情况一了解清楚,立即举一反三,“楚将军最后战死松堡之外,他若捡了书信,很有可能落在收殓尸骨的人手里。”


    第二批援军是英国公率领,这人当时有无投靠坤宁宫暂不提,不过,负责收殓楚立嵩尸骨的,肯定是他麾下将士。


    “没错,因此魏王出宫后,便直奔英国公府了。”这种关键时候,魏王去岳父家,肯定不会因为王妃怀孕。


    高煦食指轻点炕几,“鞑靼可汗,应该将当年之事说了一遍,并点明遗失地点。”


    不同于崔六娘只匆匆听到一句话,鞑靼可汗既然占了便宜,又没有信笺送还,他理亏,将事情始末说清楚也是常理。


    反正他没损失,就当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这么一来,魏王的举动,也侧面证实了高煦猜测的真实性。


    “林阳,密切监视英国公府,秦申一举一动须设法探听清楚。”


    高煦相信信笺还在,这是一种直觉,且他对楚立嵩的能力也很有信心。


    古代交战,一般大将对阵大将,鞑靼可汗以善战扬名多年,他必然会亲自上场的。


    信笺既然在楚立嵩眼皮子底下遗失,他不可能忽略过去,捡起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么一来,落在收殓者手里可能性也不小。


    不过,这人估计没有投靠坤宁宫,最起码心里没有,否则皇后这会儿也不用匆匆排查了。


    松堡一役查探到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高煦吩咐:“林阳,此事不容有失。”


    “属下领命,定不负殿下之命。”林阳利落跪地,郑重应了,随后告退,匆匆出门安排。


    日子一天天过去,事情却远比想象中棘手,明里暗里几方人马动手,只不过排查结果很不如人意。


    战场混乱,负责收殓楚立嵩尸骨有好几人,都是清一色低级武将。这些人品级低,并不是英国公亲信,有一个已经战死了,有的伤残退役回老家,还有两个调离了旧部,换防到其他地方了。


    还在英国公麾下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第一时间查了,没发现问题,不得已,只能将视线看向其余几人。


    这些人零星分布,要寻找并彻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耗时也长。然而,纪婉青已顾不上太多了,进入腊月隆冬,大雪纷飞,她腹中胎儿已到了将要瓜熟蒂落之时。


    临产在即,莫说她不关心其他,即便是想关心,高煦也不允许。


    “青儿,外面的是有孤,你莫要记挂,先安心把孩儿生下。”


    妻子即将分娩,是他目前最关注的事,没有之一。他亲自伺候她沐浴,从更衣到梳洗,没半分假手于人,小心翼翼。


    “嗯,我知道的。”


    高煦抱着她回到内屋榻上,他步伐稳稳,一点不见吃力。纪婉青熟练抬起手臂,再次享受一把皇太子给伺候穿衣的待遇。


    穿好了寝衣,她被搀扶侧身躺下,他随手拂下锦帐,在后面搂着她。


    纪婉青摸了摸腹部,“何嬷嬷说,孩儿又下坠了些,这两日便要生产了。”


    有经验的妇人都知道,孕妇即将足月生产,胎儿就会入盆。她不懂看,不过却感觉这几日肚子坠坠,难受得慌。


    不过刘太医诊脉后,也说就是这两日了。


    高煦当然知道,他高度关注这事,每日都会命人将太医召来,仔细询问一番。


    养儿方知父母恩,他虽还没开始教养孩子,但亲身陪伴妻子从有孕到分娩,他深有感悟。


    “青儿,辛苦你了。”


    听高煦很认真说了一句,纪婉青笑,她是高兴的,最起码她的夫君,不如时下大多数男子一般,认为妇人产子乃本分,撒手后该睡妾室毫不含糊。


    “殿下,……哎呀!”


    纪婉青刚要说话,不想左小腿一阵熟悉的抽痛传来,又抽筋了,她疼得低唤一声。


    高煦一个骨碌坐起,立即执起她的左小腿,熟练地揉按着,并关切问:“青儿,可是此处?”


    “嗯,是的。”


    抽筋疼,刚开始揉时更疼,偏偏纪婉青身子重,连翻身动一下都不能。


    她喘了几口气,只得说些其他分散注意力,“殿下,你上次说的那个鞑靼武将,就是正与许驰携手那个,查到他是谁的人了吗?”


    许驰尽职尽责,从耶拉处得了消息,又做主达成协议以后,他事后立即将此人此事详细记录下来,传回去呈于主子案前。


    同时,他还将自己的感想也一并写下来。


    耶拉忠心大周,这点毋庸置疑,但许驰还是有些疑惑。因为对方闻听东宫之时太惊诧了些,得悉太子有后,对方喜意很真切,表现太明显了些。


    不是明显就不行,而是耶拉这种人,一看就不是轻易喜怒形于色的。


    事后,许驰困惑更深。


    高煦看过这封详尽的信报,心下却无端一动。


    他突然想起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有可能这么详尽知道皇后通敌的人选,本来寥寥无几。又因缘际会或能到鞑靼者,武功高深,关心清宁宫,恰好有那么一个。


    前靖北侯世子,纪明铮。


    要知道,当初纪明铮战死,尸首是没运回京城的。


    这情况其实很正常,大战过后,战场十分混乱,鞑靼退去之前,还放了一把大火,焚毁带不走的金银财物,各种物资。


    很大一部分将士遗体都被烧毁了,纪明铮身份特殊,城里城外反复寻找很多次,也没看见,只当被烧毁了。


    因为很确定,他当时一直在砍杀已攻进城的敌军,战至最后一刻。


    现在遇上了耶拉,他似乎没有上峰,高煦忍不住多想了些。


    鞑靼苦寒,他们屡屡南侵大周,除了占领,就是为了掠夺。


    金银、粮食,女人还有奴隶。


    每战胜一次,就要努力搜刮上述几者。拉不走的,一把火烧了,也不留下。而烧毁的一般是金银与粮食,因为女人与奴隶有脚,能像赶羊一般赶回去。


    按照惯例,当年的松堡亦然。


    然而,奴隶的来源,一般是少量战败的兵丁与平民。


    那么,纪明铮有无可能,被押回去当了奴隶呢?


    虽然,鞑靼面对身穿将军盔甲者,是必杀的,奴隶他们只要普通兵卒。但纪明铮有无可能,成为漏网之鱼呢?


    这么一来,耶拉身上重重不明之处,都能解释通了。他头部伤势可能导致失去记忆一段时间,身上鞭痕,忠心大周,查探并知悉皇后通敌,关切太子,或许说是太子妃。


    如果纪明铮真没死,高煦是很高兴的,忠臣有后人传世,王朝添一良将,最重要的是,他妻子兄长失而复得。


    他虽内敛,但对纪婉青真情实意不容错辨,爱屋及乌,这份喜悦会拔升到一个新高度。


    不过,高煦也不敢肯定,毕竟这可能颇小,他怕妻子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最后会崩溃绝望。所以,许驰那份密报他压下了,只提了一句,“那耶拉知道皇后通敌之事,可能是你爹或楚立嵩的部下。”就不再说了。


    饶是如此,纪婉青依旧十分关心,几次询问查探进展。


    高煦手上动作微微一顿,须臾继续揉按着,笑了笑,只道:“还没有消息。”


    确实没有消息,不过另一种含义就是,耶拉基本不是北疆几位大将的人。


    高煦不等妻子想太多,立即话锋一转,温声询问道:“青儿,如今可好了些?”


    纪婉青注意力被转移,动了动小腿,“好多了。”


    “不用揉了,你也早些睡吧。”


    她侧头,关切看一眼高煦,他白日操心明暗事务,还时时惦记妻子,晚上回屋事事亲力亲为,最近一月已清瘦了些许。


    “好。”


    夫妻二人躺下安歇,一切与往常并无不同。不过,今晚睡到下半夜,纪婉青却突然惊醒了。


    她发现,自己似乎要生了。


    97、第 九十七 章


    纪婉青是半夜惊醒的, 睁眼同时,只觉得腹部一阵阵抽痛, 好在很轻微。


    其实,临近产期以后, 她腹部偶尔总会有些微微的坠痛感,经历过头次的一惊一乍, 她现在已经淡定了。


    所以这次, 她依旧安静等待着,等在这波疼痛过去。


    一双健臂从背后拥着纪婉青, 除了眨了眨眼睛,她没有动弹。因为高煦惦记着她母子,近来的觉尤为轻, 稍有动静立即会睁眼。


    她现在夜里总要起夜一两次, 他白日操劳,晚上睡不好, 虽依旧精神奕奕, 但谁家的男人谁心疼不是?


    约摸过了一盏茶时间, 痛感消失了,纪婉青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可是这回, 却与以往有些不大一样, 没等她睡着,又一波疼痛骤起。


    这波疼痛强烈了许多,纪婉青一怔,随即便觉下身一热, 有湿润从双腿间汩汩而出。


    羊水破了。


    几乎是瞬间,她便明悟,“殿下,殿下!”


    头次遭遇这事,纪婉青有些慌张,她急急唤着身后的男人。


    怀中妻子刚一动,高煦便睁开眼,他眼神清明,不似刚刚之睡梦中醒来,“腾”一声坐起,他急声道:“青儿,怎么了?”


    说话间,他不忘替她掖了掖被角。


    “殿下,我要生了!”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高煦此刻的心跳还是急促起来,好在他历惯大事,定了定神,“好,青儿你忍忍,孤立即唤人伺候。”


    他声音很稳,安抚了纪婉青有些慌乱的心,她点了点头,安抚道:“殿下莫要担忧,还要一些时候,孩儿才出来呢。”


    高煦颔首应了,也不多说,立即扬声唤人。


    说话间,他已翻身下了床榻,回身用锦被密密将妻子裹好,连人带被抱在怀里,起身往外面行去。


    古代认为妇人生产污秽,即便是皇后之尊,也不能待在正房里屋生孩子的,需要另辟一产室,生产坐月子都在此处。


    太子妃头胎万众瞩目,纪婉青完全没有违规操作的打算,因此,早早便让何嬷嬷领人收拾好了产室。每天检视,并日日烧过地龙,好教其不沾染上丝毫寒气。


    正房一声令下,清宁宫早已灯火通明,大家准备了好些日子,各司其职,一切忙而不乱。


    高煦步伐稳健,抱着妻子出了正房,快速往产房行去。寒冬腊月,外面飘着雪花,他有些担忧,低头问道:“青儿,可冷?”


    “不冷。”


    他出门前,又用大毛披风在锦被外裹了一层,暖烘烘的,纪婉青一点不冷,反而秀眉轻蹙看他,“殿下怎么也不穿好衣裳再出门。”


    高煦出门,自己并未披上衣裳,身上仍旧穿着月白色的薄绫寝服,他闻言只道:“孤不冷。”


    夫妻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产房门前,他直接抱着妻子,往里头行去。


    皇宫一切讲究规矩,连产室也不例外。按规定,太子妃这产室,是要设在后殿正房稍间旁的耳室。


    耳室,顾名思义,它不大,相对于正殿而言,可以说是很狭小。高煦很不满意,当时立即就说要换地方,还是纪婉青制止了他。


    耳房确实小,但只是相对正殿而言罢了。实际上它还是一个将近二十平的独立屋子,专用于生产坐月子,也不能说很委屈。


    毕竟皇后生产,待遇也差不了多少,实在没必要标新立异。


    何嬷嬷领人仔细收拾过,高煦亲自看过几次,见虽地方小些,但其它都极不错,这才点头同意了。


    现在他抱着人进了门,绕过屏风行至床榻前将人放下,不等他多说什么,紧跟其后的何嬷嬷已上前福身,“殿下请放心,此处由奴婢等伺候即可。”


    高煦环视室内一眼,见一屋子宫人稳婆因为他的存在,个个拘谨,他只得点了点头,“好生伺候。”


    他回身嘱咐妻子,“青儿,你莫要惊慌,孤就在外头。”


    “好。”


    纪婉青忍疼,仰脸对他一笑,“外面冷得很,殿下记得多穿衣裳。”


    高煦“嗯”了一声,只得松开手,被请了出去。


    张德海已经捧着衣袍斗篷等物,候在外面了,一见主子出门,忙抖开衣裳,伺候穿衣。


    高煦心不在焉展臂,视线不离产室,房门“咿呀”一声合拢,他心提起,剑眉蹙了蹙。


    再说产房里头的纪婉青,目送夫君出了门,她白皙光洁的额际已沁出一层薄汗。


    何嬷嬷忙绞了热帕子上前,一边给她抹了汗水,一边分神指挥屋中诸宫人婆子。


    稳婆们上前福身见礼,为首一个恭敬说道:“请让奴婢等伺候娘娘。”


    这些稳婆名义上是内务府送来的,实际上是高煦在他的心腹里头反复甄选,背景查了又查,确保手艺纯熟,忠心不二,这才放进清宁宫的。


    纪婉青睁眼,忍疼点了点头,“劳烦诸位了,等孩儿诞下,本宫重重有赏。”


    “奴婢等谢娘娘。”


    稳婆们既然领了这差事,性命身家就已经跟大小两位主子连在一起了,自然会尽力而为。


    场面话说了两句,接下来,就有条不紊地忙碌开了,稳婆探了探,喜道:“宫口开始开了。”


    这是大好事,产妇羊水破了,宫口当然开得越早越好。若是迟迟不开,还得喝催产药,以免孩儿闷在里头出不来。


    太子妃是头胎,稳婆以为还得熬上一阵子,没想到这般顺利,她欢喜道:“小主子大约很快就出来了。”


    在场大部分都是有经验的妇人,大家闻言喜上眉梢。


    理论知识,纪婉青还是了解过的,闻言心中一定,她不忘吩咐何嬷嬷,“嬷嬷,你打发人告诉殿下,就说一切顺利。”


    忆起方才连衣裳都忘了披的高煦,她心中甜丝丝的。


    “好,好,娘娘只管安心,老奴马上使人出去。”


    “嗯。”


    很快,纪婉青就无暇分神太多,因为宫口顺利打开,就意味着宫缩一阵紧过一阵,疼痛感快速攀升。


    其实确切的说,应该是酸疼。酸到极致产生的疼,胀到极致产生的疼,难以形容,也难以忍受。


    她很想大声呐喊,以宣泄一二,可惜知道不能,只能咬牙苦忍,好积攒力气。


    后来疼痛急剧攀升,她也只偶尔溢出两声哼哼。


    诸仆赞同又高兴,主子配合,省了她们好多事。


    产房内倒是挺和谐的,产房外就是令一番景象。因为一直听不见动静,一直稳重内敛的皇太子也禁不住了,不停在房门前来回踱步。


    张德海也紧张,跟来主子身后转悠。当第一盆血水端出来的时候,高煦骤然刹住脚,他一头撞在主子身上了。


    血腥气充斥鼻端,高煦深深蹙眉,也顾不上呵斥这奴才,忙问:“太子妃如何了?”


    那婆子忙福了福身,“娘娘很好,稳婆说,顺利的话,……”


    她抬眼望了望已亮全的天色,“下午前,小主子就要出来了。”


    “好。”


    高煦视线勉强从黄铜水盆中的血红移开,点了点头,嘱咐道:“好生伺候。”


    随即,他退后一步,让开道路。婆子匆匆福身,端着血水下去了。


    屋里纪婉青的情况确实不错,很顺利,哪怕她感觉并不大好。


    酸痛感已难以忍受,她不得不发出断续的呻.吟,满头满脸大汗,眼窝湿润一片,已分不清是汗是泪。


    何嬷嬷接过热帕给主子擦脸,“娘娘,忍一忍,小主子很快就出来了。”


    纪婉青咬牙点头,她懂,不就是忍无可忍,仍需再忍吗?


    终于,她听见稳婆说:“好了,娘娘,可是使劲了!”


    方才蓄了许久的力,如今终于派上用场,纪婉青咬了一个干净帕子,双手揪着从头顶垂下的两条锦缎,拼命往下用力。


    挣扎着,拼命使劲,老牛拉车般使了不知多久的力,那酸胀的疼痛感终于到达了顶峰,找到了突破口,并一窝蜂地往那处涌去。


    剧痛后,纪婉青只觉身子一阵轻松,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一刻来临,“哇”一声嘹亮婴啼,强烈宣示了新生命的诞生。


    稳婆高兴地声音都变调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白胖的小殿下!”


    她闻言很高兴,努力探头往那边看去。


    只见稳婆正抱着一个小小孩儿,手脚麻利给清洗着,小婴儿胖倒有些胖,不过一点不白,红彤彤的。


    他正咧着小嘴儿放声大哭,声音响亮,手脚并用挣动着。稳婆笑得合不拢嘴,“哎哟,小殿下真壮实。”


    纪婉青闻言心花怒放,这一刻很高兴,难以形容的欢欣,不过眸中却不自禁流下了两行热泪。


    “娘娘,您可哭不得,这月子里哭多了,怕会落下病根。”


    何嬷嬷忙哄劝着,拿了帕子给主子拭泪,“快快的止了泪。”


    纪婉青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好,大家都重重有赏。”


    屋中宫人嬷嬷大喜,忙福身谢恩。


    现在已是午间时分,纪婉青头胎虽很顺利,但到底折腾了六七个时辰,她筋疲力尽,一口气松了以后,眼皮子就睁不开了。


    勉强撑着,等稳婆抱着孩子过来看了一眼,她便沉沉陷入昏睡中。


    婴啼响起之时,产房内气氛热烈,产房外亦然。


    整个清宁宫沸腾起来,张德海欢天喜地,“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高煦猛地停下脚步,黑眸难掩激动,“好!”


    随后有婆子推门而出,“恭喜殿下,娘娘诞下麟儿,母子均安。”


    高煦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朗声道:“好,重重有赏!”


    他惦记妻儿,话罢,便抬脚要进门。慌得那婆子不顾尊卑,忙挡住道:“殿下,血房污秽,您请留步。”


    古人认为妇人生产内污秽之事,产房即是血房同样污秽,男子是不能进入的,怕沾染上不吉。


    高煦不但是清宁宫当家男人,他还是一国皇太子,婆子可担不起这责任,急中生智,她提议道:“不若把小主子抱出来,好让殿下见上一见。”


    “荒谬!”


    高煦俊脸一板,立即呵斥,他孩儿不过刚出生,如今天寒地冻的,怎敢抱出来?即便用围屏围了廊道,也是不稳妥的。


    涉及心爱孩儿,他极为不悦,好在今日适逢大喜,这才没有再次斥责。


    不过,皇太子一贯威仪过人,婆子心惊,已“噗通”一声跪倒,低声请罪。


    “殿下,您看……”


    张德海以主子为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实是想劝主子放弃的。不过,他同样了解自己主子的说一不二的性子,犹豫半响,终究只劝道:“里头正收拾着呢,殿下不如等上一等。”


    高煦其实不在意所谓污秽之说,只是张德海这点说得倒是正理,闻言脚下稍顿。


    这时候,房门再次打开了,是何嬷嬷。她伺候主子睡下后,便听见外面喧闹声。


    “太子妃可好?”


    高煦一见她,立即问出这一句,何嬷嬷心下甚慰,忙道:“娘娘安好,只是已力竭昏睡过去了,小殿下也好得很。”


    “殿下,娘娘已经睡下,惊扰不得,况且如今的天儿,外面进去,总要带些冷风的。”


    何嬷嬷方才已站在门后听了一阵,太子如此爱重主子母子,她非常高兴,但她心系主子,难免会多想一些。


    夫妻情到浓时,总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怕就怕浓情会转淡,届时忆起往昔旧事,会心生疙瘩。


    好吧,其实何嬷嬷对于夫妻关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怀疑论者。所以她脑中转了一圈,便说:“娘娘刚生产,可见不得丝毫冷风,不若殿下先在外间见一见小主子。”


    给太子殿下一些空隙吧,想清楚了,改天还是想进去,那时再进不晚。


    她说得合情合理,高煦将妻子身体健康放在首位,闻言颔首道:“你说的是道理,正该如此。”


    他只能先将心中记挂压一压。


    稍等了片刻,里头禀报收拾妥当了,高煦立即举步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二更来啦!(*^▽^*)亲亲们,明天见哦~98、第 九十八 章耳房并不大, 用一个八扇大围屏分隔成内外间,地龙烧得很旺, 屋里暖烘烘的。


    高煦领了太医张德海进了门,孩子并没有马上抱出来, 三人候在外间,先去了身上寒气。


    太医抓紧时间, 先悬丝诊脉, 确定纪婉青身体无碍。


    随后,何嬷嬷小心翼翼地抱了个大红襁褓, 绕过屏风,从里头出来了。


    高煦一瞬不瞬,紧紧盯住那个小小的襁褓。


    刚出生的小婴儿其实并不好看, 他小脸儿红彤彤的, 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眼缝儿还肿着。


    高煦目光却移不开, 他觉得世上所有孩子, 都及不上眼前的红脸婴儿好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 才小心伸出双臂,要接过何嬷嬷递过来的襁褓。


    孩子很小, 襁褓很轻, 一贯镇定自若的皇太子却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在何嬷嬷指导下抱住孩子,他却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高煦低头盯着小小婴儿, 薄唇不禁挑起,微笑渗进眼底,由衷的喜悦。


    身为皇太子,要说不重视膝下子嗣,那是不可能,只是大婚前,却是客观条件形成的观念占据了大部分。


    否则,他便不会这么晚才大婚了。


    皇太子大婚晚,固然有几方博弈,以及昌平帝的意愿在其中。但不得不说,高煦本人也不急迫,不然肯定不会是这个结果。


    大婚后,与妻子渐渐心意相通,她已成了他心尖儿上的一块软肉。此时,他开始期待两人共同孕育的骨肉。


    后来,纪婉青真怀孕了,这份期待落到实处,一天天陪伴孩子渐渐成长,他日日希冀爱护。


    如今,终于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他的骨血,他与妻子的孩子,一贯稳重自持的高煦,此刻眼圈竟有热意,微微发红。


    他小心翼翼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小婴儿的额头。


    父亲的亲吻,唤醒了沉睡中孩儿,小宝贝努了努粉嫩的小嘴,“咿呀”轻唤了一声。


    高煦首尝惊慌失措的滋味,他连忙问何嬷嬷,“他这是怎么了?可是不舒坦?”他认为自己没抱好孩子。


    话音刚落,也不等何嬷嬷回答,小婴儿“咿呀”两声后,紧接着眼缝儿动了动,睁开了从出生起便紧闭的双眼。


    何嬷嬷喜道:“小主子睁眼了,这是父子连心,知道是父亲抱着他了。”


    小婴儿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很黑很亮,睁眼后也没哭闹,只定定盯着眼前的父亲。


    高煦大喜,他回视孩子,好半响才低声说:“我是你爹爹,你可知晓?”


    男声低沉,说不出的柔情满溢。


    小婴儿眼睛阖上,复又睁开,还是看着父亲。


    这么小的孩子,是听不懂的,但高煦却认为他听懂了,“好,好孩子!”


    他很激动,好半响才想起刘太医,忙吩咐对方过来请平安脉。


    孩子的手很小,还攒着小拳头,刘太医净了手,用帕子抹了又抹,方轻轻搭在他的脉门上。


    “回禀殿下,”老太医凝神听了片刻,松手后笑吟吟抱拳,“小主子身体康健,一切皆安。”


    “好,重重有赏!”


    对于高煦而言,母子皆安,是他唯一期盼的消息,也是他唯一想听到是消息。


    襁褓重新被裹好,父子又互动了许久,直到宝宝打了个小哈欠,努了努小嘴闭上眸子,他这才小心翼翼将襁褓交给何嬷嬷,再三嘱咐要好生照顾。


    高煦也不能多留。喜讯已经传出去了,皇太子得嫡子,江山后继有人,普天同庆,皇帝的赏赐马上就会下来,他必须赶到前殿去,很多事情需要打点。


    目送何嬷嬷进了内室,他才收回视线,转身匆匆出门。


    一行人刚抵达前殿范围,迎面便碰上清宁宫副总管侯志平,他忙见礼,并道:“启禀殿下,陛下圣旨到。”


    高煦颔首,快步赶往前头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惟道……”太监特有的尖利嗓音响起,宣旨的正是乾清宫大总管孙进忠。


    圣旨上,昌平帝对嫡出皇长孙的诞生表现了万分欣喜,同时对皇长孙之母,太子妃纪氏表示褒奖。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赏赐。


    最后,皇帝给自己的皇长孙赐了名,高璟。


    璟,为美玉之光彩。


    虽皇长孙的降生,填补了皇太子最后一个漏洞,让东宫地位更不可撼动,但对于这个刚刚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子,皇帝还是没有任何恶感的。


    这个名字,是他亲自想的。


    儿子命名权被剥夺,早在高煦意料之中,他早有了心里准备,心平气和谢了恩,并接了圣旨。


    接受了孙进忠的恭贺,给了一个大红封,将人送出清宁宫,接下来,还有各种忙碌。


    高煦脚不沾地,但他人逢喜事精神爽,整个清宁宫,也沉浸在喜悦当中。


    外面诸般事宜,纪婉青一概无需多理,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还未睁眼,便察觉嘴里一阵甘苦味儿。


    她抬起眼帘,原来是何嬷嬷拿了一把青瓷小壶,正往她嘴里灌着汤汁。


    “娘娘醒了。”


    何嬷嬷见主子醒来,欢喜道:“您睡了很久,想必饿了吧,老奴立即命人传膳。”


    纪婉青瞥一眼窗棂子,外面全无天光,烛火已经燃起,现在夜色深沉,她一觉睡了大半天。


    “嗯。”


    她点了点头,一天两夜没进食,还拼命使了半天劲儿,腹中空空饿得慌。


    习惯性摸了摸腹部,纪婉青这才恍然,她已把孩儿生下,慌忙问:“嬷嬷,孩子呢?”


    “小主子好得很,正睡着呢。”


    何嬷嬷话罢,忙起身行至数步远的悠车边上,俯身抱起一个大红襁褓。


    纪婉青仰脸,这才发现,紧邻床头的另一侧,已安好了一个楠木悠车。


    她万分迫切,不顾仍有疼痛的下身,忙以手撑床,挣扎着要坐起。


    伺候在床前梨花等人忙上前,搀扶的搀扶,取引枕的取引枕,小心伺候主子斜斜靠坐在床榻上。


    何嬷嬷小心将襁褓放在主子怀里,一边纠正纪婉青的动作,一边笑道:“他爹爹在时刻乖巧得紧,待他爹爹出了门,闹别扭哭得可起劲儿了。”


    “有力气有劲儿,是个健壮的哥儿。”她笑容满面,“这会儿该是哭闹累了,哼唧几声睡了过去。”


    红彤彤的小婴儿,一张小脸鼓鼓的,有些肥却不算夸张。小鼻梁高挺,看着有几分像他爹爹,只是眼睑还肿着,眉毛也淡得看不出来,其余五官不大看不出像谁。


    “真丑!”


    纪婉青嘴里嫌弃着,语气却柔得沁出水,仿佛三伏天喝下一大碗冰水,清爽舒畅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前所未有的快慰。


    在这一刻她觉得,十月的谨慎,怀胎的辛苦,都是异常值得的。


    小婴儿努了努粉嫩的嘴儿,纪婉青骤然想起一事,“嬷嬷,赶紧给我取个热帕子来。”


    初乳,在这个没有疫苗,婴幼儿夭折率偏高的的古代,显得尤为重要,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


    这个问题,她曾经与何嬷嬷讨论过,乳母心疼自家大小主子,一听说这玩意好得很,也顾不上不合规矩,早就被说服了。


    “这屋里的事儿,在外头不能泄露半句,即便是殿下问起,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乱提。”


    时下的大家主母,自己哺乳犹如天方夜谭。何嬷嬷伺候主子松开衣襟,接过热帕子反复热敷,见几个乳母看得有些发愣,她便一边动作,一边严厉嘱咐着。


    乳母们唯唯诺诺,现在顶头主子是太子妃,反正不影响小殿下身体健康,她们虽震惊,但也明白在皇宫当差,不该说的绝不能胡言乱语。


    良久,纪婉青重新抱过孩子,将他凑近自己怀里。小宝贝软嫩得不可思议,一靠近母亲,便自顾自做出吮吸的动作,小嘴儿一张一合。


    她胸前很鼓胀,孩子努力吮吸了一阵子,居然就成功了,他动作兴奋了许多,眼缝儿微微睁开,卖力地吞咽着。


    难怪人形容拼命,会说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刚出生的小婴儿要吃奶,真的使出了浑身力气。


    纪婉青能感觉得孩子那股劲儿,她微笑,又爱又怜,又满腔感动。


    轻轻抚摸了一把孩子稀疏的胎发,她低头亲了亲他,半响才压下眸中热意。


    何嬷嬷含笑看着,不时指导一二,好教母子二人都更加舒坦。


    刚出生的小婴儿,实际吃不了多少,没多久,小宝贝便饱了。吃饱喝足的他,已完全清醒过来了,也不哭闹,只睁着眼睛,定定看着眼前方母亲。


    这小眼神儿,看得纪婉青心都要化了,她柔声说:“怎么了?你吃饱了吗?”


    小宝贝没听懂,半响却憋了憋嘴,咿呀一声。


    “娘娘,把小主子给老奴抱着吧。”


    何嬷嬷担心主子刚生产力气不继,忙上前接过要接过孩子。


    纪婉青确实疲惫,坐了一会就乏了,也没反对,将孩子交给乳母,打起精神吃了点东西,便躺下了。


    何嬷嬷动作很纯熟,两三下轻轻晃动,刚清醒的孩子便又困了,须臾便阖上眼缝儿,歪头继续呼呼大睡。


    “刚出生的孩儿,就是这般爱困。”


    何嬷嬷一边笑着说着,一边就着梨花端来的小杌子挨着床前坐下,与纪婉青说了几句小主子。随后,她话锋一转,便低声道:“殿下是个好的,娘娘生产,他一直候在外面,半步不离。”


    这天儿冷得很,滴水成冰,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大半夜在廊下一站半天,可不好受。


    何嬷嬷对这一点尤为满意,毕竟皇太子尊贵,愿意过来守一会,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更甭提候了全程。


    纪婉青笑了,抬手轻触宝宝的小脸,高煦确实很好,她也愿意相信他。


    99、第 九十九 章


    高煦很忙碌, 每每挤出时间回后殿时,纪婉青总是睡着的, 等夫妻再次见面,已是两天之后。


    既然产房都已经进过了, 诸般忌讳就更不在意,他径自进门解下斗篷, 站了片刻, 等寒气去了,就直接转过屏风, 往里屋而去。


    也是那么凑巧,竟刚好撞上纪婉青给孩子喂奶。


    这事到底不合世情,因此纪婉青每每给孩子哺乳, 总要支开屋中大部分宫人, 仅余几个在里头伺候着。


    也是这样,高煦进门才没再外屋碰上人。


    他入目便是这一幕, 孩子靠在妻子怀里大口吮吸着, 几个嬷嬷则候在床榻前, 其中包括乳母。


    高煦当即怒了,压低声音呵斥道:“你们几个, 是如何伺候主子的?”


    他当然怒, 古人认为,母乳乃精血所化,哺乳损耗极大,因此大家主母才不会亲自喂孩子, 而小主子的乳母地位才会这么高,待遇才会这么好。


    像这些被挑选出来进东宫伺候的乳母,不但好吃好喝供着,且她们奶大了小主子,只要不作死,后半辈子享福的基调是定了的。


    后来慢慢演变,贵妇们不亲自哺乳,才又上添了一层身份的象征。当然,头一个原因才是根本。


    乳母没有奶孩子,却立在一边看着,让他的妻子亲自喂,高煦骤见,怒意可想而知。


    他冷冷盯着眼前几个乳母,这还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好一群不守规矩的奴婢,要你们何用!”


    高煦惦记妻儿,将声音压得极低,但一腔怒火,不难窥测。


    几个乳母惊慌失措,登时吓得腿脚一软,膝盖已着地,她们忙磕头道:“殿下,求殿下恕罪!”


    突然的变化让孩子察觉了,他不安的蹭了蹭母亲,停止吮吸的动作,憋了瘪小嘴儿,“咿呀”地啼哭出声。


    “你乖乖的,爹爹疼着你呢。”


    纪婉青心疼,轻轻拍着宝宝的背,一遍安抚,一边轻声唤道:“殿下,你先听我说。”


    高煦见惊着儿子,忙噤声行至榻沿坐下,一起温声哄着孩子。


    年轻的父母手忙脚乱,好在小宝贝不是个折腾人的,哄劝了一阵子,很快被安抚下来,他眨巴眨巴浸在泪水里的眸子,委屈巴巴继续埋头吮吸。


    夫妻二人松了口气,高煦接过何嬷嬷递过来的热帕子,小心翼翼给宝宝抹了眼泪。


    既然儿子的饭已经吃了一半,现在就不好立即打断,他只得忍了这次。


    不过,高煦话语中隐有愠怒,将声音压得极低,道:“青儿,这几个刁奴胆敢糊弄主子,可轻饶不得。”


    涉及妻子身体健康,他半点不松口,只轻声安抚说:“你才生了孩儿,正该好好养着,此事莫要多理。”


    “不是呢,殿下。”


    纪婉青好笑又感动,挨着高煦的肩窝笑道:“此事于我身体有益无害,殿下且听我说。”


    “哦?”


    高煦自然不怀疑妻子,只是她此刻所言与他认知所悖,乍然听闻,他难免有些疑惑,“竟有此事?”


    “嗯,是真的。”


    纪婉青屏退屋中几个乳母嬷嬷,细细将母乳对婴儿的好处说了一遍,尤其是初乳,而且还郑重表示,哺乳对母体恢复反而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要与殿下白头偕老的,怎能不爱惜自己身子。”她话语很认真,抬眸看他,美眸隐带几分缠绵。


    高煦渐缓和了脸色,又听妻子说:“这是我母亲教我的,绝不会有假。”


    这种事,必须有个出处,总不能是凭空臆想出来的。于是,纪婉青便将知识安在这辈子的母亲身上。


    “我与妹妹出生后,就是母亲亲自喂的。”


    其实,小婴儿精力不济,视力也模糊,她也不记得当初有没有喝过初乳。不过,现在就当是有了,“我与妹妹一胎同胞,我倒好些,我妹妹身体就弱了许多。”


    “若不是母亲这法子,怕是妹妹还要吃亏。”


    为了说服夫君,让儿子没有疫苗的环境提高免疫力,得到更多保护。不得已,纪婉青只得小小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用妹妹当了佐证。


    她母亲虽然早逝,但却是因自小身体偏弱,又连连遭遇打击,伤心过度所致,也其他事情一点瓜葛也没有。


    若父亲兄长好好的,想必母亲也是能安稳白头的。


    忆起这些往事,纪婉青有些许黯然,片刻后提起精神,看着身畔夫君。


    高煦轻拍了拍妻子,以作安抚,沉吟片刻,便说:“既然这初乳这般有益处,又对母体无损,那你便先喂着吧。”


    他仔细端详纪婉青,见她歇了两日,已经缓过来,脸色不错,精神也很好,显然母乳喂养并为带来损伤,这才点头应了。


    “你喂两月就好,等满了两月,就交给乳母伺候。”高煦到底心疼妻子,以两月为限,多了就不乐意了。


    他暗忖,回头询问一下太医,再命太医仔细诊脉,确定妻子身体完全无损,才好继续。


    如若不然,一切暂停。


    高煦本人就是乳母喂养长大的,他觉得自己儿子即便也同样待遇,也是没问题的。


    儿子他视若珍宝,妻子亦然,让他损伤一人却贴补另一人,他是不愿意的。


    “嗯,都听殿下的。”


    高煦态度很坚决,纪婉青只得点头应了,她估摸着,两月也可以接受了。


    毕竟,乳母们都是刚生下孩子不久选进来的,大约就一个来月两个月,乳汁质量都很高,不影响孩子的营养。


    况且,现在纪婉青已把儿子生下,等满月后,就不能再闭门不出了。她有各种必须出门的时候,总不能让宝宝饿着等,因此乳母必不可少。


    既然已经用了,就不差用到底,夫君心疼她,她也不愿意一再拂他的意思。


    夫妻说着话,这边小宝宝已经吃饱饭了,他松开一直叼着的食物来源,撅了撅小嘴。


    “这小子。”


    高煦含笑,小心接过妻子怀里的儿子,放在床榻上,又抬手替妻子掩上衣襟。


    雪白的丰腴,让他眼神暗了暗,好一番克制,才没有蠢蠢欲动的心思冒头。


    “你也不嫌馊吗?”纪婉青嗔了他一眼,笑着打趣。


    生产时浑身冒汗,人仿佛像在水里捞出来一般,偏月子里不允许沾水,何嬷嬷只绞了热帕子,给主子擦拭了一遍身子,面对她的抱怨,一概不予理会。


    乳母回头还絮叨了许久,说明种种月子里不注意的坏处,让纪婉青耳朵生茧,她只得立即举白旗投降,才堵住了对方的滔滔不绝。


    她此刻说话时,不忘侧头嗅了嗅,皱了皱脸表示不乐意,“我总觉得有些味儿。”


    至于高煦会不会嫌弃,她到不在意,毕竟这两天该嫌弃早就嫌弃了,也不等用到现在。


    据何嬷嬷所言,他一有空就往耳房钻,抱着孩子,坐在床前,像黏住一般不肯挪窝。


    好吧,纪婉青的心是甜丝丝的,这男人心里已是牢牢放了一个她。


    “哪里就有味儿?”


    高煦表示完全没有察觉,反而在她樱唇上亲了亲,笑道:“孤只觉得香。”


    这般甜的话,一年前刚大婚时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但此刻他说得渐趋熟练。


    不对,皇太子这话儿却发自内心,他真没觉得有味儿。


    高煦直接动手,一手穿过妻子腿弯,一手搂住她的肩颈,将她抱放在床上躺着,“太医说,你如今不宜坐太久,躺着说话即可。”


    叮咛几句,又掖了掖被角,他重新坐在床沿,抱起儿子在怀里哄着,动作熟练了许多,已不见丝毫生疏之感。


    “青儿,父皇给我们儿子赐了名,大名高璟。”


    这一点,何嬷嬷给纪婉青说过,不过宫人嬷嬷是不能提及主子大名的,因此儿子的名字,她现在是头次听说。


    “璟儿,挺好的。”她点了点头,表示很满意。


    纪婉青探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吃饱喝足的宝宝半醒不睡,抬起眼皮子撩了母亲一眼,便彻底阖上眸子睡觉。


    “殿下,儿子还没有小名儿呢,你给取一个呗。”


    高煦很期待孩子,虽知道自己肯定不能给取名,但依旧翻了很久书籍,有空就琢磨。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不过这两天没与他见面,这才没提。


    “好。”


    高煦果然大喜,立即接话说:“孤从前看过,曦字就不错。”


    “瑾字也很好,瑜也是可以的。”一提起这个话题,他的话就多起来,滔滔不绝,一口气连说了七八个以前看好的字。


    纪婉青含笑听着,“殿下是我们璟儿爹爹,你做主就好。”


    高煦兴致勃勃,将这几个字颠过来倒过去琢磨良久,最后还是一一否则了,“青儿,我们儿子,小名就取安儿罢。”


    安,即是平安。


    数遍了诸多美好寓意的字眼,他终究还是取了这个看似平淡普通,实则寄托了最美好期盼的字眼。


    “好。”


    纪婉青眼圈有些发热,她眨巴眨巴,笑着应了,“我们安哥儿小名就定下了。”


    高煦抱着安哥儿不肯撒手,坐在床沿与妻子说了许久的话,直到纪婉青掩唇打了个小哈欠,他才站起,小心将儿子放进悠车里,再唤乳母进门守着。


    他转出外间洗漱更衣,随后便折返内屋。


    这几天,高煦都是在耳房外间的罗汉榻上歇息的,守候着妻子与新生儿子。


    今儿纪婉青醒着,他也不怕打搅她安眠,直接到了里间床榻,抱住她往床里头挪了挪,自己睡在外侧。


    “殿下,你要睡这?”


    高煦应了一声,随即笑道:“你放心,这屋里的事儿,一句也传不到外头去。”


    在古代,夫妻感情更崇尚相敬如宾,像他们这般难舍难分,实际上是很让人诟病的。


    尤其纪婉青还是太子妃,一旦宣扬出去,必然会会落下个不懂分寸,甚至是魅惑男人的罪名。


    高煦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当然不会让妻子落到这局面,这清宁宫后殿事无大小,一概不会传出半点风声。


    “嗯,我知道的。”


    纪婉青当然不会把夫君往外推,哪怕他出去是独眠,侧头在他脸上亲了一记以示奖励,她笑道:“我不许你出去。”


    “我也舍不得你。”


    低低话语含嗔带痴,高煦随手拂下锦帐,回头便将她水盈盈的双眸,心中不禁一热。


    薄唇凑了上去,“孤也是。”


    锦帐低垂,一个吻温柔又缠绵,好半响才分开,夫妻额贴额,高煦低声说:“青儿,辛苦你了。”


    他说得很认真,纪婉青心里甜丝丝的,“嗯,生安哥儿时可痛了,你以后得多心疼我。”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说的不仅仅是孩子,她不兴吃苦受罪不吭声的,该软语软语,该撒娇撒娇,也是维系夫妻感情的一大利器。


    高煦将人抱紧在怀里,“孤知道,孤知道的。”


    一颗心像浸泡在热水中,软胀软胀的,夹杂着热热的疼,还有丝丝甜蜜。前头二十年,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感觉,这一两年来,从陌生到熟悉,却教人日益沉沦。


    夫妻二人交颈相拥,温存缱绻,良久,纪婉青才道: “殿下,明日就是我们安哥儿洗三了。”


    她偎依在夫君温暖宽阔的怀里,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寝衣领口。实际上,她很不想打破此刻缠绵气氛,但明日很重要,她不得不开口。


    因为洗三礼在内宅举行,高煦不能参与,纪婉青坐月子也不能出席,反倒是一个坤宁宫皇后,必然会出现。


    100、第 一百 章


    古人从出生到成年前, 有四个最重要的日子,全都集中在婴孩时期。洗三, 满月,百日, 周岁。


    周岁以后,女子要一直等到及笄, 男子则是二十及冠, 才会再次广邀宾客,大肆庆贺。


    洗三, 顾名思义,是新生儿出生后第三天举行的。


    由于孩子太小,不能抱离太远, 而母亲也正坐月子中, 因此洗三礼设在内宅,只能有女眷参加。而男宾一律留在前院饮宴, 并不观礼。


    安哥儿不但是皇长孙, 他还是东宫嫡长子, 意义重大,他的洗三礼, 自然少不得遍邀朝廷高等级的内外命妇, 前来清宁宫观礼。


    可惜由于洗三礼的特殊性,高煦夫妻不能参加,反倒是皇后是必须参加的,后者是国.母, 想当然是现场身份最高者。


    这教纪婉青如何能放心,虽说万众瞩目之时,对方未必敢动什么手脚,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儿子是自己的,她悬心是肯定的。


    坤宁宫与东宫间隙谁都是知道,但这些都不能摊到明面上的。别的不说,单单皇后要抱抱孩子,何嬷嬷等人能拒绝吗?


    肯定不能的。


    “殿下,你说如何是好?”纪婉青越想越煎熬,秀眉不禁蹙起。


    “青儿莫要担忧,洗三礼孤早就安排好了。”


    高熙怎么可能让她操心这事,他早就做好应对准备了,只是妻子生产后力竭,这两日常常昏睡,才没机会告知于她。


    “孤今日一早面见父皇时,便说了天气严寒,为稳妥计,请父皇赐下御医,届时候在洗三宴上。”


    其实,这些托词大家都明白,但昌平帝却不会拒绝。毕竟,安哥儿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婴儿,皇帝不会去为难自己的小孙子。


    出于某种心理,昌平帝不会主动相护,但既然高煦开口了,他没敷衍,当场很爽快地赐下两名御医,届时候在洗三宴现场,以备不时之需。


    不要小看御赐这两个御医,意义很大的。


    首先,就是皇帝口谕的震慑作用。昌平帝既然赐了御医,还一次赐俩,那意思其实很明白的,就是不希望有人在洗三礼上弄出幺蛾子。


    这个有人,暗指哪个人,其实不难明白。


    皇后母子能有今天,皇帝大力扶持占据首功,她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悖逆皇帝的意思。


    其次,不要少看御医的能耐。他们本事是足足的,虽深谙各种皇宫当差之道,和稀泥装糊涂时时有,但责任一旦分派到个人头上,你就会发现,他们能耐大着呢。


    药物之流的危害,基本可以排除了。


    “青儿,孤还拜托了姑祖母,洗三礼上她会照应着。”


    高煦话里这位姑祖母,就是安乐大长公主。她辈分高,身份也足够尊贵,最要紧还得皇帝敬重,即便是皇后,她也完全不畏惧的。


    大长公主自太子幼时起,便很关照东宫,双方关系历来不错,高煦一开口,她便立即应下了。


    “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


    既有御医在场,还有大长公主照应,纪婉青一颗心便放下了九成,立即便大松了一口气。


    高煦轻抚她的发鬓,最后补充一句,“孤还命林阳领人,暗充小太监候着,以确保万无一失。”


    “你莫要操心这些事,如今你好好歇着,把身体养回来,才是首要差事。”


    妇人产子损耗尤其大,月子里调养非常要紧,这关系到日后身体健康,他可不允许妻子费心劳神。


    高煦垂眸看她,爱护怜惜,“快歇了吧,天色不早了。”


    “嗯。”


    纪婉青应了一声,她也困了,悬心的事一旦放下,阖目须臾,便陷入梦乡。


    高煦则下床看了看儿子,见安哥儿睡得正香,两个乳母精神抖擞候着,这才放了心,又压低声音嘱咐两句。


    乳母们何曾见过皇家有如此恩爱的夫妻?见太子殿下毫不忌讳入产房,拥着太子妃就睡,心下啧啧称奇。


    不过,这些都与她们不相干,照顾好小主子才是正理,忙恭敬应下,不敢怠慢丝毫。


    高煦回身上了床榻,替妻子掖了掖被角,也一并阖目休息。


    清宁宫欢欣鼓舞,后殿气氛安乐祥和,而坤宁宫则恰恰相反。


    皇后自觉最近一年诸事不顺,从柳姬那破事开始就走了霉运。丽妃容妃,这两个抢夺宫权的贱蹄子还没打压下去,又出了鞑靼可汗遗失信笺之事。


    现在信笺还没找到踪影,这边东宫太子妃居然一胎得男,顺利诞下皇长孙。


    “娘娘,我们王妃娘娘也坐稳了胎了,先前太医不是也说了吗?是个男孩呢。”


    说话的是皇后乳母胡嬷嬷,一见主子不悦,忙低声安慰着。


    东宫有自己的心腹太医,坤宁宫当然也有,这太医姓冯。然而事实上,冯太医当时并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有太子妃怀孕在前,皇后很心焦,魏王妃刚诊出喜脉的时候,她便连声询问冯太医是男是女。


    当时胎儿月份太小了,太医其实不大能确定,只是主子问得急了,他也只得硬挤出一句,“看脉象,更似男胎。”


    不过,这话里的不确定性,已被皇后直接忽略了,变成儿媳妇怀的是男胎。


    至于太医后面诊断的是不是,就没人知道了,因为他本人也不敢再吭声。


    “即便是个男胎,也不是皇长孙了。”


    皇后听了乳母的话,眉心稍松,不过心头依旧憋闷得难受。


    皇长孙是头一份,后面再诞下男胎,待遇就差很远了,单单看如今昌平帝的态度,就可窥一斑。


    皇帝历来忌惮东宫,如今这孩子出生,进一步巩固了皇太子位置,按照他往常的行事作风,应该极不喜欢这个孩子才是。


    但昌平帝并没有,他虽没有主动出手护着这孩子,但太子出面求赐御医,他还是很大方一次就给了俩。


    要知道,这御医不仅仅是御医,他们大力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这也是皇后之所以如此憋闷的原因,昌平帝此举,直接告诉坤宁宫,不许在洗三礼上出手。


    皇后对自己母子的靠山还是很清楚的,皇帝不许她动,她还真不敢乱动。万一被认为是挑衅皇帝威严,结果谁也担不起。


    但要让皇后就这样放弃,她不甘心,洗三是最好的机会,小婴儿没有父母在场护着,错过这次就不会再有下次。


    “皇长孙?”


    皇后恨恨拍案,“好一个皇长孙!”


    她阴着脸,苦苦思索良久,忽地双目一亮,计上心头,“嬷嬷,你赶紧去找一盒子芍药花香粉来。”


    “娘娘,你是想……”


    胡嬷嬷立即明白,迟疑半响,道:“只是,我们并不能确定,那孩子是否如他祖母父亲一般。”


    皇长孙的祖母,即是高煦的生母,昌平帝的元后。元后对芍药花粉过敏,碰触即会起红疹并发热这一点,作为皇帝最早期妃嫔之一的纪皇后,当年无意中得知了。


    因元后在世时手掌宫权,她过敏的东西一笔划去,完全不会出现在后宫,加上如今又薨了近二十年,所以鲜为人知。


    鲜为人知到什么地步呢,甚至元后的亲儿子,高煦本人也不知道。


    至于高煦,他小时候,其实对芍药花粉也有些过敏,不过情况比亲娘要轻上太多。


    元后薨后,芍药花不再被禁,开始出现在皇宫中。有一次宫宴就设在御花园,小太子的席案旁凑巧就布置了一丛芍药,他一坐下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才停了下来。


    高煦过敏情况很轻微,没有任何其余症状,甚至本人也不觉得有问题,他完全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只当有些着凉了。


    只除了纪皇后,一直知道前情,并将小太子情况看在眼里的她。


    元后生了太子,将过敏体质传下些许,如今太子膝下又有了皇长孙,这体质继续遗传,其实不足为奇。


    若皇长孙真过敏,谁知道是轻是重呢?


    一个出生不过三天的小婴孩,一旦起疹子发热,很可能就夺走了他的小命。


    皇后精神一震,“赶紧的,嬷嬷,你快些开了库房,看有无芍药花香粉存下。”


    皇帝不许她动手,总不能不让人用香粉罢?后宫女子涂脂抹粉再正常不过,谁出门不撒点儿香粉?


    太子本人也不知此事,即便事后,他也无法明悟其中关窍。


    胡嬷嬷立即应了一声,就要出门,皇后又叫住她,“嬷嬷,要悄悄动作,不能张扬。”


    “若是没找到,就赶紧往临江侯府传话,让送一盒子进来。”


    皇后本人不怎么喜欢芍药,因此坤宁宫历来少有芍药花香粉,也不知库房有无存货。


    “娘娘放心,老奴立即下去办。”


    魏王府。


    “娘娘,您慢着些。”


    今天,是东宫皇长孙洗三礼,魏王妃秦采蓝自然不能缺席,她早早就起来梳洗,正准备出门登车。


    她怀孕已有三月余,胎已经坐稳了,腹部微隆,不过掩藏在衣裳下丝毫不觉,身段依旧婀娜。


    秦采蓝一边就着丫鬟搀扶往外走,一边问道:“殿下呢?”


    她话里的殿下,自然是二皇子魏王。大丫鬟秋月听了主子问话,头皮发麻,不过也只得低声回道:“殿下昨夜歇在芙蓉院。”


    芙蓉院,住着魏王的爱宠梁侧妃。


    梁侧妃本是庶妃,乃魏王下属所献,长相美艳,身段凹凸有致,妩媚动人,伺候得魏王通体舒泰。在秦采蓝未进门前,也是此女最得宠,已从庶妃破例请封为侧妃。


    魏王本风流,王妃怀孕他高兴,但完全不妨碍他继续睡宠妾。于是,短短一个月蛰伏后,梁侧妃便再次盛宠。


    “娘娘,您如今有了身孕,养好胎才是正事。”


    乳母张嬷嬷见主子脸色阴了阴,赶紧劝慰说:“夫婿宠爱犹如镜花水月,子嗣才是长久的,娘娘有国公府撑腰,只要诞下嫡子,就稳如泰山了。”


    她说的,于时下贵妇而言,未尝不是真理。只是秦采蓝依旧意难平,她脸色快速变幻,终究摸了摸腹部,深呼吸几下,才缓和了些。


    谁曾料想,张嬷嬷话锋一转,又低声道:“只是,我们放在芙蓉院的人今早来禀,说是梁氏晨早呕吐,却立即掩下不许外传。”


    “芙蓉院只怕是有了。”


    她忧心忡忡,自己主子肚子的即便真是男胎,生下来养大也有一个漫长的过程,变化如何谁也不知道。嫡子一个不保险,后面紧跟着一个同龄庶子更危险。


    况且,小主子一日未生下来,也不能确保是男胎。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秦采蓝如何不知,她沉默半响,最终还缓缓说道:“嬷嬷,你将此事悄悄透给成侧妃。”


    成侧妃,圣旨赐婚进魏王府,娘家势力不小,魏王一贯很看重。


    魏王府后院呈三足鼎立之势,成侧妃固然忌惮王妃,但她更视老冤家梁侧妃如眼中钉。


    “必要时,我们暗中协助一把。”秦采蓝语气淡淡,又补充了一句。


    谁不想当珍珠?但现实一再紧紧逼迫,无奈当了个鱼眼珠子,谁还能继续维持光彩?


    秦采蓝目光转冷,淡声吩咐完毕,立即出门登车,往皇宫而去。


    进了皇宫,她当然是先去坤宁宫,由婆母纪皇后领着,一同再前往清宁宫的。


    “采蓝,近来歇得可好?奴才伺候得可得心?”皇后见了儿媳妇,当然照例先关心几句。


    秦采蓝笑容温婉,“回母后的话,一切皆好,殿下也很关心我,请母后放心。”


    自己儿子的德行,皇后清楚,关心肯定有,但女人也不会少睡,糟心事想来也是有的。


    “好,既然这样,本宫就放心了。”


    不过秦采蓝如此识大体,她却很满意,“你是王妃,个把偏房妾室,根本不必放在眼内,好好养胎才是正经。”


    秦采蓝微垂眼睑,一脸温婉应了。


    “好了,我们要出门了。”说了两句,皇后瞥一眼滴漏,见时候不早了,便吩咐出发。


    不过,她却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往胡嬷嬷看了一眼。


    胡嬷嬷进入内殿,取了一个匣子出来,打开,里面原来是数只嵌红宝指甲套。


    她取出来,小心伺候主子戴上。


    那些芍药花香粉,就涂在指甲套上。毕竟。皇后一贯喜欢撒哪几种味儿的香粉,不少妃嫔都知道,她没打算留破绽。


    光指甲套上抹一层,味儿不浓,又被遮掩住了,正好。


    这芍药花香粉,皇后库房还真没有,这盒子是临江侯府连夜找着,并在今早递进来的,刚刚才涂抹好。


    是以,皇后直到现在,才戴上指甲套。


    秦采蓝很心细,立即注意到这点不同以往的细微之处。


    皇后很注重仪表,往常都是戴好了指甲套,才出内殿的,她今儿怎么就突然这般了。


    秦采蓝视线在指甲套上顿了顿,随即又不经意扫了屋中一圈,见侍立的都是清一色的一等宫女,皇后的绝对心腹。


    想起今天这个特殊日子,她心中一突。


    不过,秦采蓝最终没有任何动作语言,只轻轻收回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