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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101、第 一百零一 章


    收到临江侯府传过来的消息时, 纪婉青正撩开衣襟,喂着安哥儿。


    对于哺喂母乳这事儿, 皇太子殿下一旦接受了,态度也挺自然的, 他还协助了一番,弄得没经历过这阵仗的纪婉青十分羞赧。


    顶着他灼灼目光, 好不容易喂饱了儿子, 她赶紧将襁褓递过去,嗔了他一眼, 快手快脚掩上衣襟。


    “安哥儿洗三高兴不高兴?”纪婉青整理妥当,便伸手逗弄着夫君怀里的儿子。


    安哥儿吃饱喝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边吐奶泡泡玩耍, 一边盯着父亲。


    高煦有子万事足,高兴地说:“青儿, 我们安儿正看着孤。”


    其实, 刚出生三天的小婴儿, 看不清东西,眼里也只有黑白两色。不过, 纪婉青还是笑吟吟地说:“安儿许久不见爹爹, 惦记得紧呢。”


    今天是儿子洗三,不过高煦依旧上朝,洗三礼安排在下朝后。毕竟,男人们虽不能进后殿观礼, 但却可以在前殿参加洗三宴,怎么也得选个朝臣能到场的吉时。


    他趁着回屋更衣的空隙,赶紧过来看看妻儿,闻言又高兴又愧疚,亲了亲儿子的脑门,道:“爹爹也惦记安儿,爹爹今晚早些回屋。”


    “咿呀。”


    安哥儿居然刚好叫唤了一声,像是回应父亲,高煦闻声万分欣喜,搂着儿子笑意不断。


    他忙里抽闲,实在不能留太久,抱了片刻儿子,只得交回妻子怀里,准备离开。


    就在这当口,何嬷嬷却匆匆进门,“禀殿下、娘娘,临江侯府那边有消息来了。”


    实际上,纪婉青临近产期前,高煦吩咐过,这段时间再有消息过来,直接给他,以免惊搅妻子。


    何嬷嬷得了主子允许,一直照办,也就是今日来的消息敏感,她才直接递到纪婉青面前。


    高煦抬手接过,垂目一看,只见窄小的纸条上写了,昨夜坤宁宫有口信传下来,接着今儿一早,侯府就递了物事进宫。


    胡嬷嬷得了皇后嘱咐,很谨慎,掩人耳目事事亲力亲为,崔六娘等人无法获悉消息。


    至于临江侯府,虽比坤宁宫稍松些许,但事关口信内容,以及所传递物事为何,皆属于不可宣之于口的秘密,暗探不是经手人,亦无法知悉。


    “殿下,你说究竟会是何物?”


    纪婉青就着夫君的手看了,秀眉紧蹙,在这个关键时刻,这般急匆匆的动作,十有八.九是针对洗三礼的。


    偏偏这洗三礼很重要,还不能取消。


    高煦握住妻子的手,紧了紧,安抚道:“青儿莫要担忧,我们已安排妥当,即便皇后有些小手段,也丝毫不惧。”


    有昌平帝赐下御医在前,坤宁宫这般急匆匆动作,明显是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临时想出来的法子。


    这些法子,高煦是不惧的。


    “孤已命林阳贴身伺候安儿,一旦到了无法两全之时,宁可撕破脸,也得以安儿周全为先。”


    既然有御医在,那么药物之流可以排除,至于剩余的招数,林阳完全可以轻松应付。


    已方做好了万全准备,任凭对方如何算计,都是无法得手的。


    高煦轻拍了拍妻子的手,“青儿,你且安心。”


    林阳的本事,纪婉青确实毫不怀疑,她定了定神,应道:“好。”


    就算准备得再周全,作为一个母亲,说不惦记肯定是假的。但再啰嗦下去,也毫无益处,夫君时间紧,不能一直耗在这里安慰她。


    纪婉青的心思,高煦了然,因为他亦同样牵挂。


    妻子的懂事明理,让他心尖泛软。他展臂,将妻儿都抱在怀里,各亲了一记,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纪婉青目送夫君出门后,抱着儿子哄了没多久,便有宫人来禀,说宾客已到齐,皇后也驾临,吉时快要到了。


    纪婉青将襁褓交给何嬷嬷,郑重道:“嬷嬷,安儿就交给你了。”


    何嬷嬷很严肃,“娘娘放心,奴婢定不辱命。”她即便拼上一条老命,也得让小主子毫无差池。


    随后,一行人小心翼翼护着襁褓,出了耳室。


    大红回廊的另一边,已经用围屏尽数围住,并挂上厚厚的锦缎帘子,将风雪全部挡在外头。廊道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放了一个大熏笼,炭火挑得旺旺的,暖意盎然。


    林阳与手下几个好手,早早换了一身小太监服饰,候在门外等着。一见何嬷嬷抱着襁褓出门,立即给小主子见了一个礼。


    何嬷嬷站定,抱着小主子受了礼,接着代替小主子将人叫起。


    一行人安排好站位,浩浩荡荡往后殿行去。


    她们卡的时间刚刚好,进了后殿正堂,吉时已届,安乐大长公主立即道:“吉时到了,赶紧让收生嬷嬷洗三罢。”


    何嬷嬷从善如流,立即将襁褓交给恭敬候在一边的收生嬷嬷,随后,才向殿中诸位主子见了礼。


    收生嬷嬷当然是东宫的人,随即,何嬷嬷林阳等,便侍立在她身畔。


    皇后眸光微微一闪,不过也没说话,只缓缓把玩着手上的香木手串,安静看着。


    在场的贵妇们,不是后宫高等级妃嫔,就是朝中重臣的夫人,又或者是勋贵宗室之家的女眷。大家都是人精子,东宫坤宁宫势成水火,眼前虽只短短一瞬,但该明白的,没人不懂。


    大伙儿眼观鼻,鼻观心,专心观礼,暗流汹涌一概只当不懂。


    天气冷,虽屋里暖烘烘,但收生嬷嬷不敢大意。快手快脚解了襁褓,她就着放了金银锞子、秤砣姜片大葱等物的新铜盆,只撩了一点水请拍拍安哥儿,便唱道:“先洗头,伶俐聪敏;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安哥儿被折腾,他不乐意了,努了努小嘴儿,“哇”一声啼哭开来。


    “响盆了!响盆了!”收生嬷嬷大声道:“是个健壮的小殿下。”


    屋中诸女眷齐齐庆贺。


    快手快脚洗罢,收生嬷嬷重新把襁褓捆好,又执起一根大葱在安哥儿脑门上轻拍了拍,“一打聪明,二打伶俐。”


    挨打的安哥儿委屈坏了,刚收住的眼泪又来了,“哇哇”大哭,看得何嬷嬷等人心疼不已。


    好在,接下来也不用再打他,他嚎几声便止住了,只憋着一泡眼泪要掉不掉的。


    好不容易,收生嬷嬷完成一系列仪式。她状似不经意与何嬷嬷交换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微微俯身,准备要接过襁褓。


    谁料这时,皇后却突然开口,“好一个俊俏的小子,快抱过来我看看。”


    她是国.母,还是皇长孙名义上的祖母,要抱孩子,谁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不给。


    全场雅雀无声,安乐大长公主蹙起眉心,道:“孩子还小,快些抱回去罢,皇后想抱,等改日天气暖和也不迟。”


    “公主殿下莫要担忧,这屋里如今就暖和得很啊。”


    说话的,正是魏王妃的继母,现任的英国公夫人。现在英国公已公然倒向坤宁宫,这种时候,正是底下党羽说话的时候。


    英国公夫人出身差了点,面对皇后底气本不足,自然卖力讨好,一逮到机会,她便抢先说话。


    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实情,刚才皇长孙连襁褓都解了,这殿内温度是完全没问题的。


    秦采蓝听了继母之言,厌恶蹙了蹙眉,随后她瞥一眼皇后的指甲套,到底站起来,轻声道:“秋月,扶我去趟更衣室。”


    她不想待,不过孕妇如厕稍稍频密,也是常理,大家见魏王妃离席,也不怎么在意。


    大家关注的焦点,是殿中渐趋紧绷的气氛。


    还是那句老话,皇后与东宫的不和谐,是不能搬到台面上说的。她是皇后至尊兼祖母,要抱抱孩子,除了皇帝,没人能不允许。


    皇后脸色已严肃起来,仿佛刚才不过随意一说,但现在事情发展涉及她颜面,她必须坚持到底。


    大殿雅雀无声,死寂一瞬间后,林阳眸光闪了闪,走上前接过襁褓,往皇后方向行去。


    皇后没有出幺蛾子前,谁也不能拒绝她,但她一旦有异动,却能及时制止,以及将襁褓夺回来。


    两名御医就候在殿门,所有人进门都要经过他们,皇后也不例外。她作为重点关注对象,御医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望闻等手段早已到位,并没表示不妥。


    这种情况下,皇后大幺蛾子弄不出,至于其余零碎动作,林阳眼睛毒功夫高,有信心确保无碍。


    林阳中等身材,相貌普通,相较于许驰外形高大俊朗,他伪装性要强上太多,骤眼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青年太监。


    这也是他负责进驻皇宫,贴身辅助太子的重要原因之一。毕竟,要毫无破绽伪装成一个宦官,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阳的动作,很有些突兀,因为一般襁褓中小主子,都是嬷嬷抱的,很少由太监插手。


    皇后略带诧异,抬眸扫了这个太监一眼,见对方看着不过寻常,方移开视线,将注意力放在小襁褓上。


    她打量林阳,其实林阳也在打量她。


    他一步步缓缓行过去,余光却一寸寸刮过皇后,从头到身,再到脚,甚至连旁边势力的宫人嬷嬷,已一并收在眼底。


    能当在高手如云的东宫暗卫中,占据统领一职多年,并且让手下人心服口服,林阳本身的能耐,绝不容小觑。他大局眼光不缺,执行力强悍,观察力敏锐,武功高深且第六感超强。


    他快速扫视了皇后一遍,最后,视线在她那泛着冷光,尾部十分尖锐的指甲套上顿了一瞬。


    皇后那指甲套,其实就抹了普通的芍药花香粉,除了知悉过敏内情者,旁人根本不觉得有异。


    林阳也不例外,他只是通过观察皇后的微表情,判断出对方有些紧张。


    须臾,视线落在她的手上。皇后握了一串儿香木手串,状似正在把玩,但那套着指甲套的手指,却不经意轻轻弹动了一下。


    异常之处,肯定落在这指甲套上,但林阳判断,这玩意虽尖锐,但肯定没毒。


    这就行了,以他的能耐,在皇后有动作之前,他绝对能制止对方,并劈手把襁褓夺回来。


    届时逮住对方的小动作,他们师出有名,就不再处于被动位置。


    皇后抬手,从林阳手里接过小襁褓,她蹙了蹙眉,这个太监看着并无寻常,但却偏偏很给人一种异样感。


    不过,她襁褓到手,也无心再关注一个奴才。


    “好一个机灵的小子,这模样儿,酷似他父亲呢。”一样招人厌恶!


    皇后垂首笑吟吟说了一句,一旁以英国公夫人为首的几个贵妇忙凑趣。话罢,她抬起手,状似要抚摸安哥儿的小脸蛋,力道轻柔,但指甲套却闪烁着冷光。


    林阳眸光冷冷,就到这里吧。即便皇后这动作无害,他夺回襁褓之时,也能给对方摆一个姿势出来。


    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正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襁褓,不料在这当口,却另有一道隐带愠怒的女声骤起。


    “好了!”


    安乐大长公主“腾”一声站起,她坐在另一边首位,距离皇后十分近,说话时已两步走上前,劈手从对方怀里抢过襁褓。


    她不好说不给皇后抱孩子,但见对方抬手已忍无可忍,不等皇后的手落下,便立即发难。


    “皇后要抱就抱,这指甲套怎能往孩子脸上伸?”


    安乐大长公主不是傻子,于宫廷长大的她,虽身份超然,没经历过后宫一系列肮脏手段,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懂。


    她既然答应了太子,早将此事放在心上。不给皇后抱不行,但她打算,对方一接过孩子,自己就找借口把襁褓抢回来。


    只是大长公主没想到,皇后刚接过安哥儿,就这般迫不及待,把爪子往他小脸上伸。


    安乐大长公主辈分高,又很得皇帝敬重,丝毫不畏惧中宫。兼她因身体原因,与驸马并没有儿女,她也不怕百年后孩子被人磨搓,因此说话动作全无忌惮。


    她当即站起两步冲过去,把孩子夺回来。大红襁褓从头到尾,大约只在皇后怀里待了两秒。


    “皇长孙还小,这指甲套尖利得很,皇后怎能不取下就往他脸上戳?”


    一句话,把实情抖落个彻底,即便是坐得远没看清的,现在也听得明明白白了。


    “皇后也是当母亲的人,诸般忌讳难道真不懂?”


    她本是和善之人,但偏偏这种性子生起气来,愈发不容小觑,说话句句戳在皇后软肋上,几乎是直指着对方鼻头,指责其心怀叵测,不仁不慈。


    其实,安乐大长公主从前都会选择迂回行事的,因为太子是她侄孙,魏王陈王也是,哪怕她更偏颇东宫。只可惜,皇后今日的举动,犯了她的逆鳞了。


    公主膝下没有孩子,但不代表不期待,此事被她引为终身大憾,见皇后欲折腾个小婴儿,她当即勃然大怒。


    大殿一片死寂,仅余安乐大长公主余音未散,众人面面相觑,缩缩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


    这些女人间的阴暗手段,历来看破不说破,即便有人想化解,也得顾及脸面。也就是大长公主全无掣肘,硬是扯破了这层遮羞布。


    皇后气得眼前发黑,她固然有不可告人的心思,且也不是头一次行阴私手段,但数十年来,还真没被人这般打脸过。


    偏偏,她还不能将对方怎么样,对方有理有据,还得皇帝敬重。


    “大长公主误会了,本宫全无此意。”


    皇后牵起唇角,硬扯了一个僵硬的笑意,“也是本宫鲁莽了,多年不曾抱过小孩儿,竟忘了把指甲套褪下。”


    事到如今,故意不故意已经不重要,皇后这行为已经坐实了刻意。


    羊肉还没吃上,还惹了一身膻。偏大长公主仔细看过安哥儿无恙后,闻言还抬头轻哼一声。


    这态度表明,她不信。


    皇后心里恨得要死,火烧火燎地难受,偏她不能发怒,只能硬忍着。


    她双手攒拳,收了放放了收,攒得手里那串香木珠子“咯咯”作响。


    香木手串遭遇重压,皇后的手收放之间,嵌了红宝指甲套尾部狠狠刮了手串一下。然而,那指甲套尾部确实十分尖锐,竟一下子刮断手串的丝绳。


    顷刻间,颗颗滚圆,足有成年男子拇指大香木珠子,立即“噼里啪啦”撒了一地,并滴溜溜地滚到到处都是。


    这声音,并不能缓解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分毫。皇后忍了又忍,正要再次开口时,不想后房门方向,却突兀响起一女声尖叫。


    “啊啊啊!”


    发出尖叫声的,正是魏王妃秦采蓝,紧接着响起的,还有“砰”一声肉体着地的闷响。


    102、第 一百零二 章


    虽说皇长孙尊贵, 能来参加他洗三礼的,都是高品级内外命妇, 但京城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贵人。


    文武朝臣, 勋贵宗室,还有高阶妃嫔们, 大家都不会拂皇太子的脸面, 有资格来者,就没有缺席的。


    林林总总, 把偌大的后殿正堂挤得满满当当。


    这种情况下,再挤进一大串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是不可能的。因此, 魏王妃即便再尊贵, 也仅只能带了一个秋月入内。


    她也是悲剧,出门如个厕, 顺带打算透透气。不想这清宁宫后殿守卫森严, 太监宫人虽个个恭敬, 但难免有监视的意味。


    秦采蓝站了片刻便站不住了,干脆折返正堂。


    谁曾料想, 刚从后房门踏入殿中, 她还来不及猜测这异常沉凝的气氛,便突兀踩中了一个异物。


    这是一颗的香木珠子。


    皇后手串上用的,就没有次等货色,这一颗颗香木珠子龙眼般大小, 圆滚滚的,打磨得异常光滑。


    秦采蓝来不及反应,就脚下一滑,身躯瞬间往旁边倒去。


    她也不算没有脑子,在失去平衡那一刻,她最后挣扎了一下,努力调整方向,往正搀扶着她丫鬟秋月身上倒去。


    秋月也是机敏,立即一脚退后,呈弓字步型,努力支撑住两人的重量。


    计划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些大家闺秀的贴身大丫鬟,俗称副小姐,不干力气活还有小丫鬟伺候,除了天赋异禀者,就没有大力气的。加上地上的香木珠子不止一颗,秋月后退那一步也恰好踩中了。


    她本人已站不稳,又有一个秦采蓝压过来,结果可想而知。自然是“砰”地一声,重重落地,彻底与清宁宫后殿的毡毯来一次亲密接触。


    好在秋月也不傻,知道主子正着怀孕,要是这一摔没了,她的罪责就大了。


    于是,她在落地那瞬间,拼尽全身力气一转身子,让自己位于下面,然后紧紧抱着主子,用胸腹柔软位置垫着,尽量将伤害减到最低。


    主仆二人四目相对,眼睛瞪得大大的,俱难掩惊恐,秦采蓝只来得及伸手护住腹部,就重重落地。


    秋雨脊背直接碰触地面,“砰”一声闷响后,甚至还听到骨头脆响。她身上的主子也没好到哪去,脸向下扑下来,好在有个肉垫垫着,才减轻了不少伤害。


    不过,这也不得了了,秦采蓝立即觉得腹中一疼,似乎有一股热流从双腿间悄然而下。


    “啊!好疼,我的孩子!”


    随着魏王妃一声痛呼,大殿中,被突发状况惊得呆愣的众人才醒悟过来,大家大惊失色,纷纷动了起来。


    惊呼声,尖叫声,皇后不顾一切疾奔的脚步声,还有陡呼“御医”的尖锐女声,让整个后殿正堂混乱一片。


    林阳早已第一时间护在大长公主身边,正确的说,他是护着她怀里的襁褓。


    安乐大长公主小心护着安哥儿,深深蹙起眉心,见何嬷嬷快步赶上前,她将襁褓交还,并嘱咐道:“赶紧回去吧,这些事儿,无需你们多理会。”


    她认得何嬷嬷,对方是太子妃的乳母,而且刚才安哥儿也是对方抱出来的。


    何嬷嬷也不多说,匆匆福身行了礼,就领着人往殿门而去。


    林阳与几名手下,立即呈环形分布,牢牢将何嬷嬷及小主子护住。


    安乐大长公主目送一行人转出了殿门,这才收回视线,一脸忧色往魏王妃方向行去。


    皇后再不好,也与进门不久的魏王妃不大相干,更与她腹中还未见天日的胎儿毫无干系。


    自从何嬷嬷把安哥儿抱了出门后,纪婉青便一直悬着心,她命几人在后殿正堂外守着,实时转播洗三礼的进展。


    饶是如此,皇后出幺蛾子后的一连串变化,也实在是太快了。说来话长,但实际时间经历的时间却十分短暂。


    前一个人刚回去禀报皇后要抱小主子,还没进耳房,那边厢,魏王妃已经摔倒了。


    纪婉青心焦如焚,刚要使人继续打听,何嬷嬷便在林阳等人的护持下,匆匆折返了。


    “嬷嬷,怎么了?”


    她急得立即掀起被子要下床,何嬷嬷立即制止,“娘娘,小主子安好,你莫要惊慌。”


    随即,她赶紧让梨花等人按住纪婉青,“娘娘,您如今还下不得榻。”


    两句话间,何嬷嬷已经转过屏风,往床榻前行来。


    纪婉青闻言,心下稍安,也不挣动了,只引颈看向乳母怀里的儿子。


    安哥儿醒着,黑白分明的眼眸蒙上一层晶莹,眼角还微红,看得母亲可心疼坏了。


    纪婉青赶紧接过襁褓,垂首仔细察看,见儿子虽哭了鼻子,但很安静,小脸儿未见不适,方才一直悬着的心才落了地。


    她舒了一口气,亲了亲安哥儿,才问道:“嬷嬷,方才这是怎么回事了?”


    “还不是那皇后!”


    何嬷嬷一贯守本分,虽主子与坤宁宫不对付,但她在有第三人在场时,俱称对方为“皇后娘娘”的,如今一句话,足可见其气愤程度。


    “幸好有大长公主在呢,不然即便林统领出手,咱们也得落了下风。”这个是实情,毕竟,一个是主子国母,一个是下奴太监。


    何嬷嬷随即便将洗三礼上诸事说了一遍,末了,又愤愤道:“报应不爽,那皇后掐断了手串丝绳,香木珠子滚了一地,那么恰巧,就是被魏王妃踩了个正着。”


    纪婉青没空管秦采蓝,一听儿子被皇后抱过,立即吩咐道:“嬷嬷,你命人打了热水来,赶紧给安儿洗一洗。”


    这么冷的天,虽烧了地龙,但安哥儿太小,洗澡还是得慎重的。只是如今情况特殊,不洗过不放心。


    何嬷嬷深以为然,一边命人打水,一边解了小主子襁褓,命人把这个旧的处理了。


    “娘娘,您也换身衣服罢。”产妇虚弱,也需谨慎。


    “嗯。”


    纪婉青应了一声,随后吩咐梨花,“梨花,你打发人给殿下递个消息,就说安儿一切如常。”


    梨花匆匆出门。


    接下来,安哥儿洗了澡。他一连沾了两回水,有些不乐意了,瘪着小嘴儿哭了一轮,直到回到母亲怀里,才抽抽噎噎收了声。


    自己的骨肉受一点委屈,父母总是很心疼的。纪婉青搂着儿子哄了又哄,对皇后咬牙切齿,新仇旧恨叠加,前所未有的厌憎。


    母子二人连同何嬷嬷,刚整理妥当,梨花就回来了,她还带回了刘太医。


    这是高煦命人召进来的。


    此刻的清宁宫前殿,聚集了朝中高官,勋贵宗室。这些男人是不能进后殿观洗三礼,但洗三宴还是可以参加的。


    高煦在得悉纪婉青传信之前,已早一步接到了林阳的汇报,既然儿子安然无恙,他就不能立即折返后殿了。


    毕竟,洗三礼上的波澜,前殿诸男宾还不知道,大家正兴高采烈庆贺皇长孙洗三,他需以大局为重。


    不过,他仍遣了刘太医过来,待诊过脉后,他才能彻底放心。


    刘太医入了耳房,细细给安哥儿切过脉,确定无任何异常,这才折返前殿复命。


    纪婉青安了心,喂饱儿子,并哄睡了他,这才有闲心关注其他。


    “魏王妃情况如何了?”


    这么狠摔一跤,哪怕月份不大,估计也很悬吧,侍立在正堂的宫人已经禀报过了,说魏王妃当场见了红。


    自己刚出生的儿子被人折腾,现在对方的亲孙子因此吃了大亏,纪婉青实在很难泛起同情心,哪怕这个孩子很无辜。


    何嬷嬷摇头,“还不知呢,听说御医正在施针,保不保得住还未有消息。”


    她心有余悸,同样对这个孩子无感。


    “娘娘,你先歇一歇吧,如今你正是养身体是时候,莫要多搭理旁的事。”


    魏王妃及其腹中骨肉,是好是坏,她们也插不上手。这事儿只能怪皇后,若真没了,只能叹一声报应不爽。


    想必整个京城的贵妇,心底都是这么认为的,哪怕大家不吭声。


    “明天一早,肯定有消息出来的。”


    何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襁褓交给乳母,又搀扶主子躺下。


    纪婉青没有得到答案也不在意,她悬心许久也有些疲惫了,从善而流闭上眼眸。


    然而,也不用等到明日早上,等高煦傍晚回屋,她便知道了这事儿的最终结果了。


    “秦氏的胎保住了。”


    不幸中的万幸,秦采蓝怀孕已满三个月,胎坐稳了,且摔倒时还有个人肉垫子做缓冲,自己也拼命护着,因此当时情况虽颇为严重,但也没立即流产。


    高煦请求皇帝赐下的那两个御医,本是为了震慑以及防范,没想到魏王妃倒给用上了。


    也好在御医就在现场,不然等跑一趟太医署,说什么都晚了。


    本无皇帝口谕,任何人都无法劳动御医的,但情况特殊,那两个御医都是人精子,见状立即施救。二人聚精会神好几个时辰,秦采蓝的胎才堪堪保住。


    不过,这一摔实在很厉害,她从现在起都需要卧榻保胎,汤药不断。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起来,这个得看情况。


    据小道消息称,那两个御医一脸凝重,保住胎后亦未见轻松,情况似乎不大乐观。


    高煦语气淡淡,显然仍相当不悦,“就在方才,秦氏被抬上车驾,回魏王府了。”


    皇宫不留外人住宿,但魏王妃是天子儿媳,情况特殊应能例外的。但问题是,半天时间过去了,皇帝并没有下口谕,赐御医跟进保胎工作。


    在皇宫,很多话不需要言明的,皇帝这是不满意了。


    皇后是了解昌平帝的,所以她不敢用药物,也不敢折腾大的幺蛾子,苦思冥想才弄了个芍药花香粉,搏那可能有的机会。


    她是国.母,要抱抱孩子,挺正常的,谁也挑不出错。这点子小事儿,当然不会上达天听,至于安哥儿若是中招,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即便有怀疑,证据也早销毁了,船过水无痕。


    可惜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先来了一个安乐大长公主,然后秦采蓝又出了意外,事情闹得太大,皇帝必然知道的。


    这幺蛾子是皇后起头的,帽子当然扣在她脑门上。


    昌平帝前脚赐下御医表态,后脚便当着整个京城的上层出了岔子,他深觉帝皇威严被挑衅,对坤宁宫尤为不满,怎可能还赐下御医?


    那两个御医通透,保住胎后立即走人,皇后也没敢留秦采蓝,只能赶在宫门落匙前,把人送回去了。


    纪婉青摸了摸安哥儿小脸,儿子黑琉璃般的眸子定定看她,她怜惜不已,也对魏王妃生不起太大同情心,只说了句,“好好养着,大约也能把孩子生下吧。”


    高煦冷哼一声,动了他的妻儿,就是动了他的逆鳞,他对魏王妃难免有迁怒,“皇后前后诸般动作,秦氏未必不察。”这女人也没多无辜。


    他声音冷冷,“孤已命林阳许驰加紧速度,尽快将坤宁宫连根拔起。”


    高煦说的,正是通敌信笺一事,纪婉青闻言安抚他,“殿下,此事已大有进展,想必很快就有消息。”


    他轻拍着咿呀叫唤的儿子,“嗯”地应了一声。


    事实上,夫妻二人都知道,通敌信笺一事已进入瓶颈,短时间内怕是很难有结果的。她说的话,不过是安慰之言。


    果然,当年那几个负责收殓的低级武将都找到后,查探展开,结果确实不如人意。


    东宫在暗暂且不说,皇后英国公等人在明,甚至把人拿了,严刑逼供,都依旧无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此事彻底陷入僵局,现在双方都努力寻找着突破口,先一步的,大概能将信笺收入囊中。


    高煦没有跟妻子说太多,只态度轻松的提几句,绝不打搅她调养身体。


    一晃眼大半个月过去了,纪婉青养得极好,面泛绯粉,精神奕奕,床上窝不住了,每天总得在屋里转悠几圈。


    就在这个当口,许驰突然从鞑靼传回一封信,让信笺一事出现了重大转折点。


    103、第 一百零三 章


    这段时间里, 许驰一直留在鞑靼王都,协同耶拉, 尝试稍稍深入刺探鞑靼兵力布置情况。


    毕竟高煦要操心的,不仅仅是皇后通敌之事。


    耶拉升了一级, 获取消息比以前便利,这回还有了许驰在外围支应, 查探结果算是达到了预期。


    按照军队、粮食等等调遣的痕迹, 二人判断,鞑靼大战前的准备, 已经差不多了。


    大战的兴起之日,很可能在明年。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许驰心情沉重, 立即修书一封, 以暗号将此事禀告主子。


    事情已办得差不多,许驰也应该立即折返京城了, 毕竟, 此处并非他久驻之地。


    在离开之前, 他特地等了两天。


    两天后,是耶拉休沐之日, 按照约定, 他会往据点走一趟。


    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与对方商讨。


    “耶拉兄弟,明日我便折返京城。”


    次日,耶拉果然来了, 许驰与他并肩进了屋,寒暄几句并挥退下属,便直奔主题,“虽此处据点你仍来去自如,不过现在,我却有些事情,要提前与商讨妥当。”


    他是暗卫副统领,说的话直接呈于皇太子案前,与据点属下不可同日而语。某些关键事宜,越少人知道越好,当然得提前商定。


    许驰要说的,是有关明年大战的事情。


    耶拉肯定是要继续留下来当暗牒的,爬到他这位置不容易,到了交战的关键时期,很可能发挥重要作用。


    然而,他却似乎没有上峰。这种情况下,若探听了要紧消息,恐怕一时很难取信于大周。


    这种情况下,东宫的作用尤为重要。


    高煦早传了话过来,他对耶拉此人,仿佛颇多宽容,既没有再深究对方来历,也没暗查对方上峰,就默许了对方东宫外编的身份。


    许驰很高兴,因为他亲身与耶拉接触,彼此投契钦佩,对方为人他最亦清楚不过。


    如今,耶拉不再如飘萍般孤军作战,有了根,甚至还为他日回归大周,打下了夯实基础,实在是件大好事。


    今日他等对方来,就是商量一旦大战起,耶拉该如何尽快将消息传回去,并在战时,又以哪几种方式传信。


    战争时期,局势往往多变,一个消息渠道并不保险,需要多备几个。另外,二人还商议了一套暗号,是耶拉专用的。


    这套暗号,许驰回去直接禀报主子,其余人等,一概不外泄。


    二人密议了很久,从早晨一直商量到响午,草草用了膳继续,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才堪堪妥当。


    其中包括了牢记在心的时间,许驰耶拉最后传阅了一遍,确定所记无误,便燃起火折,将原件焚毁。


    “辛苦你了,许兄弟,等来日有缘再聚,我们不醉不归。”说话的正是耶拉。


    许驰闻言爽朗应了,“好!”


    二人互相欣赏,已将对方视为朋友。


    “许兄弟,我有一事相询。”


    耶拉看了看天色,也不废话,“不知那通敌信笺之事,进展到哪个地步?”


    他很惦记这个事情,然而这两月一直忙碌,且又正调查另一要事,怕来往频密露了行藏,根本无法坐下来细说,因此一直憋到现在。


    而许驰虽欣赏耶拉,但他对主子的忠诚却占据首位,之前还没得到高煦的准话,他只笼统说几句,详细情形并未透露。


    不过,现在主子不但松了口,同时还示意信笺的事可照直说,他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于是,许驰便一一细说,从鞑靼可汗回复信笺丢失,一直说到英国公秦申,再说到现在查找到的那几个低级武官。


    “那几人在皇后那边受了酷刑,依旧没有透露丝毫,信笺查探已陷入僵局。”


    他连己方猜测也说了,不过这些猜测不仅仅是猜测,结合皇后英国公的行动,这些绝对是真的。


    许驰叹了口气,“也不知,当年楚将军捡了信笺,是否一直放在身上。”


    皇后下令,连那几个低级武官的家人也拿了,严刑拷打,依旧一无所获。


    这种情况下,东宫早已开始怀疑,当初查探的方向,是否有误?


    楚立嵩会不会在咽气之前,把信笺交托出去呢?


    那他会交给谁呢?


    兵丁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当初松堡不论守军援军,中高级将领都死绝了,他也无处可交啊。


    “可惜当时战况太惨烈,也没个活口留下来,不然,此事将大有进展。”


    信笺之事,许驰前前后后耗费不少心血,闻讯是真扼腕,他懊恼拍了一下桌案,不想却听旁边的耶拉缓缓说:“不,还是有活口的。”


    他就是活口。


    没错,耶拉当年正是松堡守军之一,他这身伤疤,以及之所以流落鞑靼,全为那次大战。


    他看向许驰震惊的脸,“我本是松堡守军一名中级将领,因缘际会来了鞑。,因脑后曾受重击,直到半年前,才渐渐忆起前尘往事。”


    他本来也该死的。


    在城外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摇摇欲坠的松堡城门也被攻破了,敌军长驱而入,大肆屠杀平民。


    这时候,楚立嵩强行分兵,点了一批将士,赶紧回城救援百姓。


    耶拉便是其中之一。


    敌众我寡,我方连续征战,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应,依旧无力回天。


    耶拉父祖皆是北征英雄,他亦忠心大周,绝不肯坠父祖威名,即便身负重伤,鲜血模糊了视线,依旧强提一口气,砍杀敌人。


    最后,寥寥几人也力竭倒下了,在耶拉最后的记忆的画面,是鞑靼兵一路放火的身影远远而至。


    他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鞑靼奴隶队伍中,像赶羊一般被赶着。


    原来,他倒下以后,同样身负重伤的亲兵扒下他的盔甲,给交换了旁边兵卒尸体的服饰。


    然后,亲兵拖着他出了这条小巷,遇见另一个还有气的大周兵卒,将手里人交托过去,并嘱咐对方多多照应.


    对方答应了,亲兵才咽了气。


    因此,鞑靼把这些残兵连同平民一并赶出城,拉回去当奴隶时,受托的兵卒背着耶拉上了路,他这才捡回一条命。


    耶拉醒来后,已没了记忆,不过兵卒还是反复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


    记忆没了,但自己是大周人这点,毋庸置疑。


    然而奴隶的生活并不好过,同一批人在路上死了一半,干苦力活熬不住又死大半,其中还有不少被鞑靼兵活活鞭打致死的。


    那被耶拉的兵丁也不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快到地方时,就熬不住死了,也算不用再受折磨。


    耶拉记忆没了,但脑子与功夫还在,熬过最开始那段伤重日子,他开始策划逃离。


    好不容易,他成功了。


    耶拉路上换了一身鞑靼平民的衣裳,加上许久未打理长出的络腮胡,乍一看,到十足是个鞑靼牧民。


    他鞑靼语十分流利,混进一队牧民中,顺利逃过追捕。


    只可惜,好景不长。


    这批牧民被鞑靼兵截住了。因鞑靼在松堡大战死伤也不少,加上新可汗清理异己刻不容缓,急需补充军队。


    于是,伤还未痊愈的耶拉,便被强征了入伍。


    他本来还想逃跑的,后来转念一想,为何不趁此机会,潜伏在鞑靼军中呢?要知道,这无懈可击的身份,可遇不可求。


    耶拉虽忘记前尘往事,但潜意识里,他并不排斥此事,甚至还隐隐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所以,他顺应本心留下来了,并在新可汗清算兄弟的时候,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官职迅速攀升,并极被上峰赏识。


    接下来,一直到了半年前,耶拉渐渐恢复记忆,后面又碰上许驰等人。


    “事情,就是这般,因此我没有上峰。”


    除了父祖身世以外,耶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一切坦言告知许驰,并向南拱了拱手,“我很感激皇太子的信任。”


    许驰也并非一般人,震惊过后,很快回神,他抓住重点,“难道耶拉兄弟,当初曾接触楚将军?”


    他目光惊疑不定,难道这封通敌信笺,就在耶拉身上?


    “许兄弟,若这信笺在我身上,我还需要这般曲折迂回吗?”耶拉很无奈,若有信笺,他也不用折腾这么久了。


    这是大实话,许驰方才也是太震惊了,话一出口后,就觉得不对。


    “那……”他沉吟片刻,问:“耶拉兄弟,当时可有目睹楚将军?”


    “有。”


    耶拉很肯定的说,这也就是他提起旧事的最终目的,“楚将军是来驰援的,当时守军已死伤过半,难以支应,他并无闲暇与旁人多接触。”


    许驰颔首,情况紧急,谁也无心叙旧,自然提刀就杀。


    “我本也以为,这信笺楚将军留在身上,但如今听许兄弟说来,却觉得不是。”


    耶拉浓眉紧蹙,沉吟片刻说道:“细细分析,楚将军将信笺交予他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徐驰精神一振,“那耶拉兄弟,你可有线索?”


    “当时我就在城外,从楚将军出现,一直到城破我被分兵,我距离楚将军的位置都不远。”


    耶拉一边仔细思索,便徐徐说话,“战场厮杀,本不容分神,且当时我方早处于劣势,楚将军并未接触过什么人。最起码,没闲暇掏信笺。”


    许驰闻言不免大失所望,浓眉紧蹙,不过不等他说话,便听见对方又补充了一句,“只除了一人。”


    他大喜,“何人?”


    “靖北侯。”


    耶拉缓缓说出三个字,声音十分低哑,“是上一任靖北侯,许兄弟可有听说过他?”


    “当然!”


    东宫女主人,太子妃纪氏,正是前任靖北侯纪宗庆嫡出长女,许驰怎可能不知道,“我们太子妃娘娘,正是纪侯爷亲女。”


    耶拉缓了缓,才继续说下去,“若问当时楚将军接触过何人,且或有可能掏信笺的,我只见了一个纪侯爷。”


    “你说什么!”


    许驰大惊失色,手一动直接打翻茶盏,他随意一抄,将将已滚下去的茶盏捞回来,扔在方几上,眼睛却紧紧盯住对面的人。


    “耶拉兄弟,此言当真?”


    耶拉缓缓点头,语气却笃定,“是。”


    104、第 一百零四 章


    当年的松堡之役, 城门一共被破过两次,第一次, 就是楚立嵩抵达之前。


    那时候的松堡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城破后, 统帅纪宗庆为回援城内,勉强分兵。


    虽城里城外万众一心, 但无奈敌众我寡, 又被分割开来,守军死伤大半, 眼看难以支应了,就在这时候,楚立嵩援军终于赶到。


    虽援军人数本来不算太多, 又被伏击后折损不少, 但好歹是一股不弱力量,暂时解了眼前松堡覆灭之急。


    统帅纪宗庆浴血奋战数个昼夜, 身上伤痕累累, 还有一处伤及要害, 他能继续支撑,全靠硬提起的一口气。


    如今见了援军, 心弦一松, 那口气便散了,人也支撑不下去。


    纪宗庆其实是认识楚立嵩的,两人志趣相投,私交甚笃, 在对方倒向东宫之前,交往还是很频密的。


    楚立嵩稍稍杀退敌军大将,回头一看,见老友身躯晃了晃,眼看就要从马上堕下。


    他大惊,赶紧打马回头奔几步,将人搀扶住。


    耶拉离得虽不远,但也不近,他看到楚立嵩与纪侯爷似乎说了两句话,随即,纪侯爷便昏迷过去了。


    楚立嵩用身躯支撑住老友,赶紧安排人手,将对方抬回城中救治。


    后面,纪宗庆被抬了回去,他的伤很重,一直到城外援军尽灭,城中守军也差不多全亡了,他才醒过来。


    那时候,第二批援军已经到了,先前鞑靼收到哨马消息,匆匆带着搜寻到的战利品,已经离开。


    “我想,若楚将军会交托信笺,必然会选择纪侯爷。”提起往事,耶拉的声音很沙哑,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将猜测说清楚。


    原因无他,每个参战的大小军队,都会设立军医营。这地儿负责救治伤员,为大军提供最后一道保障后盾,历来是战时防守最重的地方之一。


    松堡情况危急,诸如文牍室之类的地方早放了一把火,把重要卷宗尽数焚毁,并撤走防守人员,全部参与大战了。


    只除了一个地方,防守依旧在的,且继续正常运转的,那就是军医营。这地儿若也被破,那恐怕守军援军都被敌人全歼了,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事实证明,由于军医营的选址,重兵防守等原因,它确实坚持到最后一刻了。即使城破了,这小块地方也没有失守,等来了第二批援军。


    也是因此,纪宗庆睁眼后,还能强忍伤痛,撑着一口气回京城。


    楚立嵩从戎数十载,战时防守惯例最清楚不过。当时纪宗庆要抬回军医营,他又那么凑巧与对方有接触,那么,他会不会以通敌信笺相托呢?


    “非常有可能!”许驰一拍高几,眸中异彩连连。


    他们之前没有往这边想,是因为不清楚战场情况,根本无法分析。如今有了耶拉的存在,千头万绪整理开来,这条线索便相当明显。


    “耶拉兄弟,我立即传信回京城,若猜测成真,想必此事不日会有大进展。”


    许驰兴奋之下,忽略了若纪宗庆得了信笺,为何没有揭露此事呢?毕竟,他回京城三天后才咽的气。


    耶拉却没忘,他本不愿靖北侯沾上一缕疑窦,但几番犹豫之后,他还是选择和盘托出。


    他坚信纪侯爷忠君爱国,铁骨铮铮,若是信笺真在他手里却没交出,那必定另有隐情。


    “许兄弟,纪侯爷忠勇,此事若是真,必有隐情。”虽皇太子英明,但耶拉还是忍不住强调了一遍。


    “这是自然。”


    身为东宫暗探头领,许驰知悉很多隐秘不说,甚至连皇太子对朝臣的观感,也能了解一二。


    高煦在纪婉青嫁入东宫之前,就对纪宗庆十分赞赏,对方父子同时殉国,他扼腕痛心。


    更甭提,娶妻之后。


    许驰虽不知主子感情状况,以及夫妻相处情形,但从高煦偶然间的态度,还是能窥探一二的。


    窥一斑而见全豹,因此现在他笑了笑,对耶拉说:“耶拉兄弟放心,我家太子妃娘娘,正是纪侯爷亲女,殿下对侯爷为人早了解颇深。”


    此话有两个重点,然而许驰却先将太子妃放在前头了,这里头固然有他对女主子的尊敬在,但不经意间,却隐透高煦夫妻间感情甚笃。


    毕竟,太子妃虽是太子妃,但东宫这些暗卫,却与后殿搭不上线的。身份上的特殊性,让他们无需俱怕前者。


    由主见仆,反过来亦然。


    耶拉立即意识到这一点,喜意在眸底一闪而过,须臾敛下,他抱拳郑重道:“接下来,就有劳许兄弟了。”


    许驰应了一声,并说:“待有了进展,我会将消息传回王都,耶拉兄弟届时到此处便可获悉。”他返回京城的计划,并不会更改。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大,二人没再废话,耶拉告辞,而许驰立即写了密信。


    次日离开王都之前,他先一步使用飞鸽传书之法,把密信传回去。


    不论怎么一个武功盖世,人肯定没有鸽子飞得快的,许驰还在半途,密信便抵达高煦手里。


    “若是纪侯爷得了信笺,为何他去世前,没有揭露此事呢?”说话的人,正是刚呈上密信的林阳。


    他身处皇宫,常年辅助在主子身边,比之许驰,他要更清晰高煦是何等看重妻儿的。因此,林阳没有称纪宗庆为前靖北侯,而是纪侯爷。


    不过,他这个问题,除了已去世的纪宗庆,恐怕没人能回答了。


    “若真如此,里面大约另有隐情。”


    高煦食指敲了敲桌案,他完全没对纪宗庆生疑,耶拉倒白担忧了。


    他此刻思索的却是另一桩事,要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少不得查探纪宗庆身前接触过的人事,还有遗产,以便寻找信笺痕迹。


    纪宗庆的私产,都给了两个女儿当陪嫁,想要查探也方便,不过却绝对越不过纪婉青的。


    妻子月子还没坐满,高煦不愿惊动她,但这事儿越快越好,要是耽搁了时日,难保皇后那边不会摸过来。


    毕竟,当年松堡幸存者,未必就只有一个耶拉。


    轻敌从不是一件好事。


    高煦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婉言相告,他将密信收入袖中,往后殿行去。


    后殿。


    纪婉青自诞下安哥儿之后,现在已经快一个月了,再有几天时间,她就要出月子。


    由于怀孕时期调理得当,坐月子也万分注意,她养得极好,脸颊丰润,红粉飞扬,精神头极好。


    她早几日开始,就不再乐意窝在床榻上了,虽不出门,但在屋里走动还是有的。


    高煦特地询问过刘太医,对方说适当活动一下也无妨,他也就随她去了。


    纪婉青身材比从前丰腴,但远远够不上胖,胸臀丰润,腹部早平坦了不少。她站在黄铜大镜跟前,端详几眼,见里头佳人姿色妍丽,更添风韵,满意地点点头。


    转身回到悠车旁,把刚睡醒的安哥儿抱起,她在软塌上落座,含笑与儿子说话。


    快足月的安哥儿,早褪去出生时的红彤彤,变成一个白嫩小宝宝。他眼缝儿早不肿了,黑葡萄般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看着十分机灵。


    他也养得极好,本身又能吃能喝能睡,身形一转眼就由小胖变成中胖,腮帮子鼓了起来,映衬得下巴小巧玲珑。


    “啊,咿呀!”


    母亲跟他说话,他不时回应几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你说什么?娘没听懂呢。”纪婉青点了点儿子小鼻头,含笑问道。


    这回安哥儿没出声,吐了一个奶泡泡,瘪了瘪嘴。


    谁知奶泡“砰”一声碎了,他吓了一跳,猛瞪大了眼睛。


    “娘的安儿不怕。”


    纪婉青接过热帕子给儿子抹了小嘴儿,正搂着他温声轻哄,一抬头,却见何嬷嬷转过屏风进屋来了。


    “嬷嬷,怎么了?”


    方才她睡得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唤了何嬷嬷出去,不知是何事。


    “都是些不相干的小事。”


    何嬷嬷换了外衣才进门,如今又仔细擦了手,接过安哥儿,“娘娘还没出月子,不能抱小主子太久,不然日后容易手酸。”


    絮叨几句,她才说起方才的事,“三姑娘要定亲了,帖子送了过来。”


    何嬷嬷话里的三姑娘,正是纪婉青的堂妹,那个昔日欲霸占她闺阁朝霞院的纪婉姝,现任靖北侯的嫡长女。


    “哦?”


    纪婉青挑了挑眉,“是哪户人家?”


    她这堂妹,本人不省心,父母同样爱出幺蛾子,当初闹出争夺纪宗庆私产事后,便宜没沾上,反而惹得一身膻。


    反正在京城上层圈子中,二房的名声是臭了。这也直接导致,皇后打消了让儿子纳纪婉姝为侧妃的念头。


    这般一来,纪婉姝是很难寻个好婆家了。


    差的,二婶曹氏看不上;好一点的,人家看不上她女儿。现在纪宗贤也不为官,只挂着爵位,也给亲事带来极大掣肘。


    千挑万选近一年,不得已,曹氏只能接受现实,放弃上层勋贵子弟,往下面扒拉。


    这般又扒拉了几个月,终于从矮个子里选了个高个儿出来了。


    “男家姓齐,在京城只能算中等人家,不过,却与安乐大长公主府有渊源。”


    何嬷嬷话罢,纪婉青心念微转,“难道,是驸马家的子侄?”


    安乐大长公主的驸马,正好姓齐。


    大长公主自幼体弱,后来渐渐养好了些,却还是有些欠缺,御医早已直言,公主体质不适宜孕子,也极难怀上。


    安乐大长公主本尊贵,又是先帝最看重的嫡妹,即便不能孕子,愿意“牺牲”子弟尚主的勋贵人家依旧不少。毕竟,本朝驸马身份,并不影响为官。


    只不过,公主却不愿意选这些人家,她干脆就让先帝选个寒门子弟,也懒得看勋贵们的阿谀嘴脸。


    先帝仔细扒拉几遍,选出了几个出身寒门的青年官员,有文有武,虽家世不显,但为人能干,样貌也不错。


    安乐大长公主选了其中一个,这人名齐耀林,祖籍陕北,父亲是走镖的,自小学了一武艺,后投于军中,一步一步升上来,时任京营其中一个卫的副统领。


    寒门子弟而言,他是其中佼佼者,父母都没了,下面仅一个弟弟,家里人口也简单。


    齐耀林尚了主,与公主感情甚笃。他本身甚有能耐,又得了上面关照,二十余年过后,已是官至京卫副指挥使,拱卫整个京城。


    他的弟弟则比较平庸,不过在哥嫂的关照下,也起来了,齐家现在京城也算中等人家。


    “姑祖母怎么会愿意,让驸马侄儿娶纪婉姝。”


    纪婉青皱了皱眉,不是她贬低这位堂妹,而是对方真扶不起来,迎进家门,大约将家无宁日了。


    何嬷嬷一边哄着小主子,一边抽空回道:“这驸马清明,兄弟未必如此,况且那边再折腾,也折腾不到大长公主头上。”


    那倒也是,哥哥明白,弟弟糊涂也不足为奇,就好像纪宗庆兄弟一般。


    毕竟,纪婉姝好歹是侯门贵女,名头很能唬人。


    纪婉青也就好奇一问,随后便丢开了手,“嬷嬷,你按规矩捡了贺礼,命人送过去便罢。”


    双方早就撕破脸,二叔二婶帖子不得不送,她随意赐下贺礼面子情。反正太子妃出宫不易,她也正好坐着月子,连上门也不必了。


    何嬷嬷应了,将哄睡的安哥儿放回主子身边,便下去张罗了。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高煦就回来了。


    纪婉青刚在软塌躺下,侧身微笑看着儿子小脸,便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她诧异抬头,“殿下,今儿怎么这般早?”


    高煦应了一声,抬手挥退屋中所有宫人嬷嬷,挨着妻子坐下,并熟练把儿子抱在怀中。


    “青儿,孤有话与你说。”


    他神色虽温和,但眸中隐带郑重之色,显然说的是正事,纪婉青立即坐起,正色问:“何事?”


    “事儿不大,只是通敌信笺一事有了新进展。”


    高煦腾出一手搀扶她,并温声安抚几句,见妻子精神极好,才简单说了实情。


    “耶拉原来是松堡之役的幸存将士,他获悉英国公之事后,便说,当年楚立嵩也有可能将信笺交给了同袍。”


    “他提出的一位将军,正是你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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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第 一百零五 章


    高煦说得非常简单, 旨在知会妻子一声,以免扰了她调养身体。


    只是纪婉青十分聪敏, 立即抓住重点,“殿下是说, 信笺很可能没有落到收殓者手里,而是楚将军在殉国之前, 便交了出去。”


    “耶拉看见楚将军与我爹爹有过接触?”


    耶拉此人, 纪婉青有印象,之前高煦跟她说过, 对方很可能楚立嵩或者父亲的部下,为了调查通敌一事,潜伏在鞑靼王都。


    那么对方参与松堡一战就顺理成章, 他大约是机缘巧合下没有牺牲, 而是辗转到了鞑靼。


    “耶拉就是楚将军附近吗?楚将军除了我爹爹以外,还接触过什么人?”


    妻子问话句句都在关键之处, 高煦眼见她反应正常, 只认真分析, 情绪并未过激,他放心之余, 索性将密信取出递过去, 并详细叙说一番。


    纪婉青一边听夫君低声讲述,一边细细看着信笺。信中许驰说得很详尽,甚至连耶拉最后强调,纪宗庆忠君爱国, 个中必然另有隐情的话,也如实记录下去了。


    “耶拉在回城之前,看见与楚将军近距离接触过者,只有我爹爹一人?”


    其实这事很正常,毕竟战场情况紧急,如非特殊情况,谁有闲暇凑在一起说其他。


    “殿下,我爹爹对大周一片赤诚,请殿下明鉴。”说这话时,纪婉青一脸严肃,身体不禁绷紧。


    在这一刻,她不单单是高煦的妻子,她还是靖北侯的女儿。


    这个问题,其实方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父亲若得了信笺,不可能不打开看看,既然看了,为何他没有揭露此事呢?


    这难免会沾染一丝疑窦。


    纪婉青这话,是替已去世的父亲对皇太子说的。


    “孤知道。”


    妻子的心思,高煦了然,他立即低声安抚,“孤都知道。”


    纪宗庆为人,他即使在未大婚之前,都是给予高度肯定的,现在没有存疑,绝不仅仅因为对方是爱妻之父。


    高煦一手抱着酣睡的安哥儿,腾出一只手来搂住妻子,轻拍了拍,“青儿,你父亲忠君爱国,孤从未生疑,你莫要多思多想。”


    “嗯。”


    纪婉青绷紧的身躯软了下来,她父亲保家卫国,甚至为国捐躯,她不希望他遭遇丝毫质疑。


    她仰脸看着高煦,他目光温和,只有关切,她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心话。


    纪婉青了解自己的夫君,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哪怕再爱妻子,能说出这种话,少不得对父亲的肯定。


    她眼眶无端有些发热,胸腔像是被什么反复翻搅着一般,十分难受。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让布料悄悄吸取了湿润。


    “不许哭了,你还坐着月子,落泪容易落下病根。”


    高煦声音一如既往低沉,但有几分急。他事前考虑再三,就是怕涉及纪宗庆,妻子情绪起伏过大,会影响身体调养,“这密信,该过几天再给你看。”


    “我没哭。”


    纪婉青眨了眨眼眸,想宝宝,想身畔男人,努力将热意忍下。


    她仰脸,对他展颜一笑。


    夫君的心思她知道,往常他都是直接将密信给她,哪有话说一半才拿出来的。


    纪婉青抬起一双莹白的纤手,捧着他的俊脸,啄了一口,“我不管了,好好养着,下面就交给你。”


    “嗯。”


    很温馨,很缱绻,她眸中情丝,让高煦嗓音中多了隐隐缠绵,他一抬手,将人紧紧搂住。


    妻子,儿子,都在抱得牢牢的。


    夫妻温存良久,纪婉青才说起正事,“我父亲回京那几天,他的伤很重,昏迷的时间多,也就清醒过三次。”


    当初纪宗庆回京三天,昏迷时间占大半,仅清醒过三次。头两次时间较短,最后一次则长些,他如果需要处理某些事务,大约会在这个时候。


    但那已经是最后一天的半夜,当时姐妹二人年纪小,熬不住打了瞌睡,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刚好错过了。


    纪婉青黯然中夹杂着惋惜,高煦安慰,“这些事情,你爹爹若不想你们知悉,他还是会支开你们的。”


    这是肯定的,寡妇弱女,知道太多有害无益,换了他是纪宗庆,也绝不可能透露。


    “殿下说得对!”


    纪婉青打起精神,“我的嫁妆,大部分都在京郊的庄子放着;至于妹妹那边,则是银票金银占大半,她基本都带到边城去了。话罢,她将京郊庄子地点详细讲了一遍。


    “好,”高熙应了一声,“稍后孤便遣人过去。”


    还有靖北侯府,也是需要查探一遍的,谨慎起见,哪怕现在侯府已经易主。


    “啊,不!”


    说起嫁妆,纪婉青陡然想起一事,她立即攒紧高煦的手,“殿下,我突然想起,我父母去世前,曾各给了两样物事我们姐妹,说是留作念想。”


    没错,她想起的就是那本兵书与银簪子,母亲临终前说,是父亲留给她的。里头藏了金箔,当初纪婉青取出后,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暗探。


    她从前以为,这就是父母遗物的奥秘所在,难道不仅仅如此?


    “殿下。”


    纪婉青一颗心跳得厉害,“砰砰”声仿佛就响在耳边。


    看着神情瞬间严肃起来的高煦,她急急道:“这两样物事,就放在我们屋子北边墙壁角落那个官皮箱子,我告诉何嬷嬷,让她取过来。”


    “青儿,让孤去。”


    高煦闻弦音而知雅意,立即明悟,妻子连亲近的乳母也没提起,他按住她的手,“不过就在近旁,孤去即可。”


    他将熟睡的儿子轻轻放下,立即折返正房,将官皮箱下层抽屉里那个黄花梨小箱子取了回来。


    “青儿,可是这两样?”


    “正是。”


    纪婉青熟练打开箱子,里面是两个扁平的匣子,一个装了那支半旧的银簪子,一个装了父亲用过的兵书。


    “这装兵书的匣子,是后来我自己配上去的。当时母亲给我的,就这匣子装了簪子,还有这本兵书。”


    纪婉青打开匣子,将簪子兵书取出来,“这兵书里头,父亲藏了金箔,记载了暗探名单还有联络方式。”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夫妻间信任不够,她便将暗探秘密隐了下来。


    如今情况不同了,夫妻亲密无间,信任值早抵达高峰;且最重要的,高煦已决定连根拔起纪后一党,一旦找出信笺,事成以后,这些人手的作用就不大了,绝大部分可以功成身退。


    既然恰好碰上了,继续遮遮掩掩没意思,不如坦然铺开,杜绝夫妻生隙。


    纪婉青头脑清明,做法很正确,对于妻子的绝对信任,作为夫君肯定心下熨帖的,高煦也不例外。


    他此刻情绪起伏不大,只因夫妻互为一体,他潜意识觉得本该如此,妻子待他至诚,他亦如此。


    只不过,用心呵护还是很有作用的,润物细无声,能为这种密不可分的情感,再添上一层巩固。


    “殿下,你可看出了什么?”


    纪婉青无暇分心太多,打开匣子以后,便仔仔细细将两样物事摸索了一遍,甚至连兵书也一页页捻过,内容亦浏览了一遍。


    可惜,并无所获。


    “难道并非如此?”


    夫妻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纪婉青本怀了很大希望,如今难免有些泄气,她秀眉紧蹙,“爹爹给这两样物事,难道就仅藏了暗探名单?”


    事实很可能是。


    因为银簪子这玩意,体积有限,根本不可能藏下两封正常大小的信笺;而兵书也不厚,除了藏了金箔的封皮,里头内页是正常纸张,并无异常之处。


    二人轮流翻找数遍,实在没有遗漏的地方。


    “青儿莫要焦急,这信笺要紧,若真到了你爹爹手里,他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高煦到底历事多,虽暂无发现,他的神色也不见丝毫变化,反倒低声安慰妻子。


    他没关注金箔,只认真看罢两样遗物,又捡起了那个装了银簪的匣子,仔细端详。


    这是个半新不旧的扁长匣子,深褐色,正面雕刻了十二种花卉纹样,一格格的,占据了整个匣子正面。木料相当结实,不大,却沉沉地坠手得很,虽装了银簪子,但却不是个首饰匣子。


    不怎么起眼,看着像是随手拿过来的。


    高煦垂眸一寸寸看过,这匣子严丝合缝,又敲了敲,听声音很沉,瓷实得根本不让人怀疑它是空心的。


    毫无疑点。


    他放下匣子,安慰妻子,“你不是说,你爹爹安放私产的地方,是一个非常隐秘的地下密室吗?或许,信笺藏在那处亦未定。”


    “你还坐着月子,可不许焦虑。”


    高煦板着脸很严肃,话也说得有道理,纪婉青只得点点头,“嗯,我知道的。”


    只能这样了,反正急了也没用。


    她原本还想着,难道信笺在在纪婉湘那两样遗物里?但想想胞妹的性子,倒完全不认为父亲会这样做。


    “我不管了,都交给你罢。”


    纪婉青只得丢开手,整理好小箱子,随后扬声唤了何嬷嬷进屋。


    “嬷嬷,殿下需要寻找一样物事,马上会遣人到郊外庄子一趟,你吩咐蒋金全力协助。”


    “老奴领命。”


    何嬷嬷万分诧异,但一见主子神色,还是立即郑重应了。她一句没多问,福了身悄悄退下安排。


    “殿下,我妹妹那边,我写封信稍提一下,你命人一起带了过去。”


    那两样遗物是重点,虽希望不大,但也不能忽略。这般三管齐下,希望能尽快将信笺找出来。


    “好,孤立即安排人过去。”


    事不宜迟,纪婉青匆匆写了封短信,也没说明白,是含糊表示需要找一样物事,让妹妹配合东宫来人。


    高煦将熟睡的儿子放回悠车里,拿了信,又仔细嘱咐妻子几句,才出门往前殿去了。


    这事儿查着查着,居然查探到自己父亲头上了,纪婉青虽然对亲爹极有信心,但心情一时难免复杂。


    她记挂着这件事,加上最近睡得多了一点不困,干脆搂着吃饱饭的儿子,一起等他爹爹回房了。


    “怎么还不睡?”高煦转过屏风,正好对上两双黑琉璃般的眸子。


    纪婉青没睡,搂着襁褓闻声看来,安哥儿襁褓向着这个方向,他也定定看着父亲。


    一大一小眼神如出一辙,这场景很温馨,但也不妨碍高煦剑眉微蹙。


    “不是说了,安儿让乳母伺候着即可,你早些睡下不必等孤。”


    小婴儿觉多,睡觉不分白天黑夜,晚上醒过来也是常事。因此他特地吩咐过,晚间安哥儿醒了,乳母多注意劝哄,不得打搅妻子休息。


    睡眠对调养身体很重要,高煦详细询问过太医,又整合过何嬷嬷等人的提议,给纪婉青制定了休息时间,天一黑就睡,不许熬夜。


    他说话间,扫了屋中侍立的宫人嬷嬷一眼,眸光很是严厉。


    “殿下,你莫要怪她们,这是我的主意。”


    等他在身畔坐下,她蹭过去挨着,“我睡了快一个月了,睡不了这许多呢。”


    这是真的,响午睡得长,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晚。刚生产后还好,时间一长,她哪里能睡得这么多?


    “那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高煦见妻子脸色颇佳,也知道她的心思,没多纠缠这事,只等二人宽衣上床后,他才低声安慰,“青儿,这仔细查探耗时不短,有了进展孤立即告诉你,你莫要惦记着。”


    纪婉青的嫁妆真的非常之多,那地下密室也非常大。这次涉及女主子的私产,由林阳亲自带人去查找,饶是这位见多识广的暗探首领,也不禁惊叹。


    他委婉对主子表示,这很是需要一些时日。


    高煦了然,他挑挑眉,只吩咐抓紧并仔细,便算过去了。


    “看来我们安儿,日后要很是添一笔私产。”


    妇人嫁妆,都是留给儿女的,即使皇后太后也不例外。他不可能惦记媳妇嫁妆,此刻打趣,目的是转移妻子注意力,好宽她的心。


    夫君的心意,纪婉青自是知晓,她“嗯”了一声,随即说:“也是今儿刚知道这事,我才有些惦记的,大约明早睡醒就好多了。”


    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高煦轻抚着她的背,“好。”


    纪婉青知道这事儿急不来,她不想夫君忙碌之余,还得多分神牵挂,遂努力调整心态,先将这事儿放到一边。


    刚好,接下来她也有事情忙活,转移注意力就更容易了。


    又过了数日,安哥儿就要满月,纪婉青的月子也坐满了。


    儿子腊月中旬出生,现在已是正月十几,冬天过去,春天已经来了。


    去年冬天不算太冷,春天来得也格外早,据何嬷嬷说,前几天冰雪就开始消融,树木也渐渐抽出新芽。


    纪婉青感觉不深,因为外面虽温度上升不少,但耳房的地龙还是烧得旺旺的,唯恐两位主子沾染了寒意。


    不但如此,前几日,后殿正房的地龙开始重点照顾了,宫人提着熏笼进去,把屋子熏得暖烘烘,不放过一丁点儿角落。


    纪婉青母子,在安哥儿满月宴的前一天,打包搬回后殿正房,与相对狭小的耳房告别。


    作者有话要说:  信笺争取明天能找到,亲亲们,不要焦急啊~~~(*^▽^*)亲爱的们,二更马上就来!


    106、第 一百零六 章


    一座接一座的十二扇大围屏抬进来, 围在大红廊道的另一边。每个一段距离,便放了一个大熏笼, 炭盆里红萝炭燃得正旺,整个廊道暖烘烘的。


    纪婉青出了耳房, 并未看到一丝春色,却被抱着安哥儿的何嬷嬷连声催促, 督促她赶紧回屋。


    她很无奈, “嬷嬷,明日不就要出席满月宴吗?”


    明日就正式出月子, 也是安哥儿的满月宴。出了月子后,纪婉青已可以正常活动了,自家儿子的满月宴, 她当然不会错过。


    就差一天了, 至于这么紧张嘛?


    “少一天也是少。”


    何嬷嬷一边催促主子赶紧进门,一边絮絮叨叨, “娘娘生得顺利不知道, 有些妇人, 还得坐双月子才能养回来。”


    乳母在这方面很固执,纪婉青连忙点头称是, 才止住了她的滔滔不绝的势头。


    进了后殿, 往右手边行去。


    内殿一切如常,跟她生产前并无两样,只是在床榻左手边腾出一块地方,安放了一个楠木悠车。


    安哥儿有自己的屋子了, 就在左稍间,刚好与父母内屋隔了一个明堂,很近。


    按规矩,他晚间是要在自己屋子里睡的,由乳母嬷嬷宫人们伺候着。


    高煦疼爱儿子,但这一点却没惯着,早已吩咐人安排下去了,夫妻屋里的悠车,是安哥儿午睡时用的。


    自幼培养儿子独立性很重要,当然,他也有些其他顾忌。纪婉青身子恢复后,夫妻若敦伦,有安哥儿在屋里,总是很不方便的。


    高煦某些隐晦心思,纪婉青不是不察觉,只是她没有反对。毕竟,儿子重要,夫君同样重要。


    反正左稍间很近,安哥儿若啼哭,这边肯定能听到。


    纪婉青仔细看过儿子的屋子,有悠车,有加了围栏的软塌,屋里没有尖锐物品,一切布置很妥当,她很满意。


    嘱咐乳母们一番,一行人便转回内殿。


    “嬷嬷,赶紧让人传热水!”


    纪婉青迫不及待要狠狠洗涮一番,一个月只是擦身,虽然是天气冷,也很难熬。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馊馊的,也亏高煦天天下嘴,完事还一脸正经地表示,他没觉得有味儿,不是很自然吗?


    何嬷嬷一脸无奈,天天擦得干净,虽与沐浴有差别,但真没到这地步。


    不过自己奶大的主子自己知道,忒爱干净了些,她只能将安哥儿交个乳母,赶紧张罗去了。


    大浴桶盛了热水七八分满,撒上花瓣香露,浴房蒸腾起氤氲的香雾。纪婉青跨步进了浴桶坐下,长长叹慰一声,太舒服了。


    从头到脚,仔细洗过一遍,她揉搓得白皙肌肤发红,这才满意了。


    娘亲洗干净了,接下来就轮到安哥儿。


    何嬷嬷端来一个铜盆,仔细调较了水温,这才解了襁褓,伺候小主子梳洗。


    也不知是不是洗三时有了阴影,反正安哥儿不大乐意洗澡。他被剥干净放进铜盆了,先是愣了愣,随即就瘪了瘪小嘴儿,想要哭鼻子了。


    这场景经历过不少回,纪婉青也淡定了不少,她坐在软塌上,笑盈盈道:“安儿莫哭,洗干净可舒服了。”


    舒不舒服不知道,反正这小子一泡眼泪含了片刻,到底是“哇”一声大哭出来了。


    高煦傍晚回屋时,正房已恢复往昔,大红灯笼高挂廊下,昏黄的的烛光映在窗棂子,与从前并无二致。


    他微笑。


    恰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婴啼响起。


    是安哥儿,这小子养得结实,哭声愈发有力气了,听得他老子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进了屋门。


    撩起宝蓝色的软缎帘子一看,他不禁哑然失笑。


    明晃晃的黄铜盆子盛了热水,里头放了一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小娃娃,他正手脚并用抗拒洗澡,哭声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安哥儿养得极好,胖乎乎的小胳膊小腿,一节节跟莲藕似的,力气也大,盆里的水哗啦哗啦溅出来,湿了几个嬷嬷一头一脸。


    宫人嬷嬷们见高煦进来,忙要见礼,他摆摆手,“先给安儿沐浴。”这天儿虽暖和了些,但还是需要抓紧的。


    “殿下,你看我们安儿。”纪婉青语气抱怨,实际隐含笑意。


    她迎上来,亲手伺候高煦更衣,并替他解下束发金冠。


    高煦微微俯身低头,一只大手虚虚搂着妻子的腰,他听了忙帮儿子说话,“安儿聪敏,不乐意就要说出来的。”


    她听了好笑,嗔了他一眼。


    何嬷嬷手脚利索,三两下给洗干净了,安哥儿重新裹了襁褓,躺在父亲怀里,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儿。


    “好了,莫要哭了。”


    高煦亲了亲香喷喷的儿子,腾出一只手,搂着同样香喷喷的妻子,温声哄着。


    “啊!”安哥儿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发表意见。


    “这小子。”纪婉青刮了刮儿子小脸。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待吃过晚膳消了食,夫妻一起将儿子送到新屋子里,这才回屋歇下。


    虽然还不能敦伦,但高煦还是搂着妻子亲香了许久,好不容易,二人气喘吁吁分开,他抚摸着她的背,温声道:“明日满月宴,孤已安排妥当,你如往常一般即可,无需担忧。”


    “好。”


    纪婉青对夫君能耐毫不存疑,侧脸在他怀里蹭了蹭,应了一声。


    他掖了掖被角,“睡吧。”


    安哥儿是皇长孙,太子嫡子,满月又不同洗三,当然大肆庆贺。


    昌平帝早已下了旨,满月宴设在太和殿,遍邀朝中文武,勋贵宗室赴宴。


    亲儿子的满月宴,高煦夫妻当然不会怠慢,次日天未亮,二人便起了,各自整装。


    纪婉青的衣裳首饰,昨日便选好了,是一袭大红色底色明黄镶边的蜀锦宫裙,上绣了栩栩如生的飞凤纹样;首饰则是一整套嵌红宝凤凰展翅赤金头面,宝光璀璨。


    她乌黑如绸的秀发梳起,挽了一个望仙九鬟髻,把一整套红宝头面戴上,换了衣裙,侧头往大铜镜方向端详。


    佳人华服,这一身美则美矣,可惜很沉重。纪婉青轻松了一整年,一时有几分不适应。


    不过,自小的贵女教育很成功,她举止从容,气定神闲。


    这样可以了。


    纪婉青收回视线,转出楠木大屏风。


    高煦已经着装完毕了,正搂着儿子坐在软塌上,垂目低语。温声看来,他站起一笑,“很好。”


    妻子丰腴了些许,与从前相比各有千秋,不过看她神采奕奕,他自欢喜。


    时间不早了,高煦把怀里的安哥儿交给何嬷嬷抱着,细细嘱咐几句,与纪婉青携手出门,登上轿舆往太和殿而去。


    这次林阳也去,他跟上次一样,领着一干手下伪装成太监,紧紧护着安哥儿的轿舆。


    “皇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离得远远的,传唱太监见了,忙高声传唱。


    殿中已满满当当,除了帝后及太子夫妇,其他人都早早候着了,一听见太监特有的尖利声音响起,立即离席恭迎。


    “诸位无需多礼,快快起罢。”


    说话的是高煦,他与人前一贯表现温和,无懈可击,只是与在妻儿面前时相比,终究还是有些许差别。


    玉阶通往殿门之处,空出了一大片矩形地方,将男女分割两边,男席在东,女席在西。


    太子妃的位置,正在女席最上首之处,纪婉青领着抱了安哥儿的何嬷嬷等人,往那边行去落座。


    旁边就是安乐大长公主,公主探头看了看襁褓,微笑与她说了几句。


    再后面一点,就是魏王妃的座位。她这回倒有了名正言顺的位置了,可惜,大家都知道她不能出席。


    纪婉青淡淡收回视线,皇后作的孽,怪不得旁人。


    很多人用余光不动声色瞥了瞥这边,目光有好奇,更多的是艳羡。


    古代女子相对弱势,不得不说,诞下皇长孙的太子妃,底气比以前足上太多。


    举个例子,即便皇后是名义上的婆母,现在也不能轻易磨搓她。有太子有儿子撑腰,诸如从前用炭火的这种粗暴手段,现在已经不适用了。


    皇家母以子贵,不是一句假话。


    纪婉青对这些隐晦视线也不在意,反正基本上没有不怀好意的。


    夫妻落座不多时,昌平帝与皇后便驾到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高煦纪婉青各领男女席上诸人,出列迎接圣驾。


    大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声,还有脚步声。不多时,玉阶之上便传来昌平帝的声音,“诸位爱卿请起。”


    “东宫诞下嫡子,今日适逢弥月之喜,稍后,朕且与诸卿畅饮几樽。”


    今日大喜,皇帝的声音听着也很高兴,话罢,他看向纪婉青方向。


    正确的是,看向她身畔的襁褓。


    乾清宫总管太监孙进忠知机,忙快步下来,引抱着皇长孙的何嬷嬷,往玉阶上行去。


    古人成婚早,三十岁出头当祖父的大有人在。昌平帝年已四旬有余,这还是头一次得了孙子,虽有种种顾忌,但老实说,他对这孩子还是甚有好感的。


    他没抱孩子,却就着何嬷嬷的手看了片刻,安哥儿白白胖胖,闭着眼睛睡得真香。


    “好,很好!”


    皇帝心情愉悦,顺便褒奖了太子妃几句,说孩子养得很好,要再接再厉。


    纪婉青忙站起敛衽谢恩,回席时,余光往玉阶上扫了眼,刚好看见上首皇后略显僵硬的笑脸。


    一再吃瘪,安哥儿还养得非常好,饶是皇后面子功夫了得,这一瞬间,也不禁显了痕迹。


    纪婉青暗哼一声。


    她微微侧头,给何嬷嬷使了个眼色。


    何嬷嬷心领神会,立即抱着襁褓,往一侧的小偏殿行去,林阳等人紧紧护在左右。


    这么小一个婴孩,不适宜待在人多嘈杂的地方太久,休憩的地方早安排好了,上面孙进忠见状,也立即命心腹引路并护送。


    有皇帝的重视,其实并不需要高煦费心太多的,不过他是安哥儿亲爹,不再次布置一番,他不放心。


    皇长孙离开后,大家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大殿觥筹交错,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昌平帝高兴,太子夫妻也高兴,朝中保皇党们也非常欣喜,剩下的当然不会不捧场。


    皇后眸底阴霾越发深沉,偏还有个丽妃及容妃,瞅准机会落井下石,你一言我一句,听着绵绵软软,实则使劲戳对方心窝子。


    话题甚至牵扯到魏王妃,丽妃面上关切,实则暗讽,“皇后娘娘,不知魏王妃如何了,近日可有好些。”


    她柳眉轻蹙,不无忧郁地叹息,“我们魏王,今年也快二十了吧?”


    丽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遍女席大部分地方,皇帝肯定也听到的,不过他充耳不闻,只继续饮宴。


    皇后脸黑了青,青了黑,偏不敢发作扫了昌平帝兴致,只得咬牙苦忍,半响挤出一句,“她身体已渐安,不劳丽妃挂心。”


    纪婉青不喝酒水,只随意捡了两筷子菜,冷眼旁观,只当看戏。


    这戏倒看得挺好的,丽妃见皇帝不吭声,微微一笑,就要乘胜追击,“皇后娘娘此言差矣。”


    她少了顾忌,说话的声音大了些,甚至连男席前排也隐隐听见,不少人不动声色看过来。


    “我等自是关怀魏王的,见魏王妃不易,……”


    丽妃一笑,继续绵里藏针,不想,她话到一般,却被人突兀打断。


    “启禀陛下!”


    一声尖利的太监传禀声,打断了太和殿的兴高采烈,众人惊疑不定,立即闻声望去。


    只见一个御前太监服饰的宦官连爬带滚,冲进了大殿,后面紧跟了个一脸一身尘土的驿使。


    驿使形象很狼狈,嘴唇还干裂出血,高煦一见此人身影出现,瞳仁当即一缩。


    果然,对方一脚跨入大殿,已举起右手,高呼道:“启禀陛下,八百里加急军报!”


    “鞑靼昨日突袭蓟州,数十万大军来势汹汹,蓟州危矣!”


    107、第 一百零七 章


    京城这个地方, 地缘环境十分特殊,西北东方向被太行、燕山屏蔽, 形成一道天然防线。南边则是坦荡无际的平原,对于大周朝而言, 此地是抵御游牧骑兵南下的咽喉之地。


    于是,大周高氏太.祖, 毫不犹豫定都此处。


    他的决定很正确, 此后,长城不断被加强巩固, 大周朝北方防御力量愈发坚实。即便鞑靼虎视眈眈多代,依旧无法踏足广阔无垠的中原分毫。


    然而,优势明显之余, 弊端也是有一些的。


    京城太接近北疆边境, 一旦被攻破雄关,很容易就直奔天子脚下。


    所以, 辽阳、蓟州, 还有宣府大同等边城, 防守尤为重要。


    “父皇,朝廷应立即增兵蓟州, 抵御鞑靼。”


    那驿使筋疲力尽, 高高举起军报,拼命喊了一嗓子,人便“砰”一声倒地昏迷。


    欢乐祥和的气氛早戛然而止,殿中诸人个个悬心, 高煦一凛,立即站起对昌平帝道:“蓟州兵力与敌军相距悬殊,若是增援不及,恐有破关之危。”


    由于耶拉提供情报,东宫早在去年冬季,便获悉鞑靼暗自调遣兵马粮草,意欲再次南下侵袭大周的消息。


    后面许驰留在王都,协同耶拉,二人摸索种种痕迹,最后得出结论,鞑靼已准备停当,大战很可就在明年。


    鞑靼是苦寒之地,游牧民族不擅耕种冶炼,他们欲得到粮食铁器,只能南下掠夺。冬季,风雪肆虐,往往是他们最艰难的季节,粮食吃尽,自然蠢蠢欲动。


    高煦下了判断,敌方兴兵,应在明年初春。


    哪怕今年春季来得早些,他也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然,兵力防御,他也部署了。


    虽东宫绝不能碰触这些要塞雄关,但好在渗透北边军方多年,成效也是不小的。


    高煦悄悄下令,霍川等人暗中配合,北方几处雄关都不同程度增加了兵力;粮草也在库,只待一声令下即可运往前线。


    但问题是,这次鞑靼的新可汗,并没有按常理出牌。


    由于这些要塞地处险要,又修筑了高大城墙,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两厢权衡之下,同时攻击两个或三个点,分散大周防线的兵力,突破雄关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以往一百多年来,鞑靼进犯只要兵力充足,基本都会采用这个策略的。


    大周兵力是有一个总数的,休战状态时,要么重点防守,要么分散防御,不能两全其美。


    鉴于鞑靼以往的战术,很自然的,高煦采用了分散防御之法。


    只是没想到,这新可汗却不按常理出牌。他舍弃了自己的优势,集中潜伏在宣府、大同等地附近的兵马,数十万之众突袭蓟州。


    这几个地方距离并不远,对方有心遮掩之下,大周未能提前收到信报。


    鞑靼南侵来势汹汹。


    不过,大周也不是毫无应对之法。


    这些雄关城高池深,抵御敌寇能力充裕,只要增援及时,蓟州吃紧局面,顷刻可解。


    这也是大周没有扩招兵丁的根本原因。毕竟,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还得考虑养兵的粮饷问题,负担不能过重。


    “老臣附议,请陛下立即下旨。”


    说话的是内阁首辅王瑞珩,皇太子话音刚落,他立即站起拱手附议。


    “老臣附议。”


    “微臣附议。”


    ……


    女席这边屏气凝神,男席那边一个接一个出列,纷纷请求皇帝立即下旨。


    “诸卿所言甚是。”


    昌平帝不待所有人说完,便出言打断,他紧接着又问:“不知诸位爱卿,有何增援良策?”


    说话间,他将视线投向男席首位的太子。


    方才这短短瞬间,高煦已快速思索了一遍,闻言也不迟疑,立即便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应立即自京营抽出十万兵丁,再从大宁、保定等地调遣班军十万。”


    “共二十万大军,立即前往蓟州增援,可由大将张为胜率领。”


    大战刚刚开始,敌军策略未明,为防鞑靼虚晃一枪,宣府大同等边城的兵力不可以轻动,只能就近从其他地方调遣。


    “太子所言甚是。”


    昌平帝虽有种种不如人意的地方,但好歹有一个好处,他不是不了解自己的斤两,同时,他还很明白太子的能耐。


    若是事情不紧急,他不介意乾纲独断,但事关屁股下龙椅的稳固程度,他不敢含糊,因此立即采纳了高煦的意见,颁下圣旨,“来人,立即传旨。”


    “京营十五卫立即整装,再连同大宁、保定班军十五卫,由张为胜统帅,立即出发增援蓟州,不得有误。”


    张为胜,是中立保皇党,因此皇帝旨意下得很痛快。


    而这人恰好回京述职,参与皇长孙满月宴,刚好就在大殿中,闻言立即出列领旨。


    “臣领旨。”


    话罢,他匆匆出宫,前往京营点兵去了。


    到了这里,满月宴便散了。


    皇帝太子及一干重臣,转移到御书房议事。纪婉青则领了儿子,出了太和殿,折返清宁宫。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即便安哥儿满月宴虎头蛇尾,也没什么好说的。战争总是让人心情沉重,消息传开,整个后殿气氛难免稍显压抑。


    纪婉青嘱咐乳母好生照顾熟睡的儿子,更衣梳洗,换了一身轻便家常服,许驰的消息便来了。


    许驰前日傍晚抵达京城,立即接手了查探纪婉青京郊的任务。由于这差事的特殊性,他每天都会将进度分别禀报两位主子。


    高煦未归,于是,他只能先禀报太子妃。


    纪婉青颔首,“嬷嬷,你转告许统领,他们辛苦了。”


    涉及父兄大仇,她当然关注此事,但此刻于东宫而言,最要紧,反而是蓟州战事。


    午时前满月宴就散了,现在已暮色四合,高煦依旧未归,她难免分神牵挂。


    何嬷嬷劝道:“娘娘,您先用膳罢,殿下大约要晚些才回来。”


    帮不上忙,总不能扯后腿的,纪婉青知道照顾好自己与安哥儿,不让夫君分心,才是最好的。


    她用了晚膳,又坐了一个时辰,喂饱了儿子,高煦还未见人,她只得在乳母劝说下,先睡下了。


    皇帝的旨意虽然下了,京营立即动了起来,十万大军已星夜兼程,往蓟州方向赶去。


    但这是还没完,御书房中,君臣还得商议另外十万大军的调遣,该具体落实到班军的哪些卫所。


    结果出来后,旨意出了京,高煦等人还得商议粮草运送,判断战事后续发展,及作出种种应对策略。


    一直到了深夜,他才折返清宁宫。


    高煦还未能休息,下了轿舆,他快步往外书房行去。


    林阳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一见主子进门,立即将密信呈上。


    “启禀殿下,鞑靼方耶拉来信。”


    鞑靼可汗悄悄下了突袭蓟州的命令后,战争打响,同时他点了王都一半守军,火速奔往前线。


    这个时候,可汗袭击大周的消息,便不算隐秘了。


    耶拉正在奔赴前线的队伍中,他在出发前找了机会,以暗号将情报送出。


    鞑靼王都距离京城,比蓟州远了不少,八百里加急速度也不慢,因此,这密信是与军报差不多时候到的。


    林阳对照暗号翻译完毕,等主子回宫,才能将原件与翻译件一并呈上。


    高煦一目十行看罢,只说:“告诉他,即便无奈手染同袍鲜血,亦是为国尽忠。他今日之举,只为挽救更多大周军民的性命,不必心存顾忌。”


    面对同胞,绝不同于砍杀敌人,毫无顾忌。因此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暗牒,头一个需要克服的困难,就是这个。


    耶拉这位置更是这般,他若露出丝毫破绽,很容易就前功尽弃并赔上小命。


    其实对于类似的话,林阳很熟悉,因为东宫培训暗牒时,也是会反复强调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此刻诧异。主子是皇太子,耶拉就算潜伏得再深,也不过是个外编暗牒,这实在是太看重了些。


    “属下领命。”


    只是林阳却不废话,立即利落应是,先告退匆匆出门,先抓紧传了信再说。


    高煦捻起密信,置于烛火上焚毁。


    其实,他之所以特地嘱咐,全因之前心中猜测。


    若耶拉真是纪明铮,爱屋及乌,他希望对方平安归来,自不吝啬多说一句。


    密信燃尽,手一松,灰烬落地。


    高煦并没在此事分神太久,还有很多公私要务等着他处理,伏案疾笔,一道道命令自外书房发出,直到亥时过半,才堪堪停下。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后殿行去。


    高煦先看了看安哥儿,这小子睡得香甜,乳母嬷嬷们精神抖擞,认真当差,他满意回屋。


    纪婉青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心有所感,睁开眼,便将高煦眸光柔和的黑眸。


    他进了屋,第一时间先撩起锦帐,看看妻子歇得可好。


    “孤惊着你了?”


    高煦动作很轻,却没想到刚俯身,纪婉青便醒了,他有些懊恼。


    “没呢,我今儿觉轻,自个儿醒了。”至于为什么睡不安稳,夫妻都明白,也无需多提。


    “京营调拨的增援大军,响午便出发,沿路汇合各地班军,蓟州距离京城百余里,急行军一日可至。”


    高煦简单叙说,也免了妻子担忧,“蓟州城城高池深,即便没有增援补给,也能坚守至少两月。”


    “等张为胜大军至,蓟州之危顷刻可解。”


    他给妻子掖了掖被角,温声道:“你莫要起了,孤洗漱便回来。”


    纪婉青心安了不少,等了高煦梳洗宽衣后,他上榻搂着她,“歇了吧。”


    “嗯,殿下快睡了吧”


    明日肯定又得早起上朝,她刚才瞥一眼滴漏,现在已经子时过半了,忙连声催促他阖目休息。


    夫妻相拥而眠,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隔日早上,二人清醒得却比想象中还要早。


    他们是被惊醒的。


    不过寅正时分,高煦睡下不过一个多时辰,天还黑沉沉的,清宁宫外,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须臾,张德海连爬带滚冲进内殿,急慌慌道:“殿下!殿下!”


    高煦早在来人接近后殿时,就倏地睁开双眼,他顾不上安抚被惊醒的妻子,翻身坐起,沉声问道:“何事?”


    “殿下,林阳来报,刚刚有八百里加急军报抵达宫门。说是……” 张德海声音发颤。


    “说是昨日入夜时分,蓟州城被敌军所破,敌军长驱直入,已逼向京城!”


    “什么?”


    高煦此一惊非同小可,饶是一贯喜怒不行于色的他,撩起锦帐时,也带翻了小几上的暖笼。


    暖笼连同里面的小瓷壶落地,“噼啪”一声粉碎,温水溅了一地,可惜现在已无人顾忌这些。


    极其坚固的一座蓟州城,怎一日就被鞑靼攻破?


    “青儿,孤得先出去一趟。”


    高煦来不及回身安抚妻子,一边披衣一边匆匆往外行去,一行人很快出了后殿。


    “娘娘,老奴伺候您歇下?”


    城破的消息如飓风刮过,让人心惴惴不安,但何嬷嬷依旧强打精神,打算上前伺候主子躺下,“现在不过寅时。”


    “不,我不睡了。”


    曾经身为武将的家眷,纪婉青对战事格外敏感。如今成了太子妃,身份又添一层,这好端端城池被破,她如何能睡得着。


    刚起身换了衣裳,就听见左稍间安哥儿啼哭声起,她勉强定了定神,“把安儿抱过来吧。”


    有儿子分神,也免了胡思乱想。


    纪婉青知道,照顾好自己与儿子,让夫君无后顾之忧,就是能帮的最大忙。但理智始终无法尽数控制情绪,她仍有些坐不住,喂饱了安哥儿,又哄睡了他,她不得不找些事情来做,好分散分散注意力。


    视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侧屋角,那里有个填漆官皮箱子。


    她眸光定了定,最终将儿子交给何嬷嬷,挥退了屋中所有宫人嬷嬷。


    那个官皮箱子最下层,放着父母留给她的那两样遗物,纪婉青又把它们翻出来了。


    银簪子、兵书,还有那个装簪子的木匣,并排摆在罗汉榻上的小炕几。


    她对着这几样东西苦思冥想。


    这几日,她不是第一次将它们取出来了,她始终怀疑,信笺就藏在里头。


    作为纪宗庆心爱的女儿,纪婉青对父亲为人,其实是很了解的。他若有要紧物事给她,绝不会放在她百般寻摸,都找不到的地方。


    最有可能的,其实还是这三样物事。


    可是在哪里呢?


    纪婉青再次将这几样东西细细摸索一边,甚至连装订兵书的线绳都解了开来。


    很可惜,结果一无所获。


    她微微苦笑,转移注意力成功了,可惜结果依旧让人难以开怀。


    不得已,纪婉青揉了揉眉心后,只能再次动手,打算将这些物事收好。


    正在这时候,门帘外却传来何嬷嬷的声音,“娘娘。”


    “嬷嬷,何事?”


    纪婉青吩咐过,无要事不得打搅,乳母是个很守规矩且有分寸的人,她一怔之后,立即扬声问话。


    何嬷嬷声音很郑重,“方才许统领来报,说是蒋金有信笺交给娘娘。”


    “署名是侯爷的,蒋金嘱咐许统领,一定要亲自交到娘娘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等会有二更哦~


    昨天答应今天就找到证据的,阿秀昨夜奋战到一点多,下一章终于把信笺找到了~108、第 一百零八 章纪婉青闻言震惊, 能让何嬷嬷称为“侯爷”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父亲纪宗庆。


    她父亲生前留有信笺给她?


    蒋金是父亲生前心腹,信任到能将私产相托的地步, 若生前有其他要事安排,一并嘱咐, 并不为奇。


    她震惊过后, 心脏狂跳,下意识扫了炕几上的三样遗物一眼。


    几乎是直觉, 纪婉青立即认为,父亲留的信与皇后通敌证据,两者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她快速收拾收拾炕几, 匆匆出门, 往前殿而去。


    许驰虽偶尔伪装太监进宫,但不可否认, 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在后殿召见对方并不合适, 纪婉青便选择前殿一个视野开阔的小花厅。


    花厅的隔扇门, 以及两侧窗扇,悉数打开。前殿的太监宫人虽退地远远的, 但依旧能将花厅内情景一目了然。


    纪婉青屏退簇拥在身畔的宫人嬷嬷, 独身入内。


    许驰也不废话,立即见礼,并将两封信呈上。


    “启禀娘娘,这是蒋金今日早晨交给属下的, 他说,这是纪侯爷临终亲笔所书,一封是给娘娘,而另一份则是给殿下。”


    “据蒋金所言,纪侯爷当时反复嘱咐,这信笺需等五年之后,才能分别交给娘娘与殿下。但蒋金见属下等人,连日来在密室不断翻找,这才提前一年,将信笺取出。”


    纪婉青心跳加速,立即伸手将案上信笺接过,定睛一看。


    这两封信封皮并不新,看着有几年时间,但保存却极为完好。其中一封写了“婉青吾儿亲启”;而另一封则正式很多,上书“皇太子殿下钧启”。


    四年前,纪婉青与高煦并无联系,纪宗庆却各给二人写了一封书信。


    她心乱如麻,匆匆返回后殿,屏退诸仆,这才急不迫待将自己那封打开。


    匆匆浏览一遍,纪婉青伏案痛哭,“爹爹,我的爹爹!”


    纪婉青直觉没出错,纪宗庆写给她的那份书信,确实是有关通敌信笺一事的。


    当年,楚立嵩眼尖,通敌信笺一落地,他立即发现了。大刀急挥,他同时一个俯身,利落将其抄起,揣进怀里。


    很快杀出重围,大军迅速驰援松堡。


    这一路上虽然急赶,但打开信笺这功夫还是有的。这么一看,援军被伏击的之谜立解,甚至连松堡被重兵围困数月也有了解释。


    原来,竟是大周一方有人通敌,为首者,居然是坤宁宫皇后。


    楚立嵩之怒可想而知。


    但怒归怒,艰难局面却已形成,他预计此行凶险,未必能全身而退。


    他不畏惧战死,却唯恐这信笺就此湮灭,让皇后一党的叛国者逍遥法外。


    但问题是,前面是松堡,后面则是再次紧追过来的鞑靼兵,即便现在派心腹携信离开,也很难成功。


    楚立嵩心里揣着这事,扶住纪宗庆时,心中一动,立即探手入怀将信笺取出,闪电般塞进对方怀里。


    迎着对方疑惑的目光,他也不解释,心念急闪之下,只说了一句,“若连我也战死,恐这回东宫要大伤元气。此时击溃坤宁宫,于东宫于大周,皆极为不利。”


    纪宗庆没有机会再问,因为他听完这句话后,就伤重昏阙过去了。


    他再次醒来时,楚立嵩已战死,他立即发现这是两封通敌信笺,通敌者分别是皇后以及临江侯。


    对于堂兄与堂姐叛国,纪宗庆是极其愤怒的,他甚至来不及为战死的独子伤感太多,就必须强忍伤痛筹谋开来。


    他强撑一口气折返京城,惦记妻女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此事。


    楚立嵩临终话语之意,他其实很明白。


    皇太子固然贤能英明,但终究年轻,他入朝仅仅三年,根基不算牢固。这回军方势力遭遇打击,对东宫影响是巨大的,皇太子很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并发展。


    这时候的东宫,境况是最艰难的。皇帝十分忌惮太子,才一再抬举皇后母子,用以平衡东宫势力。


    四皇子还未长成,坤宁宫暂时无法取代,昌平帝生性多疑,平衡一旦被打破,很容易就引发一连串不可预估的后果。


    皇太子未必熬不过来,但不论是楚立嵩,还是纪宗庆,都不想冒这个险。


    二人对皇太子很有信心,只要稍稍有一段发展时间,东宫便不可撼动,将立足不败之地。


    因此,楚立嵩建议,先将通敌信笺按下,等这段时间过去后,再一举揭露。反正损失已造成,该为此谋取更好的结果。


    为此,他甚至愿意暂时蒙受冤屈。


    楚立嵩的想法不难懂,但事情到了纪宗庆这里,他想得更多。


    他的伤已无法治好了,生命眼看到了尽头。


    纪宗庆征战沙场多年,他不畏惧死亡,不过,他却害怕妻女孤苦伶仃,生存艰难。


    他只要清醒,就思索这个问题,最终做出一个决定。


    他决定,将这个揭露的期限,定为五年。


    纪宗庆独子已经战死,膝下仅余一对爱女,他死后,孀妻弱女在世,恐怕多有不易。


    他不得不为她们多多考量。


    好吧,他其实很了解自己胞弟的德行,对于对方是否能照顾好侄女,持否定态度。


    纪宗庆拜托了自己的老母亲,让后者多多留意,等女儿们出孝,给选两门好亲事。


    何太夫人为人,身为儿子未必不知。但有妻子在,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这个承诺在前头,他还是可以放心的。


    至于为何将揭露通敌之事推迟,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为了避免皇帝赐婚。


    为国捐躯,而后大义灭亲,纪宗庆即便死了,也必会受到朝廷大力褒奖。


    这种情况下,必然会恩泽纪婉青姐妹。


    皇帝要恩泽功臣遗下之女,最好的法子,当然是赐婚了。


    选一个身份不低的宗室子弟,圣旨赐婚,表现了皇家对功臣的看重,为此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然而,高功遗孤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这种赐婚面子光鲜亮丽,实际苦处多多。纪婉青姐妹说到底,也就个丧父之女而已,侯府易了主,实际已没了娘家依靠。


    宗室亲王郡王家的子弟,身份高贵,明面固然会供着这个赐婚下来的妻子,但他心头气儿未必会顺。


    古代是男权社会,夫君心气一旦不顺,苦头只有自己能知道。


    即便这方面问题侥幸没了,王府妻妾成群,关系复杂,纪宗庆也不希望女儿们置身其中苦熬。


    大女儿聪敏,还能熬着。小女儿这性情这身体,根本熬不下去。届时有个万一,皇家高墙大院,孀妻根本无处说理去。


    纪宗庆希望女儿们找个普通和善的人家,和乐一生。


    五年后,女儿们肯定都出阁了,或许还生了外孙。届时,蒋金将一封书信给女儿,一封书信给东宫皇太子。


    纪宗庆毫不怀疑皇太子能耐,到时东宫势力不可撼动,四皇子也长成了,到时候怎么抉择,就看殿下的选择。


    而通敌信笺,他则放在大女儿的陪嫁中。


    写给大女儿的书信,他仅拣选着说了一些,让她配合东宫来人;而写给皇太子的书信,他详细说明情况,请了罪,末尾,还恳切请求对方,护荫自己妻女一二。


    有了取信笺的过程,皇太子观感应会更深刻一些。


    好友东川侯王泽德的异常之处,纪宗庆隐隐有察觉,可惜他已垂死,根本无法再做出其余动作。


    鉴于此,再加上当时仅凭皇后临江侯,恐怕很难完成通敌之事。他唯恐水底下面还有势力,若未能根除,孀妻弱女恐怕就是第一个打击报复的对象。


    皇太子为人他算了解,对方接了这封信,得了通敌证据,他会护荫妻女的。


    纪宗庆写了书信交给蒋金,命他五年后分别送予二人,若局势变化大,亦可斟酌行事。


    蒋金隐隐察觉一些,见小主子嫁入东宫,现在她与皇太子连日来又命人翻找嫁妆,他犹豫了好些天,终于决定提前一年,将信笺送出。


    强忍着伤痛,纪宗庆殚精竭虑,就是希望为国尽忠的同时,能多多为妻女筹谋一些。


    纪婉青早已知晓前情后事,看罢父亲书信,立即心痛难忍,泪流满面。


    她的母亲紧随父亲而去,祖母言而无信,叔婶更是不堪,终是负了爹爹一番爱女之心。


    寂静的屋里,响起压抑的哭声,声音很低,却揪痛人心。亲自守在内屋门外的何嬷嬷忍了又忍,才按捺下来。


    哭了良久,纪婉青终究抹干净了泪,将目光放在那三样遗物上。


    没错,纪宗庆在信笺中,说明了证据所藏位置,正是那个貌似寻常的匣子,钥匙则是里头装着的那支银簪子。


    这匣子挺坠手的,但看木料却并不名贵,轻敲上去声音异常瓷实,一点中空的迹象也没有。所以,当初夫妻二人,才把夹层的可行性排除了。


    如今看来,这匣子恐怕也是件了不起的物事。


    事实上,纪婉青猜测得不假。这匣子是纪祖父的战利品,被敌军大将妥善收藏着,他回来研究了很久,才发现端倪。这是一件藏密信的绝佳物事,刀劈不烂,水火不侵,后来传给儿子纪宗庆。


    只是,现在确让她有些为难,这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却没发现锁孔。


    纪婉青凝眉思索片刻,扫一眼那支银簪子,簪头是一丛梅花。她再瞥一眼匣子正面,其上雕刻了十二种花卉纹样,栩栩如生,一格格的,占据了整个匣面。


    牡丹、秋菊,山茶、梅花等等应有尽有。


    等等!梅花?


    她心头一动,立即凝神看向那一小格子梅花图案。


    上面的花纹,赫然与梅花簪头并无二致。


    肯定就是这里了!


    纪婉青大喜,立即执起簪子,把簪头对准匣子上的梅花图案,贴上去略一使劲。


    只听见微微的“咯”一声轻响,本来严丝合缝的匣子,竟从匣盖侧面弹出一个抽屉。


    抽屉很小,宽度长度与匣面一致,但非常矮,大约也就能放下两三封书信。


    现在,这弹出的一小截抽屉上,露出了姜黄色的封皮,上面还有点点褐红血迹。


    纪婉青立即拉开抽屉,取出书信,匆匆打开。


    字迹清晰,这是一份非常正式的协议。左下首分别是皇后与鞑靼可汗的署名,上面端端正正用了皇后凤印,还有当年大王子的印鉴。


    大印殷红刺目,她颤抖着手轻触了触。


    就是她,就是这封书信,才导致自己父兄战死,幸福小家顷刻支离破碎。


    纪婉青呼吸急促,忍了又忍,才,镇定下来,打开另一封信。


    没错,这封是临江侯的。


    事情太大,单凭口头承诺,鞑靼可汗肯定不干,他必须得到书面正式协议。


    通敌证据终于到手了。


    纪婉青勉强平复情绪后,立即通知许驰,让他可以停止查找。接下来,就是等待高煦回屋。


    换了其他时候,恐怕她会打发人出去传话,但今儿不行,当前战况才是当务之急。


    纪婉青焦急等待着,连儿子也不能专心关注,只一再吩咐何嬷嬷等人多多留神。


    这般等着等着,出人意表的,高煦居然在午膳前回来了。


    他一扫平日温润,面上竟隐有阴霾。


    要知道,高煦是个很稳重的人,不提外面的伪装,他回到屋里,可从来不带情绪的。


    纪婉青很诧异,不过不等她问出口,他便先一步发现妻子眼角微红。


    “青儿,怎么回事?”高煦剑眉轻蹙。


    “殿下。”


    她也不多说,挥退屋中所有宫人嬷嬷,将信笺取出递过去,“殿下,通敌信笺找到了。”


    话罢,她将许驰蒋金及取信笺过程说一遍。


    “哦?”


    高煦神情凝重几分,看罢两封通敌协议,确认无误,又看那两封纪宗庆遗信。


    “殿下,我爹爹有楚将军嘱托,又考虑可朝中局势,这才打算把信笺延后揭露。”纪婉青不忘为父亲辩解。


    “孤知道。”


    纪宗庆给东宫的那封书信颇厚,详细讲明白他所有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与楚立嵩的考量。末了,就是请罪,以及恳切求皇太子殿下,护荫一下他遗下的妻女。


    “当时东宫确实遭遇挫折,急需修整以及积蓄力量。”


    楚立嵩二人的主张,也免了高煦知悉后的两难。毕竟他向来容不下这些,就算暂时忍下了,恐怕也憋得难受。


    纪宗庆这延后的时间长了些,虽有私心,但并不影响大局。


    高煦看一眼身畔爱妻,这点私心,如今看来,也是好的。


    通敌证据已经到手了,东宫如今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照理说是可以将坤宁宫一党完全打垮。


    只是,他看向妻子期盼的美眸,却低声道:“青儿,只是如今揭露真相之事,恐怕得缓一缓。”


    提起这个,高煦俊脸再次染上阴霾,他冷冷地道:“蓟州城被破,陛下南狩,孤代天子亲征,魏王陈王自请领兵,现在并不能再生枝节。”


    “南狩?”


    纪婉青只听说过西狩,前世清后期,八国联军攻陷京城,慈禧太后领着光绪,匆匆逃往陕西方向,为了掩盖难堪的逃窜,美其名为“西狩”。


    她震惊,不是她想的那样吧?


    要知道,大周朝繁荣昌盛,兵强马壮,远远不到那个地步啊!


    高煦神色冰冷,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109、第 一百零九 章


    蓟州, 大周朝北疆门户,距离京城十分之近。若是被攻破, 敌军要逼近京都,虽不说一路坦途, 但这样的雄关是没有的了。


    这样一座要塞,历来是重要防守据点之一, 城池异常坚固, 将士悍勇,怎么说一朝便被破关呢?


    这得从鞑靼这边说起。


    鞑靼觊觎中原, 历史悠久,并为此努力了很多代人。


    现任鞑靼可汗,以及他的父汗, 都是人物, 给大周北疆的压力是空前的。常有征伐不说,就是暂休养生息的时期, 也不忘为之努力。


    大周在鞑靼放有暗牒, 反过来, 鞑靼也如此。


    蓟州虽十分警惕,但敌人百般努力之下, 总有几条漏网之鱼的。


    没错, 不久前皇后被诓骗,配合鞑靼安插的细作虽被清除了,但之前还有零星老人潜伏了下来。


    也是凑巧,蓟州被反复洗涮后, 待再重新安排人时,有个老细作,十分幸运被放在了守城门处。


    好消息接二连三,紧接着,又一个重要消息悄悄传回鞑靼王都。


    潜伏在蓟州的细作,无意中发现了一个疑点,统帅骆尉钧的身体,似乎出现了些问题。


    骆尉钧年近七旬,是大周著名的老将。他年纪虽大,但身体康健十分悍勇,不逊壮年大将,谋略过人,且战争经验十分丰富。


    他现已历经三朝,忠心耿耿,是中立保皇党的代表人物,因此昌平帝让他镇守蓟州,这个大周北方重要门户之一。


    但人年纪大了,总有渐渐衰老的时候,就在去年,骆尉钧发现自己偶尔会晕眩,眼前发黑,要一小会功夫才能恢复。


    战场瞬息万变,耽误些许时候,很可能就会引发严重后果。他不是恋权的人,立即悄悄上可一道告老密折,提出让皇帝另选人替代,好让他退下来。


    骆尉钧干脆利落,但却让昌平帝犯了难。


    要知道,这些边城十分要紧,守将手掌重兵,距离京城也不远,皇帝生性多疑,要重新选一个人,谈何容易。


    关键骆尉钧还特地表示,他的儿孙平庸,能耐不足,不能委此重任。


    这般犹豫不决,一眨眼,冬去春来了。


    骆尉钧晕眩的症状愈发严重,甚至常炸裂般的头痛感,不得已,只能再上一道密折,说明自己的情况。


    不过,皇帝的旨意暂时还没下来,他依旧未能卸下职务。


    然而,作为一个相当负责任的统帅,军务繁忙之余只要他能分.身,每日必会上城墙一趟,仔细巡视防务。


    日前,骆尉钧巡察防务时,那晕眩又来了,不得已,他稍稍停顿脚步,等它过去。


    然而,就是这么凑巧。他这脚步略顿,微微闭目的情况,却被一个鞑靼暗牒收入眼底。


    骆尉钧治军很严,每旬都排查一次细作。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多年下来,总会有少许漏网之鱼。


    这些暗牒职位不高,最多就是个伍长,但不得不说,他们能在严格排查下潜伏下来,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暗牒不但擅长探听消息,他甚至还知晓不少医理,一见骆尉钧停顿,就立即察觉有异。


    他不动声色观察一番,见对方红光满面尤胜旧日,不禁心下一动。


    骆尉钧从戎五十载,军旅生涯难免让他举止粗豪,生平最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结合他的年纪,再加上他此刻脸色与症状。


    暗牒大胆做出一个判断,对方莫不是肝阳上亢?


    所谓肝阳上亢,其实就是高血压,治疗不到位,很容易猝死的。


    这人还真是猜对了,骆尉钧让军医诊治过,可惜效果并不算好,加上目前准备交接防务,他根本没空停下来好好休息治疗。


    暗牒胆大心细,仔细考量一番,觉得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他知道已方近期意欲攻打大周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于是立即将消息传回去。


    鞑靼可汗连夜召来医士,仔细询问这种病症,最后当场决定,立即突袭蓟州。


    守城门处那个鞑靼细作,趁不备药倒了附近同伍军士,再协同扑上来掩护的同僚,在身中数箭的情况下,硬是把城门打开了道缝隙。


    城门这么一开,早有准备的鞑靼前锋立即攻进来。


    本来,蓟州好歹兵强马壮,城门地方有限,进来的鞑靼先头部队只有一小撮,立即打出去也不是不行的。


    只可惜,统帅骆尉钧大怒之下,竟眼前一黑,立即倒地。


    他猝死了。


    蓟州上层不可避免引发骚动,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错过短短一瞬,影响可以很大。


    鞑靼牺牲了先头部队,终于彻底攻破了蓟州城门,敌众我寡,大周这边虽奋勇反抗,但最终还是丢了城池。


    机会稍纵即逝,鞑靼大军流水般涌入后,随即马不停蹄,挥军向西南方,直逼京城。


    八百里军报寅时进城,昌平帝是头一个知道的,瞬间成了惊弓之鸟。


    虽蓟州就在京城左腋,距离十分近,急行军一日可至,沿途也无太多天险可依,但张伟胜增援大军已往那边去了。


    且京营还剩二十万大军,大宁山东等地也有班军卫所,召集起来是数十万之众,更甭提,还有本来镇守宣府大同这些要塞的驻军了。


    总而言之,这场眼皮子底下的大战,说危险有,但说安全的话,也不是没有保障。


    可惜昌平帝悚了。


    他当皇子时并不起眼,甚至曾经在敌方细作手里吃过亏,又非常惜命,因此,每每敌军大举进犯且大周处于劣势时,他总会很容易想起前朝那两个被活捉的倒霉皇帝。


    正当昌平帝异常焦虑时,他的宠臣伍庆同来了。


    朝会卯时开始,但作为臣子,总要提早过来候着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进宫门时,其实已经有朝臣等着并看到了。


    看那一身狼狈的驿使,这很可能是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旁人只能焦虑,但伍庆同作为皇帝宠臣,他却能悄悄摸到乾清宫外,求见昌平帝。


    昌平帝立即召见了他。


    伍庆同拍马屁献美女挺能的,只是一旦遭遇这种事,他比皇帝还慌,惊恐之下,他脱口而出,“陛下,不若您南狩前往金陵。”


    金陵,是陪都。


    高氏祖籍金陵,太.祖打了江山后,虽由于战略原因定都京城,但却把老家点为陪都。经过历代皇帝修筑,行宫、皇家园林等一应不缺。


    至于“南狩”这个名词,却并非第一次出现。


    譬如最近的一次,当初松堡之役战况最激烈的时候,昌平帝就已经几次提出要南狩。


    当初宣府松堡虽压力巨大,但到底没丢,高煦连同朝中重臣苦劝一番,才勉强让他打消了念头。


    此一时彼一时也,这回,蓟州是真真切切被破了城,鞑靼数十万大军已经奔往京城方向了。


    “南狩?”


    昌平帝闻言,眼底迸发出一道光彩,立即道:“没错,你说的正好。”


    他侧头吩咐孙进忠,“赶紧传朕口谕,朝会立即开始。


    高煦是在赶往乾清宫时,接到朝会提前的消息,他剑眉立即紧紧蹙起。


    但不管如何,现在只能改道。


    他下了轿舆,匆匆进了大殿,里头朝臣都来得差不多了。大家面带忧色,低声交头接耳,显然也听说了有八百里加急军报之事。


    并且,他们很清楚皇帝的尿性,对于朝会提前,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殿下,不知朝会提前,所为何事?”


    说话的是首辅王瑞珩,这老臣同样历经三朝,对龙椅上的皇帝了解不算浅。他眉心直跳,一见皇太子殿下出现,见了礼后立即凑上来了。


    “昨夜蓟州城被破,鞑靼大军已往京城方向而来。”高煦低声说了,隐瞒没用,反正这事儿马上大家都知道。


    他剑眉一直没有松开,是担心他那父皇又在关键时刻出幺蛾子。


    王瑞珩大惊失色,只是不待他再说话,一声尖锐的太监传唱声响起,“皇上驾到!”


    诸臣见礼罢,不待有人询问,昌平帝立即开口,“昨夜蓟州为鞑靼所破,诸爱卿,朕待天明即南狩金陵。”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这消息比蓟州被破震撼多了,王瑞珩捶足顿胸,他不顾君臣尊卑,厉声大喊道:“陛下不可!”


    “冀州城雄关虽破,但京城之前还有顺义,还有张为胜增援大军,陛下乃天子,正该坐镇京城,怎可轻易离开。”


    又来了!


    这位须发斑白的老臣浑身哆嗦,痛心疾首,即便蓟州不知因何被破,他亦始终坚信大周兵强马壮,绝不会让鞑靼逼近京城的。


    这种关键时刻,皇帝正该坐镇京城,指挥战事,怎可一见己方处于下风,就立即弃了皇都逃跑?


    这对全军士气,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


    “微臣附议!”


    “老臣附议!”


    ……


    以往少不了勾心斗角的的朝堂,如今万众一心,齐齐跪下,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甚至有情绪激动者,已经痛哭流涕。


    只是昌平帝心意已决,不容丝毫更改,“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


    惜命逃跑并非一件光彩事,皇帝颇有些恼羞成怒,他一拂衣袖,就要站立离去。


    这时候,高煦早一步开口,“父皇请留步,儿臣有一事要禀。”


    他对自己这位皇父很了解,冷着脸旁观了片刻,便已确定,这旨意是不会改的。他当机立断,不等昌平帝起身,便两步出列。


    高煦声音沉稳,一字一句十分清晰,瞬间让闹哄哄的大殿安静下来。


    “儿臣愿代父皇出征,请父王准许。”


    昌平帝离京之事,对大周士气打击是致命的,既然已经不可挽回,那只能设法弥补。


    皇太子代天子亲征,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高煦态度恭敬,但微垂的眼睑却掩了冷意,他对他这位父皇,真的失望透顶。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请陛下恩准。”


    王瑞珩气愤过后,心头一阵苍凉,不过他到底久经宦场,须臾就开始尽最大努力,将损伤减至最低。


    忠君爱国深烙心底,但皇太子是皇位继承人,他心悦诚服,此刻须为东宫、为大周争取最大利益。


    “微臣附议!”


    “老臣附议!”


    首辅开口后,一干中立保皇党纷纷附和。


    “可也。”


    昌平帝忌惮太子,这一点不假,但不得不说,他这儿子还是很孝顺,关键时刻很靠得住。


    当然,他也很清楚自己这行为不好,只是他更珍惜自己的小命,但若能两全其美一些,就再好不过。


    至于所谓军权声望这些,都远远及不上大周朝江山稳固来得重要。他是帝皇,还是父亲,在古代占据绝对的优势,届时回銮后再设法收回,也不是不行。


    “今皇太子代朕亲征,即日出发。”


    “儿臣领旨。”高煦立即领了圣旨。


    其实皇帝南下金陵后,这北方的军政要务,是必定会落在他手里的。只不过,能更名正言顺,才最有利于后事。


    君臣父子之间的对话十分利索,顷刻间便定下一切,保皇党们固然略觉安慰,但侍立在一旁的陈王却心头一凛。


    所谓代天子亲征,暂掌一切军政要务,这可不是说说就过去的。


    暂时放出去,以后未必能要回来,陈王从不小觑他这位嫡长兄。


    他扫一眼上首的皇帝,当机立断,立即出列,“儿臣愿领兵出征,为父皇分忧!”


    魏王目光闪烁片刻,紧随其后出列,“儿臣亦如此,愿领兵出征,为父皇分忧!”


    昌平帝心念一转,“好,朕都准了,你们二人,亦即日领兵迎敌。”


    南狩的事情定下,他的心定了定,有二三两子参与也好的,利于分割权柄,他日回銮后更容易收回。


    皇帝不肯久留,匆匆下来两道圣旨后,立即离开。


    高煦扫了魏王陈王一眼,眸光并无波澜,显然并没将这两人太放在心上。


    代天子亲征,与普通皇子领兵出征,是完全两码事。


    名分已定,他完全具有节制对方的权力,节制权有了,这两弟弟就折腾不出太大浪花。


    110、第 一百一十 章


    一到了关键时刻, 其实很容易看透一个人的真实内心。昌平帝命人匆匆整理,点了亲卫军与京营数万军士护驾, 天一亮,銮驾便出了宫。


    他是一个人离开的, 皇后宠妃、皇子公主,一个都没带上。


    高煦已没空搭理他那父皇, 一道道教令自皇宫发出, 先点了京营十万大军,令到集结, 立即准备拔营。


    接着,他还得安排京城防务问题,立即召了几万山东班军过来, 连同剩下的七万京营将士, 一起拱卫京城。


    最后,还得安排皇城防务。


    拱卫皇城的是御林军, 御林军属于亲卫军之一, 昌平帝已带走大半, 剩下的人手严重不足。


    高煦将余下的御林军收缩,只负责守卫皇宫, 外围皇城的防务, 就交给京卫指挥司。


    “博闻、云清,皇城与京内防务,就交予二位。”


    博闻,是京卫指挥使褚宗保的字;而云清, 则是副指挥使齐耀林。前者明面保皇党,实际却是高煦的铁杆心腹;后者虽没倒向东宫,但却是安乐大长公主的驸马,皇室的一员。


    高煦十分敬重大长公主,因此对于齐驸马也另眼相看,将皇城已京内交给这二人,他颇为放心。


    “你二人连同京营兵马,坚守京城,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褚宗保齐耀林齐齐锵声领命,高煦点了点头,沉吟半响,最后嘱咐一句,“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以主子们安全为要。”


    他虽笃定京城不会被破,甚至不会被围,但妻儿皆留于此,也不得不多想了些。


    昌平帝独个儿离开,皇宫留下贵人极多,高煦话语隐晦,但心腹褚宗保一听即懂,立即利落应是,“末将谨遵殿下之令!”


    至于旁边的齐耀林,这是个一贯沉默,只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人,兢兢业业,从不以驸马身份自傲。对于皇太子的吩咐,他毫不迟疑,当即拱手,“末将领命!”


    高煦颔首,挥退二人,匆匆出门登上轿舆,。


    虽说出发在即,但京营十万大军集结,怎么也需要一点时间,趁着这个空档,他得返回清宁宫一趟。


    高煦直奔后殿,不过他还来不及多说,便知悉了通敌信笺到手的事。


    “这两封信笺,我稍后放在外书房的暗格中。”


    时间很紧,匆匆叙说完皇帝南狩、他代天子亲征之事以后,便立即将自己的安排说出来。


    “京城应不会被破,也不会被围,但若有万一,你立即领着安儿离京。”


    事涉爱妻娇儿,高煦慎之又慎,“京卫指挥使褚宗保,是孤的心腹,届时你母子二人随他离开即可。”


    “孤将许驰留下来,他会领着一干人守卫东宫,你留在屋里即可,不必忌惮任何人。”


    他说的是皇后,即便没有通敌信笺,这次大战之后,朝局也会发生大的改变。他的妻子,将无需再顾忌坤宁宫。


    没错,高煦此刻已经想到战后的事情了。


    危急时刻不顾及的坏处,和平时期便会凸显,以及被无限放大。他那皇父心胸并不宽广,他绝不会让自己落入窘迫的境地。


    “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与安儿的。”


    曾经作为一个武将之女,每一次获悉大战爆发的消息,纪婉青总是难掩忐忑的。


    她未必有多迷信,但从小到大,也跟着母亲往京郊寺庙无数次,虔诚叩拜,撒了极多的香火钱。


    无他,在无处使力之时,求个心安而已。


    纪婉青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不安让男人挂心,满腔热意翻滚,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


    “我与安儿留在京城,静候殿下平安凯旋。”


    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深呼吸几次,面上看着倒也平静,只不过,她一双纤手紧紧握着他的大掌,那力道还是泄露了心思。


    “好!”


    高煦了然,他低声安慰道:“孤虽代天子亲征,但与领兵大将是不同的,青儿莫要担忧。”


    这句倒是大实话,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更何况是天子亲征。


    高煦虽会亲自上战场指挥,但肯定不会冲锋陷阵,他必然会被重重保护在大军腹地。


    领兵冲杀是大将们的事,彼此分工不同,就好比让将军们去当马前小卒,这是天大的浪费。


    纪婉青的心定了定,小脸这才真正松乏了些,“那就好。”


    高煦爱怜,他亦舍不得妻子与新得的小儿子,只是局势发展如此,他不得不这般行事。


    他待妻子总是极温和的,这是头一次在床榻以外的地方,展现他的强势与侵略性,狠狠一吻印在她的樱唇上,吮吸舔舐。


    纪婉青温顺承受,热烈回应。


    匆匆一吻结束,高煦拍了拍她的手,“青儿,我先到前殿一趟,安儿还小,你莫要带他出门。”


    他还有事情需要安排,快步绕道左稍间,看了一眼熟睡的胖儿子,他便急急往前殿去了。


    纪婉青抓紧时间,领着何嬷嬷等人,快手快脚给高煦收拾了一些寝衣冠服之类的必须品,迅速打包妥当,也赶到前头去了。


    打包好的物事交给张德海,她脚步不停往外书房行去。


    高煦已换了一身装束,银白色的连环锁子甲,腰束金兽面束带,脚蹬戎靴,肩上披了猩红色披风。一身锃亮的男人,凛然气势铺面而来。


    他一边展臂让人伺候更换铠甲,一边沉声吩咐徐驰,“……,许驰,清宁宫就交予你,不得有误。”


    林阳照例跟在高煦身边,至于许驰,就被委以护卫纪婉青母子及清宁宫的重任。


    他仔细听罢主子吩咐,利落应是,“属下绝不辱命。”


    纪婉青进门后,一直安静立在一边,男人英俊不同于往日,她却无心欣赏,一待他处理妥当后,才急急行至他的身畔。


    “殿下,你莫要忘了魏王陈王。”


    方才时间紧,她想不起这两人,现在忆起不免有些担忧,毕竟对方一党有过通敌卖国行为。


    “还有那穆怀善。”


    魏王陈王从前没接触过兵权,乍然间折腾不了幺蛾子出来,但有了手掌重兵的亲舅舅,那就多了不少不确定因素。


    事实上,上一次若没有这人主导,皇后临江侯想卖国也找不到地儿去。


    说到底,这穆怀善才是关键人物。


    对方有不良前科,纪婉青虽知道夫君能耐,但难免有些担忧,说话时,秀眉不禁微微蹙起。


    高煦拍了拍她的肩,夫妻二人并肩前行,他低声道:“魏王陈王初初接触兵权,能指使得动的,大约也就是英国公手下的兵马,此二人不足为惧。”


    “至于那姓穆的,孤已经下令,让他领一半大同驻军,立即拔营驰援。”


    大同是穆怀善的老巢,将人拉出来,对方就少了极大的地利人和优势。至于大同的防务,就暂且交予稍下一级的大同指挥同知岳义。


    这岳义是穆怀善的铁杆心腹不假,但若上升到卖国地步,人家未必乐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穆怀善一般无牵无挂的。


    岳氏家族不小,他老父老母还在老家。高煦早已查探过,这人还挺孝顺的,若非走投无路,他肯定不愿意诛九族。


    毕竟官场有党派,但通敌卖国又是另一种说法。


    至于穆怀善带出来的那一半驰援兵马,汇入这边的大军后,力量就不大显眼了。


    届时,高煦在布置作战计划时,再给对方安排一些合适的位置,他即便想折腾,这浪花也掀不起太大。


    纪婉青松了一口气,展颜一笑,“那就好。”


    夫妻二人边说边走,已出了外书房,高煦垂首温声道:“青儿,你先回去吧。”


    如今春寒陡峭,妻子才出了月子,他不希望她在外面待太久。


    “好,我等一会就回去了。”


    纪婉青站定,眼巴巴看着他,高煦亦不舍,但也只得狠狠心,登上轿舆。


    轿舆快速出了清宁宫。


    纪婉青目送一行人离开后,却没有马上回后殿,而是飞奔出了宫殿大门,往皇宫前一侧的角楼而去。


    许驰等人赶紧跟上护着。


    她登上高高的角楼时,正好宫门大开,一队健骑迅速奔出,被亲卫紧紧簇拥护卫的为首者,正是高煦。


    他英姿飒爽,不见丝毫病弱之态,跨马持缰动作十分娴熟。


    宫门前黑压压肃立了一大片禁卫军,立即齐声见礼,高煦抬手叫起,骏马速度不减,往城门方向奔去。


    禁卫军训练有素,一列列跨马跟上,很快消失在眼前。


    纪婉青翘首眺望,一直到最后一人背影消息,才不舍收回视线。


    “此处风大,娘娘请回去吧。”


    说话的是一直站在上风位,无声替女主子挡去一部分寒风的许驰。


    他话音一落,何嬷嬷也赶紧接口,“对,娘娘如今还是不能吹太久冷风。”


    照她说,是一点风不吹才好,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她也不好多劝。


    “嗯。”


    纪婉青拢了拢方才披上的厚锦缎斗篷,“那我们回去吧。”


    话罢,她依依不舍回头看一眼,才下了角楼,等轿舆折返清宁宫。


    希望高煦凯旋之日,不会太久。


    由于形势紧张,高煦将他暗底下一套传信系统拿到水面上用,当天午后,大同就接到了皇太子教令。


    “领大同半数兵马,令到驰援张为胜大军。”穆怀善垂目,盯着纸笺上那一方鲜红的印鉴。


    事实上,他密切关注着蓟州之事,眼线刚刚传回消息没多久,他已知悉皇帝南狩,皇太子代天子亲征之事。


    高煦并不允许任何人装糊涂推搪,在昌平帝还未出宫前,他就抓紧时间让命人拟了上谕,第一时间发往各大小驻军据点。


    既有正式圣旨飞马传下,还有飞鸽传书提前抵达,飞鸽带不了不大的纸笺,但上面用了皇帝玉玺,真实性毋庸置疑。


    大同在收到皇太子教令前,就已接了上谕,信鸽落下时看见的人太多,将士们跪迎,可糊弄不过去。


    “主子,我们要马上出兵吗?”问话的人,是暗卫首领穆德。


    “当然要。”


    穆怀善虽将大同兵马牢牢掌握在手里,但却不能让所有兵将死忠于他的心超越皇帝,众目睽睽,他不但得发兵,还得立即发。


    他立即招来副将,命对方去点一半兵马。


    大同驻军共有接近十五万,带走一半,还余七万人。目前鞑靼大军都深入蓟州方向,这七万人配合雄关,即便遭遇攻击也能等到驰援,完全可以确保无虞。


    “主子,好在这回魏王陈王也主动请缨,没有让皇太子专美于前。”虽然远比不上代天子亲征,但好歹这兄弟反应及时,争取了自己能力的极限。


    “这二人倒没蠢到家。”穆怀善嗤笑一声,语气毫不亲近,反倒难掩讽刺。


    这是因为,他最近又与兄姐产生意见分歧。


    通敌信笺一事,他本来挺关心的,特地派了心腹穆德领人过去协助,并一直暗中密切关注着。


    鞑靼可汗回信,第一时间抵达皇后手里,知悉信笺遗失后,她立即让儿子去找英国公,并严查下面的人。


    穆怀善距离远,晚一步获悉这件事,他不大看好这个举动,但既然进行了,那就持了观望态度,只嘱咐那边动作隐蔽些,勿要惊动东宫。


    后来,没找到信笺,皇后拿了那几个人,严刑拷打。


    到了这里,穆怀善就不认同了,他敏感认为,应是己方找错了方向。


    他立即传信兄姐,让他们回头好好分析查探,寻找突破点,并立即停止刑审,处理好那几个低级武官。


    这动作不但无甚意义,反而有些大了,有弊无利。


    很可惜,皇后并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反而认为信笺必定在那几人手里,加重刑审。


    穆怀善一哂,他是什么性子的人?热脸凑过来他都未必搭理,更何况这般?


    他干脆将所有人撤回来,不再搭理那对兄姐。


    “主子,如今皇太子掌了大权,日后我们该如何是好?”


    东宫是了不起的人物,既然掌了权,就绝不会让自己落入窘迫位置,日后皇帝自南京回銮,怕是会风云变幻。


    皇太子若不落入下风,坤宁宫就该大势已去了,主子另一重隐蔽身份,总是潜伏的大危机。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怀善扔下教令,斜靠在圈椅上呷了口茶,目光在案上都指挥使兽钮大印上掠过,并未停留丝毫。


    当初母亲去世后,被父亲安排入伍,他没其他事情可干,无可无不可地顺从了。


    既然从军,他不乐意居于人下,那肯定力争上游。


    打败竞争者挺有趣的,夺嫡也富有挑战性,于是,穆怀善便饶有兴致地参与多年。


    但其实,他并非那般留恋权位,夺嫡多年,看着一双常出蠢招的兄姐,把大好的一盘棋下成今日这局面,他实在有些腻味,兴致索然。


    如今皇帝南狩,皇太子掌军政大权,其实穆怀善已隐隐察觉不好,只可惜,面对庞大皇权,如今的他根本无处下手。


    既然这样,就静观其变吧。


    他拒绝娶妻,若非有姬妾,旁人会以为他断袖。但他却给每个姬妾都灌下汤药,拒绝生下孩子。


    潜意识里,他认为自己是孤身一人的。


    事实上,穆怀善现在确实孑然一身,他无牵挂,什么也不太在意。


    他不畏惧失败或者死亡,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被打破,他甚至感觉血液也要沸腾了起来。


    “传令下去,立即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