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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71、第 七十一 章穆怀善京郊庄子被灭, 稍一思忖,便明白肯定是王泽德那边出了岔子。


    不论是呵责, 还是提醒对方需警惕,他都必须再联系对方一次。


    然而, 他心下清楚,东川侯府必然在东宫的严密监视当中, 这传信一旦不妥, 将会彻底暴露自己。


    穆怀善没打算由暗转明,传信用了一个出乎预料的法子。


    这日东川侯王泽德赴友人宴席, 散宴后,友人叫住他,递过来一封信, 说是方才有个孩童送到门房的, 署名却是给他。


    王泽德诧异,接过一看, 普普通通的封皮, 右边写着“东川侯王泽德亲启”, 左下方却是一方殷红小印,“琅嬛主人”。


    他心中一震, 瞥一眼火漆未动, 便笑笑收起,告辞急急折返家中。


    打开信笺,果然是二爷所传。


    穆怀善隐晦将暴露一事说了,让他彻查身边, 尤其王忠之流,必要时斩草除根。除了警告他以外,末了,还嘱咐他绝不许再联系。


    王忠?


    王忠确实是唯一负责联系二爷的知情人,只是,他不是肺痨死了吗?


    王泽德立即召来当初送王忠离京的护卫首领,仔细询问。护卫见主子神情凝重,虽不明所以,但也知事情要紧,忙将当时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王忠是肺痨,非常强的传染性,大家选择稍离一段团团围守,也情有可原。这事儿乍一听,毫无破绽。


    难道王忠生病之前,曾无意中泄露了?


    王泽德想起二爷所说的斩草除根,踱步思忖片刻,下了一个命令。


    魏王这个夏天很倒霉。


    喝个鹿血,本来打算狠狠算计东宫一把,不想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当天便被押回去,闭门思过。


    这还未算罢。


    纪婉青动了胎气,高煦暗怒,推波助澜,让纪后一党焦头烂额。


    这不,魏王又被皇帝想起来了。昌平帝本非温和之人,怒气未消,随即一道口谕,将魏王遣返京城王府,继续闭门思过。


    魏王脸面全无,不过亦只得灰溜溜被“送”了回去。


    “我们出去走一走。”


    负责护送魏王的禁卫军也不轻松,这位天潢贵胄暂时受挫,格外阴郁,看什么都不大顺眼。随行禁卫军大小头目首当其冲,偏魏王前景还是光明的,有释放低气压的底气,大伙儿只能干受着。


    一换了岗回到暂居营房,校尉李平便解了腰封,扔在方桌上,对走在前头的上峰提议道:“王大人,我们打马出去走一圈。”


    他的上峰正是东川侯世子王劼,揉了揉脸,“好,走吧。”


    两人都憋屈得慌,立即换了身轻便衣裳,跨马出了营房,疾奔良久,一口气才顺了。


    “这差事忒难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李平为人粗豪,拼杀流血不皱眉,如今反倒浑身不舒坦。


    “很快了,承德距京城不远,我们把魏王送回去,差事便成了。”王劼出身勋贵,更适应这些情况,闻言安慰李平两句。


    牢骚几句,差事依旧得继续,见夜色愈深,二人便掉转马头,折回驻扎的驿馆。


    来时憋闷,一气儿奔出老远,返回耗时肯定短不了,好在不赶时间,慢点无妨。


    王劼眼尖,跑了一段,忽瞥见远处的树林后方,似乎有黑烟升起。


    今夜月色皎洁,距离虽远,但定睛一看,却是真的。他一怔,这肯定不是炊烟,偏偏还不小。


    难道有农舍遭遇祝融之灾?


    “走,李平,我们过去看看,”


    王劼是个正义之人,李平亦然,二人毫不迟疑,立即打马绕了过去。


    距离拉近,果然见冲天大火燃起,隐隐地,还能听到一两声惨呼哀鸣。


    呼叫惊惶,隐含痛楚,似是被追杀的绝望者发出。


    两人大惊失色,“刷”一声抽出随身腰刀,急急打马,往那边冲过去。


    他们到地方时,已经晚了,几处农家院落大门洞开,火势熊熊,男女老少已经被杀得差不多,一地的尸首倒在血泊中。


    杀人者明显训练有素,有七八人,一水儿黑袍黑靴,黑巾蒙面,下手干脆利落。王劼看过去时,其中一人闪电一刀,刺中一名老者的胸膛,再扬手拔出,鲜血登时喷溅。


    他大怒,“大周太平盛世,竟有人敢肆意行灭门之事?”


    王劼也不废话,直接跳下马,直取那杀害老者的黑衣人。


    自小从名师习武,从戎数年,王劼功夫相当了得,骤一交手,心下却一沉。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对方武功绝不逊色于已。


    其余黑衣人水平也极不错,敌众我寡,王劼李平不后悔现身救人,却担忧徒劳无功,对方多杀两人后,照样逃之夭夭。


    二人飞快对了一个眼色,王劼掩护,李平从腰间取出一直响箭放飞,“咻”地嘹亮一声,传得极远。


    此地距离营地颇远,怕是一时等不到援军,两人背靠背严阵以待,以争取更多时间。


    谁料敌方行为出人意表,首领瞥一眼王劼,打个响指,三人与他们周旋,余下的却快速绕到后面,窥机杀了被暂时护住的两个幸存者。


    黑衣人们立即撤退,一丝恋战之意俱无。


    温热的鲜血溅了王劼一脸,他又气又怒,当下大喝一声,当即扬刀,奋力往那首领挑去。


    他这一招轻防守,重进攻,好在首领虽战斗经验丰富,堪堪避过。


    只是,他的蒙面黑巾,却被挑了下来。


    四目相对,王劼大惊失色。首领立即以袖掩面,乘对方惊愕,率众闪身退后几步,跃出围墙,打马离开。


    被烧透的草棚轰然倒下,刚好落在王劼面前,错失良机,已经追不上了,李平却一转身,急急问道:“大人,你可有受伤?”


    “无事。”


    王劼勉强笑笑,压下繁杂思绪,刚才那首领他竟认识,是他父亲的护卫首领,铁杆心腹。


    他震惊万分,瞥见地上尸首,心下一动,忙俯身扳过脸一看。


    老者方脸厚唇,沟壑纵横,王劼心下“咯噔”一声,这人他曾见过,是东川侯府前任大管事王忠之父。


    王忠的家人,早已放出去当良民,返回原籍了。他们的原籍在江南,如今竟在京城以北见到对方。


    王劼并不蠢笨,他察觉,自己似乎触及了父亲的隐秘。


    “父亲,你为何如此?即便是下仆,也不是说杀就杀,更何况良民?”


    黑衣人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而禁卫军也不管这遭,移交给当地衙门后,便继续护送魏王上路。


    王劼思绪翻滚,一回到京城,便立即直奔回家,诘问父亲王泽德。


    他很失望,从前父亲不是这样的,为何说变就变?


    不,或许这是父亲隐藏的一面。


    纪叔父没去世之前,他不也以为父亲重信守诺吗?结果才发现,纪婉青一成了孤女,父亲就隐晦表示,不愿意结亲了。


    想到此处,王劼心中一动。


    自从纪婉青来过信以后,王泽德便开始躁动,虽掩饰的很好,但亲儿子还是隐隐察觉了。


    他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父亲,难道是因为太子妃娘娘那封信?”


    此言一出,王泽德面色大变,当即拍案而起,怒斥道:“逆子,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太子妃娘娘久不联系,与她有何干?”


    都说知父莫若子,这话不假,王泽德一瞬间的反应太过激烈,虽马上回过神来,恢复正常,但也露了痕迹。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僵立当场,忽视父亲恢复平缓的语气,脑子快速转动。


    东川侯府与靖北侯府虽多年交好,但因纪宗庆一贯不爱用利益考验友情,所以两家其实并没有钱银产业的纠葛。唯一有交涉的,就是两位家主同为武将,并为袍泽。


    严格来说,是上下级,纪宗庆是上,王泽德稍下。


    这唯一的纠葛,三年前骤变的态度,纪婉青来信后的躁动,如今的杀人灭口动机为何?


    三年前?三年前!


    电光火石间,三年前纪宗庆战死的松堡之役划过脑海。


    王劼猛地抬眸,紧紧盯住父亲,呼吸急促起来,“父亲,松堡之役?”


    他猜测毫无根据,不过是含而不露的半试探,不想王泽德闻言,却爆发前所未有的怒火,当即指着他怒斥,“你这个逆子!”


    “不好好当差,却整天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给老子滚出去!”


    王泽德怒发冲冠,一个砚台丢向王劼,没砸中,墨汁溅了他一脸。


    他一时失语,浑浑噩噩被赶出了外书房,返回自己院子,屏退下仆,关在屋中,掩面痛哭。


    他直觉,一切都是真的。王劼不知道父亲若有涉及,那究竟涉及进去多少。


    他是正义之人,说是嫉恶如仇也不为过,偏偏,却什么也不能做。


    毕竟,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万一,父亲并没有做过呢?且王泽德是王劼之父,百善孝为先,孝道深植他的骨髓。


    东川侯府养育了他,这祖宗传下的百载基业,也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王劼无法做出弹劾亲父之事。


    不过,这东川侯府却已如坐针毡。他痛苦至极,却不得宣泄之法,闭门两日,终究选择远离。


    他决定调任处境,前往北地边城驻防。


    大周与鞑靼常有交战,他奋勇杀敌,即便为国捐躯亦无妨,或能替父亲赎去些许罪孽。


    临行前,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纪荣。


    姓王的对不起纪家,他也对不起她,只是事情已成定局,再知道多些,不过徒增伤悲。


    王劼每每想起两人有缘无分,心如刀割,写了毁,毁了写,数日斟酌,才写成了一纸信笺。


    这封书信,是先到了高煦手里的,纪荣连同临江侯府暗探传出来的消息,一起送到承德。


    纪婉青手上的眼线,有不少是临江侯府的积年世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刻意打探之下,当年那位“二少爷”离府后的蛛丝马迹,就出来了。


    还有一份密报讲的,就是王泽德命人灭口王忠家人,却世子王劼撞破,儿子诘问老子,父子大吵一场,不欢而散的事。


    王劼迅速调任离京了,临行前给纪婉青写了一封信。


    高煦打开密报,垂眸仔细看过,也没急着处理,视线反倒落在那封“纪世妹亲启”,署名“王世兄”的信笺上。


    纪世妹?王世兄?


    他微微挑眉,表情不见变化,只端详着这封用火漆密密封住的信笺。


    不管高煦心中有何感想,私启妻子信笺这种事情,他是干不出来的。


    于是,他站起来,往后院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 爱你们,咪啾!


    72、第 七十二 章


    纪婉青手里被塞进一封信, 莫名其妙的,她不明就里看着身畔夫君。


    “嗯?”


    高煦挑唇, “王世兄给你的。”


    他神色一如既往,语调不紧不慢, 微微扬唇,却与平日有些差异, 配搭起这书信情景, 有些古怪。


    纪婉青疑惑,下意识接过信笺, 顺势垂目一看,只见普普通通的淡黄色封皮上,上书“纪世妹亲启”, 右下方还有行小字, 署名“王世兄”。


    她登时乐了,一边拆开火漆封口, 一边笑吟吟瞅他。


    这是吃小醋了吧?


    这揶揄的目光, 让高煦轻哼了一声。


    自从夫妻二人互通心意后, 许久不见他这姿态,纪婉青也不惧, 她眼尖, 见他耳根处已微微泛红。


    “我心里只有殿下的,再无他人。”


    纪婉青很高兴,她支起身子,凑在他耳边, 娇娇地说了一句。


    “孤知道。”


    高煦薄唇微微挑起,这次笑意达了眼底,他手上动作也不慢,一见妻子自软塌上支起身子,便伸出手臂环住她,虚虚护着。


    小夫妻偎依一起坐了,纪婉青抽.出信笺,也不忌讳他,直接展开就看。


    这封信其实真没什么,王劼很懂分寸,连措辞也是一再斟酌,绝不授人以话柄的。只不过,他通篇书信隐带愧疚,短短七八行字,深切歉意不容忽视。


    纪婉青微微蹙眉。


    高煦顺势一起看了,他知道妻子心意,见那姓王的小子确实没有非分之想,这才勉强表示满意。


    接着,他便将王泽德派人斩草除根,被王劼刚好碰上,父子大吵一场,王劼立即调任处境的事情说了。


    纪婉青一叹,“我父亲在时,曾赞扬王世子,说他忠肝义胆,为人正直端方。”


    纪宗庆对王劼给予高度评价,或许,其父王泽德也曾经是个这样的人,只是经不起时间变迁罢了。


    她不含感情,单纯惆怅,高煦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世事本无常,你无需太过介怀。”


    不管怎么说,王劼现与她无关,在夫君面前太惋惜差点成未婚夫的竹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纪婉青说过一句,便罢了。


    她大大方方,随意将书信交给何嬷嬷,后者如何收妥,她也不问。


    高煦也并非纠结这些旧事的人,他随即便取出另一封密信,递给妻子。


    这是纪婉青在临江侯府的眼线传来的,她一见,便精神一振。


    等了也有一段时间,终于有消息了。


    第一任靖北侯,即是纪婉青亲祖父,确实是个很有远见的人。他深知自己庶子出身,虽与嫡兄很融洽,但两人却不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有备才能无患。


    他被封侯爵,自立门户,从临江侯府搬迁出来时,原来埋伏下来的暗线,却一点没动,继续蛰伏。


    这里面有他与生母两代人的经营,数十年发展下来,绝大部分眼线都是经年世仆。他眼光独到,暗探忠心耿耿,传承下来,如今都在纪婉青手上。


    在打探临江侯府秘辛上面,这些人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这是无论功夫多高,观察力多敏锐的探子,都无法取代的。


    承德这边的命令传回去后,大半个月功夫,蛛丝马迹便出来了。且暗探们谨遵主子吩咐,绝不冒险轻进,打草惊蛇。


    打开密信,纪婉青垂目细看,第一张信笺先说明了情况,而第二张则罗列了不少人名。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当事的不过是个早夭的孩童,且事涉机密,知道内情的本只有极少一撮。暗线们是世仆,他们先认真回忆,当年那段时间,那几个关键主子身边,有那些亲近下仆。


    再圈定一些很可能知情的,一一记下来。


    这群人当中,不少还继续在府里当差,且身居要职,这些人不能轻动。


    不过,还是有一小部分,却有了其他际遇,反正已不在诸人视线当中。


    后者,很适宜下手。


    于是,暗探们这大半个月来,便是努力打探这些人的去向。


    勋贵人家的世仆们,大部分都认识的,自有一个交际圈子,用了水磨功夫,这些人的后续去向,或多或少都有了消息。


    后面,就不归暗探们管了,消息传上来,让主子处置。


    “殿下,这两个出了府,已不在京城讨生活的,正好合适。”


    事情涉及侯夫人余氏亲子,余氏处理得很妥当,几乎没什么缝隙可窥;而老侯爷本人的心腹,以及当年世子现在临江侯的亲信,在侯府还相当有体面,也不适合碰触。


    纪婉青点的这两个,是当年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配了管事,后来随夫婿出府,当了良民,辗转离了京城。


    不过,二人的去向有迹可循,想必寻摸一番,便能找到人了。


    高煦颔首,“嗯,这两个不错。”正是他之前看好的。


    夫妻意见达成一致,这事儿便定下来了,后续的交给高煦,纪婉青就不插手了。


    “今儿你身子可舒坦?孩儿可乖巧?”


    正事谈罢,高煦便再次关切起妻儿,他说话间抬起大掌,轻轻覆盖在纪婉青的腰腹。


    胎儿不过两个多月,掌下依旧平坦,不过,还是有些微不同的,小腹位置不复往日柔软,已经有了实在的感觉。


    他微笑。


    纪婉青孕期反应不严重,只是早晚有些孕吐,其余还好,没怎么受罪。她并没说孩子太小之类的话,纤手覆盖在大掌之上,只含笑道:“我很好,孩儿也很好。”


    这是高煦最喜欢听的话,他很高兴,照例与妻子孩儿好生说了一番话,才依依不舍离去。


    没法子,他朝务繁忙,还得安排各种私下要事。


    这两个老太君曾经的大丫鬟,很快就被找到确切位置,说来也巧,这两人都在生活在承德附近。


    一个姓袁,就在承德城内,另一个则姓梅,则在附近的高桥县。两女夫婿都是商人,家境还算殷实,甚至彼此也有联系。


    许驰查到此处,就直接将这事移交到林阳手里了。


    “殿下,请。”


    此事查探到此处,就已到了一个重要转折点,二爷如今身份一旦揭晓,很多疑惑应能迎刃而解。


    恰好高煦有些许闲暇,便微服出了行宫,到地方后,林阳在前引路。


    审问两名大丫鬟的地点,并非审讯室,而一处表面普通的民宅。毕竟,这两位是都是妇人了,有夫婿儿女幼孙,发迹以后,跟旧主家没联系已多年,撬开对方的嘴想来不难。


    高煦一身宝蓝色长袍,玉冠束发,衣饰与寻常贵公子并无两样,他穿过回廊,在前厅首位坐下,端起茶盏呷了口。


    “开始吧。”


    隔壁次间,就是临时审讯室,房门处换了一道特制帘子,对面看过来模糊,而高煦则清晰将次间收入眼底。


    “你们是什么人?究竟有何目的?”


    袁氏梅氏一大早出门,眼前一黑,再醒来已在陌生院落,看守男子沉默不语,明显训练有素,二人胆颤心惊。


    两人昔日能脱颖而出,当了老太君的大丫鬟,也不是愚蠢之人。同时被挟持,忆及两人唯一的共通点,相视一眼,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林阳出现,袁氏壮了壮胆子,“壮士,我二人离开临江侯府已久,命不好,亲眷也无,怕是无法襄助壮士。”


    两人是世仆出身,若非没有至亲,是不会轻易出府的。


    林阳笑了笑,“二位无需惊慌,你们与临江侯府多年不联络,我都知道。不过,既然能请二位来,自然是能帮上忙的。”


    “既然能帮助壮士,我等自知无不言。”


    林阳虽态度平和,但二人若不合作,她们毫不怀疑,对方将会使出雷霆手段。毕竟,连她们这种犄角旮旯人物都翻出来了,能耐绝对小不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袁梅二人既已离开主家多年,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相较之下,当然是自己与家人重要太多。


    她们现在只期盼,能顺利趟过这场飞来横祸。


    袁氏拉着梅氏,朝林阳行了个大礼,“壮士问什么,我们说什么,只求壮氏高抬贵手,饶过小妇人。”


    话罢,二人转身垂眸,又朝通往隔壁前厅的门帘子方向,行了个大礼。


    林阳就是从这地方出来的,而这门帘子后面影影绰绰还有人,后面坐着的,肯定是比林阳更大的人物。


    二人跪下,端端正正磕了头。


    至于后面坐的是谁,这群人又是有何来头,两女一概不想知道。曾经处于勋贵人家深处,她们很清楚,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门帘后面,传来一低沉醇厚的男声,很年轻,男子淡淡道:“只要你等知无不言,自可无碍。”


    二位妇人大喜,赶紧磕了头,又转过身来。


    林阳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昔日,上一任临江候与侯夫人余氏,年过四旬得一幼子。此子与父亲有大冲,四岁死遁以后的详情,你等一一道来。”


    袁氏梅氏闻言惊诧,不过想来也不出奇,既然对方找到她们,那么肯定是查清楚当年猫腻的。


    “当年,我们是跟在老太君身边的,虽说了解一些,不过都是听说。且我们配人后,消息便少了,等到老太君去世后,我等离府,更是一丝消息俱无。”


    “无妨,将你们知道的说出来即可。”


    两女也利落,一边回忆,一边开口,“当年,二少爷与侯爷相冲,必有一亡,老太君便决定,弃了二少爷。只是夫人余氏却难舍,连夜携子去了京郊灵隐寺,寻求破解之法。”


    “也是二少爷命不该绝,高僧给了一个替身之法,不过,二少爷命是保住了,其他却要归了替身。日后只得隐姓埋名,父非父,母非母,再不得相认。”


    “二少爷便成了无名无姓之人,因为老太君忌讳,他连母姓也从不得,后来听说,是从了替他调养身体的高僧俗家姓氏,还取了一个名,叫……”


    说到这里,便到了关键之处,若二爷混了官场,有了名字,一切便无所遁形。


    前厅次间雅雀无声,袁氏梅氏在回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半响,袁氏“啊”地一声,“我想起来了。”


    “高僧俗家姓穆,给二少爷取名,怀善。”


    “穆怀善!”


    林阳惊诧,脱口而出。


    而端坐在前厅太师椅,一直双目微闭的高煦,倏地睁开眼,眸中锐光一闪。


    73、第 七十三 章


    “穆怀善?”


    高煦是午后出的门, 纪婉青知道他的去处,心下惦记, 一直等到傍晚,才见人回来。


    夫妻携手在软塌上坐下, 她有些疑惑,“殿下, 这是何人?”


    高煦冷哼一声, “从二品定国将军,大同都指挥使, 总领大同军务。”


    袁氏梅氏是老太君身边的人,内情知道一些,但并不详细。不过, 这也足够了。


    二少爷在灵隐寺调养了两年身体, 已如常人,后来高僧坐化, 他被母亲余氏接回, 安置在京郊一个小庄子中养着。这个小庄子的大概方位, 正好契合了许驰围剿之地。


    还有其余种种琐碎之事,总的来说, 已经可以断定, 这二少爷即是“二爷”。


    两女透露的最重要一个信息,就是二爷的姓名。


    穆怀善。


    高煦是皇太子,对于京城大小官员,乃至京外的封疆大吏, 还有就是王朝统兵的高级武将,他都了然于心。一听这个名字,便立即对应起来。


    这穆怀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出身山东小族穆氏,文能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武能技压群雄。


    他十四岁从戎,十数年来经历大大小小战役,勇猛善战,谋略过人,从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已跃升为手握重兵的都指挥使,镇守一方。


    关键他还是一名相当俊秀的美男子,年不过三旬,腹中又有文墨,举止洒脱自若,素来是闻名遐迩的儒将代表人物。


    这人表现一贯忠君爱国,高煦虽不怎么接触对方,但他心胸开阔,对这类型人物,向来都是心存赞赏的。


    哪怕对方并非东宫麾下。


    不过,这些都是今日之前的事了。


    “二爷”与穆怀善挂上勾,十数年来表现得多完美,只说明了他的伪装有多好。


    高煦脸色阴沉,如今看来,对方出身那个穆氏小族,也只是临江侯府给安排妥当的罢了。


    穆怀善本身能力卓绝,又有父兄暗中扶持一把,自然更容易出头。


    “从二品定国将军,大同都指挥使。”


    纪婉青默默复叙一遍,她从前是女儿家,虽父亲疼爱,也不禁止她往外书房跑,但到底还是不甚了解京城官员姓名的,更别提驻外武将。


    只不过,大周朝的文武官制,她却是研究过的。


    由于北边有鞑靼虎视眈眈,总试图南下侵.犯,所以本朝一贯在北方陈重兵防守。这一条防御线中,有九个点是最关键的,总兵力占据王朝超过一半,有时还能达三分之二。


    其中以宣府、大同、辽东、延绥为主,其余五者稍稍次之。


    穆怀善年不过三旬,不但已是从二品高阶武官,他还镇守一方,真真切切手掌兵权。


    年轻有为,极为了不起。


    “这穆怀善,一贯是个中立保皇党,还颇得父皇看重,松堡之役之前,他已是从三品都指挥使同知。后面鞑靼大军压境,大同也是重要战点,原都指挥使战死,他临危受命,率将士成功击退敌军。”


    出身小族,不结党营私,能力卓绝,正合了昌平帝青眼,穆怀善有了中立保皇党身份,后面自然替代了上峰位置,稳坐都指挥使一职。


    如今揭露对方其实是纪皇后胞弟,对东宫来说绝非是个好消息。高煦虽不惧,但他的战略部署,也必须重新调整一番。


    妻子神色隐有忧虑,他微笑安抚,轻拍了拍她的手。


    高煦目光沉着,很自信,纪婉青安了心,遂转移重点,重现将视线放在三年前,“殿下,大同距离松堡宣府两地颇近,你说……”


    她很敏锐,二爷身份一被揭破,立即点出最关键的地方。


    大同距离两地不足二百里地,即便是步甲,急行军亦一日余可至,这么便利的地点时间,穆怀善有没有插手松堡之役?


    根据他与王泽德之间的传信,必定是有的。


    这场战争很惨烈,父亲兄长保家卫国,奋勇抵御敌军,还要被己方几路人马暗中算计。


    纪婉青眼圈泛红,有泪水溢出。


    高煦一叹,给妻子抹了泪,“如今涉事之人渐渐浮出水面,相信无需太久,便能为你父兄报仇雪恨。”


    “也为楚将军洗刷冤屈,重新正名。”


    纪婉青有孕未满三月,情绪不适宜起伏过大,她自是清楚,深深吁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仰脸对目带关切的高煦说道:“殿下,我无事。”


    “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部署?”


    穆怀善找出来了,松堡之役缺失的最重要一环,也同时浮出水面。


    皇后临江侯幕后示意,或还参与了制定计划。穆怀善则是临场指挥者,与东川侯王泽德里应外合,及时设法截住楚立嵩带领的援军,导致救援不及,松堡几乎全军覆没。


    当然,王泽德所在的宣府这边,或许还有其他将领同插一足也不定。


    总而言之,这场大战役过后,纪皇后一党成了最大受益者。除了顺利铲除纪宗庆,让东宫损失了一个强悍的隐形军方支持以外,还因北边军方出现不少高级武将空缺,给填补了一些自己人上去。


    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穆怀善了,他成功将大同兵权完全掌握在手里。


    这里面势力交错,关系复杂,纪婉青他们需要先理出一个线头,作为突破口。


    她精神一振,整体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已一步一步接近真相了,若成功为父兄报了仇,还能利落将这股势力打垮。


    “穆怀善如今回京述职,兼领回京的大同班军,短时间内不会折返大同,孤命许驰亲自过去探一探。”


    在回来的路上,高煦已经在思虑下一步行动,他打算双管齐下,在京城也同时有另外行动。


    他虚虚拥住妻子,低声道:“皇后、临江侯、穆怀善,此三者相对而言,临江侯府防守最薄弱,我们应争取在此地有所突破。”


    纪婉青立即了然,这个防守最薄弱,仅是对他们而言,毕竟她手里有父亲留下暗探,条件得天独厚。


    “殿下说得对,我立即去信纪荣,让他把消息传到临江侯府。”


    她立即唤人进屋,取了笔墨纸砚,就着炕几奋笔疾书,完了等墨迹稍干,便交给高煦。


    信上写的是,让暗探们仔细留意临江侯身边的心腹,看能否找到破绽。


    主子办事,身边总少不了心腹协助,这些心腹全程参与其中,即便不清楚全部真相,也有十之七八了。


    揭破了穆怀善身份,现已确定是纪皇后一党干的,从纪宗文身边突破,最合适不过。


    夫妻心意相通,纪婉青也不用高煦仔细说,便已了然。


    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十分好,高煦含笑看了她一眼,才把信收好。


    严肃的正事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该说些夫妻之间的小话。


    高煦斜靠在姜黄色缠枝纹大引枕上,将妻子搂在怀里,力道不松不紧,大掌正好放在她腰腹。


    纪婉青曲线依旧,不过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很细微的变化,不过孩子他爹早就察觉,每日与孩子交流,至少得有个五六遍。


    她告诉他,孩子虽小,但渐渐对外面有了感知,爹娘与他多交流,他是知道的。


    那个时候,刘太医那老头刚巧赶上了,只微微抬起耷拉的眼皮子,撩了她一眼,就没了反应。


    高煦却很认真,颔首记在心上。


    先与孩子好好交流了一番,高煦便道:“青儿,再过两日,孩儿便满三月了。”


    怀胎满三月,就坐稳了,实际刘太医今日诊平安脉,便说娘娘已坐稳了胎,不过高煦坚持要多等两日。


    太子妃有身孕,尤其头一胎,是不能一直瞒着的。等十月过后才突然蹦出一个孩子,这是不合适的,深究下去,便是皇太子不信任皇帝。


    拖延到三月才宣布,已经是极限了。


    小夫妻已经商量过,等孕期满三月,就对外宣布。至于后面纪婉青假借孕期反应大,闭门不出,则是后话。


    她闻言点头,“嗯,我知道的。”


    “青儿放心,我定会护你与孩儿周全。”男声低沉,极为郑重。


    她仰脸微笑,“我当然相信你。”


    两三日时间,很快便过去了,这天上午,皇太子妃略感不适,召了太医。太医诊脉后,宣布了大喜讯。


    太子妃怀孕三月,脉息强劲,胎相稳固,由于今年有闰月,太医预计岁末,便是分娩之时。


    皇太子今年已二十有一,大婚晚,膝下犹虚,这一直是朝中文武瞩目之处。心怀好意者关切,立场相对者庆幸,这实在是东宫唯一的短板。


    如今大婚不足一年,太子妃便传出孕信,可谓非常之及时。


    这个大喜讯一经传出,震动了整个前朝后宫。不过,不管真欢喜还是假乐意,这等意义重大的事,都必须表现出欣喜姿态的。


    昌平帝大喜,嘉奖了太子妃,当天上午,赏赐流水般进了清和居。紧随其后的,就是皇后的褒奖以及赏赐,琳琅满目。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第一时间对头个孙辈的即将到来,表示了由衷的喜悦。


    其余高位妃嫔,底下一众皇子,都及时送来贺礼。满朝文武,亦上折子恭贺。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面纷纷扰扰,暗流涌动,不过,都打扰不了纪婉青。


    太子妃这孕期反应要么不来,一来是十分迅猛,听说晕眩呕吐,太医一再嘱咐,要卧榻静养,不得费神劳累。


    皇家本以子嗣为重,更别提太子妃头胎的要紧程度了,既然要卧榻静养,不得费神劳累,那肯定贯彻执行。


    清和居后院闭门谢客,太子妃专心养胎,也不能再出门。


    这表面看着很平常很和谐,然而,其中猫腻并不难懂,绝大部分人都看得清楚明白。


    坤宁宫与东宫什么关系,这不必多说。太子妃有了身孕已三个月,才“被察觉”,然而,她之前称病不出已有一个多月。


    很明显,这是在防着皇后,等胎完全坐稳后才宣布的。


    这防备的举动持续,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杜绝了绝大部分可能性。偏偏,太子妃的借口理直气壮,皇后不但不能反驳,还得微笑着安抚,让对方好好养胎。


    因为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前朝后宫震动,坤宁宫与东宫关系更加微妙,皇后与太子妃这对同宗姑侄,分歧愈大,已不可调和。


    “哗!”“噼啪!”


    皇后扬手,将炕几上香炉茶盏等物猛地扫落,鎏金小香炉重重落地,打了个滚儿,青瓷所制的茶盏则粉身碎骨,碎屑溅起,撒了一地。


    她怒极反笑,“好一个东宫,好一个太子妃!”


    74、第 七十四 章


    皇太子是储君, 而纪皇后母子则要夺储,双方表面不见得和谐, 而内里更是欲除之而后快。


    当初皇后设法,从娘家族内选了一个贵女, 将其推上皇太子妃之位,乃是一箭数雕之举。


    其中之一, 就是尽力延迟太子嫡子出生。


    这个心思其实不难猜, 然而却太容易见效。太子被硬塞了一个纪氏女为妻,没有感情基础, 却对这个姓氏有深切厌恶。


    夫妻感情失和,太子对太子妃多有猜忌,这种情况下, 如何能敦伦频频, 诞下嫡子?


    结果一如皇后所料,太子妃被冷落, 甚至权衡之后, 往坤宁宫靠拢, 当起了钉子眼线。


    皇后还算满意,冷落好啊, 一直冷落下去, 东宫迟迟没有嫡子,甚至因高煦不喜女子近身,连庶子也不见。


    储君膝下没有子嗣,是一处非常明显的短板, 随着太子年岁增长,这个短板还会越来越明显。


    这件大大有利于皇后母子。


    不想,如今一个晴天霹雳轰下来了。


    太子妃有孕。


    这胎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昌平帝头一位孙辈,若是男胎,就更加了不得了。


    太子大婚到如今,不足八个月,太子妃坐胎已经满了三月,那就是说,夫妻成婚不足半年,她就怀上了。


    皇后生了两子,妇人怀胎她最清楚不过,不可能真三月才发现。即便纪婉青大意不懂,她身边不是有经验丰富的陪嫁嬷嬷吗?


    她面色阴沉沉,“这般看来,太子妃并没有被冷落。”


    要将怀孕的消息隐瞒得这般严密,少不得高煦出手,东宫夫妻不但没有耽搁怀孕生子,恐怕连交流也不会少。


    “好一个太子妃!她大约是忘记了,她还有个妹妹在本宫手里。”


    皇后被愚弄,忆及纪婉青当初黯然神伤,左右权衡后不得不屈服,她怒火高炽,狠狠一掌拍在炕几上。


    “啪”一声闷响后,她修长指尖上套着的嵌红宝指甲套边缘处,溢出了些许殷红之色。


    “娘娘,您……”


    乳母胡嬷嬷眼尖,赶紧上前,小心伺候主子把指甲套取下。果然,修剪圆润的指甲已折了,力道太大,伤口还不算轻。


    她赶紧吩咐宫人取了伤药来,给主子敷上。


    “娘娘,您消消气。”


    皇后最近心力交瘁,外有魏王一再被打击,陈王接掌朝事也不顺遂。内有丽妃步步紧逼,携皇帝口谕分割宫权,硬生生从她身上咬下了一大口肉。


    她生生老了好几岁,浓妆描绘,已遮掩不住憔悴。


    胡嬷嬷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一边轻手轻脚给包扎,一边低声劝慰道:“娘娘,或许情况没那般糟糕。”


    “太子妃即便受冷落,按规矩,太子每逢初一十五,也是得往她屋里点卯的。太子年轻,平日不近女色,想必偶尔也有碰触的。”


    年轻男子,本需求旺盛,尝过滋味再憋着,怕是更难。太子身边没有其他女人,与太子妃同睡一榻,即便不喜欢,恐怕也有失控的时候。


    若是幸运,也可能怀上。至于怀上后,太子愿意出手遮掩也正常,毕竟,这是他的孩子。


    “嬷嬷说的,也不无可能。”


    皇后怒意缓了缓,其实扪心自问,她若是太子,恐怕也无法对个纪氏女毫无芥蒂。


    “只不过,即便这些是真的又如何。”


    不管过程如何,都改变不了什么。纪婉青一旦有了孩子,在东宫便有了根,立场将会截然不同。


    东宫若倾覆,她的孩子会随之凋零。为母则强,妹妹与亲生骨肉,硬要选一个,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皇后面上乌云密布,胡嬷嬷无言半响,劝道:“娘娘,不若我们先试探一番,或许她心存侥幸,欲两者兼得亦未可知。”


    纪婉青那妹妹,不是寻常意义的姐妹。二人一胎同生,父母早逝,相依为命数年,不到万不得已,恐怕不忍舍弃吧。


    她或许会敷衍,但应不会直接翻脸。


    皇后闻言,却摇了摇头,“嬷嬷,恐怕未必。”


    太子本非庸碌之辈,既然有了孩子,那他对太子妃的关注程度,肯定提升不止一个级别。不能再冷落,那么预防措施就该到位了吧。


    不再如从前一般放任自流,若纪婉青有异动,他不会一点不察。


    “不过,先试探一番也好的。”


    皇后动了动手指,一阵疼意传来,清和居严防死守,那就从另一边先探一探。


    “嬷嬷你传信边城,吩咐孙家动一动,让那纪婉湘受些伤,或许惊吓。”


    皇后打算通过胞妹来试探纪婉青,这她还不知道,目前,她正准备见客。


    不是说闭门谢客吗?


    因为今天的客人有点特殊,高煦的舅母冯氏,领了女儿,前来拜见怀孕的太子妃,探视一番。


    于是,太子妃感觉便好了些,可以稍稍见上一面。


    反正普通孕期反应也不是病,还没常理可言,她说好就能好起来了,她说不舒服就不舒服。


    “娘娘,您说这身如何?”


    何嬷嬷仔细翻着衣箱,最终选出一件大红镶明黄边的飞凤纹宫裙,捧上前来,给自家主子过目。


    纪婉青好笑,“嬷嬷,不用这般仔细。”


    太子妃的衣裳,就没有不好的,不管家常还是外出样式,件件精致,无一丝瑕疵,随意捡一件见客的就行了。


    “哪里不用?”


    何嬷嬷一边说话,一边小心搀扶起主子,伺候着更衣,一边低声嘱咐道:“娘娘,您多注意那吴姑娘。”


    她神色戒备。


    也难怪,太子妃宣布怀孕,吴家来人其实正常,不过冯氏不领两个儿媳妇出门,却独独带了个正当龄的姑娘来,就很有些微妙了。


    乳母的心思,纪婉青不是不知,不过,她面上并无紧张之色,“嬷嬷,若真有此事,殿下会处理妥当的。”


    她说过相信高煦的,这事儿只要男人不乐意,其余人怎么折腾也白费心思。


    至于这件事,她倒觉得,很可能是太子外祖父吴正庸的意思。


    吴家行事作风一贯正派,譬如从前高煦不近女色,也没见硬要塞人。如今,大约是吴正庸见外孙既打破了旧例,妻子怀孕后,身边却没人伺候,就操心一番罢。


    吴正庸必然不是死缠烂打之辈,只要高煦表态婉拒,安了外祖父的心,就可以了。


    纪婉青其实猜测得不错,吴正庸心疼外孙,询问了唯一适龄的孙女吴静姝的意思,见孙女不反对,他便打算问一问外孙子。


    吴夫人冯氏作为吴家代表,进宫探望太子妃,吴静姝也让一起去了。


    男人对这方面,总是没那么敏锐的。吴正庸想着,若事儿不成,就当亲人相聚;若是其他方面成了,孙女进去看看,认为不合适还能再考虑清楚。


    吴正庸是疼爱孙女的,但其实他多虑了,吴静姝一贯倾慕太子表哥,从前便怂恿过母亲给父祖提议过,可惜太子没意思不说,还夹杂了很多不和谐因素,便搁了浅罢。


    太子被赐婚后,家里开始另行张罗她的亲事,吴静姝当时黯然伤神许久,就在她不得不认命的时候,转机来了。


    她偷偷恋慕表哥已久,虽说侧妃遗憾,但也是很乐意的。


    “姝儿。”


    知女莫若母,冯氏见女儿隐带期盼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娘不是告诉过你,太子殿下未必答允吗?”


    说实话,侧妃到底还是个妾,穿不得大红,坐不得正位,日日得给正室请安行礼,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她并非全心欣喜的。


    只是女儿一听消息,便眼睛一亮,难掩雀跃,她也不忍阻拦。


    罢了,侧妃之位也尊贵,皇太子是女儿表兄,又与母家一贯亲厚,女儿进了东宫,也是能过舒坦日子的。


    马车已经驰近宫门了,如今事到临头,冯氏又开始患得患失,也不知太子妃好相处不?她看着眼前不算精明,因家里环境简单,性子养有些天真的女儿,对这事实在不怎么热衷得起来。


    “娘!”


    母亲这么说,吴静姝不乐意了,想起事情远未成,她闷闷地扯着帕子。


    “唉。”冯氏再次叹息。


    不管怎么样,既然来了,清和居还是必须走一趟的。冯氏母女与吴正庸分道扬镳,安静跟在引路宫人身后,进了后院正殿。


    等了片刻,听见一宫人扬声唱道:“太子妃娘娘到!”


    冯氏母女立即福身见礼。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环佩轻响后,上首位置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女声,“二位无需多礼,都是一家人,快快起身坐罢。”


    二人站起,余光顺势往上首一瞥,心下不禁微沉。


    国色天香的年轻少妇,美眸熠熠生辉,乌黑云鬓高耸,简单而精致的白玉钗环画龙点睛,与她如月色般皎洁的雪肤相辉映。


    她一身大红夹明黄绡纱宫裙,端坐上首,眉梢眼角隐带自信,顾盼生辉,举手投足之间,优雅闲适,贵气天成。


    还有很重要一点,纪婉青有了身孕,未施粉黛。


    作为外命妇,冯氏朝贺过,也曾远远见了浓妆的太子妃。她没想过,对方卸下妆容,还要美貌太多。


    饶是她很可能是太子侧妃之母,也不禁赞叹,好一个风姿过人,秀色天成的女子。


    冯氏扪心自问,若她是男子,大概也会为这么一个女子倾倒吧。


    当即,她便将送女儿进宫的念头打消了,站在太子妃身边,吴静姝相距远矣。


    仅有亲情,那最好当亲人,否则这辈子都不会畅快。人心是不会满足的,女儿如今期盼陪伴太子,成功后,他日就会奢求情爱。不如一开始,就打断这个念头。


    “谢娘娘赐座。”


    打定主意,冯氏行动也很明确,不动声色扯了扯女儿,温婉一笑,“既然太子妃抬举,臣妇便厚颜了。”


    “前两日听闻娘娘大喜,太子殿下将有子嗣,父亲很高兴,令我等赶紧递牌子进宫一趟,回去后好告知他,也能安心。”


    对于吴正庸,纪婉青是听高煦说过的,自家男人对外祖父心存敬意,对方也当得,夫妻一体,她自然也如此。


    她正了正身子,笑道:“有劳外祖父惦记,也有劳舅母奔波一趟。”


    “谢娘娘抬举。”


    冯氏微微欠身,既然纪婉青态度亲热,她也不客套,“既然娘娘说了,我是殿下舅母,姝儿是殿下妹妹,能走这一趟,也是极欣喜的。”


    这不动声色之间,她将吴静姝这趟进宫,说成了兄妹情谊。


    纪婉青秀眉一挑,她不动声色扫了一眼面前温婉的中年美妇,对方笑语晏晏,恭敬不失分寸。


    “舅母说得是。”


    她微微一笑,这回,大概不用高煦表态,也是能解决问题的。


    这边两人已达成共识,那边因初见太子妃怔忪片刻,刚回过神的吴静姝闻言却一惊,她急了,“娘,我与殿下是表兄妹!”


    兄妹与表兄妹,差了一个字,天差地别。


    其实,吴静姝平时也不会这般,只是骤见面的太子妃太打击了她,她心神大乱。而知母莫若女,母亲的心意她隐隐察觉,当下就一急失了分寸。


    冯氏大怒,瞪了女儿一眼,压低声音喝道:“住嘴!娘娘跟前,焉有你说话的地方?”


    她严母角色不少当,吴静姝也并非蠢笨如猪,回过神后,垂头抿唇,低低告了罪,红了眼圈。


    下面母女二人的官司,纪婉青尽收眼底。她恍若不觉,既没有出言安抚,也没有不悦,缓了缓,便徐徐说起其他。


    冯氏也识趣,二人一唱一和,一直等前面来报,说吴阁老要离开了,方主动站起告退。


    纪婉青命何嬷嬷代她去送,等母女身影转过隔扇门消失后,她脸上微笑就收了。


    自家夫君被人惦记,且对方明显有真情,她当然不乐意。


    既然不高兴,那就得让男人知道。


    送走外祖父以后,高煦回屋,便见妻子一反常态没迎上来,反倒坐在软榻上,娇哼一声瞅着他。


    这是使小脾气了?他含笑,“青儿怎么了?”


    纪婉青嗔了他一眼,气鼓鼓道:“有小姑娘惦记我夫君,我不高兴。”


    妻子年龄不大,偏她语调老气纵横,一副长辈口吻说人家是“小姑娘”。


    高煦眉目带笑,挨着她坐下,“哦?竟有此事。”


    75、第 七十五 章


    吴正庸方才就在前面, 祖孙俩刚分开,她不信他听不懂, 纪婉青娇哼一声,嗔了一眼侧脸不看他。


    “青儿?”


    高煦不过想稍稍逗引一下她, 可没打算让夫妻间留下隔阂。她在意什么,他知道, 甘之如饴之余, 一种别样畅快占据心头。


    这种话题,必须马上说个清楚明白, 不可有丝毫含混,他搂住妻子,抚了抚她的脸, 垂首温声说, “今儿……”


    “青儿这是怎么了?”


    高煦定睛一看,竟见妻子眼角微红, 美眸侵染了一层薄薄水雾, 他心下一紧, 语气登时急促几分,“今儿外祖父过来, 确实提起过一句, 孤当时便拒绝了。”


    事实上,太子妃怀孕,太子再纳个人伺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吴正庸担心乱七八糟的人被塞进东宫, 又早隐隐察觉孙女心思,就打算提议一下。


    这只是一种为晚辈操持的心思,并非一定得成事不可,隐晦提了一句,既然外孙子婉拒,这事儿便作罢了。


    祖孙二人并没有再关注这个话题,在外书房这段时间,其实在讨论其他事宜。


    妻子吃些小醋,那是因为在意他,高煦高兴,只是若让她委屈,那就非他本意了。


    “孤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你,自不会出尔反尔。”更别说,他从未有那等心思。


    高煦说罢,又唯恐自己疾言厉色了些,顿了顿,方低声在附她耳边说:“孤的心意,你不知道么?”


    他的声音很低,一贯沉稳内敛的男子,浅浅一句问话,隐隐带着情意,足以袒露他的心思。


    纪婉青本敏感,自然轻易察觉,她转身回抱他,偎依在他的肩窝,“我早知道的,殿下的心思,与我一般无二。”


    夫妻紧密相拥,她仰脸看他,“我从不存疑。”


    “既不存疑,那以后不许再哭了。”高煦松了一口气,垂首亲了亲她,语气十分认真。


    “我其实不想哭的。”


    说起这个,纪婉青秀眉微蹙,其实她本来只打算撒娇顺带宣示一下主权罢了。只是方才说着说着,胸口突然闷闷的,情绪不受控制低落下来,无端端就红了眼眶。


    孕妇情绪起伏会比较大,有时低落有时暴躁,古代医者虽不了解激素问题,但并不妨碍他们清楚表面症状。


    高煦早已向刘太医详细了解过,他一听便了然,忙安抚道:“孤知道。”


    只要情绪起伏不要激烈,就无碍的,他不想妻子硬憋着,反倒伤了身子。


    纪婉青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夫君体贴,她樱唇泛起一抹甜蜜笑意,仰脸亲了亲他,昂首含笑道:“我不许你要别人。”


    “好。”


    高煦微笑应了。


    事实上,太子妃怀孕后,昌平帝就已经提起过,要给他赐两个侧妃,他婉拒了。


    皇帝未必乐意东宫妃妾众多,子嗣一个接一个,先前高煦一直能保持独身,少不了昌平帝的默许,既然他本人拒绝了,那这事就揭了过去。


    高煦怀中抱着娇妻,抚了抚她的鬓发,这些事儿他处理妥当就好,也没打算提起。


    她如今情绪不甚稳定,使小脾气还好,若是平白落了泪,倒让他心疼。


    如今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了,夫妻在一起说了些小话,携手用了膳,消食后便歇下。


    隔日,纪婉青起身时,高煦照例已经出门。她上午管家理事完毕,便听说吴静姝夫婿已定下,很快就要走六礼了。


    冯氏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隔阂,特地将消息传过来,好让太子妃知晓。


    吴家是有规矩的人家,冯氏也是个明白人,吴静姝哪怕心存情意,也折腾不出花来了。


    好吧,这等消息确实让人心情愉快。纪婉青胃口大开,中午多吃了小半碗饭,好生消食后才午歇,起来后,就在屋里运动一番。


    没办法,盛夏季节,外面太热了,非早晚时分,她也不敢随意外出。


    刚走了两步,门帘子一掀,高煦提前回屋。


    “青儿,边城郑家,有消息传回来了。”


    边城。


    皇后的命令,是通过飞鸽传递的,她下了决定的第二日,消息便抵达边城,再由边城据点眼线,将话传进军户区。


    这孙家并非多有能耐的人家,否则早就混上去了。不过吧,这家人小聪明倒是有的,又不甘平凡且贪婪,有了机会,便顺理成章当了皇后的眼线。


    像这种眼线,军户区还有一些,他们本来并不出众。不过,后来纪婉湘随夫家到了军户区,刚好就与孙家比邻而居,孙家人立功的机会就来了。


    这家人外表憨厚老实,很有伪装性,待人热情,一贯与邻居打成一片。他们把皇后交待的任务做得很好,赏赐丰厚,最关键的是,家中入伍的男人,还小小提了一级。


    尝过甜头的孙家人,再次遇上机会,当然摩拳擦掌,欲出色完成任务。却不曾想,自家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监视着。


    “孙家这次,是打算弄个祝融之灾,你家里可准备妥当?”


    说话的人,是大将霍川,总领整个边城的军务,是一把手。他敲了敲桌案,特地嘱咐道:“你家须万万留神,不可让纪氏涉险。”


    “请霍叔父放心,小侄会小心在意。”这回话的人,是纪婉湘的夫君,郑毅。


    霍川,就是那位一直关照他的父亲同袍。不过,如今对方对他的妻子格外关注,却并非有何异样心思,人家连纪婉湘的面也没见过。


    太子妃与坤宁宫对弈,郑毅的妻子被牵扯进去,很快皇太子便出手了。后来,他才因此知道,这位表面中立的保皇党霍叔父,其实早已投靠在东宫麾下。


    是的,霍川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是皇太子心腹。


    郑毅知道这一点时,不禁为东宫对军方的渗透程度暗暗心惊。


    不过,这于他而言,却是件好事,毕竟他的妻子是太子妃胞妹。


    霍川早已屏退诸人,“这次太子殿下有令,可将这批蛀虫连根拔起了。”


    他眯了眯眼,自己忍得也够久了,若非怕坏了太子妃娘娘之事,肯定早已出手。


    纪婉青有孕,与坤宁宫的表面和谐已破坏殆尽,皇后要挟不了对方,边城郑家其实已经是废棋。


    这种情况下,如果太子妃毫发无损,她日后如何御下?所以,皇后必然会对纪婉湘动手。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等,高煦与妻子商议过后,二人一致认为,一次解决为好。


    消息早在一个月前,便传到霍川手里,布置工作早就做了起来。


    单单一个孙家,其实不必这么费事,只因他打算连同其余皇后的眼线,一并除去。


    这里面既有军户,也有少量隐藏得很深的中低级将领。霍川利用这一个月时间,加紧排查,将人都圈了起来,只待东风。


    他手掌重兵,明面上还是保皇党,丝毫不畏惧皇后。


    “好了,你先回去,今日下午就动手。”


    郑毅一拱手,“是。”


    夏季温度高,北方气候也干燥,孙家琢磨许久,最终决定用火攻。


    孙家与郑家紧紧挨在一起,喂马的草棚子顶部,甚至越过围墙,连在一起。且邻里交往,一来二去的,孙家妇人早摸清了纪婉湘住哪间屋子。


    两家宅子规格一样,都不大,一旦从马棚子燃起大火,很快便能烧到目的地。


    孙家动手,是选在郑家人午睡的时候。


    办法也不算蠢笨,让自家孩子引伙伴来,小孩子好奇玩火,刚好在门前草垛附近,“不慎”点燃了。这火越救越大,很快的,熊熊烈焰便“噼里啪啦”地烧过去了。


    只不过,他们还是被逮住了,被押进了大牢。


    霍川行动迅速,一个时辰,便已结束战斗,皇后所有明暗钉子,都被拔了起来。


    事后,他安排郑家搬家,毕竟郑毅早提了一级,是可以往里调整一下住处的。他索性在军户区中心腾了个位置,将人放进去。


    此处位于腹地,诸人瞩目,再有人动手,得多多掂量一下。


    霍川冷哼了一声,在他的眼皮子下一再搞小动作,即便他不是太子心腹,也对坤宁宫毫无好感。


    消息当天下午便发出,次日传到承德,抵达高煦手里。


    “青儿,霍川同时将整个军户区清洗了一遍,郑家短期之内,安全无虞。”


    爱屋及乌,若有必要,高煦固然会一直出手相护,但他始终认为,郑家能自己立起来更好。


    郑家跟当年的纪家姐妹不同,他家还有两个男丁,自己撑不起门户,一味靠外力保护,终非良策。


    这次大清洗过后,郑氏兄弟已有了足够的时间站稳脚跟。


    “如此极好。”


    纪婉青接过夫君手上密报,仔细看过,笑道:“郑毅肖父,是个有能耐的,假以时日,他能护住家小。”


    先前郑毅年轻,又失去父亲扶持,怎么也得给他一些时日。


    胞妹的事情终于彻底解决,短时间内不会再有麻烦,她松了一口气。


    夫妻携手,紧挨着在软塌落座。高煦搂着妻子,大掌动作很轻,却十分自然落在她已渐渐鼓起的腹部上。


    纪婉青纤手覆盖在大掌上,含笑看了他一眼。


    “殿下,那霍将军的身份,可会被坤宁宫察觉?”


    霍川手掌重兵,不用多说,他肯定是东宫麾下的重要一员,若是暴露,对高煦影响必然很大。


    昌平帝是个猜忌心很重的皇帝,霍川中立保皇党的面纱若被揭下,那麻烦就大了。


    妹妹重要,夫君同样重要,纪婉青从不打算以损伤后者的方式,用以保护前者。


    “青儿放心,并不会。”


    妻子的心思,高煦明白,他当然也不会以这么大的代价,来办成这么小的一件事。毕竟保证郑家平安,还有很多方法。


    霍川是郑父袍泽,关照郑家人一直未有掩饰,郑毅只要锁定目标,求上门来,他确认过后愿意动手,太正常了。


    这次行动,帮助郑家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重点,就是清除皇后眼线,尤其是军中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虽是零星几个中低将领,于大局犹如蚍蜉撼树,但杜渐防微很有必要,无论是霍川,还是高煦,都容不下这些人。


    高煦笑道:“青儿莫要担忧,这次郑家,还给了霍川一个很好的动手借口。”


    他说的,其实纪婉青都懂,只不过事关重大,不确定一下她不安心。


    一颗心放下后,她微微侧头,瞅着他笑,“那我是否要记上一功?”


    “皇太子殿下,”她俏皮眨了眨眼,“你可要好生奖赏我一番?”


    “好!”


    高煦朗声一笑,“确实得好生奖赏奖赏。”


    这本是夫妻之间的嬉笑之语,不过纪婉青窝在他怀里蹭了几下,他心中倒是一动。


    大掌落在她的腰腹间,她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


    高煦详细了解过妇人孕期宜忌,刘太医老实,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满三个月后可行房,只要不是太频密太激烈便无妨,也给说了。


    他眸色深了深,或许,自己确实可以“奖赏”妻子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关于皇后是否赐人这点,倒是不用担心的。毕竟东宫妃妾越多,子嗣就极大可能增多,这举动除了膈应人以外,弊大于利。即使不顾及皇帝态度,有了女主这个前车之鉴,这活儿皇后也是不会干的。


    亲亲们,明天就是周末了哦~


    (*^▽^*)


    嘿嘿,差点忘了说一句,亲们元宵节快乐!!


    76、第 七十六 章


    这夜, 后院正房叫了热水。


    梳洗过后,纪婉青脑袋埋在高煦怀里, 想起方才乳母欲言又止的神情,小脸潮红。


    她当然知道, 妇人坐胎稳了以后,是可以适当行房的。


    只不过, 时下贵妇基本不会乐意, 因为子嗣是她们的命根子。而男人亦然,毕竟他们美妾通房在怀, 不愁没地儿宣泄,实在不需凑往怀孕媳妇屋里凑。


    高煦年轻,身边没有其他人, 不影响孩儿的话, 她也不愿意他硬憋着难受。


    反正他极在意她母子,绝不会伤了二人。


    “青儿, 你身体可有不适?”高煦搂着妻子上了榻, 扯过薄被盖住, 不忘再次确定。


    床第之间,他小心翼翼, 轻磨慢蹭, 前所未有的慢节奏,却给了二人别样的快.感。


    纪婉青抬首看他,俏脸红红,不过她怕他担心, 轻轻摇了摇头,“没呢。”


    高煦大掌探向她的腰腹,摩挲片刻,又见她神色并无不妥,他含笑,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我们歇吧。”


    隔日,刘太医照常来诊平安脉时,他特地折返后院,隐晦问了这桩事儿。


    老太医肯定表示,无碍。


    高煦的心,这才彻底放下。


    于是,太子殿下茹素两月后,终于可以浅尝荤味了。


    只不过,夫妻二人敦伦并不频繁,至少隔几日才一次,这般小心谨慎,也另有一番趣味。


    夫妻感情融洽,纪婉青日子如意,孕事也顺心,调养一段时间,面色红润,精神奕奕。


    高煦看在眼里,畅快在心。


    主子高兴了,一院子宫人太监也轻松,清和居气氛继续保持和谐。


    只可惜,日子也并非一直一帆风顺的。


    这天,高煦收到信报,许驰赴大同刺探之行,并没有成功。


    穆怀善任大同都指挥使已有三年,这地儿,就是他的老巢。


    恰好,他赴京述职并滞留,这时机不错,于是高煦知悉对方身份后,立即便下令,要探一探大同。


    穆怀善此人,既能幕后策划松堡之役,并扫尾干净,掩盖三年,明显是个心思极慎密之人。且根据围剿郊外庄子一役推断,对方手下死士必甚多。


    于是,这个任务,便交给东宫暗卫副统领许驰,由他亲自出马。


    许驰接令以后,也不耽搁,仔细拣选了一些心腹好手,立即出发。


    一行人在城里城外略略考察一番后,待次日入夜,便直奔都大同都指挥司。


    在古代,一般驻外官员都是官宅不分的,前面办公,后面就是私人起居的地方,大同都指挥使亦如此。


    许驰要探穆怀善的老巢,就是这大同指挥司。


    这指挥司即便主人外出,但依旧有一队队带甲军士严密防守,丝毫不松懈。


    只不过,许驰等人功夫卓绝,这些普通兵士,历来不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他们的对手,却是里头的暗卫死士。


    穆怀善离开大同,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因为他誓必会带走一大批明暗守卫,这么一来,偌大的指挥司中,防守人员肯定不如从前。


    这正是高煦抓紧机会,命人赴大同查探的原因。


    许驰乘着夜色,领人潜入指挥司,略略查探一番,却发现了一个大问题,他剑眉不禁紧蹙。


    高煦猜测得不错,穆怀善确实带走了很大一批人手,不过他也狠,干脆把余下的绝大部分人手集中在前院,其他位置放开,而外书房这类地方,防守不松反紧。


    “心思歹毒,老奸巨猾!”


    许驰一身漆黑夜行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伏在瓦背上,远远眺望外书房位置。


    他功夫很高,远远的,就察觉了严密的防守,不禁啐了一口,“这姓穆年纪不大,心倒狠手段也老。”


    只不过,对方确实给他制造了很大难题。敌众我寡,敌明我暗,他们是来暗中查探的,不惊动守卫,才有可能顺利潜入,发现机密。


    一旦惊动敌人,对方包围过来,双拳难敌四手不说,连续箭阵雨般撒过来,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这种情况欲潜入外书房,许驰也没有十足把握,估摸一番,成功率大约也就五五之数。


    只是既然来了,无功而返却心有不甘。他思虑片刻,最终牙根一咬,决定试上一试。


    这地儿与东川侯府完全不同一个档次,人多反倒是累赘,许驰不打算多带人,吩咐手下原路折返,他独身一人伺机往前。


    一路小心谨慎,他渐渐靠近外书房。


    “咔嚓。”


    也是许驰运气不佳,落脚的地方瓦片搭得不好,留了一个缝隙。他虽轻身功夫极佳,但七尺男儿分量还是有的,足下刚踏上屋顶,那瓦片一滑复位,发出了一声轻响。


    这响声极小,伴随着风声,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


    很可惜,防守在外书房之外的,不是普通人。暗卫首领耳朵一动,立即大喝一声,“什么人?”


    许驰一听见瓦片响声,立即暗叫糟糕,他瞬间翻转身子,闪离原来位置。


    泛着幽蓝的银光微微一闪,七八个流星镖眨眼即至,“笃笃笃”几声过后,钉在响声出现处。


    许驰堪堪避过,他动作不停,立即脚尖一点,身形往外急速掠出去。


    既然已经惊动对方,立即离开才是上策,若是对方包围圈形成,那麻烦就大了。


    他反应迅速,轻身功夫极佳,放倒对方几个人,打开缺口,立即逃之夭夭。


    “追,赶紧追!”


    暗卫首领大怒,点了七八个人,急急追了上去。


    许驰轻功比对方稍高一筹,又占了先机,其实逃脱不难。一路奔出城外密林之后,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大妥当。


    他随意夺路离开的方向,是正东方向,思忖过后,他稍稍加速,消失在密林中。


    暗卫首领心下一紧,脚下极快速度,却还是跟丢了人。


    “赶紧的,四下搜寻一番。”暗卫首领狠捶了一下树干,立即令属下四下寻找。


    他本人则加快速度,往正东方位追去。


    结果是没追上,暗卫首领失望,不过也只得折返,心有不甘的他,再次往四下漫无目的搜了一遍。


    这么一搜,却有了意外之喜。


    暗卫首领眼尖,见前方远远有黑影一闪,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入侵者。


    这距离追不上了,不过却有了重大发现。对方疾奔一段,确定四下无人时,方向陡然一转,往正北而去。


    主子在正北方向,正好有个老对头,双方数年来刺探不断,这次想必也是对方。


    暗卫首领心下一定,这回对主子也能有所交代。


    “走,回去。”


    一行人返回城内。而奔出一段后悄悄折返的许驰,远远眺望了对方的背影一眼,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并不知道穆怀善在北边方向有个对头,不过打的确实是混淆视线的主意,瞎猫碰上死老鼠,祸水另引成功了。


    这点他还不知道,如今只希望对方不要太敏感,莫将此事与东宫联想在一起才好。


    穆怀善此时,还不知东宫已知悉了他的身份,这将大大有利于己方。因此高煦下令时,特地强调了,不可引起对方怀疑。


    许驰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不过既已打草惊蛇,继续查探欲将功补过也不行了,他只得折返承德复命。


    高煦接到许驰先一步传回的信报时,穆怀善这边也收到大同的消息了。


    “指挥司前院被潜入,来人逼近外书房被察觉。”


    穆怀善歪在黄花梨美人榻上,随手抽出密信,垂目一瞥,漫不经心的神情立即一收,“来人居然能逼近外书房?”


    他手底下的人能耐多少,他清楚得很。且离开大同前,他还严密布置了一番,外书房有多难接近,没人比本人更清楚。


    穆怀善思维敏捷,立即将近日与东宫的纠葛联系起来。


    难道,皇太子发现了他的身份?


    穆怀善神情严肃,白皙的俊脸隐透冷厉,他一目十行,迅速扫过第一张信笺,翻过第二张。


    第二张信笺,情况倒是有了变化,暗卫首领将自己在密林间的发现说了,很详细。最后推断,这个黑衣人,应该是主子的老对头派来的。


    穆怀善微微蹙眉,他这个心腹,能力极佳判断力也强,否则不会做到这位置上。


    还有最关键一样,即便东宫真知悉了他的身份,短短时间内,也不可能了解到他有这么一个老对头,还能及时祸水另引。


    这么说来,东宫这边,应该是他想多了。


    穆怀善逐字逐句推敲,闭目还原当时情景,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他的老对头出的手。


    “这人的手下,倒是又添了高手。”他站起,行至烛台边上,点燃了密信。


    穆怀善静静看着橘黄的火焰跳动,等信笺将要燃烧殆尽,手一松。灰烬落地,他转身,吩咐传信大同,加强警戒,防止对方卷土重来。


    至于反击,等他回去再说。


    末了,他又吩咐道:“传信临江侯,让他提高警戒。”


    即便应并非东宫出手,但以防万一,穆怀善还是知会兄长一声,让对方谨慎些。


    “纪祥,你立即返京,将这个要紧位置检视一番。”


    穆怀善的密信,纪宗文收到了,信上只让他加紧防备,却没说为何如此。


    他了解弟弟,对方性子有些古怪,却绝非无风起浪之人,因此也不质询为什么,立即就吩咐下去。


    这个纪祥,是临江侯府大管事,陪伴主子一起长大,是纪宗文的头等心腹。他一听命令,立即利落应是。


    “既然你要探望家小,回京办妥差事后,也不必亲自折返了,直接回去吧。”


    纪祥本来打算过几日便请个假,回去探望家人的,已经给主子报备过。主仆关系很不错,纪宗文很体恤对方,回京处理好差事,直接返家即可。


    “谢侯爷恩典。”


    纪祥应了,便立即下去收拾行囊,打马出发。紧赶慢赶,终于赶回了京城临江侯府。


    他的突然折返,让马房管事金大兴颇为突兀。


    “祥大管事,怎么突然回来了?”


    金大兴笑呵呵亲自上前牵马,他是世仆还是地位不低的管事,纪祥也不拿架子,抹了一把脸,“主子有吩咐,我等当然得赶回来。”


    他翻身下马,伸展了一下身躯,正要匆匆进去。走了两步,又折返,他拉着金大兴道:“老金,你给我选辆独驾小车,我过几日就用。”


    “马车样式普通些,半新不旧即可,把马儿得喂饱些。”纪祥特地嘱咐:“你亲自准备,莫要与人多说。”


    “好嘞。”金大兴利落应了,目送对方走远,出了车马房。


    他笑容敛了,心下却大动。


    话说,这大管事纪祥,每年这个时候,皆要出门一趟,车驾同样要求掩人耳目。


    对方用什么马车,事不关己,金大兴往常也没在意。不过,如今适逢主子暗中传了命令,说密切关注临江侯身边心腹,看是否能发现破绽。


    临江侯的头等心腹,不就是纪祥吗?这违和之处,自然引人注意。


    他当下也不迟疑,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将消息传出去。


    金大年,正是纪婉青从父亲手里接过的暗探之一,世仆出身,地位不低。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很快就撸好啦,等会就发上来哒!


    (*^▽^*)


    嘿嘿,爱你们哒,笔芯!


    还要感谢读者“木偶波儿”扔了1个火箭炮呢,么么啾~77、第 七十七 章金大年是世仆, 祖父就是车马房管事,还被老靖北侯发展成暗线。他长大后, 不但顺利接手了祖父的位置,连同暗探工作也一并接了过去。


    他位置不低, 对侯府也很熟悉,一接到这回任务, 就琢磨开了。


    纪宗文的近身心腹不少, 但最倚重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


    这几位和他也有些交情, 可惜不深。金大年将几人颠过来倒过去想了一遍,正琢磨着从哪个地方入手时,纪祥就撞上来了。


    纪祥是临江侯府的大管事, 在纪宗文年幼时, 便伺候在身边,至今已有三十年。要说头等心腹, 非此人莫属。


    方才, 对方回身嘱咐准备车驾时, 金大年心中一动。


    从七八年前开始,纪祥每年这个时候, 总要出门一趟。一般半月方归, 车驾要求如出一辙,以掩人耳目为要,且此事不得宣扬。


    金大年是经手人,隐瞒谁也瞒不过他。他同时还知道, 七八年前,正是临江侯府姑太太纪皇后,携子开始崛起,正式展开实际行动,欲谋取东宫的时候。


    那一年,临江侯身边多名心腹,诸如纪祥等人的家眷,就被悄悄送离开府邸。


    说就说是送回原籍乡里去了,不过有一次河南大旱,金大年随口问候一句,对方却似乎并不焦急。


    纪祥的原籍老家,正是河南,不过当时他半响才反应过来,答了两句。


    结合种种情况,金大年大胆推测,对方的家眷并没有送回河南,或者河南的是幌子,而这每年一次的遮人耳目出行,才是真正探视家人之举。


    这是个重大发现,事不宜迟,他立即回屋写下密信,传往承德。


    金大年的发现若是真的,就是一个重大突破口。


    高煦展开密信一看,当下也不迟疑,召来许驰,吩咐严密监视,必要时可权宜行事。


    “属下领命。”徐驰利落应了。


    他在大同失了手,好在后面仔细观察之下,穆怀善那边似乎并没有将视线投向东宫,这应是密林混淆视线之举起作用了,许驰松了一口气。


    主子也没有太责备他,不过他心下愧疚,正摩拳擦掌,要戴罪立功。接了差事,他立即告退,启程奔往回京城了。


    以往纪荣传消息过来,高煦都是先跟妻子商量过后,再做决定的,这是对妻子的尊重。


    然而这次事急从权,承德距离京城有一段距离,回去后仍需布置,命令当然越早下越好,因此他当时便吩咐下去。


    不过他也不耽搁,等许驰退下,便站了起来,往后院行去。


    “殿下做得对。”


    对于高煦的决定,纪婉青赞同的,细细看过密信之后,她喜道:“金大年推测应不错,这回若能顺藤摸瓜,掌控了纪祥家眷,想必他会开口的。”


    忠心耿耿,能为主子舍弃生命者不在少数。而然,若天平的另一边放上的是自己的家人,父母、妻子儿女,还能坚持不动摇的,恐怕就不多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纪祥家人或许不知情,但面对一城奋勇保家卫国却惨死的军民,几万援军的全军覆没,当然后者更重要。


    况且,他们能有今日的安逸生活,少不了纪祥本人的助纣为虐。


    昔日迷雾一点一点被拨开,真相越来越近,夫妻两人心情都不错。


    “青儿,你今天身体可舒坦?”


    说罢正事,高煦也没马上回到前面去,他轻拥着妻子,大手落在她已经鼓起的腰腹上,小心摩挲了下。


    纪婉青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了。进入了四月后,胎儿开始高速发育,她腹部已经有明显的凸出。


    就像个很小的簸箕倒扣在上面的模样,穿上衣裳不大看得出来,不过触摸或者宽衣后,就比较明显。


    她身材基本并无变化,依旧窈窕。几月下来调养得极好,色若春花,渐褪去了青涩,开始绽放,举手投足间,更让人移不开眼睛。


    高煦只要有闲暇,总惦记着后院,记挂他的孩儿,更记挂孩儿他娘。


    “我很好,孩儿也好。”纪婉青含笑,纤手覆盖在他的大掌上。


    高煦正要说话,不想掌下忽传来一阵小小动静,他大喜,“青儿,孩儿又动了?”


    一贯稳重自持的男子,因为小小胎动难掩兴奋,他神色专注,忙小心摩挲了几下,希望再得到孩子的回应。


    孩子不负期盼,果然又动了动。


    高煦更高兴了。


    纪婉青一直含笑看着,自从第一次胎动起,他便热衷与这个亲子活动,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好爹爹。


    昔日冷静中隐带防备的皇太子殿下,早悄然远去,如今的高煦,还是一个好夫君。


    她含笑,美眸弯弯带一丝甜意,“今儿他一直懒得动弹,看爹爹回来了,才高兴呢。”


    高煦笑意更深,又等了许久,见孩子确实暂安静了,他才依依不舍往前面去了。


    “娘娘,殿下是个好的。”


    何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经过几个月的仔细观察,她之前的小小担忧,已经放下来了。


    “嗯。”纪婉青微笑,他确实很好。


    京城,临江侯府。


    纪祥将府里各处检视一番,确认无误,再将管事们召集起来,耳提面命。


    待一切停当,已是几天之后,他最后往承德方向传了消息,方罢。


    次日清晨,他悄悄带了个人,取了金大年处那辆特地准备好的小马车,往府外而去。


    纪祥脱下绸缎衣裳,一身深蓝色棉布对襟短打,一头钻进篮蓬小马车中,再也不见冒头。驾车的人,则是他带来的那个小厮打扮者,中年男子一身灰色布衫,相貌平凡,但露出半截子的手臂虬结有力。


    金大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这人不像普通小厮,倒似个身怀武艺的府卫。


    他不敢多看,若无其事让开。那“小厮”一挥细鞭,这半新不旧的小马车,便载着同样低调打扮的二人,往外行去了。


    小马车没有从侧门出府,而是通过内巷绕到后面的小门,从低级下仆常走的地儿出去了。


    小厮一路小心在意,确定无人注意,才收回视线,又给了马匹两鞭子。


    拉车的打马吃疼,脚下加快,“哒哒哒”出了后巷,穿过正街,汇入人流车流密集的大道。


    “赶紧的,快跟上去。”许驰视线不离这辆小马车,扬了扬下巴,脚尖一点,率先跟了上去。


    “是。”后面的下属紧随其后。


    他们等待已久,正要顺利完成任务,好戴罪立功,自是摩拳擦掌。


    那篮蓬小马车踢踢踏踏,看着就像寻常人家出门办事一般,顶着大太阳绕了好几个圈,那带着斗笠的小厮才一扯马缰,往城门方向而去。


    小车是从北城门出城的,往东北方向去了。出了城后速度就提了起来,紧赶慢赶,到了次日傍晚,就抵达一个小镇。


    这个小镇名平山,人口还算稠密,镇口大街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小厮没有驾车进镇,镇口便勒停小车。


    纪祥钻了出来,与小厮打扮的府卫说了两句,点了点头,提脚就走。


    两人不是第一次来此地了,很有默契,小厮掉转车头,打马就走,半个月后,他会再来一趟接人。


    一路跟到此地的许驰,立即分出两个人,去解决那辆小车,他则继续领人,跟上那纪祥。


    阔别家人一年,即将见面,饶是这位一贯持重大临江侯府大管事,也不禁面露笑容。穿过繁华的镇口大街,纪祥脚下愈发快速,往目的地奔去。


    镇子东边是富人区,其中一座三进大宅子从前几日便开始洒扫门前巷子。到了正日子,一家人开了大门,翘首以盼。


    “爹爹回来了!”


    熟悉的人影刚转进巷口,小孩子最眼尖,立即欢呼一声,挣脱母亲的约束,往那边奔过去。


    这个男孩才六岁,是纪家搬到平山镇才有的,纪祥最惦记这个小儿子,赶紧快走两步,把扑上来的小儿子抱起,高兴的颠了颠。


    “爹!娘!”他一手抱着小儿子,快步往家里行去。


    眼前老父母已领着他的妻子儿女,迎了上来,一家人聚首,大家都激动不已。


    这一幕,被悄悄立在暗处的许驰尽收眼底,他的唇畔,终于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来人,赶紧将消息传回去。”


    其实来之前,许驰便得了主子必要时权宜行事的允许。他当下也不迟疑,立即安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78、第 七十八 章“来, 弟兄们!”


    说话的是一个青衫汉子,提着一个大酒坛子进门, “都尝尝,这是醉仙楼刚出窖的好酒。”


    话罢, 他利落拍开封口,醇厚的酒香立即弥漫开来, 屋中三四个人赶紧凑上来。


    为首位置上, 是一个蓝衣中年男子,皱了皱眉, “陈凉,怎么大清早的就喝上了,差事还干不干?”


    “张大哥, ”青衫汉子陈凉, 一边倒酒,一边叹道:“我们这差事, 当与不当, 还有区别么?”


    美酒被倒进大碗中, 他招呼,“张大哥, 别多想了, 来一起喝。”


    张大哥闻言,怔忪片刻。也是,他们这差事,当与不当, 其实也无甚区别。


    他们几个人,本来是临江侯府府卫。因纪皇后正式展开夺嫡,侯爷为防日后有所疏漏,提前将身边心腹家人悄悄送出,并派人守卫加监视。


    纪祥是最重要的,家眷守卫也多,张大哥等人就领了这差事。当时觉得没什么,如今眨眼近十年,却苦闷至极。


    纪宗文诸事缠身,当时忘记了吩咐换岗。这些人一待十年,猫在这个小镇上,虽安逸至极,却也无法立功,更无法调离。


    对于有些心志的男人来说,实在是个折磨。


    张大哥苦笑一声,最终也是站了起来,往那边走去。


    屋里美酒佳肴,气氛热烈。屋顶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被掀起的瓦片轻轻放回原位,来人脚尖一点,悄悄离开。


    他利落折返,禀道:“回禀副统领,隔壁守卫情况,已经摸清楚了。”话罢,便仔细叙述一遍。


    “很好。”


    徐驰颔首,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今夜便动手。”


    得悉纪祥家眷确在此地后,许驰并没有鲁莽,他先是命人仔细观察了两日,摸清所有情况之后,再有下一步行动。


    此地仅有纪祥妻小,其余心腹家人并不在此地,大约也是防止被人一锅端。


    纪家大宅旁边,有一处两进宅子,里面住了四五个临江侯府派出的府卫,乔装打扮,明面是守卫,实际也带点监视意味。


    只不过,十年下来,这群人的警惕性已经磨没了。许驰废了点心思,就将对方联络临江侯府的方式,以及定期汇报的规矩弄清楚了。


    万事俱备,今夜可以行动。


    是夜。


    喧嚣了一整天的平山小镇安静下来,寂静的夜里,仅能听见更夫的梆子声。


    “戌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刚喊完,一扭头,却见东边远远的地方,有浓烟火焰升起。


    他大惊失色,忙扔了梆子,大喊道:“走水啦!快来人,走水啦!”


    此处距离起火处颇有一段距离,那火势迅猛,等众人惊醒赶至时,烈焰熊熊,已经不可进入相救。


    等到折腾许久,火势终于灭了,这处三进大宅子连同旁边两进小院,俱已化为灰烬。


    总共找出近二十具残骸,被火烧灼已不可辨认,但数了数,数目还是对的。


    纪宅连同旁边张宅,所有人都没了,连纪家早两日刚回家的男人,也遭了不幸。


    众人惋惜,不过也仅此而已,毕竟这两家是外来户,在本地也没有亲眷,大伙儿最多也就以此为戒,过后加强烛火方面的警惕。


    这事儿便过去了。


    再说许驰这边。


    火是他命人放的,控制得很好,没有波及无辜邻居,手法也纯熟,没有留下一丝破绽。至于里面的尸骸,则是今天刚处死的死囚。


    用迷药放到纪家人,在睡梦中将人掳走,也免得对方折腾。


    留下两个下属观察火势后续,并暂时替代张大哥等人的工作,定时将消息上报临江侯府。他便领了人,迅速出了平山镇。


    平山镇这个地方,位于在京城东北,承德西南,刚巧位于两者中间的位置。不论是去京城,还是去承德,耗费的时间也差不太多。


    既然如此,许驰当然选择了承德。


    出了小镇,白日已准备妥当的大马车赶了出来。他毫不迟疑,吩咐将人扔上车,立即出发,以最快速度赶回去。


    纪婉青如今怀孕已经四个多月,胎儿很稳了,这个时期就很需要适当运动。


    夏日悄声无息过去了,然而秋老虎余威仍在,响午前后太阳火辣,她不敢往外去,只在屋里转两圈。等到了傍晚的时候,才在正房门前的溜溜弯。


    这日,何嬷嬷与梨花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搀扶着她要出门,高煦便回来了。


    他酷爱陪伴妻儿,立即接手了这项工作。


    “青儿,纪祥之事一切顺利。”


    高煦展臂搀扶着妻子,二人肩并肩,在正房门前的庭院缓步走动。他步伐稳健,手上力道恰好处,不松不紧,安全感却十足。


    他一边陪伴纪婉青踱步,一边低声将方才接到的密报详叙了一遍,“许驰已经得了手,如今押着纪祥及其家眷,正赶往承德。”


    “真的?”


    纪婉青大喜,脚下一顿,“太好了。”


    此事进展,大体来说还是非常顺利的,她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到了缺口。


    这个缺口一旦被打开,想必松堡之役的真相详情,便随之揭晓。


    纪婉青有些激动,高煦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抚两句,又道:“这事儿孤会亲自过问,青儿莫要紧张。”


    撬开纪祥的嘴,他势在必得。


    “嗯。”


    对于夫君的能力,纪婉青很信任,她深呼吸几下,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抬手抚了抚腹部。


    都说母子连心,这话不假,腹中孩儿大概感觉到母亲情绪起伏,立即捣鼓了几下。


    “怎么了?”


    高煦一见妻子动作,立即便紧张起来,大掌轻轻抚摸她隆起的腰腹,见孩子如往常般动弹几下子,便恢复平静,这才松了口气。


    他很谨慎,立即便说:“我们回屋吧。”


    “好。”


    今儿傍晚的遛弯也差不多了,纪婉青没有拒绝夫君的关怀,就着他的搀扶,转身往正房行去。


    接下里用罢晚膳,消了食便是歇息。


    这些暂不提,平缓的日子又过了两日,许驰便抵达承德,并安置好了纪祥等人。


    这日午后,高煦微服出了行宫,往目的地而去。


    一行人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四进宅子,扳动机括,下了地下密道。


    这座宅子底下挖空位置甚广,占了四进宅子面积超过一半,设了地牢审讯室等。


    高煦每年,总有几个月在承德,京城中设有的,这边也不缺。


    他进了审讯室旁空置的净室,此地设有椅案,与审讯室相邻的石墙镶嵌了一大块水晶,对面看不过来,这边看过去却格外清晰。


    高煦落座,淡淡吩咐:“开始罢。”


    许驰手底下人各有专长,这迷药用恰到好处,纪祥及家人入了地牢,很快便清醒过来。


    “呃……”


    纪祥的妻子邱氏呻.吟一声,捂着脑袋睁开眼,突兀尖叫一声,陡然清醒,她惊恐摇晃着身边夫君,“相公,相公!你看这是何地?”


    女声很尖锐,本来将醒未醒的纪家人一惊,立即便恢复意识。


    本来是在床上睡下的,怎么睁眼就换了个地方?


    而且这地儿,明显就是个牢房,一时七八口人立即乱成一团。大人面带惊恐,小孩子已经开始抽泣,“娘,这是什么地方?”


    “好了,都闭嘴。”


    这个时候,纪祥是最冷静的,身为临江侯府大管事的他,什么风浪没见识过,当即便意识到关键。


    对方必定是针对他而来的。


    纪祥身陷囹圄,心下虽沉沉,但表面镇定自若。只不过,他瞥过妻儿老父母时,眸光却难掩忧色。


    若是仅有他,他是不惧的,大不了一死了事,也算对得住主子多年信重。


    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


    不待纪祥想太多,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便由远而近。他定睛看去,只见两个黑衣男子出现,面无表情,“哐当”一声,利索打开精铁制造的,约摸碗口粗细的栅栏门,将他拖了出去。


    “相公,相公!


    “爹,爹爹!”


    纪家人慌成一团,忙伸手去拉,可以他们被无情分开,栅栏门重新被关上。


    宽大而平整的青石铺成墙壁地面,每隔一段,就有一点幽幽烛火。穿过这条长长的地下通道,纪祥被拖进一个刑审室。


    墙壁挂了满了各种刑具,半新不旧,偌大的石室虽洗刷得很干净,但淡淡血腥味挥之不去。


    这间刑审室,明显并非恫吓人的道具。


    四周安静肃立了十来个黑衣男子,为首一个,却立在中间。纪祥被绑在粗木所制的受刑架上,也不见惊慌之色,只盯着对方冷声问道:“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意欲何为?”


    “你们,是东宫的人?”他话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笃定。


    纪祥虽是个下仆,但却是临江侯的头等心腹,如此掩人耳目出行,竟被人擒住。能有这般能量者并不多,再加上这个地下牢狱,种种蛛丝马迹,都告诉他真相。


    他眼界是有的,脑子转了一圈,“临江侯府,有你们的内应。”


    “金大年?”纪祥心中一震,面上终于露出惊诧之色。


    许驰淡淡一笑,也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事到如今,你也不需要知道我等是何人。”


    “你只需要仔细回忆,将松堡之役的前后真相说得一丝不差,即可。”


    对方话音一落,纪祥瞳孔一缩,猛地抬头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马上就来!!


    79、第 七十九 章


    纪祥心中巨震, 但顷刻面上便恢复平静,他垂下眼睑, “我并不知道你说什么。”更不会说什么。


    “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愿意为主子而死, 我也就不对你用刑了。”


    许驰也不废话,拍了拍手, “你的家人都在我手上, 若你愿意与他们共赴黄泉,那便无需多说。”


    纪祥能成为临江侯的心腹, 经手诸多秘辛,头脑忠心毅力等不可或缺。否则,这伴随主子长大的情谊, 不足以支撑他获得如今地位。


    对付这种人, 寻常手段是没用的,因此在没有握住对方软肋的情况下, 高煦从未有动手的打算。


    既然如今软肋有了, 一般招数也不需要多使, 直接见真章吧。


    许驰拍了拍手后,纪祥的家人被押上来了, 他的老父母、妻子, 还有两子两女四个孩子。


    大人及年长孩子犹自可,知道情况不好,被扔在地上后紧紧靠在一起,目带惊恐瑟瑟发抖。


    纪祥那小儿子年不过六岁, 被摔得疼痛。阴森森的环境让他惧怕,再加上被绑在木桩子上的父亲,他憋不住了,“哇”一声嚎啕大哭。


    他的母亲邱氏立即伸手,将他的嘴捂住,低声哄劝恫吓。


    不过小孩子一时很难哄好,闷闷的哭嚎声响起,在寂静的石室中尤为明显。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许驰摆了摆手,立即有两个黑衣暗卫出列,面无表情往纪家人走去。


    纪家人惊恐,连连往后缩。


    两暗卫毫不手软,随意一俯身,一人一个,刚好抓住纪祥的老父亲,还有那个正在哭嚎的小男孩。


    “娘!”


    小男孩惶恐回头,小手胡乱推搡,“不要,祖母祖父!”


    这孩子是纪家人的命根子,老老小小也顾不上害怕,立即上前要抢。


    “刷刷刷”几声,利刃出鞘,另一边肃立的两个暗卫动了,明晃晃的长刀闪着寒芒,立即往双方纠缠的地方挥去。


    纪家人下意识缩手,瞬间,小男孩已经被拉了出去。持刀暗卫静静站立,目光无波无澜,毫不怀疑,眼前这群人有异动,他们会立即动手。


    这么短暂的功夫,祖孙二人已被绑在木桩子上,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拎起,先往纪祖父走来。


    “你好好想清楚,到底是主子还是家小更要紧。”


    许驰一直冷眼看着,此时见纪祥终于端不住了,面上露出焦急之色,方淡淡说话。


    这一句话,犹如指路明灯,瞬间让六神无主的纪家人找到方向。纪祥的老母亲坐在地上,哭道:“儿啊,他们要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他们吧!”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爹跟我小孙子,受尽酷刑而死吗?”在纪祖母心中,昔日主家关系到儿子前程,固然重要。然而,却怎么也重要不过自己一家人啊。


    头发斑白,一脸泪痕的老妇见儿子半响不吭声,捶地哭道:“你说我生了你,究竟有何用,竟是生了个拖累全家的祸头子吗?”


    母亲妻儿哭嚎一片,那块通红的烙铁越来越接近目标,小儿子哭喊声尤为凄厉,纪祥眸底挣扎之色越来越重。


    这时候,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你不说也无妨,反正临江侯身边的心腹,并不止你一个。”许驰声音不高,却哭闹声中却格外清晰,“其他人或许知道得没你多,但总是有的。”


    “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慢慢寻个破绽下手便是了。”


    这个格外冷酷的声音,让嚎啕声停歇了一瞬,须臾更高昂了几分。持烙铁的暗卫已行至纪祖父面前,随手扯开对方衣襟,手上就要往前一递。


    “住手!”


    纪祥大喝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喘气声又急又粗,“都住手,我说!”


    主子与家人权衡许久,最终后者占据上风。


    心理防线一旦崩塌,立即呈现摧枯拉朽之势,他呼吸急促,死死盯着许驰,“要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非不可以,只是必须确保我家人平安出去,并且事后不得有报复举动。”


    纪祥半句不提自己,话罢不等许驰回答,便接着说:“你答应我不算,必须是你的主子应了。”


    他猜测到对方主子是何人,也不敢提什么立誓之言。只不过,他为临江侯心腹多年,皇太子是什么人也了解一些,对方若是肯应,基本不会出尔反尔。


    纪祥眸中闪过一丝决绝,若对方不肯答应,反正一家人都是死,那就一起早些赴黄泉罢。


    高煦靠坐在雕花圈椅上,透过那面大水晶,一直淡淡看着。此时他启唇,“告诉许驰,答应他。”


    纪家人想要平安出去,那必须得在彻底解决了此事之后。


    然而,如今世道虽颇为太平,但平头老百姓也有各种不易。这受侯府庇佑已有几代人,并享惯了富贵安逸的一家子,身无分文出去讨生活,眼高手低,才是折磨的开始。


    他们从前因此事享了多少福,日后就要受上多少罪。


    “是。”


    立在一旁的林阳领命,招来一个手下,吩咐两句,手下领命出去。


    许驰听罢,抬眸看向纪祥,挑了挑眉,“我家主子答应了你。”


    始终悬着一颗心的纪祥,终于松了口气,“好,希望你家主子言而有信。”


    许驰冷哼一声,傲然道:“我家主子何等尊贵,焉会为了这几个人出尔反尔。”


    他也不废话,直接摆手,让负责记口供的属下做好准备。随后,又补充一句,“方才的的承诺,是建立在你知无不言的情况下,希望你莫要忘记。”


    说一句也是说,说全部也是说,既然家人在对方手里握着,再耍花样也没意思。东宫能找上他一家,已获悉多少内情不好说。


    纪祥点了点头。


    “好。”


    许驰眸中锐利光芒一闪,“那你先说说,大同都指挥使穆怀善,是何时投靠你们的?”


    穆怀善?


    纪祥心中一震,抬眸看向对方,对方目光沉静,不闪不避。


    二爷他当然知道,作为伴随纪宗文长大的心腹,他知悉当年父子相冲的全部内情。也知道改名换姓后的穆怀善,是如何一步步攀上高位,手掌兵权的。


    他虽没打算隐瞒,但也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知道的远比想象中要多太多。


    “穆怀善是侯爷胞弟,当年因与老侯爷八字相冲,不得已死遁出了府,改名换姓。老侯夫人余氏去世后,他入伍从军,逐渐往上,多年来,也与侯爷有联系。”


    对方说得一丝不差,许驰满意笑笑,“好了,你可以一一道来。”


    纪祥过关,松了口气,想了片刻,最终决定从十几年前说起。


    十几年前,元后薨了。


    昌平帝并非多长情的人,没有让后位空悬太久。


    当时临江侯府的姑娘,入宫已有几年了,她是那一辈唯一的嫡女,早诞下了二皇子,居妃位。经过一番角逐,她顺利把继皇后之位收归囊中。


    既然当了皇后,膝下又有皇子,加上元后留下的太子还年幼,就很容易让人蠢蠢欲动。


    临江侯府以及纪皇后,心都已经活动了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的靖北侯府,似乎有所察觉,渐渐地与本家拉开距离。


    老靖北侯战功彪炳,在军中极有势力。他壮年逝世后,儿子纪宗庆已经长成了,顺利接手父亲留下的基业。


    纪宗庆能耐不亚于其父,悉心经营下来,势力早已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纪皇后要夺嫡,堂弟实在是非常重要的助力,她怎舍得放手?


    封后之初,她困于深宫,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家疏远。好在后来出现了转机,昌平帝欲扶起她母子,与东宫抗衡,坤宁宫便起来。


    既然皇后起来了,自然要努力挽回靖北侯府。


    很可惜,她没成功。


    纪宗庆坚定保持中立,不为任何外力所动摇。


    这若是旁人倒也罢了,纪宗庆是皇后的亲堂弟,不肯倒向坤宁宫,其实已经隐隐在支持东宫了。


    兵权,在夺嫡时能起多关键的作用,这不必多提。


    两家有血缘之亲,纪皇后一贯认为,这股强悍的军方势力是属于自己的。然而现在不但没捞到手,反而要送到宿敌手里去。


    她本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如何能甘心。


    既然自己无法得到,就算毁了,也不能让对头得了去。


    这个念头,皇后很早就有了,然而她一直没有机会。


    后来鞑靼大军压境,她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她传信给了临江侯府。


    兄长纪宗文万分赞同,兄妹二人一拍即合。不过很可惜,老临江候即是她的父亲,并不同意。


    老侯爷非但不同意,反倒大怒,狠狠地呵斥了提起此事的纪宗文。


    “你说什么?”


    许驰本一直安静听着,到了此处,他蹙眉打断,“你说,此事老侯爷并未答应?”


    在隔壁石室的高煦,闻言睁开了一直半闭的眼睑,黑眸锐利光芒微闪,隔着那面大水晶,将视线投向纪祥。


    那面水晶镜是单向透视的,纪祥并不能看到隔壁,不过无端端的,他心头依旧一紧。


    咽了口涎沫,他万分肯定点头,“没错,老侯爷认为两家人都姓纪,虽一时政见不合,但到底同气连枝,怎么生出谋害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我们明天见哦~ 爱你们哒,笔芯!(*^▽^*)80、第 八十 章封后之初, 老侯爷是赞同夺嫡的。


    毕竟女儿都当皇后了,膝下也有嫡出皇子, 距离那个位置仅一步之遥。


    若是出了一个皇帝外孙,纪氏一族将摇身一变, 成为京城最顶级的世家。往下几代,繁荣兴盛没有问题。


    然而, 他却不同意谋算靖北侯府。


    临江侯府与靖北侯府同出一脉, 血缘关系十分亲近。纪宗庆刚正不阿,不愿意结党营私, 要坚定不移当中立保皇党。


    两家政见不同,老侯爷惋惜,不过也仅此而已, 他从未生出其他念头。


    因此纪宗文提出这个想法时, 他惊诧万分,怒意盈胸, 狠狠怒斥了一番。直到儿子唯唯诺诺, 打消念头, 这才算罢。


    然而,事情真那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


    老侯爷年纪大了, 早在七八年前, 就卸下了担子,将爵位传了个世子。彼时的临江侯,已是纪宗文。


    既然退居了二线,自然就不及以往耳聪目明。毕竟, 临江侯府的绝大部分权柄,他也一并交到儿子手上了,自己颐养天年。


    纪宗文表面妥协,实际上却阳奉阴违,既然父亲不同意,他们手足几个就自己干吧。事后父亲再气愤,还能告发自家不成?


    于是,他立即联系了改名换姓的胞弟,大同指挥同知穆怀善。


    嗯,当时的参与者,还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那就是穆怀善。甚至,因亲临战场,他还亲自设计了整个计谋。


    “你是说,松堡之役乃穆怀善为主谋策划?”


    突然,刑审室出现一道男声,不疾不徐,沉稳而淡然。他声音不高,穿透力却十足,教人不容忽视。


    纪祥闻声望去,却见刑审室门前,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身穿蓝色云纹锦袍的年轻男子。他白玉冠束发,长相清隽,浓黑剑眉下,一双黑眸尤为锐利,淡淡地扫了石室一眼。


    这就是皇太子殿下。


    他曾远远见过皇太子几次,对方一身温润气息,让人印象尤为深刻,与此时迥异。


    这大约才是这位天潢贵胄的真面目吧。


    纪祥心下一凛,忙垂眸不敢再看。只不过,他的余光却不可避免掠过整个刑审室。


    一屋子黑衣暗卫早已俯身见礼,包括许驰,而石室中的纪家人,不知何时已经被带离。


    这里面,仅剩下他一个外人。


    见了皇太子的面,显然他是绝不可能活着出去了,纪祥本心中还有一丝侥幸,此刻也全消失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为家人挣条活路也是好的。


    “没错。”


    纪祥也不迟疑,立即便答话,“皇后欲谋算前靖北侯已久,可惜一直未有机会,直到四年前鞑靼大军压境。”


    皇后有心思,纪宗文亦然,可惜他们距离太远,战场瞬息万变,二人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在,他们还有个胞弟。


    穆怀善极有能耐,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了临江侯府的势力协助,他多年来少走了不少弯路。因此,跟兄姐联系还算紧密。


    他虽性情古怪,但对此事极感兴趣,一接到京城密报后,便立即谋算起来。


    当时大战已经打响,松堡、宣府两城互为犄角之势。若松堡破,宣府压力剧增;若宣府也告破,京城危矣。


    作为大周朝北边最重要的一个防守据点,这两地儿遭遇鞑靼最猛烈的进攻。其中因为城池更小,守城将士也更少,松堡压力远胜于宣府。


    纪宗庆作为松堡统帅,被围城许久,在万分危急之时,终于顺利送出了求援信报。分别往比邻的宣府,以及距离不算太远的大同去了。


    其实那个时候,大家都很艰难,也知道松堡肯定更加困难。然而既松堡求援,那情况肯定是危急得不能再危急了。


    宣府那边一咬牙,硬生生分出几万兵马,交由大将楚立嵩,立即驰援松堡。


    至于大同这边,原都指挥使已战死,指挥同知穆怀善临危受命,掌控了大局兼兵权。


    想当然,这边是分不出兵来的。


    非但如此,穆怀善还早已暗通了宣府内部,并提前做下了种种安排。等楚立崇领军出了宣府不久,便遇上了拦截,他与众将士奋力突围,激战了一天多,才终于成功。


    只可惜,马不停蹄奔到松堡之时,已经晚了。


    “负责拦截楚立崇援军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暗卫搬来案椅,高煦撩袍落座,他本一直安静听着,到了此时,突然发问。


    一语正中最关键之处,他抬眸,盯着纪祥,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鞑靼?”


    这个猜想一直都有。毕竟那个时候,大周这边兵力吃紧,就算穆怀善想从大同派军阻拦,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且还有很重要一点,就算真能派出去了。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是在全军一心抗外敌的背景下,普通将士不可能一放上去就闷头打的。


    大伙儿难免诧异,难免迟疑,有了缝隙,根本不可能困住几万援军一天多。


    楚立嵩之能,高煦再清楚不过。


    这几年里,他反复推敲过,援军被阻止拖延,只能是鞑靼下的手。


    大周这边,有人为了一己之私,私通外敌。鞑靼替这人清楚异己,这人替鞑靼通风报信,并战前提供便利,战后扫除痕迹。


    这双方倒是皆大欢喜了,只悲剧了松堡一城军民及几万援军。


    高煦放在案上的大手收紧,眸光冷冷,盯着纪祥。


    纪祥心中一颤,垂首不敢对视,只点了点头,低声答话,“是。”


    当时的穆怀善,虽是指挥同知,年轻有为,但头顶上还一个都指挥使。上峰坐镇大同已久,根深蒂固,他即便想动作,也极难。


    况且做这等事,大量使用己方军队终究是不好的,人多口杂,他总不能将所有人灭口。


    于是,穆怀善将目光投向鞑靼。


    皇后与临江侯接信后,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铲除异己的心思占据上风,同意了。


    得了准信的穆怀善,立即设法与鞑靼方接上头。


    当时鞑靼久攻不下,损兵折将,正骑虎难下,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协议。


    纪祥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经手过这些信笺。


    鞑靼既然是与纪后一党有交易,协议当然得由两方领头人通信并签署,当时的穆怀善在鞑靼人眼中,还不够格。


    信笺是临江侯府大管事亲自接的,等主子看罢同意,签署加了印鉴后,用火漆封好,他再负责传回去。


    “我只知道大体情况,至于协议内容,仅有侯爷一人过目,我并不知。”


    纪祥说的是实话,毕竟秘辛这玩意,主子没让知道,却硬凑上去打听,这是不想活命了。


    高煦点了点头,“继续说。”


    即便纪祥不知,他也能猜出一部分来。


    加强对松堡、宣府的攻势,等松堡求援,宣府咬牙决定分兵后,王泽德之流,早已将消息传了出去。


    鞑靼已经做好准备,穆怀善命王泽德等放开哨马,让他们潜伏过来,顺利阻截楚立嵩援军。


    昔日种种蛛丝马迹,犹如散乱一地的珠子,如今被捡了起来,一一穿好,事情已经理清楚来龙去脉。


    “鞑靼方面,与皇后临江侯协议的是何人,你可知悉?”


    当时的鞑靼,老可汗病重,几个儿子都优秀,他在继承人上犹豫不决。


    有人提议,我方对大周垂涎已久,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不若就试上一试,看哪位王子最能干?


    老可汗同意了。


    参与那次大战的,有老可汗的四位王子,大家都各自有拥护者。那么,与皇后一党暗通的究竟是何人?


    高煦认为,应该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当时的大王子,现在的新可汗。


    “我并不知。”


    纪祥诚实地摇了摇头,这等通敌绝密,除了临江侯本人,再无人知悉具体内容。


    他负责传信必不可少,能了解个七八分,还有几个心腹当时不知情,但根据后事能隐隐察觉到一些。仅此而已,偌大的临江侯府,就这零星几个人收到些风声。


    他们闭口不言,彼此交谈也从来不提此事,只当没发生过。


    这点正在高煦意料之中,他没在多问,食指轻敲了敲桌案,话锋一转,“宣府中与穆怀善有纠葛的,除了王泽德,还有谁?”


    “王泽德?”


    纪祥愣了片刻,方反应过来是东川侯,摇了摇头,他说:“战场瞬息万变,怎来得及处处传信回京城请示?”


    “大体方向谈妥后,具体便由二爷实施。二爷处事,一贯也不爱征询旁人想法,只在事情布置妥当后,修书一封,将详情告知皇后娘娘,及我家侯爷。”


    这一封书信,纪宗文看罢后立即焚毁,纪祥没看到,更不想看。


    换而言之,穆怀善不但是主谋之一,他更是实施者。


    审问到此处,其实纪祥能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高煦沉思半响,吩咐许驰等人继续询问详细情况,他则站起,往外外行去。


    扳开机括,出了底下暗道,已是霞光漫天。橘黄色的天光洒满整个庭院,高煦剑眉却微微蹙起。


    登上轿子,返回行宫,


    真相很残酷,忆起身怀六甲,正翘首盼望他回屋的妻子,高煦揉了揉眉心。


    不过,不管他如何隐忧,还是很快回到了行宫。


    进了清和居,正在遛弯的纪婉青见了他,迎上前来,“殿下。”


    “青儿。”


    高煦扬了扬唇,握住她的小手,搀扶着她往回走,“我们回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笔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