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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51、第 五十一 章
纪婉青步履匆匆, 不过到底没能第一时间与高煦商讨,因为皇帝午歇得差不多了, 口谕接着上路。
她赶回去的时,营地刚好开始动了, 现在显然并非一个合适的时机,她只得强自按捺, 一脸平静地登上车舆。
这个下午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在纪婉青盯了无数次滴漏后,御驾终于抵达夜宿的驻跸庄子。
皇太子夫妻夜宿地点, 是一个两进的宽阔院落。她刚进正房,立即吩咐何嬷嬷去请高煦。
“青儿,有何事?”
纪婉青并非一个不知分寸的人, 这般刚进门, 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打发人来唤他, 显然是有要事。
高煦接报后也不耽搁, 立即转往后面。
纪婉青站在正房门前迎他, 他握了握她的手,小夫妻携手进了内屋, 高煦挥退所有宫人太监, “青儿,如何了?”
说话间,他细细梭视妻子小脸,见她虽略有疲惫, 但面色红润,显然身体无碍,于是方将注意力转移。
“殿下,”纪婉青神色凝重,“我发现东川侯似有疑虑之处。”
她也不废话,一句直入主题。
东川侯最近与小夫妻生活有交集的,就仅有松堡之役的事了,高煦一听便了然,他眸光一凝,“青儿有何发现?”
纪婉青手下的眼线,大部分留在京城,如今她离了京,消息传递会有些不方便。不过这问题高煦是没有的,东宫势力早已蔓延出京,情报传递快捷而隐蔽。
有现成渠道不用白不用,况且刻意防备,还会倍显生疏。于是,她与高煦商量过后,若有情报,就搭着他的人,一起传过来。
当然,传递消息的不再是清宁宫刘婆子,而是改成宫外的纪荣。郭定安整理好消息,传出宫给纪荣,太子人手再与他接头,将消息一并送往承德。
这种方法很好,不过这么一来,消息就会先经过高煦的手。
由于皇帝领着大部队离京,皇后母子及临江侯等人俱在其中,正角儿都跑了,这几日并没有消息传过来。
而纪婉青此刻有重要发现,显然是今日新察觉的,或者回忆往事时,无意发现了疑点。
“东川侯世子?”高煦略一思忖,便抓住重点。
今日纪婉青偶遇王劼,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高煦虽无任何监视之意,但他耳目不少,早就知道了。
他本不在意,毕竟,两人只保持礼节说了两句话,随即散了。
不过如今看来,却并非那么一回事。
“可是王世子有了异处?”高煦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
“今日,我遇见正在禁卫军当差的王世子。”
提起差点定亲的王劼,纪婉青态度自然,毕竟她心中坦荡,点了点头后,道:“我与他本随意说了两句话,不想,他无意间,却让我发现一个违和之处。”
说到这里,她神情严肃起来,高煦并未出言询问打断,只凝神静听。
“因东川侯是我父亲好友,两家一向交好,他待我们兄妹三人,都颇为不错的。”
“后来我父母兄长去世,我姐妹二人无甚依靠。那王泽德态度较之以往,好处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纪婉青也不忌讳,直接将父亲去世后,王泽德坚持要结亲的态度仔细说来。
“除此之外,他几年来助我姐妹二人良多,亦常遣仆妇过府关照。自来雪中送炭难,全因如此,我对他心存感激,早敬为尊长。”
纪婉青将王泽德好处详叙了一遍,随即,她话锋一转,“只是今日,我竟发现并非如此。”
紧接着,她将与王劼的对话复述了遍,“知父莫若子,王劼是东川侯亲子,对父母了解深矣,他两次肯定,显然是真的。”
这么一来,王泽德人前人后的表现,就完全迥异了。他表面大力表示照顾好友遗孤,必须要坚守未落实的婚约,实际上,却是持否定态度。
从前纪婉青身在局中,被难得的恩情一叶障目,拒绝以怀疑眼光去端详这位王伯父。如今骤然发现不妥,细细回想从前,对方也非滴水不漏。
最关键一样,古代是男权社会,只要身为男人的一家之主坚持己见,妻子是无法抗衡的。
王泽德是高阶武将,性子绝不优柔寡断,况且他并非纪宗庆般情深一往之人,家里妾室通房还是有的。对于王夫人,他敬重是有,但要到达干涉他重大决定的地步,估计还有欠缺。
如今拨开恩情迷雾,这处隐晦的不合理之处暴露无遗,纪婉青想到某个可能,纤手攒拳,身躯微微颤抖。
“青儿莫慌,既然有了疑点,我们由此入手,想必能有重大突破。”高煦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以作安慰。
他神色也很严肃,纪婉青这个发现很重大,让松堡之役调查有了新的方向,“孤立即安排人手,日夜监视东川侯。”
高煦曾经调查过王泽德将近一年,只是从前属于广撒网形式,王泽德是利益受损,伪装也极好,因此挺过长时间查探后,人手便撤了。
这次又不同,有了明确疑点,很多行动就会截然不同,只要人手不撤,始终会有收获的。
高煦立即出门,召来林阳,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立即将人手安排下去。
随即,他折返后院正房,挨着纪婉青坐下,拍了拍仍一脸凝重的妻子,他安抚几句,又道:“青儿,你可以再次去信询问,打草惊蛇一番,或许能有收获。”
他有些遗憾,上次去信,很可能已打草惊蛇了。可惜由于曾王泽德被仔细调查过,去了疑点,他也再没安排人跟着,倒错失了良机。
这个提议很好,纪婉青正有此意,她立即点头应允。
“东川侯平日豪爽大气,行事君子,又失了一条手臂,只得赋闲在家,当初他若真有异常,恐也极难察觉。”高煦的心思她能猜测八.九,不过,这真不能怪他。
东宫这几年间,正值高速发展时期,明暗两面的人手需求极大,且有不少关键位置,非心腹不能委任,他手底下就没有闲置的人。
王泽德处既没发现疑点,高煦不可能将心腹一直耽搁在东川侯府的。
这是必然的事。
妻子冰雪聪明,与高煦心意相通,他欣然,“青儿说的是,这次有了线索,想必很快便能有新进展。”
三年来一直没放弃查探的事,如今眼看有了新方向,高煦心下大畅,只是他也知妻子心里不好过,接着又温言安抚几句。
什么事情,相较起父兄之祸也不算什么,纪婉青有了前情打底,很快便接受了。她定了定神,立即吩咐何嬷嬷取来笔墨纸砚。
她凝神想了想,提笔蘸墨,一气呵成。
信上说,纪婉青这两月一直在回忆旧事,终究想起,父亲重伤回京后与母亲说话,似乎提过一句楚将军铁骨铮铮,或许是宣府那边有耽搁。
末了,她说仔细看过王泽德回信后,并未发现耽搁,于是便恳切请对方再认真回忆,看是否察觉异处?
这些试探已算露骨,若心中有鬼的人听了,恐怕颇有震动,稍坐不住,便会有所行动。
高煦已重新派人监视,且这次是重点关照对象,人数手段绝非以前广撒网能比的,若是王泽德真有异动,绝对逃不过去。
至于信笺上的内容。其实,纪婉青并未听父亲提起战事半句,这些都是她斟酌后杜撰的。
毕竟她身处深宫,一次碰巧听说也就罢了,若是再次如此,很容易引人联想。
纪后一党有很大嫌疑,刚好她在皇后母子几个宫里确实有眼线,万一引发清洗事件,反倒糟糕。
高煦一直在纪婉青身边,她写罢回头询问,他颔首,借纪宗庆名头试探极好,不会牵动现有局面分毫。
能干成纪楚二人之事者,能量肯定不会小,且基本肯定就藏身京城中,彼此势力或有纠缠,暂不触动,更利于后事。
既然信笺已经写罢,高煦便立即传回京城,并吩咐等暗探就位完毕后,再将信送过去。
“青儿,你莫要太悬心,只要王泽德有问题,他跑不掉的。”对方能伪装大半年,成功欺骗了高煦手下暗探,也算演技了得。毕竟,东宫这群暗探,都是百里挑一者。
他眯了眯眼,再来一次,王泽德绝不能糊弄过去。
“嗯,我知道的。”纪婉青打起精神,快到行宫了,她还需要整顿安置,并安排自己宫室的人手,这些也不能耽搁。
这次返京,由东宫暗卫副统领许驰亲自执行,他快马疾行,不过一天多功夫,便已抵达京城。
按主子的意思调遣人手,并迅速到位。这次安排的,都是伸手绝佳之人,就是为防还有人监视王泽德。
王泽德在松堡之役阴谋中,只算个小人物,上峰谨慎起见,未必不会监视他。
一切准备就绪后,许驰找了纪荣,接了暗号以后,将纪婉青的亲笔信给了他。
连同这一次,已是第二次往东川侯府送急信了,纪荣不是笨人,立即察觉不对。
他接过信后一刻不停,立即出门,直奔侯府而去。
52、第 五十二 章
纪荣到了东川侯府之时, 王泽德正在演武场。
他虽然失去一臂,但并没有就此荒废武艺的打算, 苦练了三年,这左臂刀法, 也算相当娴熟。
不能再上阵杀敌,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侯爷, 纪荣来了, 说又是奉主子之名,前来送信。”大管事王忠急急赶到。
王泽德手中大刀正舞得虎虎生风, 闻言骤一停,他随手抹了一把额上黄豆般大的汗珠,眼睑微垂, 刚好遮住了眸中闪过的微光。
“哦?”
再抬头时, 他已面带微诧,“你这奴才, 还是快快将人请进来。”
既然两家关系“亲厚”, 那在演武场见面, 也是无妨的。王泽德接过下仆递过来的帕子,拭去头脸上的汗水, 又抹了抹手, 整理一番,纪荣便到了。
他一贯不喜欢留太多人在演武场伺候,随手挥退其余下仆,仅余一个王忠。他笑着问纪荣, “你家主子不是去行宫避暑了么?”
王泽德赋闲,不在随驾之列,不过皇帝出宫避暑这么大一件事,他还是知道的。
演武场一侧,设有椅案,一行人过去,纪荣斜签着坐了,拱手道:“我家主子确实随御驾前往承德,不过,今日却传了书信回来,说是给侯爷的,小的也不敢耽搁,马上就过来了。”
他也不废话,随即探手从怀里取出书信。
王泽德立即打开,定睛一看。
“王伯父见字如晤,自两月前,侄女一直焦灼难安,反复思量旧事间,忽忆起家父伤重返京时,似与家母提及,楚将军铁骨铮铮,或许是宣府那边有耽搁。
其时侄女并不能明,未曾放在心上,今日仔细回忆,方觉似有不妥。
侄女仔细看过伯父回信后,并未发现耽搁,恳切请伯父再度回忆一番,看是否察觉异常之处?”
纪婉青第二封书信,比第一份更有震撼力,直接借父亲遗言,点名宣府有猫腻。还别说,这正好是真相。
王泽德做贼心虚,心中巨震之下,执信的手微微一颤,额头已沁出细细汗珠。好在他刚练过刀法,头脸本身有汗渍,这才没显出异常。
他经历大事颇多,即便大惊,手上颤动幅度极小,成功瞒过了纪荣,却瞒不过一直关注者他的许驰等人。
许驰早已潜伏在侧许久,一眼不错盯着王泽德。他虽距离颇远,但武艺高深之人,眼神也不同寻常,很顺利捕捉到目标的小小异处。
很好,已经可以确定,东川侯确实有问题了。
许驰等人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继续监视。
“竟是如此?”
须臾,王泽德已恢复正常,他沉吟片刻,道:“当年战况紧张,且又过了三年,如今若要细细思量,恐怕要费上一两日功夫。”
如何回复纪婉青,其实只有一种答案,不过做戏做全套,他少不得 “细细思量”上一两日。
“你先回去吧,我想清楚后,便让王忠送信给你。”
纪荣来之前,已稍稍了解过情况,知道接下来不是他能插手的,当即面露感激,站起告退。
纪荣离开后,空荡荡的演武场仅余王泽德主仆二人,他微微垂首,面上闪过一丝阴霾,夹杂着焦虑。
他站起来回踱步,凝眉沉思,不过心中所想,当然并未当年详细情形。
春末夏初,接近响午的阳光渐渐毒辣,王泽德在露天演武场踱步许久,却并无所觉。
终于,他站定脚步,“王忠。”
“侯爷,”王忠了解其中关窍,当即低声劝道:“那日二爷的人特地嘱咐过,无要紧情况,不许再传信。”
谁知道纪宗庆到底猜测到多少,临终前又透露了多少?纪婉青现已将目光放在宣府了,接下来,她还会想起什么?
王泽德坐立难安,他觉得这情况已很要紧了,可惜二爷未必这么想。
王忠脸上隐有一丝畏惧,是对二爷那边的,其实王泽德亦然。
他想了又想,将上次二爷答复来回过了几遍,终究是压过了心底焦虑,打消了再次去信询问的的念头。
他定了定神,“好了,过两日再给纪荣那边回信罢。”
“是的,侯爷。”
王泽德练武心情已全无,话毕转身,离开了演武场。
这演武场很大,王泽德是踱步到场地中心,方招王忠过去说话的。
距离太过遥远,那主仆还压低了声音,饶是许驰等人功夫精湛,也只能看清二人动作,却并不能听到二人所说何话。
肯定错失了重要消息,许驰万分懊恼,偏他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暗自蛰伏。
不过,这次也是有重大收获的。王泽德肯定有问题,而他的大管事王忠就是知情心腹。
许驰当即整理情报,先将手上消息递往承德。
本来,他还很期待,王泽德接下来会有所举动的。只是很可惜,他失望了,日夜监视了两天,对方只是回了一封信给纪荣,便再无动作。
无奈之下,许驰又送了份情报,将这消息传过去。
东宫传信渠道通畅,很快,这两份情报便先后到了高煦手里。
松堡一事,终于找到新的突破口,可惜就目前而言,似乎陷入了僵局。
高煦食指轻敲书案,略略思忖,便有了主意。
不过他没立即下令,而是站起身,往后面而去。
此事涉及纪婉青父兄,高煦尊重妻子,在下决定前,还是会跟她商讨一番。
“殿下。”
连日奔波,纪婉青难免疲惫,正倚在美人榻闭目小憩,听见声响她睁眼,见是高煦,站起迎上去。
“可是京城有了消息?”这几日她一直惦记这事,见他提早回屋,心中一动。
“嗯,确实有新发现。”
高煦微微抬手,屋中宫人太监鱼贯退下,他将手里的两份情报递给妻子,“这是近两日传回来的密报。”
纪婉青接过定睛一看,她是猜想过王泽德表里不一,如今证实了,她仍旧心潮起伏。
换而言之,这位王伯父,应是亲身参与到谋害父兄之事去了。
两家关系多亲近,父亲与王泽德交情有多好,没人比纪婉青更清楚了,她恨怒交加,“王泽德,是我父亲生前的至交!”
好友背后插刀,想必更痛更正中要害,纪婉青忆起亡父亡兄,一股气憋在胸口,眼眶一热,一滴泪落在手中密信之上。
她随即抬手一抹,该伤痛哭泣的,两个多月都哭够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找幕后黑手,为父兄报仇雪恨。
“我无事。”纪婉青抬头对上高煦关切的眼神,轻声道:“殿下莫要担忧。”
“那我们下面该如何行事?”她一边携他落座,一边问道。
“孤打算再将东川侯府搜一遍。”
这所谓搜东川侯府,其实主要范围放在外书房、正院,这王泽德主要出没的地方。
其实,三年前,东宫前一批派出的暗探,就已将这些地方仔细翻过一遍了。暗格虽有,但并无此战的蛛丝马迹,再加上其他种种因素,王泽德的嫌疑才被排除。
如今回想,东宫暗探本事了得,这大约是所有佐证都被销毁干净的缘故。
现在再次查探,高煦并没抱太大希望,只不过,现在却还有个法子,“这大管事王忠,显然是知情心腹,搜查过后,便从他入手。”
有缝隙就好,无论多细小的缝隙,一旦被发现,就是设法破开。
高煦考虑得很周到,纪婉青立即点头应了,“殿下安排很妥当。”
妻子没异议,那下一步行动计划就落定了。末了,高煦安抚道:“青儿,此事并非一日之功,你莫要太过牵挂。”
现在已快到承德,即便以暗号飞鸽传书,消息跑一个来回,也得一天时间。再加上京城那边细细搜查、再布置其他,这些都需要耗费一定时日。
因此,此事短时间内是出不了结果的。
“嗯,我知道的。”
这些纪婉青当然清楚,她惦记于事无补,不如打起精神来,操心其他事宜。
御驾一行明日午膳前便到行宫了,安置下来后,得安排自己宫里的人手,扎紧篱笆。诸事千头万绪,且皇后还可能出幺蛾子,她必须专心应对。
纪婉青的生活不仅仅有复仇,她还须面对其他,两者同样重要,这个她懂。
“殿下放心,我有分寸的。”
“好。”
次日巳时过半,御驾一行终于抵达承德,皇驾浩浩荡荡进去行宫。
承德共有两座行宫,一大一小。大的是太.祖时期所建,历代皇帝都用过,百多年间不断修葺整理,至今为巍峨大气,美轮美奂,是典型的皇家建筑。
至于小些的那个,则是先帝下旨建造的。
先帝也不耐热,每年必来成德,然而他却不怎么喜欢大行宫,认为过于俗气,处处有京中皇城的影子。
忘了说,先帝是个颇有才气的皇帝,并且很自得,常常以文人雅士自诩。
只是,他虽常以文人自居,但其实却是个非常及格的皇帝,在位期间百姓安居乐业,国库相当充盈。
既然手头宽裕了,行宫不合心意,那就大手一挥,再建一个吧。
这个新建的行宫,仿江南庄园而建,白墙黛瓦,建筑密度非常低,绿树成荫,湖光山色处处,几乎看不出皇家园林影子。
新行宫命名岫云宫,非常符合先帝的口味,却不怎么得昌平帝青眼。
不过,昌平帝去过大行宫多次后,偶尔心血来潮,也会换换口味的。
这次,恰逢他换口味,于是,纪婉青今年夏天,就将在岫云宫渡过。
对于她来时,看了几月黄瓦红墙,骤然换回白墙黑瓦,感觉相当不错。
岫云宫凉风习习,空气清新,温度也偏低,很是舒适。纪婉青这两月一直紧绷的心弦,也随之松了松。
这地儿房舍极少,相隔老远才有一处雅居,皇太子夫妻居所在昌平帝右侧,刚好临湖,风景极佳。
地方是好地方,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因先帝追求雅致,导致岫云宫前廷后宫界限模糊,就连院落也没有围墙,给扎紧篱笆增加很大难度。
不过这问题不用纪婉青操心,高煦早有准备了,她安排好自己屋里人手即可。
伺候的宫人太监挤一挤,再把笼箱整理妥当,一两日功夫,岫云宫避暑生活便步入正轨了。
于此同时的京城,搜查东川侯府的行动已在进行当中,本来以为希望不大,不想,许驰却有了突破性进展。
53、第 五十三 章
京城。
暮色四合, 一盏盏灯笼被挑起,挂东川侯府的廊下, 透出昏黄的光,驱散了黑暗。
入夜后, 钟鸣鼎食之家依旧喧嚣,直到主子们都歇下后, 屋中灯火熄灭, 才渐渐安静下来。
午夜,东川侯府寂静一片, 只听见虫鸣声起此彼伏。
许驰仔细察看一番环境,抬手示意,身边下属见状, 立即取出一个特制的木哨。
四短一长的虫鸣声响起, 附近突兀出现十数条人影,他们身穿东川侯府普通下仆服饰, 一身靛蓝并不起眼, 不过, 脸上却易容过,看不出本来相貌。
他们目的明确, 各自奔向自己负责的区域, 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许驰同时站起,领着两个人往外书房而去。
外书房是王泽德处理外务之地,整座东川侯府的核心,这地儿由他亲自出马。
东川侯虽如今赋闲, 但以往的防卫架构却早定下来了,人手也充裕,外书房所在院落,日夜有明暗岗哨守卫,远远窥视还好,要想进去,却有些难度。
不过这些却难不倒许驰,他轻身功夫极好,随手掰了一小角瓦片,一弹指射到墙角蜷缩的公猫身上。
“喵”一声骤起,明暗岗哨闻声望去,三人已经无声落在外书房屋顶上。
外书房后墙最上方紧贴屋檐处,有一扇小气窗。因为气窗极小,约摸五六岁孩童才能勉强爬进去,被忽略了,成为防守死角。
许驰一个倒挂金钩,无声撬开小气窗,竟一头往里钻,并顺利进了去。
他无声落地,一抖身躯,身上骨头微微轻响,恢复原状,原来是修习了缩骨功。
后面两个手下也进来了,他们缩骨功没许驰精湛,钻进来难度大了些,落地后龇牙咧嘴。
三人没有耽搁,立即便对外书房展开地毯式搜索。
东宫暗卫三年前搜过一次这地儿,虽并非许驰亲自操刀,但并不妨碍他事前了解一番,因此,他第一时间直奔暗格书所在。
这外书房的暗格有三个,两大一小。他仔细搜索过前两个大的,并无收获,于是,径自往墙角的多宝阁上走去。小的那个暗格,就在上头。
说实话,因为有三年前打底,许驰并不失望。他行至黄花梨多宝阁前,借着窗棂子透进的微光打量一番,很快找到目标。
多宝阁最顶上一格,放了个青瓷柳叶瓶,徐驰往左转了三圈,然后微微用力一扳。
“咯”一声轻响,许驰面前一个小小的青花鸡头壶突兀翻转,缩了下去,翻出一个长宽不足一尺,约摸有五指深的暗格来。
这小暗格一翻上来,许驰眸光一凝,原来这个小暗格中竟放置了一封书信。
书信封皮空白,一点墨迹不见,他却敏锐察觉,此行应有大收获。
许驰很谨慎,先仔细观察一番,确定并无不妥后,方小心捡起信打开。
黑暗并不影响他看清信笺上的字迹,他一目十行,登时大喜。
果然有重大收获。
不过若是直接拿走,一个弄不好,恐怕会打草惊蛇。
许驰稍稍摩挲一下信笺以及封皮,确定这只是寻常货色。他立即转身,行至大书案旁,取了笔墨纸砚,模仿着信笺上的字迹,抄录了一遍。
许驰是顶尖暗探,临场模仿各种笔迹,也是必备技能之一。他写了好几遍,挑选出最好一张,约摸有七八分相似,剩下的,他揉了揉揣进怀中。
其余两人,一人继续搜查,而另一人已经上来帮忙了。封皮这玩意,也是寻常外书房必备之物,王泽德这处正好有许多,他便取了一个过来。
许驰等墨迹一干,便立即装进封皮,放回小暗格,并将其复原。
如今先用这个顶上吧,他们有专门模仿笔迹的伙伴,几乎能以假乱真,回去再临摹一封,明晚再换回来。
几人动作不停,将痕迹处理干净,并继续搜索外书房,确定再无其他发现后,方原路折返。
许驰出了东川侯府,立即奔往一处据点,先拍醒擅长临摹的伙伴,让他赶紧抄录一份。
同时,他整理好情报,待信笺一临摹好后,便立即命人将原件以及汇报一起传出去。
这份情报抵达承德之时,高煦正前往面圣的路上,他已到了昌平帝所居的荷风馆,欲与皇帝商讨一重要朝务。
张德海得了暗号,趁着上台阶拐弯时,悄悄给了主子一个隐晦的眼神。
高煦心领神会,不过此时并非处理的好时机,一切等回去再说。
虽说先帝酷爱风雅,但这个荷风馆到底是帝皇下榻之地规模还是有的,高煦一行走了片刻,才抵达前殿。
他一绕出去,远远的,就迎面碰上了两个人。
高煦微微蹙眉。
原来,来人正是阁臣伍庆同。
这伍庆同处政能力并不突出,却是昌平帝心腹宠臣,概因他有一样是旁人所不及的。
他揣摩皇帝心思相当了得,又能豁出去面子,诸如献美人、珍稀趣物,出主意让皇帝尽兴等,龙屁拍得啪啪响,仕途自然一帆风顺。
诸多中立保皇党虽表面不见异样,但实际皆不屑与之为伍,伍庆同也不在意,他清楚自己的定位,底下也不缺逢迎的人。
他讨好了皇帝,皇帝宠信他,伍庆同乐此不疲。
这不,刚到行宫不久,他便搜罗到一个绝色美人,忙乐颠颠地往荷风馆送了。
“伍大人,这位可是陛下?”
绝色美人名柳姬,出身极低,天家之事一窍不通,她见了一身明黄的皇太子,便以为是皇帝,当即大喜过望。
她知道自己会被献给皇帝的,只是不知皇帝年纪会否太大,心下正惴惴。不想,却突然见了俊美清隽的高煦,她当即粉颊微热,一双妙目黏在远处高大的年轻男子身上,再也拔不下来。
太好了,陛下竟如此英俊年轻,她能留下来伺候,真是大幸事也。
柳姬出身青楼楚馆,根本毫无廉耻之说,自忖凭自己多年所学,必能将“皇帝陛下”伺候个妥帖,说不得,还能诞下个一儿半女,得封份位。
她倒想得心潮澎湃,不过须臾便被无情打碎,伍庆同已经接话,“胡说八道什么?此乃皇太子殿下。”
他说话间回头,正好看见柳姬隐带春情的面庞,他当即牙根一咬,低声呵斥道:“本官告诉你,勿要胡思乱想,这行宫之地,可与你那群芳阁不一样!”
柳姬出身太低贱,不过容色却罕见艳丽,身段凹凸有致,加上自幼被反复调.教过,除了保存处子之身以外,十八般武艺没有不熟稔的。
这等尤物,伺候男人应极为爽快,可惜规矩一点没有。
伍庆同本有些犹豫,偏又被昌平帝催促过几次找乐子,他讨好皇帝念头占据上风,于是,命嬷嬷强化训练几天,便进宫献女了。
“你若行差踏错,届时丢了脑袋,莫怪本官没有提前告知与你!”
伍庆同见柳姬目露恐惧,忙垂首不敢再看,他满意点了点头,婊.子就是婊.子,看哪个男人都像恩客,不恫吓一番就是不行。
他并没太放在心上,毕竟就是个玩物罢了,昌平帝用过的绝色美人数不胜数,这么个货色,新鲜一阵子,很快便会腻了。
等伍庆同二人行至正殿阶前时,皇太子高煦已经进去好半响了。
昌平帝正与太子议了片刻朝事,便听宫人来报,说吴大人求见。他想起昨日伍庆同所说,登时心头痒痒。
不过,此刻正在议论重要朝务,他不得不按捺下心思,先与太子仔细商讨妥当。
由于皇帝某样心情迫切,所以此次议事效率明显提升,一刻钟过后,便有了结果。
昌平帝迫不及待宣了伍庆同进殿,高煦顺势站起告退。
伍庆同及柳姬,正好与出殿门的皇太子碰上,二人施礼问安。
高煦颇为厌恶对方,不过他城府足够深,面上不见端倪,只温声叫起。
柳姬二人退到一边,让皇太子先行,她偷偷撩起眼睑,扫一眼那清隽温润的尊贵男子。
这个小插曲过后,事情重归正轨。
一身薄纱裹身,凝脂般肌肤若隐若现,胸前饱满呼之欲出的柳姬盈盈下拜。她艳若桃李,身上有着与良家女子截然不同的风情。
昌平帝很满意,招手让她近前来。
柳姬面上带着妩媚笑意,站起摇曳往龙椅行去,她余光顺势瞥一眼上首明黄龙袍的皇帝。
说实话,昌平帝天子之尊,体格健硕,样貌也及格,真不是难以下咽类型。只是柳姬刚见过皇太子,一时落差太大,她难免有些失望。
不过她来不及想太多,因为皇帝哈哈大笑,已探手将她按住,直接扯了薄纱,当着一屋子宫人太监面前,就肆意亵玩起来。
柳姬已回神,她也不在意旁人观看,当即使出浑身解数,先将把皇帝伺候爽快再说。
荷风馆的荒唐事,并未影响高煦分毫,他一出了正殿,便原路折返,回到他与纪婉青所住的清和居。
一进外书房,他挥退屋中宫人太监,等候已久的林阳立即将信报呈上。
信报共有两部分,第一份是许驰汇报的搜查行动全过程,而另一个,则是东川侯府小暗格中的密信原件。
高煦看罢许驰汇报,再打开信笺原件,垂目细细扫过。
他最后将目光放在信笺左下角,本来该署名的地方没有署名,那地儿只印了个小章,色泽鲜红,四个字的小篆。
“琅嬛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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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五十四 章
“琅嬛主人?”
高煦随即折返后院正房, 将信报交到妻子手上。
纪婉青仔细看过,那写信之人措辞很严厉, 即便去信对象是颇有战功的超品候,他依旧毫不客气, 直言呵斥之。
不过,她也将重点放在那个色泽鲜红的小印之上。
高煦淡淡掠了一眼, 眸底并无波澜, 他冷嗤一声,“琅嬛主人, 此人也配?”
琅嬛乃仙境名,传说中天帝藏书之地。
若是那个高人隐士用了也服气,只是对方一个陷害忠良, 导致一城军民几乎死伤殆尽的黑手, 也敢以仙人自居?
那当然是不配的。
“殿下,不知这所谓的琅嬛主人, 究竟是何方神圣?”
信笺所叙述却非常隐晦, 若非结合松堡之役, 根本看不明白。最重要的是,通信双方身份也无丝毫涉及, 这致信王泽德的究竟是何人, 根本无从下手。
“琅嬛主人”即便并非幕后主谋,亦必是王泽德上峰,下一步,必需将其找出来。
王泽德是肯定知情的, 只是如今却还不能动他。
一来,以免打草惊蛇;二来,一个世袭超品侯,如果没有铁证如山,是扳不倒的。
这么一封表面无异样的书信,根本没问题,哪怕示之于众,王泽德也就被人呵斥失了面子罢了。
“这东川侯,我们暂时先不能动。”
高煦惯历大事,暂时放纵敌手只算寻常,他并不以为意,不过他担心妻子焦灼,不忘低声安抚,“青儿,你莫要焦急。”
“殿下,我知道的。”
纪婉青握住他的大掌,点了点头,她并非不知好歹人的,孰重孰轻,她还是清楚的。
他们要查明真相,并找出证据,既为了纪宗庆父子报仇雪恨,也为楚立嵩洗刷冤屈。
但却不能杀敌一千,却自伤八百。
妻子明理,高煦欣然,他反握她纤手,道:“这琅嬛主人是关键,虽王泽德暂不能轻动,不过有一人却是可以的。”
这人便是东川侯府大管事王忠。
王忠是王泽德心腹,此刻已能确定,他是知情人之一,说不定,这书信应是他负责传递。
一个下仆罢了,高煦轻易可动。
“青儿,孤已命人对王忠动手,想必不日便有好消息传来。”
是的,在搜查东川侯府之前,许驰便已奉命对王忠动手了。
进入四月,阳光陡然毒辣起来,气温骤升,不少人适应不良,都病倒了。
东川侯府大管事王忠,自觉一贯身体康健,不想,这次也没能幸免。
他起初有些微头晕心燥,也没放在心上,只继续当差。不想过了半日,这症状便严重起来,还开始发热。
既然病了,那就歇着吧,再招个大夫来看看。
王忠是侯府大管事,虽是奴仆之名,待遇却比得上体面主子,请的是京中有名的回春堂大夫。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诊过脉,摇头晃脑说了一通,大意就是风热之邪所致,服几贴药就好。
老大夫开了方子,让煎药定时服用,便拿了诊金回去了。
这季节风邪入体的人太多了,大家包括王忠本人都不在意,他服了一贴药,就蒙头大睡。
只是过了几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药王忠一直在服,一日三贴一点不少,不过他这病没好不说,反倒更严重了。
他一直低热,接着盗汗乏力,后面还开始咳嗽,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些。
再之后,他竟开始咳血,胸口微微发疼,呼吸也困难起来了。
盯着雪白帕子上那抹殷红,王忠愣了,伺候他的小厮也楞了。
老大夫再来了一趟,这回他慌了,望闻问切一番,连诊金银都不要,连爬带滚走了。
王忠得了肺痨。
这个消息震动了整个东川侯府,肺痨是绝症,关键它还会传染。
这下子,即便王忠是侯爷头等心腹也不顶事了,王泽德不可能以一府人安危来全主仆之情,要知道他一家老小也在里头。
重金聘请了几位大夫过来,确诊无误后,王忠连同他小院里所有人,都被移出去了,安置在郊外的庄子。
月光下,风响虫鸣,京郊一处小庄子却死气沉沉。
王忠在等死,伺候他小厮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也被传染上。
不过,小庄子外围,防守还是很严密的,王忠知道的秘辛太多,没有咽气之前,王泽德不会放心。
“呸,老子什么运气,居然来守个肺痨。”
其中一个守卫啐了一口,厌恶回头,远远瞟一眼小庄子那边透了烛光的房舍。
他此言一出,大伙儿心有戚戚。
大家都没敢进庄子,只远远围了一圈守着,结庐而居轮流休憩,唯恐一不小心,搭上小命。好在王泽德也明白,派的守卫足够多,圈子虽大,但还人手还是很充裕的。
“这人怎么就还硬活着,他难受,还连累哥们。”当个差而已,没人想丢命,况且这般丢了命,也是窝囊至极了。
另一个说:“好了,抱怨也没用,咱们还是再走远点吧。”
这提议很得人心,大家又往外挪了十来丈。
这些守卫的话语动作,俱被藏匿一边的许驰等人看得清楚明白。他抬手按了按,示意手下继续蛰伏,本人却脚尖一点,掠过树梢,无声落在小庄子里面。
他手里提了一个非常大的包袱,轻身功夫却了得,包围圈无人能察觉,进了死寂一片的庄子,更是如鱼入水,瞬间便掠到唯一燃了烛火房舍窗下。
许驰戳破了窗纱,往里瞥去。
临时收拾出来的房舍很陈旧,挥之不去的霉尘之感,掉了漆的方桌上燃了一根蜡烛,里头仅有一人。
没人想死,以往万分殷勤的小厮们,如今非送药这必要时候,是不会出现的。王忠躺在床上,眼睛是睁开的,不过目中已无光彩。
他早些日子还是一呼百应的大管事,如今却只能躺着等死。
许驰无声进了房间,掠之床前,在王忠身上连点几下,对方没能发出一点声音,便闭目昏睡过去。
他解开随身带着的大包袱,里面赫然是一个人。
这是个刚断气不久的死囚,年岁身材与王忠相仿。许驰利索将两者交换了位置,然后拎起烛台,点燃帐幔桌椅等物。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开始蔓延到房梁窗棂子,他扫视室内一眼,确定再无纰漏,方重新扛起大包袱,闪身出了房间。
“王忠”被烧死了。
得了肺痨,被移到庄子等死的大管事王忠,万念俱灰,赶走所有伺候的小厮,引火自焚了。
事实上,这场大火并没人去救。
大伙儿反而松了一口气,远远围着火场,等燃烧殆尽以后,派那些小厮过去捡起残骨,确认王忠已经死了,便立即走人,回去复命了。
王泽德倒是有些嗟叹,不过他也无法,仔细询问过守卫首领,确认无误后,感慨一些日子,便丢开了手。
王忠是被一瓢子冰水浇醒的。
他睁眼后,来不及打量四周环境,却是第一时间发现,他病好了。
不发热,不头疼,不咳嗽了。浑身舒坦有劲儿,再也不复先前那副倒卧病榻,难以动弹的窝囊样。
没错,王忠并没有病。
他之所以这样,全因许驰命人给他服用了一种药物。
这种药物,是东宫网罗的一个药师所制,这药师酷爱研究些稀奇古怪的药物,无色无味,遇水即融,王忠一点不察。
这药物药效稀奇,痕迹却有一些,若是皇宫太医亲自出马,恐怕隐瞒不过去。不过,王忠这大管事即便再体面,也是请不动太医的。
许驰将人提出来后,便灌下了解药,王忠此刻再次醒来,当然症状全消。
发现自己好了,王忠是狂喜的,他随即环顾周围一圈,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冰冷的底下石室中。
地面、墙壁,都是打磨光滑的青石铺就,在昏黄烛光中闪着微微冷光。
数根蜡烛光线有限,他看不清这石室有多大,只不过,十数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倒是看见了,为首一个,正冷冷看着他。
王忠能当上东川侯头等心腹,当然也有过人之处,他脑中一转,便心中明悟。
“你们究竟是何人?”他环顾周围一圈,视线最后落在为首男子身上,“我的病,是你们动的手脚?”
他神色冰冷,说说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许驰嗤笑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将一张纸笺仍在他面前,“说,这是何人所书,如今正身处何地?”
“既然进了此处,你就不要想活着出去了。然则你需知晓,这人的死法多种多样,有干脆利落咽气的,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许驰声音很淡,一席话说来平铺直叙,却让人毫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这是个狠角色。
王忠心中一颤,垂目看向面前纸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张纸笺落款是个鲜红小印,赫然竟是“琅嬛主人”。
王忠大惊失色,“这,这信笺,如何在你们手里?”
“这你便无需多管,好好说话便是。”
实际上,这信笺是伪造的,原件已经送往承德,到了高煦手里了。
这信笺在送过去前,本让专精此道者临摹过一份,好去替换了许驰临时模仿的那封。
他想起还有王忠,干脆让人多临摹一份,等此刻正好用上,也省了废话连篇。
见了这封信笺,许驰等人来意昭然若揭,只不过,王忠却为肯透露分毫。
王泽德让王忠参与到此事来,固然有信任心腹的缘故,当时为防有变,他不可能一点防备措施不做的。
王忠妻子早逝,没有续弦,不过他还有老父老母及儿女。家人表面自赎了身,返回原籍当小地主,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原籍上的“家人”是假的,真的已被主子安置起来,既是保护,更是监视。
这秘辛经手的人就他一个,若是一旦风吹草动,引人联想,恐怕他的父母儿女便活不了。
王忠装哑巴,死活不吱声。
许驰却冷笑一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既然把人押过来了,就有必让对方开口的把握,正好他兼掌刑罚,有的是手段。
55、第 五十五 章
王忠被拖着转向另一间石室。
这是个刑审室, 各种刑具应有尽有,一一被挂在青石墙面上, 阴森森的。
刑具半新不旧,有些缝隙处还浸了丝丝暗红, 显然曾经被多次使用过。王忠就着昏暗烛光扫了眼,立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来人。”
许驰微抬下巴, 点了点王忠方向。立即有手下利落应声, 先将人锁在木架上,然后从墙上取了一条带倒钩的长鞭, 再把鞭身浸进红红的辣椒油当中。
“啊啊啊!”
一声嗖嗖鞭鸣,凄厉的惨呼声骤起。
事实证明,许驰的自信不无道理, 酷刑之下, 能撑住不开口的人并不多。
王忠咬牙扛过一顿鞭刑,被冰冷的浓盐水浇醒, 他身躯不自禁抽搐着, 他哀嚎, “你们,你们究竟是何人?”
这些蒙面黑衣人明显训练有素, 一双双眼眸异常沉静, 不见半分波澜,也没人回答他。
最后,在掌刑罚的暗卫提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过来时,王忠再也管不上其他, 只惨声呼道:“啊!我说,我说!”
他已笃信,只要他坚持不开口,这群人能将墙上刑具轮番使个遍。
王忠终于明白,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涕泪交流,“我都说,饶了我吧。”
“住手。”
许驰满意点头,他就知道,若非经过特殊训练,真能扛住大刑侍候的普通人,这世上就没有多少。
他吩咐手下,给王忠浇了一桶清水,允诺道:“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就给你一个好死。若不然……”
许驰眯了眯眼。
“我都说!”清水浇上去,王忠感觉好了很多,他此刻深切认为,能好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说,这个琅嬛主人是何人?与你家侯爷有何瓜葛?前情后事,俱不可遗漏。”
许驰先声夺人,先一顿大刑打怕了王忠,此时,对方畏他如虎,也不敢再耍花样。
“这琅嬛主人是何等人物,其实我也不清楚。”王忠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
“三年前,我家侯爷北征返京,这头一天,便将我唤到跟前,让我乔装打扮,去送了一封信。”
当初,王泽德是陪伴着纪宗庆一起返京的,表面是兄弟情义,实际则是心中有鬼。他心中不安,于是一回到京城,就给二爷那边去了封信询问。
二爷安抚了他一番,末了,还疾言厉色,说皇太子此番军方势力折损严重,他日必定会仔细调查,让他不要再来信,以免露陷。至于痕迹方面,二爷那边会抹干净,让他不必担心。
王泽德知道痕迹会被扫干净,心下稍稍安定,又听说东宫日后会查探,之后他便更加在意,务必做到毫无破绽。
东宫暗探手段高明,其实他并不能察觉自己被调查,但早有准备之下,他顺利过关了。
直到三年后,纪婉青前段时间来信那次,王泽德慌了,这才再次使王忠去送信。
算起来,王忠拢共去过二爷那地儿两回,也未能亲眼见到二爷的面。只是那地儿的氛围,以及主子表现出的隐隐畏惧,让他不自禁胆怯。
这是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
王忠不清楚二爷是何人,跟自家侯爷有何瓜葛,他更不想知道。在他这位置上,最清楚知道得越多,很容易死得越快。
他看了一眼许驰,心中苦涩,这不就来了。
“那这位二爷,居住在何地,你又是往何处送信的?”
许驰眼光毒辣,王忠这种没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说的是真话假话,说没说全,他很容易便分辨出来。
仔细听罢,他便直击最有价值的信息。
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继续隐瞒没有意义,不过,王忠喘了两口气,看向许驰,却道:“我既然确实奉命传了信,如今求个好死也罢,只不过……”
他目带祈求,“只是我家人仍在主子手里,他们一概不知,你们能不要牵连他们吗?”
“东川侯府大管事王忠得了肺痨,移到庄子后不堪苦熬,已引火自焚。”许驰并没有牵扯对方家人的打算,当然,他也不可能出手相护。
他此举,虽主要为了不惊动王泽德,但对王忠的而言也是有好处的,既然不泄密,那家人就应不被牵连。
只要他的主子东川侯,为人不算太心狠手辣,没有做出斩草除根之举,家人便能无碍。
王忠最后牵挂放下,便娓娓道来,“二爷不在城中,他居住在京郊一处庄子,很僻静,从西城门出去后,走了约摸五里路,拐进左边小岔道,然后……”
王忠说了个七拐八拐的地方,末了,他又补充,“那庄子很大,外松内紧,我虽每次只能等在下房,沿途所见人不多,但感觉都是练家子。”
东川侯手底下,也有功夫一流之辈,王忠多年来也有接触,但侯府人给他的感觉,远不如那庄子上的危险。
他说话间,扫了眼石室中静静肃立的十数个蒙面黑衣人。
对,就是这种感觉,很淡然却很危险,似乎一旦察觉他有丝毫异动,顷刻间便会利索解决,一句废话也不会多说。
王忠面上还带些许惧色,许驰瞥了眼,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随后手一挥,吩咐下属先将人关押起来。
他随即踱步而出,出了地下石牢,返回地面。
此时已是早晨,许驰先遣了几个暗哨,悄悄前去探一下那个庄子,看与王忠所言是否相符。
他则亲自整理送往承德的密报。
那庄子在山坳,暗哨摸到高处,远远观察一番,发现果然外松内紧。他距离庄子很远,便感觉到有明暗岗哨,在必经之路分布着。
暗哨负责确认表面情况,他也不打草惊蛇,只小心记下能察觉的岗哨,再悄悄折返。
许驰接着暗哨回报,便一同将消息传出去。随后他也不闲着,翻出京郊地形图,点了那庄子位置,开始研究攻击的最佳路径。
这个消息,是入夜时分抵达岫云宫的。
彼时,高煦刚回屋,洗漱过后换了身家常衣裳,正斜倚在软塌上。纪婉青半趴在他怀里,二人低低说着小话。
张德海上前,说是林阳禀报,东川侯府消息来了。
一听东川侯府这名儿,高煦低头看了纪婉青一眼。
她头皮发麻,那天细述王泽德可疑之处,不可避免提起王劼那句带了无限遗憾歉语。当时讨论正事,高煦并无异色,只是过后,偶尔他总会这样。
曾经差点定亲的小竹马,始终对妻子念念不忘,高煦哪怕知道她坦荡,他似乎依旧有些小介怀。
纪婉青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这些隐晦小心思足以证明,她在高煦心中已占据了一席之地。
不过,她可没打算让这点小介怀继续发展,万一酝酿成疙瘩,那就麻烦了。
虽东川侯府的事要紧,但小夫妻感情同样重要,换个时机说话,效果就没这么好了。
纪婉青打铁趁热,在他微微垂首时,便顺势圈住他的脖子,樱唇凑近他的耳畔,用仅两人能听得到的声音低语。
“殿下,青儿心里只有你一个,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挥退张德海,回手搂住她,轻哼一声,“那从前呢。”
纪婉青眨了眨美眸,他很较真,当然,她也不含糊,立即道:“我从前对王世子并无男女之情,爹娘说他好,我也没有异议。”
说真的,王劼当时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两人较熟稔,但要说她对他产生了多刻骨铭心的男女情感,那是没有的。
只不过,他早熟,对小青梅有了思慕,而女子始终要嫁人,纪婉青权衡之下,觉得王劼还不错,便默认了父母决定。
“我只欢喜殿下的。”她忙贴着高煦耳根,补充了一句爱语。
纪婉青话罢,她眼尖,见他耳垂处竟微微发红,且这颜色很快便深,蔓延到整个耳根。
不会吧,太子殿下竟这般纯情。
她使劲眨了眨眼睛,确定没眼花,这才拉开距离,抬眸看他。
高煦正垂眸定定看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闪烁着莫名光芒,见纪婉青仰头,才收敛起来。
他轻哼一声,“孤知道了。”
高煦不等她答话,便微微松开臂弯,轻轻将她放置到一边,站起低声道:“孤去前面一趟,你等着孤。”
纪婉青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她忙不迭点了点头,目送他掀起门帘子出了屋。
高煦一出门,迅速恢复平常模样,接过林阳呈上的密报看过。
“很好。”
事件有了突破性进展,“琅嬛主人”即是王忠供述的二爷,这人虽依旧身份不明,但下落却是有了。
高煦温润之色尽数收敛,眸中厉色一闪而过,立即下令,“传信许驰,立即围捕,除了这二爷需留活口,余者若顽抗,一律格杀。”
许驰跟随皇太子多年,作为主子的股肱之一,他对高煦的行事作风颇为了解。
早在刚把消息传出去之时,布置便已经开始,他调度了颇多人手,分布在各个方位。
有负责盯梢的,又负责进攻的,各安其位,务必让敌人插翅难飞,一举成擒,半个不漏。
高煦围捕的命令到时,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等到夜间子时末,便开始发动攻势。
许驰严阵以待,放到岗哨的同时,他已经领着另一批人飞速向庄子方向掠了过去。
只是二爷也非酒囊饭袋,他防御措施很到位,哪怕许驰等人轻身功夫了得,在接近庄子时,依旧被发现了。
一声尖锐哨声划破夜色,瞬间惊动了整个庄子,这个僻静庄子登时沸腾起来,立即有人手奔赴到位,阻截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
许驰从未轻看这位二爷,被发现也是意料之中,所以他带的人手够多,即便是硬拼,他也有自信能拿下这块地方。
他自信是有底气的,东宫麾下,就无庸碌之辈,他们经过一番血腥厮杀,包围圈一再收缩,最终成功攻下了庄子。
只可惜,他们却没能擒住二爷。
二爷在木哨声起时,便已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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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五十六 章
二爷自今日响午后起, 便有几分心神不宁,他蹙眉片刻, 便命人检视近来外务。
得到并无异样的答复,他又下令加强庄子各处守卫。
心腹虽不明所以, 不过仍恭敬领命退下。
到了夜间,二爷歇下。
他一贯睡眠状况不大好, 今夜尤为甚也, 辗转到了约摸午夜时分,他眉心骤然重重一跳。
二爷手臂一撑床榻, 瞬间弹坐而起,厉声喝道:“来人!”
于是同时,一声尖锐的木哨声突兀而去, 划破寂静的夜空, 他登时心头一凛。
外间守候的贴身小厮已翻身而起,匆匆赶紧主子内房伺候。而在此刻, 外面灯火骤亮, 已隐隐传出兵器交击之声。
院外, 有急促的脚步声,奔到正房门前停下, 二爷沉声唤道:“进来。”
“何事?”
情况紧急, 这位身为护卫首领的心腹也不废话,“砰”一声跪地的同时,已经禀道:“庄子被身份不明者围攻。对方人手极多,训练有素, 功夫也极高,我方如今正处于劣势。”
护卫首领神色凝重,显然这劣势不是一般的恶劣。
“不明身份?”
二爷声音有些低哑,冷冷挑唇,在京畿之地,还能有几股暗处势力如斯强劲?
有可能挑他据点的,大约就一人罢了。
“此地已不可久留,速速离开为宜。”他神色一敛,“赶紧将要紧物事略作收拾,其余无法带走的,立即将其焚毁。”
此处据点,二爷一贯看重,经营得不错,他倒舍弃得爽快,守卫头领却面露不舍。
“你也无需不舍,如今敌人突兀逼近,不丢个卒子,如何保住车帅。”
二爷是个当机立断之人,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将底下人手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抵御外敌,而剩下那一半,先在外书房、文牍室等地方放了一把火,然后立即跟随他离开。
许驰准备充分,将庄子重重围困,只是二爷为人一贯谨慎,他的预备更加久远完善。
早在二爷建造这个庄子之时,便命人修砌了暗道,机关仅他一人知晓,通道口就设在本人内房,另一端,则远远通到二十余里以外。
等许驰攻下庄子后,发现不见了二爷,当即阴了脸。
他事前不是没有猜测过,这庄子是否还有暗道之类的地方,因此根据山势走向,在容易挖掘地道的地方,都放了暗哨监视。
这暗哨一直放到十几里以外,毕竟在山里建造地道,即便有部分天然地穴,也极艰难的。
他一来想着十几里差不多了;二来,这般遍撒网所需人手极多,再继续扩大范围,会影响攻打庄子。
二爷为人更狠,一条地道建造多年,硬是超过了这个范围。
“跑得倒比兔子还快!”
许驰没听到岗哨回禀,便知道对方肯定是成功逃脱了,他抬目扫了眼雅舍正中的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琅嬛境”。
“心狠手毒鼠辈,竟敢亵渎仙境?”他啐了口,一边让手下追一追,一边打发人赶紧扑灭大火,顺带寻找暗道。
东宫麾下,自有精通机关暗道的能人,仔细探查过后,顺利找打暗道,再研究一番,打开了机关暗门。
二爷一行,肯定是追不上了,而他留下的都是死士,反抗激烈不说,一露败迹,不等对方制服,便已咬碎后槽牙中藏匿的毒囊,七窍流血而亡。
“来人,给我仔细地搜!”
许驰恨恨拍了一下门板,辛苦拼杀一场跑了目标倒是其次,关键是,他生怕主子的大事再次陷入僵局。
好在,事情真没糟糕到这个地步。二爷居于此地已多年,如今临时离开,匆忙之间,欲将所有痕迹尽数根除,并非易事。
许驰等人的目标,放在大火燃起的地方。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等将火势扑灭后,他们立即进行仔细搜索。
这么一搜,却找到了一个重要线索。
许驰手里握着小半块黑漆木牌,掏出帕子,仔细擦拭上面的灰烬尘土。
木牌上面雕了篆体大字,边缘一圈精致的缠枝纹样。
这类型木牌很熟悉,是勋贵官宦之家的通行令牌,用于通行与府中层层门禁的,不算罕见,一般经常出门办差的家人护卫都配有。
许驰手里这个,已经被烧毁了一大半,他将尘土抹干净后,剩下的纹路字体,便清晰映入眼帘。
木牌正面的字有两个,上面一个烧毁大半,而下面一个好些,只被烟火灼伤些许,仍能轻易辨认。
那个完整的字,是个“府”字。
至于上面那个缺了一半,残余笔画却刚好合了个“候”字。
“侯府?”许驰心中大动,立即翻转木牌,往背面一瞥。
他却一怔,原来那木牌背面也是有字的,剩余笔画,刚好合了“贰”。
贰即是二,二爷。
侯府?二爷?
这便立即推翻了许驰方才猜想。
他剑眉微微蹙起,方才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临江侯府。
但现在问题来了,临江侯府是没有二房的。
至于再往下一辈,纪宗文的儿子当中,倒有个二少爷。只是这个二少爷今年才十六七,三年前才十三四,他根本无法驾驭当年松堡幕后之事,年龄对不上。
许驰细思片刻,都觉得假设有破绽,他微微甩头,没再多想,立即招手,让心腹上前。
不管如何,这是个极重要的线索,要知道京城侯府就那么一小撮,就算用排查法,也耗费不了太多时日。
二爷的身份,应很快便能揭露。
他精神一振,“来人,立即传信承德,并打马将此物一并送过去。”
午夜时分,诸多心腹护卫着二爷,快速穿过地道,出现在二十余里以外的一处农家院子处。
这是一个小村子中的某户殷实农家,十来年前到此处落地生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着与邻居全然无异,不想却是二爷安排着把守暗道的心腹。
“这处据点,今夜可以弃了,你们几人,随我一同回去。”二爷白皙俊美的面庞阴沉沉的,吩咐道:“取纸笔来。”
他快速写了一封书信,用了印鉴,随后吩咐:“立即使人传到承德去。”
下属利落应是,二爷也不停留,立即领着一众下属出了小院,登车离开。
狡兔三窟,二爷可不止一处落脚之地。
至于他亲手所书之信,则被飞鸽所携,往成德方向而去。
“大爷。”
一名心腹匆匆赶至,对书房内伏案疾书的中年男子禀道:“二爷传信过来了。”
“哦?”
大爷有些惊讶,要知道他这弟弟脾气古怪,也不爱与家人多交流,如今突然来信,莫不是京城出了何事?
他眉心一蹙,伸手接过心腹奉上的密信,快速打开,匆匆扫过。
“什么?琅嬛境竟被攻破?他舍弃了一半人马,已经离开!”
大爷大惊失色,弟弟的能耐他很清楚,若寻常势力上门是无折返可能的,更别提被人攻破据点子,折损一半人手败逃了。
况且那庄子极为隐蔽,外人基本不知其存在,多年来无人能摸上门过,怎地突然被人围攻?
大爷一瞬间想到东宫,脸色立即阴了阴,在京城地界,有能量且有动手可能性的,也就一人而已。
他弟弟经手的,基本都是大事,难道,是哪一桩露陷了,被皇太子循着痕迹跟上来?
京城二爷逃脱,许驰搜索到重要线索之事,高煦尚未接到信报。
他那日下了围攻命令之后,随即便折返后院正房,将最新消息告知与妻子。
纪婉青很高兴,若是成功逮住这个幕后黑手,想必至少能水落石出一半吧。
她夸奖了自家夫君的办事效率一番,也不知高煦受不受用,不过他斜睨了妻子一眼,薄唇微不可察一弯。
小夫妻携手用了晚膳,消了食以后,便上榻翻云覆雨一番。
待云收雨歇,纪婉青便半趴在他怀里,二人低低说着小话。
“殿下,你知道柳姬吗?听说她很是厉害,直接宿在荷风正殿。”说着说着,她便聊起了如今宫中闻名的皇帝新宠。
这柳姬床上功夫果然了得,种种手段是良家女子无法想象的,竟让昌平帝这个把月以来,专宠了她一个。
如果仅是这样,倒也不足以引起纪婉青关注,毕竟她那皇帝公爹风流得很,后宫数不胜数。
概因前两夜,柳姬竟接连宿在了荷风馆正殿龙床上了。
那二人酣战半夜,皇帝身心舒畅,竟就直接搂着她,睡在正殿。
这消息一经传出,如凉水下油锅,瞬间让整个岫云宫震动起来。
皇帝正殿,历来只有皇后才能留宿一整夜的,昌平帝倒会兴致起来不在意规矩,只是,以往却无妃嫔宫人敢这般行事。
这简直是明晃晃往皇后脸上甩耳光啊,要知道皇帝并非专情之人,一旦失宠,后果可想而知。
柳姬出身低贱,伍庆同府里的嬷嬷恶补几天,只来得及补些伺候皇帝的规矩,其他粗浅提过的,她未必记得,记得也未必尽数放在心上。
于是,就狠狠给了甩纪皇后一巴掌了。
纪婉青说这话时,是很雀跃的。自大婚以后,皇后一直折腾为难她,看柳姬让其此瘪,她是打心眼高兴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美眸亮晶晶,仰脸看向高煦,“殿下,你说这个柳姬,能不能封个份位呢?”这样才有利于长期抗战。
“不会。”
高煦斜瞥了她一眼,无情打破妻子的小期盼,看着她立即垮下脸,才闲闲解释:“孤那父皇,是个很看重妃妾出身之人。”
昌平帝御女无数,但后宫有等级的妃嫔,却基本出身良好,尤其是中高位置,更是非名门闺秀不可居也。
有一位连续生了两位皇子的幸运宫女,才勉强让他破例,封了个正七品御女而已,连中阶妃嫔也没能混上,可见皇帝对非贵女出身者,在份位上有多苛刻。
好吧,换而言之,出身低贱者如柳姬,份位是不用想了。她注定昙花一现,今天的行为有出格,恐怕日后失宠就有多凄凉。
“这样啊。”
纪婉青很失望,这两日皇后面色阴沉,她心下畅快,前去请安也找到些乐子。不过听高煦所言,估计这热闹看不长久了。
既然柳姬份位没希望,那么估计她撑不了多久了,毕竟皇后被人这般打脸,若不找回场子,她有何面目继续统率六宫?
“热闹要看就看。”
高煦一眼看破妻子的小心思,她高兴,他也乐意,只是还是叮咛了一句,“你莫要吃了亏即可。”
是的,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妻子在坤宁宫的唯一要求,就是保存好自身。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粉颊,低声道:“孤看着你,倒是不累。”
几个月来,纪婉青早适应了夫妻情.事,且已能体会其中欢愉,他暗忖,或许自己稍稍放开一下,已经可以了。
“不,我累,我要睡……”了。
最后一个尾音,消失在高煦欺过来的薄唇下。纪婉青此刻已无余力去管人家的闲事,她只得先专心致志,回应夫君的强攻。
皇后柳姬之事,纪婉青说过便罢,也没太放下心上,因为她与昌平帝的后宫完全没关联。
不过,她有一方面却猜对了,皇后确实要找回场子,以震慑六宫。
纪婉青没想到是,因机缘巧合,皇后却连同东宫,也一并算计在内。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情人节快乐哦~ 阿秀给你们送个花花,再加个么么哒!(*^▽^*)57、第 五十七 章柳姬什么出身, 瞒不过纪皇后,被一个妓.女狠狠打脸, 她心中不悦可想而知。
连日来,皇后所居的戏莲阁, 气压十分低,太监宫人蹑手蹑脚, 唯恐触怒主子, 遭了池鱼之殃。
纪婉青表面一如既往,实际心中惬意, 每日请安顺带看热闹。
不过皇后不豫,没多搭理她,等她请了安, 便道:“今儿午后宫宴, 你们早些回去准备罢,本宫还需安排宴席, 便不多留你们了。”
昌平帝是个颇爱热闹的皇帝, 在皇宫举行宫宴还需要各种名目, 并繁琐许多。来到行宫,这拘束便少了很多, 他高兴便举宴, 或多或少邀请朝臣宗室,君臣同乐一番。
今年的宫宴,来得晚了些,因为皇帝新得了新宠柳姬, 那两人有空就胡天胡地,他的心思便不在宫宴上头的。
亵玩了大半月,皇帝稍稍解了瘾头,这不,宴席就来了。
这岫云宫,由于前廷后宫界限不分明,于是,这宫宴就并在一起。皇后的权限也大了很多,一并协助准备宴席。
至于她话里的你们,除了纪婉青,还有被接进宫里陪伴皇后的秦采蓝。
二人闻言应是,便告退离开。
纪婉青是太子妃,当然先行,她忽视了秦采蓝欲语还休的眸光,点了点头,径自离开。
两人夫君立场相对,注定不是一路人,往昔关系放在如今也尴尬,没必要再深交,以免陡生波折。
秦采蓝住在戏莲阁后殿,二人不同路,纪婉青上了轿舆离开,她目光复杂看了片刻,垂眸转身。
再说皇后,将宴席收尾事务安排妥当后,魏王陈王便来了。
近日并无大事,不过兄弟二人知道母后心情不爽,便日日进行宫请安,凑趣一番,也好宽宽她的心。
两个儿子孝心可嘉,皇后终于神色稍霁,她露出欣慰微笑,“母后知道你们孝顺,你们放心,母后二十年来,什么事儿没见过,怎会将个妓.女放在眼里。”
其实,她真不将柳姬此等人物放在眼里,她在意的是对方打脸的行为。
魏王对自己母后,还是很有信心的,闻言他放了心,便笑道:“近日正好无甚大事,儿子们多多进宫,母后难道不允?”
“允,当然允。”
母子三人笑语几句,魏王又道:“昨日,承德猎场署官送了一头雄鹿来,不若我送进宫来,给母后逗逗乐子。”
承德这边一干小官,好不容易等到夏季,可以给诸位贵人献殷勤,混个脸熟,自然不遗余力的。
这雄鹿给东宫献了,然后给魏王陈王处也各送一头。
魏王此话一落,陈王也笑道:“儿子府里也有一头,正好给母后凑上一对。”
“哦?”
皇后听到此处,心中一动,立即问道:“今年品相上佳的成年雄鹿,有很多么?”
几个成年皇子才每人送一头,其实,真不是猎场署官吝啬。
概因昌平帝非常喜欢生喝鹿血,猎场虽大,但精心挑选以后,能呈于天家跟前的也不算多。若非数量非常充裕,猎场署官还真不敢往其他地方送。
要知道,往年他皇子们送的,都是别的山珍兽禽。
这事儿皇后是知道的,因此一听儿子的话,她便立即明白过来。
果然,魏王点头,“据那署官所言,今天品相上佳,能呈于御前的成年雄鹿,数量确实不少,因此他才斗胆,均出几头来。”
他话说得一脸自然,因为他也知道昌平帝嗜好。
“好,如此极好!”
皇后击掌,她一听此事,立即心生一计,挥退屋中一应宫人后,她压低声音,道:“钧儿,你立即使人煽动猎场署官,让他再今儿宫宴上,当场给陛下献鹿。”
陈王闻言目光微微闪烁,魏王心下一转,也明白过来,“母后,你是想……”
他心中大动,东宫?
皇后抬手,止住儿子未尽之言,勾唇微笑道:“没错。”
为何听说今年健壮雄鹿格外之多,皇后便心生计算,要趁机算计东宫呢?这就需要从高氏一族的男子说起。
这高氏的男子,体质有些特殊,他们对鹿血格外敏感。
这么敏感,是怎么一个敏感法呢?
众所周知,鹿血这玩意补血补虚,补肾壮阳,功效非常显著,能很快激发男子某项功能,并燥热难控。
对于寻常人来说,这难控并非不能控,意志力坚定的人,也不是挺不过去。
但放在高氏男子身上,却是真的无法控制,鹿血效果堪比烈性春.药。
极致的效果,带来极致的欢愉,也是因此,昌平帝才会酷爱雄鹿此物。
只不过,这种失控非敦伦不可的感觉,并非人人都喜爱的,皇太子高煦便极厌恶。他刚成人时,还因此吃过大亏,导致多年来不近女色。
鹿血这等皇家秘辛,知道的人极少,即便是尊贵如皇后,也是生了两个儿子以后,才获悉的。
多年前,她用以此算计过皇太子一次,如今,欲再行旧着。
有用的计谋哪怕老旧些,用起来也很利索的。
皇后挑唇冷冷一笑,从前,她给皇太子选了个酷似其母的宫女,如今恰巧,那个柳姬就很不错。
一箭双雕。
儿子动了老子的女人,恐怕多心胸宽广的男人,也会留下疙瘩,更何况昌平帝这个心眼不大的君王。
以往,前廷后宫界限分明,皇后即便有心算计,也根本无法施行,如今换了岫云宫,最大难题已迎刃而解。
她掌着宫务,又筹备宫宴,天时地利人和,谋算半阴半阳,计划成功几率很大。
若此计一成,立即便能将东宫打击下去。
皇后连日阴霾一扫而空,魏王陈王跃跃越试,事不宜迟,母子三人快速商讨一番,安排各自负责任务,便立即散了。
宫宴就在下午,时间紧迫。
皇后随即招来胡嬷嬷,悄声如此这般吩咐下去,末了,她嘱咐道:“嬷嬷,此事十分要紧,你亲自去办。”
胡嬷嬷谨慎应是,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风险,况且每人能力不同,不亲自经手,她也不放心。
一场阴谋悄悄展开,很可惜的是,纪婉青的眼线崔六娘级别不够,她未能提前收到风声。
午后有宫宴,纪婉青早早用了午膳,小寐片刻,便起来整装。
描眉画唇,换了一袭玫瑰红镶明黄边的凤纹宫裙,戴了一整套嵌红包赤金点翠头面,她就着宫人捧着的铜镜打量片刻,点了点后,“可以了。”
实际上,她平日在屋里并不喜欢浓妆艳抹,更爱清新浅色的衣裳。只不过,这出门赴宫宴,她是太子妃,代表着皇太子以及东宫的脸面。
纪婉青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打扮得雍容华贵,一准没错。
她就着宫人搀扶,转出楠木座地大屏风,见高煦已坐在炕几一侧,正端了茶盏,微微撇着茶叶沫子。
他今晨出门前,告诉她午后会回来,与她一起出门。
“殿下,”纪婉青轻唤一声,笑道:“殿下回屋,也没使人告诉我一声。”
他现在回屋,早不让人通禀了,“我知道殿下等着,一准儿会快一些。”
“无妨,孤不过略坐了片刻。”
高煦知道妻子爱淡雅打扮,他也颇觉合意,不过偶然一回盛装打扮,也教人眼前一亮,他站起身,细细端详她,“很好。”
纪婉青嗔了他一眼。
时候不早了,小夫妻说了两句话,便携手出门,分别登上轿舆,一前一后,往荷风馆左侧的听雨筑。
听雨筑是专用于设置宫宴的。
皇家少不了宫宴,先帝虽自诩风雅之士,但也不得不考虑各种实际问题。这听雨筑虽名为筑,但面积却非常之大,正常规模的宫宴,它都能轻松容下。
“皇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离得远远,太监便高声传唱。皇太子夫妻地位尊崇,面对除了帝后以外者,他们便是君。
因此纪婉青随着高煦步进大殿时,殿中基本来齐的宗室朝臣已起立,相迎见礼。
“诸位免礼,起罢。”高煦声音温和,微微抬手。
既然有太子在,纪婉青这太子妃便无需多言了,等诸人起身,他们夫妻便率先落座。
宴席虽是无分前廷后宫,一起举行,实际上,男女大防还是有的。
玉阶之下,男女分开,中间隔着歌舞台子与空地遥遥相望,泾渭分明。
皇太子夫妻的位置,自然分别在男女席最上首,纪婉青落座后,旁边就是安乐大长公主。
安乐大长公主细眉长目,神色平静,年虽四十余,但看着不过三十五六。
对于这位关照过幼年太子的姑祖母,纪婉青只见过几面,总体印象不错,她是晚辈,便主动打个招呼。
安乐大长公主露出微笑,点了点头,回了两句。
不待两人多说话,一声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门突兀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帝后来了,诸人纷纷站起迎接见礼。
一阵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过后,玉阶上首传来昌平帝的声音,“诸卿平身。”他听着心情不错。
纪婉青规规矩矩,随大流起身,再入席。她不动声色扫了大殿一圈,这回宴席多了两个人。
一个当然是柳姬。她固然无份位,但架不住正得宠,于是便随驾而来,陪了个末席。
昌平帝这行为以前常有,诸宗室朝臣司空见惯,也不以为然,皇帝女人他们也不会打量,只当看不见。
而另一个,则是未来的魏王继妃秦采蓝了。
皇后亲自领了未来儿媳赴宴,并提前在女席加了位置。进殿前,她交给对方一个隐晦任务,“采蓝,稍后宫宴人多,你便随着太子妃吧,你们二人,莫要胡乱走动。”
其实,她是让秦采蓝看着纪婉青,不要让后者随意走动,以免刚好撞上太子,解了她精心布下的局。
太子妃再不得宠,也是太子的女人,一旦凑在一起,便前功尽弃了。
秦采蓝并不了解前因,这隐晦命令的深意当然不懂,只不过,她也不是笨人,顺利抓住了皇后话里的重点,“她与太子妃二人”、“莫要胡乱走动”。
她点了点头,“采蓝知晓。”
进了大殿后,秦采蓝行了礼,便随着宫人,往女席方向而去。
她的位置是皇后特地赏赐的,可以不按照品级排序,刚好就在太子妃席位斜后方。她坐下后,对纪婉青点了点头,轻唤一声,“太子妃娘娘。”
纪婉青眼睫微微一动,微笑大方自然,侧头轻点头,以作回应,“秦二姑娘。”
她从前唤对方“采蓝姐姐”,对方唤她“青儿妹妹”,只是这两个称呼已不合时宜,二人不约而同,俱避过了。
秦采蓝是板上钉钉的魏王继妃,坐在这个位置没人诧异,她与周围宗室女眷打招呼,大家也礼貌回应。
很快,宴席开始了。
昌平帝这次举办宫宴,目的就是君臣同乐,联络联络感情,没有其他重要任务。歌舞起,佳肴美酒鱼贯而上,气氛很快热络起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皇帝心情格外好,下面的朝臣自然放得开,酒酣耳热之时,有小太监进殿禀报,“启禀陛下,承德猎场署官方亭在外,欲求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除夕,祝亲亲们阖家团圆,幸福美满!再预祝亲们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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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五十八 章
大殿中心的高台, 一水儿美姬翩翩起舞,昌平帝持樽观看一阵, 觉得不甚尽兴,便大手一挥, 让他的新宠柳姬上场,好生舞蹈一番。
玉阶上的皇后目露嘲讽, 即便普通良家女子, 也不会当众歌舞,可见在昌平帝心目中, 这柳姬便是个彻头彻尾的玩物罢了。
这个中道道,柳姬并不清楚,她兴致勃勃奉旨上台, 选了曲调热烈的伴乐, 水袖一扬,便独舞了起来。
她自小是被当妓.院头牌培养的, 既识字也能跳会唱, 偏就是礼仪规矩, 一点俱无。此刻一袭水红色绡纱宫裙,轻薄而若隐若现, 随鼓乐激烈舞蹈中。
说句实话, 柳姬是舞蹈是非常不错的,肢体语言表现得淋漓尽致,配上那丰胸肥臀细腰,大片将露不露的雪白肌肤, 可谓惑人心魄。
只不过,她的身份是皇帝的女人,就很尴尬了。
纪婉青瞥了眼对面,高煦神色不变,只漫不经心啜着杯中酒,而其余皇子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皆将视线投到别的地方。
她暗暗一笑,自己是女的,倒没这些子顾忌。
纪婉青纯粹当看戏,兴致勃勃间,甚至还能在心里点评两句,不过旁人可觉得难以忍受。
“真是有失体统!”
柳姬激烈舞蹈同时,不忘用目光勾缠玉阶上的皇帝,偏昌平帝觉得颇为新奇,大声喝彩,与她眼神交流。
坐在一旁的安乐大长公主蹙眉忍了又忍,终究低低说了一句,“这等女子,如何有资格入宫侍奉君王?”
她坐不住了,立即站起离席,由宫人伺候着往更衣的偏殿去了。
有人带了头,早如坐针毡的少数古板妇人以及老臣,也借机离席如厕,拒绝继续待着。
宴席有人退下整理,实在太平常了。又因更多人不敢扫皇帝兴致,于是,大殿人员整体变化并不大。
这小插曲,并没影响台上阶上二人。好不容易,柳姬一舞罢,昌平帝很满意,抬手命人赏了。
她最后抛了个媚眼,才下了台,退回末位。
既然她下去了,就有歌舞班子重新准备,看样子要恢复正常了,不少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新一批舞姬到底没能登台,因为在这个短暂的间隙,有小太监进殿禀报,“启禀陛下,承德猎场署官方亭在外,欲求觐见。”
皇后心跳陡然加快一拍,她飞快往皇子席位上瞥了眼,又动声色移开视线。
陈王不喜血腥,早一步借口更衣离了席,魏王却安坐,母子二人迅速交换了眼神。皇帝心情很好,已经成功了一半。
果然,昌平帝大手一挥,“叫他进来。”
皇帝对这人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方亭每年都煞费苦心,逮了足够的成年雄鹿献给他。
“宣,承德猎场署官方亭,觐见!”
传唱太监一声声报出去,无需多久,一个长脸尖颌,蓄了一把山羊短须的中年男人进了殿。
方亭一身整齐的青色官袍,恭敬行了叩拜大礼,昌平帝心情不错,叫起后笑道:“方亭啊,你不好好打理猎场,求见朕作甚?”
“启禀陛下。”
方亭恭敬拱手,忙不迭讨好道:“托陛下洪福,去年至今风调雨顺,猎场水草丰美,林木茂盛,珍禽猛兽愈见多矣。”
他先拍了一通龙屁,随后进入正题,“往年品相上佳成年雄鹿不过二十出头,今年竟有五十余,可见正是陛下恩泽天下之故。微臣不敢耽搁,便斗胆献于御前。”
方亭官职不大,本来不敢往宫宴上凑,不过他底下一个下属无意中提起,说陛下甚爱此物,若是献于御前,说不定有大褒奖。
官员的大褒奖,当然是升职了。方亭在猎场带了七八年,早努力谋划往上爬,当时一听,心中便大动。
他以往因为献的鹿品相极佳,蒙皇帝召见过一次,深知皇帝对此物有多喜爱,下属说的话,不无道理。
当然,方亭也很谨慎,他先往行宫那边使了重金,打听到昌平帝最近心情极好,方敢凑上来的。
这回他赌对了,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当场给他提了官位,让他立即升任了太仆寺寺丞。
太仆寺是管马的,寺丞是从六品,虽官职同样小,但却是京官了,不用再憋在承德,已成了属于六部官员之一。
官品差不多,但里头已有了质的飞跃。
方亭大喜过望,忙叩谢隆恩,末了,他还讨好地说了一句,“这五十余头雄鹿,捕回来后,已精心料理了一段时间,正是气血两旺之时,陛下即可用之。”
好吧,昌平帝爱的实际是鹿血,这点不少人知道的。
“好!”
五十余鹿,其实皇帝一个人是用不完的,他酒酣耳热,兴头正高,便立即吩咐道:“既然如此,那边牵几头来,当场取了血,朕与诸位爱卿一起用也。”
昌平帝此言一出,皇后眸光微动,喜意一闪而逝。
成了!
事至此已成阳谋,皇帝当场赐了鹿血,谁敢不喝?而后续安排,她早已布置到位。
新鲜鹿血于高氏男子而言,是无副作用的烈性春.药,对于这种失控的极端欢愉,有人极其喜爱,而有人则万分厌恶。
昌平帝是前者,而高煦则是后者。
与皇帝目中隐隐现出亢奋之意不同,他在外万年不变的温润笑意终于敛了,垂下眼睑,遮住眸中阴霾。
半响,他抬目,遥遥看向纪婉青。
纪婉青视线刚好掠过他,二人目光交缠片刻,她发现他眸色很复杂,似乎有些不悦。
她很讶异,高煦伪装很好的,怎么突然这样。
不过,他到底城府足够深,些许情绪转瞬不见,晃眼已恢复平时模样。而纪婉青并不知高氏男子这桩隐秘事,疑惑片刻,也只得压在心里,打算回去再问。
高煦微微侧头,瞥一眼侍立在旁的张德海。
张德海心领神会,他也焦急,不过只能伺机下去,让心腹设法传话太子妃,让太子妃尽快离开宫宴,到太子身边来。
是的,皇帝发了话赏赐,谁也不能不赏脸不喝,除了早已离席者可避开,在座不少人面如土色,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坐着。
好吧,其实其余朝臣,也不是个个喜欢喝生血的。
各人心思百转这片刻,五头健壮的成年雄鹿已经被拖上来了。
这些鹿身形优美,非常有力气,不过被大力太监死死压住,动也不能动。
当场放血很残忍,狠狠一刀子往雄鹿咽喉刺去,凄厉的鹿鸣声骤响,让人心肝发颤。除了昌平帝饶有兴致地观看以外,女席这边,绝大部分都已闭上眼睛。
端坐在末席的柳姬面色青白,她再如何,这方面也是个寻常女子,一时只觉胃袋中翻涌,血腥气与惨鸣声让她几欲作呕。
侍立在一旁的,是行宫指派来伺候她的宫女,宫女低声劝道:“姑娘,不如我们先下去?”
柳姬这位置,正好在殿门边,偷偷溜出去不难。她方才颇为不满,如今却觉得正好合意,忙不迭悄悄站起。
宫女上前搀扶她,不想却带到了桌案上一盏羹汤,泼脏了柳姬大片裙摆。
柳姬也顾不上了,赶紧猫着身子,与宫女一同闪了出去。
大吐特吐一番,她脸色惨白靠着廊柱歇了半响,才勉强缓了过来。
“奴婢有罪,请姑娘责罚。”
宫女瞥一眼柳姬妾有大片明显污渍的裙摆,福身请罪后,又道:“不若,奴婢伺候姑娘去换身衣裙?”
即便寻常男子喝了鹿血,也是急欲行房的,柳姬本打算避一下便回去伺候,如今却不行了。
夏天衫裙轻薄,她不但污了裙子,就连大腿一整片几乎都黏腻腻的。
幸好羹汤不烫,柳姬蹙眉,“还不快些。”
“奴婢领命。”
宫女垂下眼睑,福身应了,便领着柳姬往听雨筑外面行去。
热气腾腾的新鲜鹿血,被放进银制小缸里,接着,被倒进一个个银制广口大碗中,被太监鱼贯送到皇帝面前,以及男席的各个案桌上。
扑鼻的血腥味充斥整个大殿,高煦无法避免忆起某件旧事,他温润神色终于收敛了,只沉默扫了眼这碗热腾腾的鲜红鹿血。
昌平帝兴致极高,笑道:“爱卿们,此物上佳,诸位无需拘谨,用后便自行归府即可。”
鹿血本补精壮阳,男人喝了,自然是想着某件事儿。这地儿是行宫,朝臣们不敢乱来,皇帝善解人意,便表示随后散宴即可。
话罢,他一仰而尽。
到了此处,这一碗鹿血谁也不能不喝。
高煦微微吸了一口气,端起银碗,在张德海担忧的目光下,一口饮尽。
皇帝已被太监宫人伺候着往后面去了。高煦薄唇紧抿,将大碗搁下,站起往殿外行去。
张德海最后瞥一眼女席,见纪婉青虽因时间太短未收到通知,但也注视着太子,看样子打算随后就来,他方稍稍松了口气。
不过他依旧忧心忡忡,因为主子对这鹿血很敏感,起效时间要比寻常人快太多,他怕太子妃时间预算错误,会赶不上。
张德海没打算找其他女人,毕竟主子多年来极厌恶女子,唯独一个太子妃,在大婚后能近了他的身。
鹿血壮阳,纪婉青确实打算离席回清和居去,不过张德海临走那个隐晦眼神,却让她怔了怔。
她直觉有问题,心下一紧,也不废话,率先便于女席站起,对上首皇后告退离去。
鹿血对常人有效,哪怕旁人不知道高氏男子的体质,纪婉青要回去,也是常事。哪怕她并不得宠,皇后也不能在明面上阻挠。
她眸光闪了闪,“也好,你们先下去洗漱一番罢。”
女席绝大部分面色惨白,更有甚者晕血,已经有些昏阙。纪婉青面色很难看,整理一下耽搁不了多少时候,皇后的话很平常。
说完,她瞥了一眼秦采蓝。这话里的你们,就是她与太子妃了。
为防纪婉青凑巧横插一脚,让计划失败,皇后早准备了人绊住她。高家男儿,对鹿血反应很快,只需拖延些许时候,便可以了。
纪婉青不好预感更强烈,她也不多言,立即敛目行礼,往殿外而去。
秦采蓝也一同跟上。
“诸位也散了罢。”
居高临下看秦纪二人离开后,皇后微笑说罢,便站起,被宫人簇拥着离开。
一转出前殿,皇后立即抬手,宫人太监们会意,放缓脚步落后一截,她低声对胡嬷嬷说:“嬷嬷,你命人多注意着,万万不能出岔子。”
到了这个时候,计划已经成了七八,她既兴奋,也有些紧张,忙嘱咐了胡嬷嬷。
胡嬷嬷应了,随即与身边的大宫女翡翠耳语几句,两人匆匆离开。
后面的宫人虽无法听到话语,但动作却是看到的,崔六娘瞳孔一缩,立即察觉不对。
她借着随大队紧赶上去的机会,不经意对队末一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方才胡嬷嬷翡翠之事,小宫女也看得分明,她心领神会,在下一个拐角位置装作步履匆匆扭了脚。
她痛得脸色惨白,旁边同屋的两个小宫女安慰两句,也不敢久留,只得嘱咐她自己回去,便急忙追上队伍了。
她们会帮忙瞒着,毕竟小宫女的生存不易,也不敢出错,就怕被撸了差事,大家都是这样互相帮忙过来的。
好在皇后出行,前呼后拥几十人,最末尾的小宫女少了一个,并不容易让人察觉。
这那个“扭伤脚”的小宫女,一等队伍走远,便立即站起,匆匆按原路折返。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撒花!!阿秀祝亲亲们狗年大吉,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人旺福旺运气旺!!!
(*^▽^*)
比心心! 让我们在新的一年里,携手共进!!
此乃存稿箱发射。因为阿秀今天时间凑不上呢,所以昨晚码好就先存上了,投雷的宝宝们,阿秀明天一起感谢哒~59、第 五十九 章纪婉青不祥预感愈盛, 她一出了殿门,便加快脚步, 匆匆往听雨阁之外行去。
这听雨阁追求曲径通幽,外面围了一圈茂盛花木, 虽不高,但小径弯弯曲曲, 轿舆进不来。因此即便是皇帝, 也得在外面下了龙辇,再步行穿过。
她步履匆匆, 不想后脚出来的秦采蓝,却追上来,“太子妃娘娘, 我们不是先去洗漱么。”
两人曾经非常熟稔, 如今一焦急,她便伸出手, 紧紧拽住纪婉青的衣袖。
夏天.衣裳轻薄, 可经不起大力拖拽, 万一出了岔子,将极损太子妃形象, 纪婉青脚步顿了顿。
她倏地侧头, “你要拦我?”
秦采蓝不是笨人,事到如今,当然已隐隐察觉出违和,她虽无法分析出一二, 但心下却清楚,皇后交给她的任务就是稍稍阻拦太子妃。
皇后是未来婆母,直接掌控了她日后生活的好歹,她拒绝多想,却下意识照做。
纪婉青这瞬间的目光极其犀利,直接戳破了那张纸,她有些狼狈。
“不,不是的。”她心肝一颤,下意识松开手。
纪婉青懒得多说,稍停顿半秒,立即举步前行。
只是皇后的安排,却不仅仅只有秦采蓝,她这路走得一点不通畅。
纪婉青心焦如焚,脚下生风,来往宫人太监自觉退到一边,并行礼。
其中一个小太监退得有些急,猛撞了身边一宫女一记,宫女手上捧的托盘被碰歪了,托盘上的羹汤佳肴便立即倾斜下来。
纪婉青拽地的宫裙立即污了一大片,玫瑰红的软烟罗一遇汤水油迹,立即深了颜色,十分明显。
肇事太监宫人立即跪地,磕头请罪并求饶。
纪婉青几乎要冷笑,这里是皇帝举行宫宴的地方,哪个笨手笨脚的太监宫人能被选进来?更何况,她可是太子妃。
这两个人显然是已定下的弃子,出列跪地求饶时,却刚好挡在她面前。这地儿是回廊,左边是墙壁,右边是栏杆,她被截住去路。
这两人肯定拦不了不久,却恰恰说明了时间的紧迫性。
“去内务府自行领罚。”
纪婉青心念电转,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对秦采蓝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去梳洗一番。”
大殿的官眷也开始散了,太子妃狼狈不堪被看见,固然有损形象。但事情紧急,她是完全不在意这事的。
她想的是另一遭。
秦采蓝是一个,泼汤太监宫女是一个,若再由原路登轿舆离去,不知道还有多少幺蛾子等在前面。
她不如先按对方意思去梳洗,麻痹对方,再设法脱身。
纪婉青主意一定,当下也不耽搁,直接折返,往专用于更衣的小偏殿行去。
秦采蓝心绪复杂,但她是松了口气的,她没拦着,对方也留下了。
站了片刻,她才转身跟上。
纪婉青已经走出一段,方才混乱间稍离片刻的何嬷嬷回来了,她神色凝重,走到近旁悄声禀报,“崔六娘那边紧急传信,说皇后正有筹谋,很要紧,方才已把胡嬷嬷翡翠打发出去了。”
“还有,方才张德海那边打发人悄声传话,说殿下让娘娘赶紧回去。”
纪婉青心下一凛,脚下又急切了几分,已将速度提升到人前极致。
其实,从散宴到现在,才过去了不足半盏茶功夫。一行人来到更衣的小偏殿,这地儿还有不少官眷在,大家方才被吓到了,胃中翻滚,不得不来整理一番。
更衣室数量有限,因此供应紧张,而秦采蓝因方才的事,觉得颇为难以面对太子妃,来到这地方认为已完成任务,便低头顿住脚,没再跟进去。
这正合了纪婉青的意,看来,对方是打算把她耽搁在更衣室。
她领着几个大宫女,立即进了屋,同时对何嬷嬷打了眼色。
何嬷嬷心领神会,领着剩下的人牢牢守在门外。
“把屋门拴上,你们见机行事。”
纪婉青完全没有更换衣裙,或者处理油污的打算,她吩咐一句,便已进了里屋的小隔间。
这小偏殿,虽被设为如厕的更衣室,但它的构造,却是与一般房舍无异。
大户人家乃至皇家宫室,日常起卧的屋子,都设置了居住应有的区域。诸如睡觉的内寝,见客的堂屋,平常活动的稍间或暖阁等等。
当然,还有一处,就是如厕的小隔间。
纪婉青直奔而入的,就是本来应用为入厕的隔间。
这种隔间,皆设置了一处小门的。小门的用途,就是用来运送污物。
古代的大户人家,相当忌讳某些事情。其中一样,就是每日排泄的便溺,是绝不能经过主子出门的所有门户的,他们认为这样会沾染了污秽。
民间大户都这样,更何况皇宫?
于是,便有了专供污物的出入的小门、后门。
古代很讲究这些,若让贵人与屎尿同门出入,此等奇耻大辱,他们或许宁死不屈。
纪婉青倒不在意这些,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大不了,就当进个公厕吧。
这处小门的防守,应该会薄弱很多,她唯一担忧的,便是小门会被人锁上。
她匆匆进了小隔间,直奔那处隐蔽小门,一看,竟真被锁住了。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
纪婉青将其余人留下来,仅带了一个梨花通行,一来人少不引人注目,二来,这更衣室还需要装些模样。
梨花贴身伺候多年,当然不会说些主子贵体,不能走小门之类的废话。她推了两把门,掂量一瞬,咬牙道:“娘娘,不若奴婢几个撞开它。”
小门比寻常门户单薄很多,撞开不是不行,但动静肯定也大。纪婉青沉着脸打量小门片刻,道:“不要撞,你找个东西来,我们撬锁。”
涉及到主人居室,不能让人随意开门入内,因此这类小门,门锁都安在里头。因此她一眼过去,能看见簇新的黄铜小锁。
小铜锁锃亮,非常新,看来人家预防万一,连小漏洞也考虑过了。
不过好在,铜锁虽新,但拴锁的小门环却很旧了,纪婉青探手触摸,门环已经有些摇晃,应该不难撬开。
她在附耳在门上倾听片刻,外面很安静,看来上了锁后,就没有安排人守着了。
纪婉青没猜测错误,皇后今早才下命令,时间匆忙不说,且听雨阁还是大宴朝臣的地方,皇后有人,但人数不算多。前面各种布置已经尽去了,这里便锁上了事。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太子妃本世家贵女出身,既不得宠又不知道发生何事,没人觉得她会去走这道小门。
不过,她们都错了。
纪婉青反应快捷,当机立断,丝毫不忌讳所谓污秽。梨花力气大,几下子撬开一边小门环,她便立即从小门而出。
后面很冷清,与前殿相比,如同两个世界,正合了她的意。
纪婉青只当去公厕,直接经了小太监抬污物的后门,再穿过茂盛的花木丛,出了听雨阁范围。
好不容易脱身,当然不可能折返前面乘坐轿舆,于是她辨认方向,提起裙摆,立即急奔往清和居方向。
这般奔走,其实速度比乘坐轿舆快多了,就是辛苦了些。
纪婉青一路上避开人,多捡小路走,好在这岫云宫就是花木繁多,她成功隐藏了行踪。
这般急急奔跑,不想却在一处小岔道拐出时,差点迎头撞上一行人。
“太子妃为何还在此?”
对方为首一人,正是散宴后不愿坐轿舆,正漫步于行宫内的安乐大长公主。她一见纪婉青,大吃一惊,“太子喝了鹿血,你还不赶紧回去伺候?”
大长公主不是蠢笨之人,一眼扫过去,见纪婉青裙摆有污迹,跑得额际一层薄汗,身边却仅仅带了一个宫女,立即知道事有不妥。
她急了,立即拽住纪婉青,凑近耳边低声道:“高氏一族,男子体质敏感,对鹿血反应尤为剧烈,非常快且无法自控!”
纪婉青栗然一惊,皇后种种不同寻常的行为,立即有了解释。
本估摸着时间还算充裕,但现在不行了,她心焦如焚,一时怕皇后另有算计,高煦会着了道,一时又怕他受不住,会宠了其他宫女。
纪婉青来不及答话,提起裙摆,就要加速奔跑。
不想,却被安乐大长公主拽住了。
“清和居距离有些远,你先往湖边那几处水榭看看去。”
不论对于高氏男子的体质,还是对于岫云宫的了解,大长公主都远远胜出,她瞬间便给出了最好建议,“你往这边小道穿过去后,沿着湖边走,能省小半路程。”
“至于这边路上的人,就交给我吧。”这所谓路上的人,指的是皇后的耳目。
太子妃大婚后“被冷落”,安乐大长公主当然知道,只是如今看着,事实却并非如此。她怜惜太子,只有高兴的,于是,便将遮掩纪婉青行踪的事揽了过去。
大长公主当然有自己的能量,且高煦曾经说过,姑祖母对他很不错,幼时多有扶持,纪婉青并不存疑。
情况紧急,她也不啰嗦废话,直接一点头,按对方指点,冲进小道,往湖边水榭方向奔去。
60、第 六十 章
高煦端起那碗御赐的鹿血, 面无表情喝下,临行前瞥一眼纪婉青, 便站起离去。
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们,以及皇家一众宗室, 昌平帝是不会亏待的,毕竟大家都姓高, 谁不知道谁?
孙进忠早命人备下干净的年轻宫女, 以及就近的宫室,宗室亲贵们喝了鹿血后, 自可过去享用。
高煦刚踏出殿门,便有小太监殷勤上前,“殿下, 请随奴才来。”
“不必。”
他淡淡扔下一句, 便直接下了台阶,往外而去。
小太监倒也不以为意, 毕竟太子殿下就居于岫云宫内, 不愿意在外头也是常事, 只躬身恭送。
出了听雨阁范围,在登上轿舆前, 高煦脚下略顿, 侧头看向隐带急色的张德海,“你立即命人传信太子妃,说孤让她回去。”
他声音已经有些暗哑。
张德海连忙应了,一时也顾不上精心布置下的人手, 只急急再次下了死命令,必须尽快把话传到位。
人手折损可以再布置,主子明显没有宠其他人的意思,这边可就耽搁不起了。
高煦登上轿舆,大力太监赶紧抬起,以最快速度往清和居方向折返。
岫云宫建筑密度极低,虽说听雨筑邻近荷风馆,而清和居就在荷风馆右侧,但事实上两者距离并不近。
行至一半路程,轿舆内便传出高煦暗沉的声音,“张德海,往湖边水榭去,你先命人去准备冷水。”
高氏男子对这鹿血果然万分敏感,他已觉浑身热血沸腾,某处坚硬如.铁,一腔欲念几欲喷薄而出,已无法压抑。
他需要冷水,不能再等。
自太.祖以来,在高家的男子的认知里,这喝了鹿血,不论意志多坚定者,都是无法抑遏的,必须通过敦伦纾解。
只不过,这条定论,却曾在高煦这里碰过一次壁。
六年前,也是昌平帝当场赐下鹿血,他不得不喝。那时候的高煦才刚满十四,已届准备启蒙人事的年龄,也是凑巧提前了几日罢了。
那时候皇后把持宫务已多年,东宫羽翼未丰,她灵机一动,竟使出了一个极恶心人的手段。
前来为太子启蒙人事的宫女,竟有数分肖似元后。
高煦本心有疑虑,见那宫女低着头凑上来,欲伺候主子解衣,他虽热血沸腾难自控,但依旧先稍退半步避开,低喝一声,让对方抬首。
那宫女领了这个任务,已有必死觉悟,当即牙根一咬,也不抬头说话,只按皇后吩咐,缠上去逗引太子。
只是高煦却没着道,他先一步掐住对方下颌,强迫她抬头。
这个角度,凑巧又让宫女更神似元后。
在高煦心中,母后形象不可侵犯,更别提是与她相像的女子欢好了,他当即怒极。
他本以在爆发边缘,双目赤红,察觉皇后龌龊心思,眼前又是那张颇为神似的面容,脑子嗡一声后,他一脚踹中宫女心窝,宫女飞起砸到金柱上,生死不知。
母后被亵渎,高煦厌憎至极,他不但日后再不喜宫女近身,且当时,也是命人准备了冰水,硬扛过来的。
他算是亲身证明了,高家男子若要硬扛,也不是抗不过去的,虽然极其艰难。
是的,高煦打算,若妻子赶不过来,他就硬扛过去。
从前他极排斥女子近身,如今亦然,只是多了纪婉青一个特例而已。
他就没想过宠其他女子。
张德海飞速指挥轿舆,很快便来到了临湖几个水榭前,他选了最近一处,吩咐停下轿舆,“殿下,已经到了。”
高煦大掌攒拳,轻微“咯咯”声响,浑身肌肉绷紧。不过他意志力过人,步下轿舆时,虽动作较平日缓慢了些,但依旧看似镇定。
张德海很了解主子,见状便知不好,他忙连声催促,让接应之前打发去取浴桶水桶的人,又赶紧让人先去打湖水上来。
“殿下,奴才伺候您进去。”他上前欲搀扶主子。
高煦却抬手止住了,他扫了这座最大的水榭一眼,却指了指后方,“去左边最小那处。”
不是每个人都爱喝生血的,皇帝御赐鹿血时,陈王却刚好离席未归,当时,高煦便察觉有异。
他不得不喝,也因此估摸着,纪婉青可能赶不过来。
对方必然另有谋算,只是高煦却必须找个地方歇脚,他扫了这几处水榭,选了最破旧最窄小的一处。
一行人匆匆往那处而去。
这水榭果然很小,只有房舍一处,共三间。且因长期没有贵人踏足,这水榭附近花草少有修剪,有些凌乱,生长茂盛簇拥房屋,有些枝条甚至已经挨到墙壁了。
张德海推开水榭大门,将主子扶进里间。
屋里明显打扫并不频密,简单的家具及摆设上,已经沾了一层浮尘。不过,这些并不重要,高煦一进门,扫了屋内一眼,先命人检查一番。
这是必须的,张德海用帕子抹干净床榻上的尘土,请主子坐下,他便立即领人检查起来。
过了半盏茶,外面取浴桶水桶的人回来了,检查并未发现异样,他禀告了主子,留两个人在屋里伺候,立即匆匆出门。
水榭临湖,取水不难,一桶桶冷水很快抬进来,注入浴桶当中,有七八分满。
“殿下,好了。”
这么盏茶功夫,鹿血功效全面爆发,高煦斜倚在床榻上,剑眉紧蹙,面色潮红,身躯崩得紧紧,平静已经维持不住,他低低粗喘息着。
“都下去,取冰回来。”
上位者体面尊严尤为重要,高煦自不愿狼狈一面现于人前,他挥退伺候的人,方睁开一双赤色愈盛的眸子。
他站起,衣裳鞋袜皆未动,直接跨入浴桶中,盘腿坐下。
这湖水,是太监潜入湖底打的,因虽是炎夏,但水温依旧沁凉,让燥热难耐的高煦立即精神一振,头脑也清醒了些许。
他盘腿坐好,默念当初楚立嵩教导的心法,开始行气导血。
当初,他就是靠冰水以及这套心法,才硬扛过来的。
二者缺一不可。
他抱元守一,专心运行功法,默默引导沸腾的血气,与几要爆发的欲念相抗衡。
外面,张德海亲自守着内屋门户,一边打发人去接应取冰块的,他亲眼目睹六年前那次,当然明白冰水的重要性。
随后,他又命人往听雨阁方向而去,好接应纪婉青。
主子六年前扛过去有多艰难,瞒不过张德海,一次侥幸过了,第二次也不知道行不行,太子妃赶过来才算稳妥。
一拨拨人打发出去,此时小水榭处就剩连同张德海,就剩四五个人。他自己守了门,命剩下几个人,在水榭数条必经通道处守着,一发现情况,便立即扬声示警。
“这冰怎么还不来?”
张德海当然知道,要运冰比运浴桶等物难太多了,只是此刻急需用冰,度日如年,他焦急得来回踱步。
高煦确实急切需要用冰,因为这湖水已渐有压抑不住之感了,他浑身燥热,已无法专心运行功法。
功法刚被迫停止,那灼热欲念瞬间燃烧,他猛地睁眼,正要吩咐张德海加水,不想,却听见内室小隔间处,传出轻轻的“咯”一声响。
他倏地转头,一双锐意尽放的眸子盯向小隔间房门。
“此处究竟是何处?荷风馆不是很近吗?”
再说那被弄污了衣裙,正匆匆跟随宫女去更换的柳姬。
她来了行宫不足一月,一直待在荷风馆与昌平帝胡天胡地,卖力讨好。这岫云宫风景瑰丽不假,可惜她一直没有闲暇细看,除了今日到听雨阁赴宴,她甚至连荷风馆亦未曾踏出过一步。
听雨阁这种大宴朝臣的地方,当然不可能为她一个无名无分者准备更换衣裙,因此她必须折返替换。
这宫女是内务府指派来侍候柳姬的,大半个月来还算尽心尽力,这临时的主仆,也算建立了初步信任,因此她当时不疑有他,便跟着对方离开了。
听雨阁临近荷风馆,但宫女领她离开的却不是正方向,在林木间左绕右绕,倒是越走越远。
柳姬没见识过行宫,也没出过荷风馆,一开始并没察觉不对,只是来时坐轿舆,却似乎并没这么远。
她有些烦躁,那宫女却说,宗室王爷亲贵们喝了鹿血,正安排了宫室行事,那处她们不便通过,绕远一点为好。
柳姬左绕右绕,已经不大能分清方向了,她只能接受了对方说法,忍了忍气,继续往前走。
只是又走了一段距离,她终于忍不住了,举目望了望四下陌生景色,“这里不是回荷风馆的路,你这贱婢,究竟要带我前往何处?”
柳姬虽不是个太聪明的人,但也没笨到彻底,她察觉到不对劲,干脆停下脚步,“赶紧折回去,我还要侍候陛下!”
她想着昌平帝喝了鹿血,这已耗了不少时候,也不知他有没有另寻了女人侍候,心下愈发焦灼。
“姑娘,这是荷风馆附近一处水榭,我刚才让姐妹先赶回去取了衣裙,拿到这水榭处,您换了再赶回去,也免了御前失仪。”
御前失仪,是一条不轻的罪名,当初伍庆同府里的嬷嬷,曾反复告诉过柳姬。
宫女虽被喝骂,但依旧一脸真诚,仔细解释清楚。而二人来的路上,她确实曾与几个宫女短暂接触过,对方急急离开了。
柳姬将信将疑,且这道路陌生,四下除了二人外,便不见人踪,她只得压了压火气,蹙眉催促道:“那快一些。”
“是的,姑娘。”
宫女立即福身应了,她一边带路,一边抬手往前一指,“姑娘,水榭后面有条小道,能省大半路程,不过就是偏僻狭窄了些,怕是难行。”
柳姬顺着对方所指方向眺望,她们正处于水榭背面,要想走正门,必须先绕一个圈,偏水榭附近花木异常茂盛,这圈子并不小,“那就走小道。”
宫女走在前头,闻言唇角牵出一抹笑意,顷刻掩下,她恭敬应道:“是的,姑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