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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41、第 四十一 章


    如今纪皇后一党正逢困局, 纪婉青刚接手暗探势力,便吩咐多多注意这方面消息。


    不过她没想到消息来得这么快, 隔日一早,何嬷嬷便取回来一张小纸条。


    “娘娘, 这是刘婆子刚递过来的。”何嬷嬷将纸条交给主子,又道:“我刚刚吩咐屋里几个人, 午膳前分时段出去走一趟。”


    高煦的信任让纪婉青颇为感动, 只是她仍然希望这批人手独属于自己,况且刘婆子已在清宁宫蛰伏多年, 她也不想横生枝节。


    于是,何嬷嬷提议混淆消息来源时,她便顺势答应下来了。


    反正有消息, 她半点不隐瞒高煦就可以了。


    纪婉青接过窄小的纸条, 定睛一看,“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为大业计, 钧儿你当有所取舍。”


    这纸条上字迹很普通很潦草, 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很合格的一个探子手笔, 大概因为时间紧凑, 上面就写了这么一句话。


    能特地送过来的,显然是要紧的消息,而据纪婉青所知,这魏王本名就是高钧。


    能称魏王为钧儿的人不多, 很明显,这是皇后对大儿子说的话。


    纪婉青秀眉微蹙,“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纪皇后一党面临危机,要立即下决断的,大约就是梁振轩一案了。她一个多时辰前才听说,这主审刑官张大人,已关押了好几名六部要员。


    危机升级,皇后母子大约想了个法子,要摆脱此事了。


    不过这个决定大约有些两难,因此皇后才会这般说。


    至于“为大业计”,这所谓的大业,只能是帝王大业,夺嫡计划了。


    那么究竟是怎么样的“取舍”呢?


    纪婉青一边打发人去前殿请高煦,一边回身到软塌上坐下,凝眉细思。


    易地而处,她大约会尽快与梁振轩等人撇清关系,争取将损失减少到最低。


    弃卒保车,想必张进今早的举动一出,皇后等人也是这么决断的。


    可魏王也不是傻子啊,能参与夺嫡多年,并一直被纪后一党奉为新太子人选,他必然知道这厉害关系的,何需皇后特地嘱咐?


    霍地,纪婉青眉心一跳。


    她想起了魏王妃。


    据她所知,这魏王妃正是那梁振轩的亲外甥女,当初皇后千挑万选,方选定了这么一个儿媳妇。


    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双方关系要掰扯清楚,似乎颇有难度。


    纪婉青心跳加快,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青儿,这是怎么了?”


    她想事情太过入神,高煦进门没让通报,他进来了她也未能察觉。


    纪婉青被心中想法所骇,寒冬腊月,白皙玉额竟被惊出了一层细汗。


    高煦在她身边坐下,抬手用丝帕给她抹汗,剑眉微蹙,“你细细与孤说了便是,莫要惊慌。”


    好端端的,纪婉青突然这般模样,再联想她刚接手了暗探,又是头回使人唤他回屋。她因何事惊慌,高煦已心中有数。


    对于已纳入羽翼下的妻子,他自然而然有了责任感,若出了什么事,不是还有他吗?


    高煦大手放在她的细腰上,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自己的夫君有责任心,纪婉青是很满意的,她忙将字条递过去,“殿下,这是今早传过来的消息。”


    “殿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高煦接过字条垂目扫过,挑唇冷笑一声,这皇后母子,果然当机立断,一见事情不好,割舍得干脆利落。


    纪婉青目光惴惴,他轻轻一叹,“就是你想的那样。”


    要断尾求生,少不得立即与梁振轩撇清楚关系。然而有魏王妃在,恐怕很难。


    皇家光鲜亮丽,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家。只不过,在阳关照射不到的地方,它某一面却极其阴暗。


    皇宫大内血腥从来不少,要“病逝”上个把人,其实并不难。


    “难道陛下不管吗?”纪婉青颤声问道。


    她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傻话,但话到嘴边,她依旧选择问了出来。


    纪婉青一颗心如坠冰窖,从前她便知皇家水深且浑,一旦到了要紧关头,那人命便如草芥一般低贱。


    只是认知归认知,亲身经历一番,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她与魏王妃有过几面之缘,对方虽骄矜,也有些蔑视她,但真远不到恨得要死的地步。


    鲜花一般的美人,被父母娇宠着长大,才十六七岁,正是最绚烂的的时候,如今,却……纪婉青战栗着,而同为皇家媳妇,她有一种深切的兔死狐悲之感。


    一双有力的臂膀搂住她,将她抱紧在宽阔的怀抱中,醇厚而熟悉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她,纪婉青有了依靠之感,她闭上美眸,紧紧偎依着她。


    大掌轻拍了拍她,她听到高煦低声安抚,“你莫要惊慌,你与魏王妃不同,你是太子妃,皇后可以使些小手段折腾你,但其他的,她不敢。”


    其实像对付魏王妃这般名目张胆,若非非常情况,皇后也是不敢的。


    皇家的儿媳妇,可以设法让其吃亏生病导致病故,但明面上,还是得保持和谐的,否则皇家威严何在?


    魏王妃太不幸运,她有了这么一个舅舅,已被昌平帝深深厌恶。


    再者,皇帝若并没打算放弃坤宁宫,那么皇后母子这举动,就是正平息他部分怒火。


    据高煦判断,重新扶持其一股势力与东宫抗衡不易,昌平帝权衡一番,最后必定会揭过此事的。


    皇后一党的举动,正好加速了事态发展。


    在皇帝默许的情况下,魏王妃只能被炮灰了,大家心知肚明,却没人有异议。


    纪婉青其实不是不懂,只是懂归懂,却不妨碍她憋屈。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赐婚对象是太子,高煦是一个明理有责任心的男人,因此她当初处境虽难,却还有挣扎的余地。


    若换了魏王般人物,恐怕等待她的,就是彻底冷落个一年半载,等热度下去后,再行“病逝”吧。


    纪婉青回抱高煦,力度很大很大。


    高煦又温声安抚几句,他心中有怜惜,她再聪敏能干,也不过年方十六罢了。


    “青儿,你也莫要太为那魏王妃伤感。”


    一种方法不大见效,高煦便换了一种,他徐徐道:“梁振轩勾结浙西大小官员,盗卖官粮多达二百余万担,且还巧立名目,收缴各种水脚钱、口食钱之流的赋税。”


    “农户耕种不易,又刚经历过一场大灾,如何有余力负担?”


    说道此处,他声音冷了起来,“半饥半饱混过一年,已算不错,甚至有些饥肠辘辘,不得不卖儿卖女,好换取口粮。”


    这话题很沉重,纪婉青不禁抬起头,静静听高煦说话。


    “魏王妃娘家不算豪富,当初她出嫁却十里红妆,琳琅满目,这里面有亲舅舅的大力添妆,几乎已占据了她嫁妆的一半。”


    “这里面便有梁振轩贪昧下的钱银。”高煦垂眸看纪婉青,道:“你想想被迫骨肉分离的人家,再想想饥肠辘辘,终日以薄粥饱腹的百姓,你就不会太为她感伤。”


    他眉目一片冷肃,“这等国之巨蛀,祸害百姓者,当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殿下说的是。” 经高煦这么一说,纪婉青伤感全无。


    是啊,想必梁振轩多年也补贴了亲姐娘几个不少,魏王妃既然得了实际利益,享受了不应得的百姓血汗,那么今日食了恶果,也算天理循环。


    她那些许物伤其类之感也尽去了,只仰脸认真道:“殿下为皇太子,真乃百姓之福也。”


    纪婉青突然明白,为何诸多中立保皇党,都默认皇太子为唯一皇位继承人。为何她亲爹对东宫如此推崇,宁愿与纪皇后临江侯府关系日渐紧绷,也坚持不改其志。


    高煦当得起。


    “是吗?”


    气氛渐松乏,他含笑抚了抚她的脸,挑眉问道:“青儿也知道百姓之福。”


    妻子目露激赏,大力夸赞,神色难掩崇拜,是个男人都会心情大好,高煦也不例外。


    “我怎么不知道。”纪婉青嗔了他一眼,“殿下莫要小看人。”


    “好,好,孤不小看你。”


    回应他的,是一声娇哼。


    魏亲王府。


    王府大气磅礴,庭院深深。后宅正殿雕梁画栋,乃魏王妃所居之地。


    这个一贯安逸的人间富贵乡,近几日来却一反常态,气氛紧绷压抑,来往宫人太监皆蹑手蹑脚,不敢多弄出丁点声音,唯恐遭了殃。


    偏偏越是紧张在意,越是容易出岔子,丫鬟手一颤,“噼啪”一声打碎了茶盏,她慌忙跪下请罪。


    “行了,笨手笨脚的,下去吧。”


    魏王妃连日心烦气躁,憋了一肚子气,不过这丫鬟是她陪嫁过来的,因小事太过责备不合适,她紧蹙眉心,挥了挥手。


    丫鬟忙捡起地上碎瓷,连爬带滚出了门。


    “娘娘,娘娘!”


    这时门帘子一掀,王妃乳母李嬷嬷冲了进来,她一脸惊慌,让正翘首以盼的魏王妃心中猛地一沉。


    “嬷嬷,可是舅舅那边如何了?”


    魏王妃娘家并非世家,父亲任三品光禄寺卿,官职倒能够上皇子妃之父,不过这位置却握不上太大权柄。


    她能被皇后选中,全因亲舅梁振轩没有嫡女,又非常疼爱她之故,舅舅就是她立身倚仗。


    如今这个倚仗眼看着倒下,她如何不惊慌失措。


    “娘娘,老奴刚命人打听到消息,那张进已将吏部左侍郎吕亮,以及户部郎中金立安、吏部郎中曹越都收押了。”


    魏王妃父亲因为关系太近,被勒令闭门候查,亲朋好友避之而不及。娘家无法第一时间得悉案件进展,她只得使人从别处探听。


    这样直接导致了魏王妃消息的滞后,大清早便发生的事,她快响午才获悉。


    她不可置信摇了摇头,喃喃道:“嬷嬷,嬷嬷你说什么?”


    实际魏王妃听得很清楚,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尽去了,梁振轩不是被冤枉的,且案件之大超乎她的想象。


    “娘娘,舅老爷眼看撑不住了,那我们日后如何是好?”李嬷嬷目露恐惧。


    古代是农业社会,动了朝廷赋税,便是动摇国本,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的。且古代讲究诛连,一旦案情过大,不但所有涉案人员,即便是主犯们的九族都跑不掉的。


    魏王妃娘家关系亲近,必然是其中之一。


    至于嫁入皇家的魏王妃倒能幸免,不过这正妃之位,肯定是坐不住了。


    魏王殿下平日与王妃关系融洽,但这又当得了什么,男人要翻脸,那会比翻书还快。


    魏王妃颓然坐回美人榻上,身躯微微颤抖,“还能如何,只能静观其变。”


    她虽出身不算顶尖,但自幼有强势舅家撑腰,过得是顺风顺水,没想到平生第一次遭遇挫折,就这般大。


    李嬷嬷愁容满面,不过她瞥一眼滴漏,还是劝道:“娘娘,先传午膳吧。”


    不吃不喝也挽回不了什么,魏王妃心乱如麻点点头。


    传膳的丫鬟下去了,只不过,这膳食到底没能传来,来的是另一群意想不到的人。


    这群人来得很突兀,连通传也没有,大喇喇闯进王妃正房内殿。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很快就撸好发上来了哦~(*^▽^*)昨天好几个亲亲在评论有疑问,阿秀简单说一下梁振轩这案子的严重性哒。


    这案子有原型,就是明初的“郭桓案”。当时在位的是朱元璋,直接就把六部侍郎以下皆处死了。足足处死了几万人啊!


    古代讲究株连,魏王妃娘家是跑不掉的了。


    所以她跟女主是不同的,女主是功勋之后,她是罪臣之女,即使皇后没动手,事后魏王妃的位置她也坐不住的。


    42、第 四十二 章


    庭院中一阵骚动, 紧接着喧哗声起。


    正殿两扇朱漆大门被大力推开,“砰”一声巨响, 门扇甩在相连的大隔扇上,猛地反弹回来。


    魏王妃眉心刚一蹙, 便听见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直奔内殿。


    她大怒,即便她倚仗眼看不好, 但好歹现在还是圣旨赐婚的魏王正妃,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她内殿?


    旁边李嬷嬷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一种不好预感油然而生。


    “娘娘,……”


    只是不待主仆二人交谈,那脚步声已经到了内殿门前, 雪青色的软缎门帘被一把掀起, 来人冲进了魏王妃寝卧。


    魏王妃定睛一看,却是一惊, 这为首之人她认得, 竟是魏王殿下的乳母裘氏。


    奶大皇子的乳母, 都是有功之人,且她们跟小主子有感情, 一般等主子开府封王后, 她们便跟出去荣养了。


    裘氏便是如此。


    不过她年纪不大,如今才四十出头,自觉有心有力,便协助魏王打理王府内务。


    裘嬷嬷很有体面, 连魏王妃日常也得礼让几分。只不过,这礼让并不等于可以跨越主仆之别。


    魏王妃本心情压抑,此刻也不废话,只冷脸沉声问道:“裘嬷嬷这是何意?”


    裘嬷嬷神情冷肃,也不吭声,只挥了挥。


    她后面立即出来十好个粗壮太监,将屋里宫人驱赶出去。


    内殿登时大乱,这下子,谁也看出不对劲了。李嬷嬷不愿意离开,她死活拽着身边太师椅,那太监狠击她的手,她痛呼一声,不得不被拖着出去了。


    魏王妃刷一声站起,警惕看向裘嬷嬷,冷声道:“你究竟意欲何为?”


    “殿下呢?本妃要见殿下!”她已经急乱,一拂袖,举步便往殿外奔去。


    “王妃娘娘不必去了,殿下不会见你的。”


    裘嬷嬷身躯肥硕,杵在门口。很容易将魏王妃拦下,她随即挥手示意。外殿转进一个老宫人,手里捧着一个填漆托盘。


    那填漆托盘上,赫然放着一段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绫。


    魏王妃瞳仁一缩,耳边听到裘嬷嬷冷冷声音响起,“老奴奉命,前来送娘娘一程。”


    纪婉青收到魏王妃已经去世的消息,比正式报丧早了一夜。


    与此同时,是明面上魏王妃急病,王府遣人召太医的消息。


    纪婉青虽然被高煦开解过,但心头依旧沉甸甸的,一夜辗转没睡好。


    不过即便没睡好,她次日依旧早早起来了。借口太子“微恙”需要照顾,她好几天没去坤宁宫请安了,如今再拖延不下去。


    纪婉青皱了皱秀眉,对于去给皇后请安,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


    “娘娘,不过就是个差事罢了,我们待不长,很快便回来了。”何嬷嬷一边伺候主子更衣梳洗,一边劝解。


    “嬷嬷,我知道的。”道理她都懂,不过并不妨碍她在屋里厌弃一番。


    纪婉青换上水红色百蝶穿花纹蜀锦宫裙,坐在镜台前,何嬷嬷给她选了一套赤金嵌红宝头面,等挽了发后,为她戴上。


    虽说尊者不就卑,但作为妯娌,魏王妃去世了,她实际不应该打扮得这般喜庆的。但问题是,丧报还没出魏王府,而纪婉青大婚没多久,往日都是华丽装扮,今日若突然一改风格,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整理妥当,纪婉青登上轿舆,往坤宁宫而出。


    跟在引路宫人身后,沿着熟悉的路径,在大红回廊下走了一段,便到了纪皇后平日爱待的西暖阁。


    “娘娘,这安平伯家的嫡出三姑娘,素有贤名,看着颇为不错。”这声音听着是胡嬷嬷的。


    皇后立即接话,“这三姑娘不过就是继室所出,且安平伯一贯态度暧昧,恐怕一个继室嫡女并不能让他下定决心。”


    很明显,皇后与胡嬷嬷正在商议的,正是魏王继妃的人选。


    需要这么迫不及待吗?


    虽说天家亲情淡薄,更别提婆媳情了,但好歹魏王妃每隔几日便进宫请一次安,毕恭毕敬称对方为母后一年多,至于吗?


    难道就不能过个十天半月再商议?


    纪婉青一瞬间憎恶至极,好在她面子功夫修炼到家,外表不见分毫端倪。


    宫人进屋通禀,“启禀娘娘,太子妃娘娘来了。”


    “请进来罢。”


    皇后摆摆手,让胡嬷嬷先把炕几上的小册子收好。


    她神色看着好了很多,概因皇帝昨天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动作。


    昌平帝是个掌控欲不小的君王,他在后廷各宫,清宁宫、魏王陈王府都放有眼线,大家不是完全不能察觉,但是谁也没有动,只以防备为主。


    皇帝传递消息的渠道更畅通,魏王妃没了这事,他肯定第一时间知道了。他没做声,就表示默许了皇后母子的处置方式了。


    这让皇后信心大增,他们确实没有涉及盗卖官粮一案,即便折损羽翼,目前也基本肯定能脱身。


    没有被皇帝厌弃就好,即便元气大伤,也能养回来的。


    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大好消息了。


    皇后紧绷的神经一放松,又有余力关注纪婉青了。她细细打量对方一番,端起茶盏呷了口,好整以暇道:“你考虑了几天,考虑得如何了?”


    纪婉青请罢安,落座在宫女搬来的太师椅上,也没碰茶水,“回皇后娘娘的话,婉青已经想清楚了。”


    她微微垂目,“之前是婉青着相了,这几日反复思量,觉得娘娘说得才是正理。”


    纪婉青腰背挺直,神色却平静,似乎已经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决定。


    皇后闻言满意点头。很好,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比蠢人轻松。


    这些夏日用冰冬日用炭的阴损招数,看着不大,实际若反复地用,铁打的身子估计也熬不住。


    这是后廷一宫主位,专用来折腾低位宠妃的,不能常用,因为折腾对象还得宠,万一让皇帝不畅快了,得不偿失。


    换了纪婉青,皇后就没有这个顾忌了,昌平帝不可能为她出头,皇太子也冷落她,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干熬着。


    在皇宫大内这潭水既深且浑,没有势力,多聪敏的人也无可奈何,更被提纪婉青的胞妹还被她握在手里了。


    皇后早有预料,最多几次过后,便能很大程度驯服了对方。


    果然不出她所料。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本宫也不想多为难你。”接连两件顺心事,皇后面上终于浮起一丝微笑。


    她随意说了几句,便再次提起之前的话题,“前段时间,太子神色表现可有异常?”


    “早七八日开始,殿下有几日,回屋歇息格外晚,我等到亥时末,才见到人。”纪婉青回忆一番,如此说道。


    亥时末,已经接近午夜,对于古人来说,已经是很晚的一个时间。特别高煦,他卯时便要上朝,亥时末睡下,几乎合眼不过两个时辰。


    这分明说其中有异。


    皇后神色立即紧绷起来,“你再想想,还有何不妥之处?”


    “殿下向来不喜我,神色一贯淡淡。”纪婉青认真想了很久,有些不肯定道:“但那段时间,心绪似乎要更轻快一些。”


    以上的话,她是与高煦商量过的。他表示,即使含糊糊弄几句,皇后也同样暗暗把这事归到他头上的,不如将计就计。


    直接证明这事是东宫插手的,激起皇后怒意,她盛怒之下,等事情平静后,便立即出手反击,不再拖延。


    这正合了高煦之意。


    因为纪皇后一党元气大伤后,自然就颓了下去,这么一来,一直安然无恙的东宫便突出了,这很容易招惹昌平帝的侧目。


    他颇为了解他那位皇父,心中不安,对方很可能出手打压。


    皇后一党的反击力度,可比昌平帝亲自出手打压小多了,高煦只要提前做好准备,收敛势力,那基本能无甚损伤。


    事后再顺势蛰伏下来,给皇帝一种保持平衡之感,这件事便算圆满结束了。


    再者,纪婉青还能表示服软,一来不再受折腾;二来证实了皇后心中所想,还能为日后传递的消息,增添多一些可信度。


    是的,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是把双刃剑,皇后固然想抽丝剥茧,去伪存真,但高煦同样可以迷惑对方,诱敌深入。


    端看谁棋高一着。


    这头一回交锋,显然太子夫妻小胜。


    纪婉青虽微微垂首,但余光一直关注着上首,眼见自己话音一落,皇后眸底冷厉光芒一闪,放置在身前的双手猛一收,嵌红宝赤金指甲套尖锐的尾部刺入了腕部皮肤。


    她放了心,看来效果到位了。


    皇后到底久经风浪,即便被宿敌狠狠算计一把,元气大伤,但有纪婉青在场,她依旧顷刻间恢复了平静。


    “很好,你做得很对。”


    对于再一步投诚的太子妃,皇后表示嘉奖,随即又勉励一番,“日后你只要继续配合本宫,大事成功之日,本宫答应你之事,便可实现。”


    纪婉青面有难色,“只是殿下并不欢喜我,恐怕头一个月过去后,……”她便要独守空房了。


    皇后笑了笑,“太子是个有规矩的人,初一十五,肯定会到你屋里歇息的。”


    “还有,你不是掌了内屋么?只要按本宫之前说的去做,消息必然多不少。”


    纪婉青闻言却心中一动,“皇后娘娘,不知是否有人员需要调动?既然我已掌了内务,日后适当调整一番,想必也是可以的。”


    当日给坤宁宫传消息的婆子,已经排查出来了,不过却没动,只命人盯着,以免拔除一个,皇后还会设法再安一个进来。


    纪婉青此刻想着,不知道这婆子是否就是唯一一个眼线,如果不是,现在不知能不能再钓一个出来。


    皇后的探子确实只有一个,不过她却不知已暴露,也没上钩,闻言眸光闪了闪,笑道:“不必了。”


    纪婉青浅浅试探不成,也没继续,只话锋一转,“婉青刚掌内务,还有繁琐事务需要熟悉,怕是不能多留了。”


    “好,那你便回去吧。”


    43、第 四十三 章


    魏王妃的丧报是午膳前到宫里的, 作为长嫂,哪怕地位更尊, 纪婉青还是得走一趟。


    何嬷嬷一脸不喜,嘀咕着晦气。


    晦不晦气都得去, 隔日,她便换了素色衣裳, 前去魏王府。


    人不少, 大家一脸哀色,看着颇为情真意切。


    其实魏王妃的“急病去世”, 想必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皇帝不啃声,就代表了默许。


    既然皇帝都默认了, 那么魏王妃不是病逝也算病逝了, 京城没有流言出现,大难临头魏王妃娘家也不敢有异议, 舅家就更不用提了。


    大家演技了得, 一脸沉重, 唯独一个安乐大长公主例外。


    纪婉青在大婚次日谒见皇帝时,曾经见过安乐大长公主一次, 这位辈分高, 很多事情已无需顾忌了。


    “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


    纪婉青离得近,隐隐听到对方这么叹了一句。她默然,安乐大长公主因为身体原因, 膝下并没有孩子,想必感触会更深吧。


    安乐大长公主惆怅片刻,收敛情绪,回身见了她,便道:“太子妃大婚不足一月,心意到了便可,早些回去吧。”


    纪婉青也不想多待,顺势随着对方一起出去了,临上轿舆时,安乐大长公主回头,说一句,“太子是个有规矩的好孩子,你安分守己,会有安逸日子过的。”


    她主要因为怜惜太子,见四下并无旁人,便嘱咐一句。


    纪婉青虽是被捎带上的,不过这建议对她也是好的,她领了心意,微微福身道:“婉青谨遵姑祖母之命。”


    “那就好。”


    再多说就不美了,两人分别上了轿舆,各自回去了。


    魏王妃在年根底下没的,为防搅了昌平帝兴致,白事办得很低调,停灵一段时间,便匆匆出了出了殡。


    正旦大年,一连低气压多日的昌平帝终于阴天转晴,前朝后宫都不敢触霉头,只一意凑趣,将气氛推至最高峰。


    昙花一现的魏王妃已被刻意淡忘,不过纪婉青也无闲暇感慨太多,从除夕到元宵,一连串大宴不间断,她累得头昏眼花,哪里能再理其他。


    好不容易出了元宵,不等她喘一口气,高煦病倒了。


    好吧,这病当然是假病,毕竟年前年后这么忙碌,体弱的皇太子若再继续安然无恙,那便该惹人疑窦了。


    太子都病了,太子妃当然得留在清宁宫伺候着,不管她是否受宠。


    “殿下,这可劳烦了你。”若不是,她还不能歇一歇呢。


    纪婉青端着一碗汤药到床榻前,将它随手搁在榻前的小几上。高煦演戏演全套,殿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他脸色苍白,状似虚弱地倚在姜黄色福纹大引枕上。


    她瞅了一眼他的俊脸,这涂抹的药物极逼人,看不出丝毫破绽,不过,当然也有赖于太子殿下演技了得。


    纪婉青煞有介事点了点头,熟能生巧嘛。


    她状似严肃,实际美眸带着戏谑,高煦轻哼一声,“你似乎很高兴。”


    他展臂,她会意,立即偎依过去。


    小夫妻又相处了大半个月,两人没有了矛盾,也接受了对方,自然而然,情感增进,关系日渐融洽。


    高煦孑然一身多年,如今多了妻子,他最初是防备,如今却渐渐享受到了个中乐趣。


    他睨了她一眼,“嗯?”


    这个“嗯”字尾音上挑,似乎带了些许危险之意,纪婉青缩了缩脖子,忙讨好一笑,“哪里的事?。”


    回应她的,又是高煦一声轻哼。


    小夫妻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有小太监急急奔进来通报,说乾清宫总管太监孙进忠来了,奉了昌平帝的口谕,前来探望皇太子。


    不过这所谓的探望,水分究竟有多大,彼此心知肚明。


    小夫妻立即分开,高煦躺下盖上锦被,而纪婉青则退到内殿门帘子旁,离床榻远远的。


    二人现在身处前殿,皇太子的寝卧。半响过后,孙进忠便到了,这位皇帝心腹身穿暗红色蟒纹内监袍服,手执拂尘,一进门,先不动声色扫了内殿一眼。


    室内充斥浓浓药味,放置在室内的香炉吐出氤氲的香雾,不过依旧未能把苦涩药味压下。


    太子妃纪氏微微垂首立着,她不得太子宠爱,能进内殿已经很不错了,只能杵得远远,并不敢往床榻前凑。


    孙进忠第一时间给两位主子见了礼,皇太子高煦已经在贴身太监的的扶持下坐起,在大引枕上斜斜靠着,他忙上前阻止道:“殿下,要不得。”


    “孙总管乃是奉父皇圣旨来探望孤,孤尚有余力,如何能卧榻不起?”


    高煦嘴里说着有余力,其实很勉强。他面色苍白如纸,唇色淡淡,失去光泽,语速虽如往昔一般不疾不徐,但明显中气不足,话罢后还清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来。


    孙进忠细细端详榻上的太子,从头到脚,从神态到语气动作,一丝不漏。


    嗯,他暗暗点头,年前年后操劳过度,皇太子这自母胎带病症的身体撑不住了,病情比以往要更严重些。


    孙进忠放了心,先一脸关切问候了几句,接着又道:“殿下乃陛下左臂右膀,不可或缺,殿下万万好生调养,把早日病养好。”


    这话倒是真的,昌平帝既防备太子,也倚仗太子。


    高煦入朝五六年间,政令清明不少,并将繁杂琐碎的政务揽了过去,昌平帝轻松了很多,他本来不勤政,此举正合他意。


    当然,皇帝因此也更忌惮太子。


    高煦又咳嗽了几声,苍白的俊脸上带上一丝不正常的晕红,他顺了顺气,才道:“为皇父分忧,孤责无旁贷,孙总管且回禀父皇,说孤定好生休养,以早日康复。”


    孙进忠连连点头,末了笑吟吟道:“殿下养好了身子,正好赶上避暑随驾。”


    因为皇太子病情颇重,再寒暄几句,目的达成的孙进忠便告退,返回乾清宫复命去了。


    高煦吩咐张德海去送,张德海得令,立即殷勤把对方送出门。


    等孙进忠离开,一直缩在角落装鹌鹑的纪婉青便蹭过来,她先竖起大拇指,夸赞太子殿下的好演技。


    高煦板着脸哼了一声后,她才言归正传,好奇问道:“殿下,今年会去避暑么?”


    这皇帝避暑不在京城,出行规模宏大,恐怕又要花费不少了。不过她关注点却在另一处,蹙了蹙眉,问道:“殿下,这孙进忠怎么早早提起这事?”


    现在才正月下旬,即便要避暑也早着呢,孙进忠不可能无缘无故说起这事,状似闲谈,实际就是提醒了。


    说话间,纪婉青已倒了一盅温水给高煦,为求逼真,他今早到现在都没沾水了。


    高煦先把温水喝了,茶盅递回去,才淡淡道:“父皇如今避暑,是必然要带上孤的。”


    他挑了挑唇,笑意不达眼底,“当然,纪皇后临江侯,魏王陈王也是要带的。”


    纪婉青立即了然,这是皇帝的防备之举,长时间离开京城,必然要将夺嫡双方带在身边,才能放心。


    她撇了撇嘴,手上动作不停,又倒了一盅温水给高煦。


    他这回喝了半盅便够了,纪婉青接过来,觉得有些渴,顺手给自己喝了。


    她动作亲昵自然,高煦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边来。


    纪婉青从善如流,偎依进高煦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附在他耳边低声嘀咕,“陛下这也防备太过了,不是有了皇后魏王平衡了么?”


    虽知皇帝这种生物对继承人格外警惕,但作为被防备的一方,心里还是不大舒服的,想起方才孙进忠仔细端详榻上人的眼神,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真是什么话也敢说,还不噤声。”高煦轻呵一句,“日后不许再提。”


    纪婉青当然不傻,方才的话,声音低得两人仅能勉强听到,不过她还是乖乖应了。


    高煦其实并没生气,他知道她有分寸,只是该嘱咐的还是得嘱咐一下,“有些事儿不能宣之于口,你知我知便可。”


    他神色格外温和,纪婉青某些不经意小动作,实在很让人窝心,就譬如方才那句话,不是心疼他,信任他,怎可随意出口。


    他拍了拍她的背,“可知晓了。”


    “嗯。”


    她乖巧应了,他便微微俯首,薄唇在她额际轻轻触了触。


    “殿下,我们说点高兴的事情吧。”纪婉青眨巴眨巴眼睛,侧脸靠在他的颈脖,蹭了蹭。


    “何事?”


    “年前,魏王妃不是没了吗?”她忙细细道来,“等元宵过后,魏王府便开始倒腾人手了,我那边的眼线,刚好负责选拔一部分人手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套到各府也适用。


    魏王妃进门就掌家,足足一年多时间,人手心腹早已渗透到各处。她是非正常死亡,事后,魏王肯定得将府里洗涮一边,将这群人尽数挑出来。


    纪婉青手里的眼线,属于魏王从宫里带出来的第一套班底。魏王与陈王不同,他信任他的母后,这些人都在王府当了大小管事。


    眼线们本不算受重视,只捞了个小管事当当,但随着这次清洗,魏王府人手不足,他们这群老人的作用便出来了,皆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拔。


    其中有一个,参与到从内务府选人进王府,并安排工作的差事。


    不但可以提拔一下自己人,还能帮高煦安插一下人手。


    这是双赢,魏王府那么大,纪婉青人手不多,能打探到的消息有限,正好能互补。


    高煦一听便懂了,目带赞许看了她一眼,沉吟半响道:“除了新增人手,原来在府里的下仆,你的人能挪动一下吗?”


    魏王陈王当年开府,一下子增添了几百人手,他那时也放了些人进去,不过就是混的时间尚短,地位不算高,未能靠近中心。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混起来,只是若有自己人配合,将能大大缩减其中所耗时间。


    “嗯,可以的。”


    纪婉青那个眼线也负责安排差事,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他只负责一小部分。”


    意思就是无法随心所欲了。


    高煦当然懂,他马上吩咐张德海把林阳唤来,商量一下人手安排。


    很快,有小太监禀报林阳到了,纪婉青自觉站起,说是给高煦到小厨房选几个菜式,实则是主动避让出去了。


    她希望自己握着独属于自己的势力,当然也给予对方同样尊重。


    高煦点了点头,林阳是假太监,在外面还好,在寝卧这地儿,他不希望自己妻子被窥见。


    纪婉青出了门,在宫人簇拥下往小厨房而去,刚沿着大红回廊转了弯,迎面便见何嬷嬷匆匆走来。


    “嬷嬷,怎么了?”


    梨花领着宫人自觉退后,纪婉青便低声问道:“可是有什么消息?”


    何嬷嬷点了点头,这事本来无关大局,只是套在她家姑娘身上,却很让人不是滋味。


    “坤宁宫那边有消息,说皇后已经看中了魏王继妃的人选。”她顿了顿,道:“是英国公府嫡出二姑娘。”


    44、第 四十四 章


    英国公府秦家, 与靖北侯府并无亲眷关系,不过曾经一度十分熟悉。


    因为两家差点结成了儿女亲家。


    这对小儿女, 分别是前靖北候世子纪明铮,以及英国公府嫡出二姑娘秦采蓝。


    束发少年, 知慕少艾。


    纪明铮当年机缘巧合之下,匆匆见过秦二姑娘一面, 这么惊鸿一瞥, 却深陷了一颗少年心。


    当时纪母正物色儿媳妇人选,他便怂恿自己的大妹妹, 让给母亲提议秦二姑娘。


    纪婉青取笑哥哥一番,接着便不遗余力开始敲边鼓了。京城上层圈子就那么大,这秦采蓝她认识, 是个不错的姑娘, 当然得给哥哥使上一把劲。


    兄妹感情极好,哥哥能抱得美人归, 她也很高兴的。


    这事儿很顺利, 两家俱是武将出身, 门当户对,纪父纪母探听一番, 秦二姑娘品貌俱佳, 自家儿子喜欢,自然遂了他心意。


    而纪明铮是承爵世子,英气勃勃,已能独当一面, 英国公府很满意,便定下了亲事。


    定亲过后,纪家姐妹与未来嫂子年纪相仿,自然走得极近,纪婉青不但负责传递物事,还应了哥哥要求,给这对未婚夫妻制造了几次见面机会。


    很和谐的关系,很让人憧憬的前景,可惜最终没有好的结局。


    纪明铮随父亲北征,一去不返,唯有噩耗传回京城。


    两家亲事自然付诸东流了,纪婉青守孝期间,倒是听说过秦采蓝的事。


    纪明铮为国捐躯时,秦采蓝才十四岁,未及笄,还能细细重新挑选夫婿。不过她姻缘运不好,好不容易选中一家时,母亲却急病去世了,她得守三年孝,男家不想等,便黄了。


    秦采蓝年前出孝,却被皇后看中了。


    “真是英国公府二姑娘么?”


    纪婉青当然不怀疑何嬷嬷的消息,只是她心里头却不大舒服。


    哥哥没了很痛心,只是秦采蓝另觅夫婿却正常,她从前知悉消息,亦只是为兄长黯然一番,便再无其他。


    不过,若这人选换成王妃刚“病逝”的魏王,就让人很不是滋味了。


    纪婉青打心底厌恶魏王,厌恶皇后,“嬷嬷,已经定下了么?”


    “十之六七了,皇后魏王都满意,只差陛下圣旨赐婚了。”何嬷嬷叹息一声,“皇后语气笃定,怕是有把握。”


    纪婉青沉默半响,“嬷嬷,你传话下去,命人多注意一下这消息罢。”


    好吧,她颇有几分在意,哪怕并不能改变什么。


    林阳前来,商量魏王府眼线只是凑巧,他主要是禀报皇后一党之事。


    梁振轩倒卖官粮一案,由于主审刑官张进的雷厉风行,加上高煦早已铺好的暗线,进展得十分顺利,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水落石出,进入结案阶段。


    大正月里,菜市口的人头落了一批又一批,梁家九族,主要从犯九族,还有许多大小涉案人员。


    梁振轩为防同党有变,手里留了把柄,导致如今证据充足,处决浙西大小官员的圣旨也已发出去好几天了。


    皇后表态十分及时,临江侯等人弃卒保车的行动也干脆利落,昌平帝考虑种种因素后,最终还是揭过了这件事,只找了个借口,命人训斥母子三人一番。


    这已经是当初预料的最好结果了,皇后一党大松一口气,待安全过了这个坎后,她便开始伺机回敬东宫了。


    高煦早有预料,听罢林阳禀报后,便吩咐道:“密切关注他们动向。”


    “再传令下去,各处多加注意,莫要给人钻了空子。”


    林阳恭敬应是,随即利落退下办事。


    高煦坐了片刻,才见到纪婉青折返。她命人熬了小母鸡汤,下了一碗细面,再配上好几个小菜,放在保温食盒里拎了回来。


    清宁宫有昌平帝的眼线,这些人高煦早已找出来,不过照旧放着才是上策,反正该防备的防备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不过装病这事是绝密,该演的必须一丝不差,以免被人窥见端倪,小厨房没有大鱼大肉,只准备病号该吃的病号饭。


    病号饭是一碗清粥,毕竟皇太子病得这么重,能咽下薄粥就很不错了。那些个鸡汤面小菜,则是纪婉青的午膳。


    张德海端了矮几来,她打开有夹层的食盒,将汤面小菜一样样取出,再递了银箸给他,取笑道:“若不是有我,殿下还得喝粥吃点心呢。”


    粥是病号饭,点心则是张德海偷渡进来的,为了谨慎起见,以前高煦装病,就是吃这个。


    “喏,这个是我特地让厨子做的,你早膳吃得少,如今多吃一些。”


    纪婉青很有分寸,选的菜式都是清淡的,以免高煦用了,唇色红润,连药物都盖不住,演病号该有小破绽了。


    “青儿,这是怎么了?”


    她贴体入微,笑语晏晏,看着与方才并无区别,但高煦观察力敏锐,依旧立即察觉了她情绪并不高。


    方才还好好的,出门一趟便这般了,显然是这短短一段时间内有了岔子。


    感情是互相的,纪婉青认真经营,每每真情实感,高煦深有感触,他自然而然有回应。


    高煦接过银箸,没有立即用膳,反而握了她的纤手,低声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纪婉青的夫妻相处之道,便除了那些许要紧地方,其余的,她一概坦诚相对,绝不隐瞒。听了他问话,她也不强打精神了,只闷闷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有些沮丧,“我知道女子不易,秦二姑娘蹉跎青春已不幸,应及早寻个良人。只是,这人是魏王,我……”


    纪婉青想起“病逝”没多久的魏王妃,心里一阵憋闷。


    真不是她住海边,管得太宽了,而是任谁遇上这桩事,都会有些小疙瘩。


    高煦理解妻子,只是据他收到的消息,英国公府那边倒是愿意的。


    “往事已矣,既然你们并无姑嫂缘分,不若放宽心。”他只得这般说。


    其实,事情远没表面那么简单。皇太子贤明,让很多保皇党中立派叹服,其中包括军方将领。且随着东宫势力渐渐渗透过去,高煦在军队影响力日趋明显。


    润物细无声,等昌平帝骤然发觉时,东宫已经站得稳稳的,不可轻言废立了。


    高煦虽然一直尽力收敛锋芒,但皇帝心里依然少不了疙瘩。而这次魏王选继妃时机恰好,昌平帝心中微妙已酝酿到顶峰,他干脆默许两者接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纪皇后失了梁振轩,却得了英国公府秦家,若到了要紧关头,武官比文臣好用多了。


    而这么一来,纪后一党终于止住颓势,站稳脚跟,可以渐渐恢复了。


    这里面纠葛错综复杂,高煦也没打算解释清楚,让妻子多添了烦忧,只继续低声安慰几句。


    “嗯,我知道的。”纪婉青点点头,这些小事高煦听听就好,她真不想多烦搅他。


    她展颜一笑,“殿下快些用膳吧,再说菜便要凉了。”


    “殿下正好趁这机会,好生歇一歇呢。”平时也太操劳了。


    高煦“嗯”了一声,顺手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


    被勾起往事回忆,纪婉青郁郁了几天,好在终于有了个好消息,让她精神一振。


    这是有关妹妹纪婉湘的,高煦派到边城的人暗暗排查一个多月,终于将被皇后收买的那军户家锁定了。


    这户人家姓孙。也是郑家时运不济,安排的宅子刚好紧挨着对方,孙家扎根军户区已有三代,从祖父到孙子都从军,热情爽朗,表面没有丝毫疑点。


    郑家虽心存防备,但与孙家处的也还行,因为对方就是这么热情,多年来,与附近人家关系都很不错。


    皇后当初威胁纪婉青之言不假,这军户是老资历,万一真制造点啥意外,恐怕也不惹人生疑。


    高煦今天刚接到消息,同时而来,还有纪婉湘顺道捎给姐姐的一封信。


    太子的人,早已与郑家通过气了,因此纪婉青展开信一看,除了关切问候,其余内容与情报并无二致。


    “青儿,人已经找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处理?”


    一个多月后,二人再次讨论这个问题。与从前的小心防备不同,如今小夫妻的感情已颇为融洽,纪婉青是偎依在高煦身边看信的。


    “殿下,不若这人先留着吧,以免打草惊蛇。”她沉吟良久,终于下了决定。


    此举一来,可以避免皇后再设法放人过去,现在孙家在明,郑家在暗,能虚与委蛇,暗中防备。况且军中还有自己人关注着,要比根除稳妥太多。


    还有很重要一点,不惊动皇后,纪婉青这边也能安生。她与坤宁宫现已能保持微妙平衡,突兀打破,必然会引发不良效果。


    她仰脸看高煦,“殿下,你觉得好吗?”


    “不错。”


    高煦颔首,给予肯定答复,他也认为这般处理最恰当,不过事涉妻子,他还是先征求她的意见。


    小夫妻倒是想到一处去了。


    虽处理方法已议定,不过为表尊重,纪婉青表示,还是先去信征询一下郑家与妹妹,看他们有何打算。


    高煦同意了,不过他是为了尊重妻子,当下也不耽搁,他立即唤来林阳,如此这般吩咐下去。


    而纪婉青则避到稍间去,吩咐让张德海给取来纸墨笔砚,她修书一封,详细说明这般处理的利弊,然后让林阳一道送过去,交给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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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第 四十五 章


    传话的人当天出了京城, 打马直奔边城,数日之后, 命令与信笺,便抵达边城。


    “郑哥哥, 姐姐与太子商议过,也说先按兵不动为好。”


    纪婉湘一接到信, 立即打开仔细看过, 抬首对身边夫君说话。夫妻感情极好,在屋里, 她一贯保持成亲前的称谓。


    在刚获悉孙家底细时,郑家曾闭门商议过这事,不论是郑毅, 还是郑母, 深思熟虑后,都认为这家人还是留着的好。


    他们与纪婉青夫妻想到一处去了, 日常多加防备, 远比消灭后不知何时又蛰伏危险, 要好上太多。


    既然有了目标,情况就大不同, 这军户区, 并非一两家人能肆意妄为的地方。


    “嗯,这般最好不过。”


    郑毅点了点头,又嘱咐道:“湘儿,这孙家, 你日常便多疏远避开,不要多来往了。”


    郑母本就是有成算的人,而郑小弟今年十三,郑小妹今年也十一了,两小很机灵,想骗他们不容易。相较起母亲弟妹,他更不放心柔弱的妻子。


    纪婉湘养于深闺,从前有父母娇宠,父母没了虽彷徨,但好歹上头还有姐姐撑着。她性情柔顺,历事较少,虽这几个月有了长进,但要独当一面,她需要更多时间。


    “你若出门,就把庞嬷嬷几个带上。”庞嬷嬷是纪婉湘的乳母,一个老练的中年妇人,正好能补主子不足。


    她带着几个精明能干的贴身丫鬟跟上,就很让人放心了。


    郑家分到的两进小宅不算大,自从知悉这事后,郑毅干脆把军户区外面的下仆家人都招进来了,多几个人一间屋子挤挤就是。现在人手充足,外松内紧,只要郑家人不跑远,完全没问题的。


    纪婉湘一一应了。


    “郑哥哥,不知道姐姐过得可好?”谈罢正事后,她想起心中一直的牵挂,微微蹙眉。


    “湘儿你放心,应是不错的。”


    郑毅主观情感较少,看问题客观太多。在他看来,太子愿意派人过来排查并保护,由此可见,姨姐的处境并不算差。


    况且,近段时间他还隐隐察觉,除了父亲的袍泽外,还有另一股势力在关照他,这应该是东宫的力量。


    姨姐不但过得不算差,且在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京城,魏王府。


    一连串替换人手的动作进行迅速,等半个月后,临江侯纪宗文做客魏王府时,王府已换了一批人,重新井然有序。


    纪宗文刚进了王府大门,收到消息的魏王便亲自迎了出来。


    “舅舅,今儿怎么来得这般早?”


    纪宗文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道:“今日闲了,便早些过来。”


    这舅甥二人感情不错,并肩详谈几句,往前厅而去。


    “听说,你母后正为你挑选继妃,不知可有中意的。”作为嫡亲兄妹,纪宗文很了解自己的妹妹,算了算时日,应该差不多了。


    魏王笑道:“有是有了,不过还要等父皇下旨赐婚,才算定下。”


    “哦?是哪家姑娘。”


    “是英国公府嫡出二姑娘。”


    “英国公府二姑娘?我似乎听说过。”纪宗文蹙眉,想了片刻,方恍然大悟。


    他随即解释,“秦二姑娘曾与前靖北侯世子定过亲,因此我有些印象。”


    纪宗文是世子堂伯父,当初还去喝过定亲酒的。不过,显然他对政见不合的前靖北侯无甚好感,语气只淡淡。


    这点魏王知道,他也只是淡然一笑,道:“那姓纪的小子没有福分,因援军将领刻意拖延,晚了两天才到,城破父子俱亡,亲事也是白定了。”


    秦二姑娘出名的品貌俱佳,家世给自己平添大助力,魏王很满意,他已以其未来夫婿自居,提起前任,自然语带微嘲。


    纪宗文闻言眸光闪了闪,只随意“嗯”了一声,也没答话。


    这些并非机密事,二人边走边说,入了前厅也没有停留,而是从后房门转出,沿着朱漆回廊直奔外书房。


    魏王说这番话时,声音并没压低,前厅中侍立的宫人太监能听个分明。


    其中一个翠绿色比甲的宫人神色不变,却垂下眼帘,遮住眸色。


    她是郭定安手下的暗探,因为这次清洗人手,才被自己人提拔上来前厅伺候,刚当差不足半月。


    主子传下话,吩咐多注意魏王继妃之事,不想没几天,她便凑巧获悉了消息。


    宫人一直安静当差到下值,找了个机会,才一五一十将消息传出去。


    这消息在暗探上层引起轰动,随即马不停蹄转到清宁宫。


    纪婉青没想到,只因前未来嫂子要配魏王,她心中不是滋味之下,吩咐留意的小事,竟无意揭露另一件震撼她灵魂的大事。


    “什么?”


    她 “腾”一声站起来,宽袖带翻了了茶盏,濡湿了她的裙摆,她亦浑然不觉。


    “我爹爹哥哥,是因为援军将领刻意拖延,硬支撑了两日,方城破人亡的!”


    纪婉青震惊愤怒,纤手在颤抖,身躯在颤抖,死死盯着眼前窄小的密信纸笺。


    交战信息,这些属于军事机密,有能量有渠道的,知道很轻易,但没有人脉的,却难于登天。


    纪宗庆回京几日没有提及,他去世后,纪婉青更不可能知悉。她只知道,那场战役很大,敌军来势凶猛,大周处处吃紧,父亲兄长被困守城,后来粮绝被迫突围,寡不敌众,最后战死。


    守卫的那座小城叫松堡,军民浴血奋战,死伤十者八.九。


    以上,便是纪婉青从前获悉的全部消息,她没想到,居然还有援军刻意拖延这一出。


    她眼前已经模糊,却使劲一抹,提起裙摆往前殿奔去。


    “殿下,殿下!”有一个人,能告诉纪婉青这是否就是真相,这人就是高煦。


    在外一贯从容淡定的妻子失了分寸,气喘吁吁奔了进门,惊慌失措,小脸还有没抹干净的泪痕。


    高煦剑眉一蹙,立即挥退林阳并一众太监,下榻站起,沉声问道:“青儿,发生了何事?”


    纪婉青已经急急冲到他面前,拽住他的大手,他反手紧紧握住,“你莫要慌张,且细细道来。”


    “殿下!”


    她心里其实已经信了八.九,只是犹带一丝侥幸,只仰脸期盼看着他,“殿下,我父亲兄长,是因为援军将领刻意拖延,硬支撑了两日,方城破人亡的吗?”


    父亲兄长死亡已不可改变,纪婉青伤心悲泣,好不容易渐渐走出来。如今竟乍然听见,父兄本来是不用死的,只因人为失误,才被迫导致英年早逝。


    她希望不是真的。


    三年前,父亲还不足四十,身体强健正当壮年;哥哥才十八岁,一个前程远大,还未及冠的少年人;还有她的母亲,若非这个丧夫丧子大噩耗,她也不会病倒在他,继而不起。


    夺走了她的至亲,颠覆了她的人生,如今竟告诉纪婉青,这都是人为的重大失误?


    她话罢,已泪如雨下。


    高煦凝神细听罢,心下却一沉。


    这事儿他三年前就知道,彼时不可能特地告诉纪家姐妹;等二人大婚后,感情渐入佳境,他却只能按下不提。


    高煦一直在查找此事真相,只可惜当年失了良机,线索几近于无,几年下来进展并不大。


    既然真相未明,若贸贸然告知妻子,除了让她伤心哭泣,日夜焦灼,并无其他好处。


    于是,他自然便没有提及。


    只可惜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是的,青儿。”


    如今她既然问起,高煦不会自觉为她好而隐瞒,他将所知告诉她,“援军晚到两日,你父亲与一众将士骁勇善战,支撑了许久。”


    他轻叹,“在城破人亡之时,才等来了援军。”


    这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敌众我寡,连续奋战两天两夜,已到了极限,终究是撑不住了。


    这两句低低的话语,如一记重锤,直击纪婉青心脏。她失声痛哭,脚下跄踉,站立不稳,被眼疾手快的高煦及时展臂抱住。


    她无法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良久,揪住高煦衣襟,“是谁?这人是谁!”


    谁贻误战机,害她父兄惨死,此仇山高海深,不共戴天。


    纪婉青美眸闪过刻骨恨意,高煦看得分明,却大喝一声,“青儿,你听孤说!”


    他神情万分严肃,紧紧盯住她的眸子,一字一句说:“负责驰援的将领名楚立嵩,与你父亲一样,是忠君爱国之士。”


    “他顶天立地,一身赤胆,宁愿以身殉国,也绝对不会做出刻意拖延增援,导致同袍战死之事。”


    这位楚立嵩,是东宫第一位军方心腹,然而,他对高煦而言,却不仅仅是心腹而已。


    高煦自胎里带了些许病症,虽幼时因各种原因一直佯装严重,但实际上,却一直无法根除。


    楚立嵩仔细询问过他的情况后,教了他一套家传心法口诀,说这心法不能飞檐走壁,却能强身健体,配合药浴,能根治此症。


    楚家曾有一祖辈也有这症状,后来有机缘得了隐士高人诊治,传下了这心法与方子,祖辈依言照做,后果然痊愈。


    楚立嵩不但献法让太子彻底根治病症,且他还教导高煦兵法,解释各种实战关窍。


    要知道,因昌平帝的隐晦心思,皇太子自幼的文治方面的太傅很了得,但军事上却“不经意”被忽略了。


    他于太子而言,是心腹,更是良师。


    高煦很了解对方,楚立嵩是一位铮铮铁骨的好汉子,为保家卫国计,抛头颅,洒热血,不在话下。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刻意延误增援?导致一城将士几乎死伤殆尽呢?


    良师心腹战死后,不但没有死后哀荣,反倒蒙冤受屈,背上千古骂名,受人唾骂。甚至连家人也无法在京城立足,只能灰头土脸离开京城,匆匆返回原籍去了。


    三年来,虽很艰难,但高煦从未放弃查找真相,誓要还这位功在社稷的良将忠臣一个公道。


    他并未因涉事的是自己的心腹,就有半点回避,只很认真对妻子道:“青儿,这其中必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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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第 四十六 章


    高煦直视妻子双眸, 将自己所知的当年战况大致说了一遍,很客观, 没半分偏帮回避。


    纪婉青对他的话的是不存疑的。


    以他的为人,绝对容不下这种事不说, 更甭提替对方欺骗自己的妻子了。


    “那究竟有何蹊跷?”纪婉青止了泪,喃喃问道。


    既然有蹊跷, 那即是有人算计了。以结果反推过程, 无非三种可能,除了希望大周战败以外, 就只可能是有人希望纪宗庆死,或者楚立嵩死了。


    听高煦说的话,很明显他此刻并未能查清真相。一国皇太子有实权势力, 查了三年, 都未能水落石出,很明显是有人趁机抹干净了证据。


    这人必是大周朝的, 毕竟, 敌军没这种能力抹得这般彻底。


    因此希望大周战败的可能性, 可以先排除了。


    “有人希望我爹爹死?”


    这话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纪婉青纤手紧攒成拳, “究竟是谁?”


    高煦轻叹,知道她难受,他也不劝,只拉她坐在床沿, 执了丝帕,给她抹干净脸上泪痕。


    实际上,这几年的细查并非一点效果没有,高煦手下人摸索良久,现已影影倬倬指向纪后一党。


    这与高煦当初猜测一样。只不过这种重大事情,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不会动手,也不会宣之于口。


    万一现在将猜测说了,将来却发现不是,那就平白惹了妻子空愤恨了。


    只是他没开口,纪婉青却说了,她沉思片刻,脱口而出,“莫不是,皇后?”


    在她的所知里,能有这种能量,还不缺动机的,除了皇后临江侯一党,就再无旁人了。


    纪宗庆有先见之明,在封后之初,便早早便离了临江侯府,后面顺理成章保持中立。


    只是面对这么大一股势力,而且还是军权,纪皇后会甘心擦肩而过吗?要知道,大家都是姓纪的,纪宗庆可是她的亲堂弟。


    那自然是不甘心的。


    她设法拉拢靖北侯府,可惜并无结果。


    后面随着魏王陈王长大,纪皇后迅速崛起,这时候她有了底气,再遭拒绝,心生不悦是肯定的。


    在纪婉青的所知里,靖北临江两府,虽因政见不合关系一般,但还能保持平静,实际不过就是假象。


    其实,自父亲去世前两三年开始,两家关系已经日益紧绷。现任临江侯屡屡过府劝说,而皇后虽不能出宫,但也写了不少情真意切的信笺。


    可惜父亲丝毫不动摇,对方屡遭挫折,彼此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后来除了面子功夫,已全无往来。


    纪宗庆军事才能相当了得,征战沙场多年,麾下实力强劲,纪皇后得不到,甚至还得看着这势力落在宿敌手里。


    她会设法毁了它吗?


    纪婉青抬眸,眼巴巴看看着高煦,向他求证,“殿下,是她吗?”


    皇后有谋害纪宗庆父子动机,而又那么凑巧,楚立嵩是东宫心腹,太子亲信。


    正好一箭双雕。


    “青儿,当年痕迹被人刻意抹去,如今并无任何证据,可以证实坤宁宫就是主谋。”高煦虽直觉纪皇后脱不了关系,但他依旧很理智。


    “那时候的皇后临江侯,并无此等能量,能拖延援军两日。”这个才是重点。


    只可惜,那场战役幸存下来的,仅余城内一小撮守军伤员,已再无人能说出个一二来。


    纪宗庆本身受重伤,等来了第一波援军,他勉力提起的一口气去了,立即昏迷被抬回城内救治。等他再次睁眼,城外已全军覆没,楚立嵩带领的援军自将领到兵卒一个没留下,在第二波援军到来的时候,已经被砍杀殆尽。


    楚立嵩以及他麾下援军,因何事晚到了两天,已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后面也直接导致他刻意延缓救援的罪名落实。


    “难道有人私通外敌?”


    纪婉青虽不通军事,但也很轻易听出来,这鞑靼似乎有扫尾的嫌疑。


    她勉强按捺下悲伤,凝神细思片刻,“莫不是鞑靼军队阻拦了楚立嵩大军,导致他增援来迟?”


    这般假设,才能说得通。鞑靼负责拖延援军,顺带扫尾灭口,而大周通敌者则传递消息,以及事后抹除痕迹。


    高煦虽神色凝重,但闻言也不禁目露赞赏,纪婉青一个闺阁女子,竟有如此眼光,让人叹为观止。


    “孤当初也是这般判断的。只不过,我军哨马在期间,并未发现任何鞑靼军队出没过的痕迹。”


    既然妻子能听懂,高煦也不隐瞒,“几天后,再安排人往援军经过的路线察看时,也未能发现交战过不久的痕迹。”


    古代交战,哨马很重要。他们不肉搏,只专门负责在指定区域活动,窥见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传回己方大军,好让领军统帅能做出准确判断,以及及时调整方向。


    楚立嵩带着数万兵马前去增援,要想确保尽数拦下他,一般情况下,即便占据地利,也得有不少于这数目军队才行。


    几万大军带甲出行,尘土飞扬,大周哨马不可能一点不察。


    而且那路径虽处于战火中,但若无特地打扫伪装过,大战过后没几天的战场应能分辨出来的。


    鞑靼若要打扫战场,那么带来的兵马就必须更多了,这么一来,就更不合理了。


    此事缺失了最重要一环,事后其余痕迹又被人仔细抹干净,回头再想获悉真相与证据,已难于登天。


    高煦说得很有道理,纪婉青也不希望因为主观意识,就粗暴判断杀父杀兄的仇人。


    她必须把真正的幕后指使者找出来,挫骨扬灰,以慰父兄在天之灵!


    只是她如今却与高煦一样,陷入了困局,空一腔恨意盈胸,却不知该泄往何处。


    “殿下,我们真能查明真相吗?”


    “能!”


    高煦笃定,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查明此事,“这几年来,已经寻到了些许线索。”


    他没有说清楚,显然纪婉青并不能听懂,她也不追问,只苦苦回忆,思索自己有何处能助上一臂之力。


    “殿下。”


    纪婉青忽然想起一人,忙握紧高煦的手,仰首看他,“不若我去信问问东川侯府王家伯父?王伯父是父亲袍泽,很是亲近,或能知悉一二。”


    她话里这位东川侯,姓王名泽德,是纪宗庆同袍兼好友,两家关系一贯不错,当年差点就结了儿女亲家。


    没错,纪婉青三年前差点定亲的对象,正是东川侯府世子王劼。两小青梅竹马,关系相当不错。


    纪宗庆去世后,王泽德是要坚持婚约的,他表示等纪氏姐妹出孝后,便继续定下亲事。只可惜,王夫人不愿意要个孤女儿媳妇,以死相逼,再加上纪皇后这么一折腾,这亲事才彻底黄了。


    强扭的瓜不甜,婆母厌恶,硬嫁过去讨不了好处,纪婉青也不执着。只不过王夫人不咋地,这王泽德对纪家姐妹,却还是很不错的。


    当初,纪宗庆夫妻前后脚去世,灵堂上舅舅争取私产归属权时,唯一大力帮腔的,就只有王泽德。后面守孝三年,他也多次使嬷嬷婆子过来关照。


    纪婉青是个很懂感恩的人,即使没能嫁入王家,她对王泽德依旧很是感激。


    “以前听父亲说,他与王伯父邻近,常常并肩作战,松堡之役应也在不远。”


    妻子神色隐带希冀,仿若黑暗中见到了唯一一丝光明,突兀有了方向却又害怕失望,高煦不忍,低声询问道:“东川侯王泽德?”


    “没错,青儿,王泽德当时确实在松堡附近。”


    这位东川侯,高煦还真特地关注过,因为正如纪婉青所言,他当时正是留守宣府的将领之一,非常接近松堡。


    宣府是大周朝北边最重要的的外围据点,一旦被破,京城危矣。这里重兵驻守,也是敌军最重点攻击的目标。


    而松堡,则是宣府最重要的一个外围据点,要攻击宣府,必先分兵攻击松堡,要不然,就很容易在攻城被松堡守军从后突袭。


    松堡这个咽喉重地,交给了骁勇善战、经验丰富的纪宗庆,而其余好几名将领,则共守宣府。


    鞑靼一贯作战勇猛,那次倾全国之力突然犯边,兵力空前浩大,压得大周朝北边防线喘不过气来。松堡兵力较少,被困许久,已经求援多次,宣府咬牙分兵,驰援松堡。


    这援兵正是楚立嵩带领,而王泽德等人则继续留守宣府。


    这场大战很惨烈,大周朝损失了不少将领,宣府这边活下来的都有不同程度负伤,王泽德便是其中一个。他失去了右臂,伤好了后无法继续征战,只得留在京城。


    高煦既然要查探当年真相,少不得还存活的将领处下手,他曾经仔细调查过王泽德,并派人密切关注过了大半年。


    因为楚立嵩之事,存活将领须仔细交代自己所知,高煦亲自一一分析过,这王泽德所言合情合理,没一丝疑虑。


    至于后面的调查跟踪也一切正常,王泽德为人豪爽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关注大半年后,由于并无异处,而高煦人手急需调遣,便撤了回来。


    王泽德能说的,大概早已在当年说完了,只是看着纪婉青希冀的眼神,高煦也没有否定,只低声应道:“好,那你便去信问上一问。”


    纪婉青一刻也不能等,扬声唤张德海取来纸笔,匆匆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的手是颤抖的,连写了几张纸都废了,高煦握住她拿笔的纤手,“你莫慌,切记还有孤。”


    他声音沉稳,很坚定,一如他的立场,纪婉青眼眶一热,一滴泪落在纸笺之上。


    高煦抬手,给她拭去泪水,又亲自换了一张纸,方松开她的手。


    他的大掌很温暖,立在身畔的高大身影坚定不移,日后不论如何,大约纪婉青都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支撑。


    她的手终于定了很多,凝神写成了一封信。


    纪婉青也没让高煦的人传信,唤来了何嬷嬷,让她立即使人传出宫,交个纪荣,让纪荣送到东平侯府,并亲手交到王泽德手上。


    47、第 四十七 章


    京城人烟稠密, 内城房屋规整,街巷宽敞, 还会好些。到了外城繁华之处,不免十分喧嚣。


    东川侯王泽德出门访友, 离开时正值最拥挤的时候。


    “王大,走慢一些, 不必争先。”


    王泽德虽贵为超品候, 但出行一贯并不高调,他坐了一辆蓝帷大马车, 装饰简单不花哨,府徽若非仔细梭视,恐怕也不能发现。


    大街两旁挤满了小摊, 占了不少位置, 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前进极缓慢, 他神色平和, 并无半点不耐烦。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 前面终于松动了些,车夫王大一扬鞭, 赶紧驱马前行。


    不想这个时候, 旁边一岔道却突然奔出两匹快马,从侯府车前窜过,惊得王大立即一勒僵绳,方堪堪停下马车, 没有与前者撞上。


    快马之上,是两个锦衣少年人,看样子是勋贵官宦之家子弟,也不停顿,反而一夹马肚,飞快横穿大街,窜进对面岔道。


    这条大街紧邻菜市,小摊贩特别多,前面一个少年奔进岔道时,胯.下快马前蹄踹翻了一个小摊,两篮子鸡蛋尽数摔破,一摊子新鲜菜蔬落地,被两匹马踩踏得七零八落。


    锦衣少年们半眼不看,扬长而去,原地独留呆若木鸡的摊主老大爷。


    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年迈力乏,挤不过年轻人,才将摊子摆在岔口,老两口近日的口粮取暖都在这摊子上,一时失声痛哭。


    兔死狐悲,其他摊主黯然,只是大冷天气来出摊的,大家都不易,只得上前替老大爷捡起还好些的菜蔬,有的还塞了两个铜板。


    王泽德撩起帘子,吩咐道:“王大,取二两银子,给那老翁送去。”


    王大应了一声,立即跳下车,往那便过去。


    他再次赞叹,自家侯爷为人厚道,考虑周到。


    不是王泽德吝啬,而是这银子不能多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年迈老翁得到不错帮助已让人感慨,再多了必会引发祸事。


    他做好事也不留名,这个小插曲过去后,王家马车顺利返回东川侯府,王泽德一进门,便见大管事王忠急急赶来,“老爷,纪家打发人来了。”


    “纪家?纪宗贤?”


    王泽德一蹙眉,他从前靖北侯府关系密切,只不过自从纪氏姐妹出嫁后,却已完全没有来往。


    “不,不是现任靖北候,”王忠气喘吁吁,忙道:“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前靖北候大管事纪荣,已经等了有半响。”


    “太子妃?”


    自从纪婉青大婚后,王泽德还是头回听到这个名字,他脚下微微一顿,方快步往外书房行去,“还不快快把人请过来。”


    外书房这地方,一贯是接待亲近之人,他在外书房见纪荣而非前厅,足可见其中态度。


    王泽德刚坐下片刻,纪荣便到了,两府曾经关系很不错所以,彼此都熟悉对方。


    他拱手问安,王泽德免了礼,笑道:“坐罢,你家主子可好?”


    纪荣自从纪宗庆去世后,便一心听命纪婉青,他现在的主子,正是太子妃,闻言立即答话,“回侯爷的话,我家主子安好。”


    “我家主子出宫不易,特地让小的给侯爷带个安。”


    王泽德自然说自己安好,随即又问:“不知你今日前来,可是太子妃娘娘有何事?”


    纪婉青嫁的是皇太子,而东川侯府则是从前差点定了亲的人家,赐婚圣旨下来后,为了避嫌,双方默契没有再来往,王家只悄悄使人添了妆。


    不过,显然王泽德对故友之女,还是很看重的,说话时一脸关切。


    宫中传话并交信的人语气郑重,叮咛了好几遍,可见主子对这封信的看重程度。纪荣当下也不废话,立即探手从怀中取出书信。


    “这是我家主子给侯爷的信,请侯爷过目。”


    王忠已经上前,从纪荣手里接了信,快步行至大书案前,交到主子手里。


    王泽德右边袖子空荡荡,只剩一条左臂,不过三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左手十分灵活,挑了火漆,取出信笺,立即垂目,凝神细看。


    “王伯父见字如晤,自揖别尊颜,已是数月,尔添怀思。今侄女乍闻一事,倍感惊惶,还望伯父为侄女细细解惑。


    听闻家父家兄当年北征之时,被围困松堡,粮绝突围时,本应有援军相助,不想却遭刻意阻滞,支撑两天,方力竭重伤身死。


    不知此事真否?


    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侄女翘首待复。”


    纪婉青不以太子妃尊位自居,而是如往昔一般自称侄女,语气虽震惊焦急,但却十分有礼敬重。


    王泽德注目焦点却不在此处,他视线扫过“围困松堡、援军相助、刻意阻滞”之时,瞳仁陡然一缩。


    他心中惊涛骇浪,不过到底久历世事,神色动作丝毫未见不妥,眼睑微垂看信见,却刚好遮住那些微异常。


    “原来是此事。”


    王泽德长叹一声,抬眸摇头,“往事既已成定局,生者却仍需度日。旧日我唯恐她们姐妹悲恸太过,伤了身子,便没有提起这事。”


    “不想,她今日还是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黯然,不过还是立即铺了纸笺,提笔蘸墨,仔细写了回信。


    王泽德的手不大方便,王忠便上前帮助主子,将信笺放进封皮之内,并用了火漆,最后交到纪荣手里。


    纪荣得了回信,也不多留,站起告退后,匆匆离开。


    “王忠,你送一送纪总管。”


    王忠立即领命,二人随即出了门,大书房内仅余王泽德一人。


    大门一被掩上,他立即不复气定神闲,浓眉紧蹙,神色相当凝重,已坐不住了,站起在书房来回踱步。


    那事儿定案已三年,他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既然还有人惦记这桩事,而且纪婉青竟也知悉了真相。


    王泽德内心深处是很不安的,三年风平浪静并未让其消退,今日一封书信,让深埋已久的焦灼重新翻涌而起。


    他心中骤生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坐立难安,踱步苦思良久,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返回书案前,铺开纸笺,匆匆写下一封信。


    王泽德这回没让人帮忙装封皮,自己放慢速度,一只手办妥,随即扬声唤道:“王忠!”


    王忠送罢纪荣,便回到外书房门前,他也不进去,只垂首候着,一听见呼唤,立即推门进去。


    “王忠,你换身衣衫,小心一些,将这信送到二爷处。”王泽德声音沉沉,将刚封好的信递过去。


    王忠闻言心中一凛,立即应是,接过书信小心揣在怀里,匆匆出了门。


    他折返自己的小院,找个借口将伺候的小幺儿打发走,打开衣箱,翻出一套三年没穿过的粗布衣裳,套在身上。


    这位大管事戴了个竹笠,将帽檐拉得极低,遮住大半脸面。他赶了辆下仆用的灰蓬小车,从下仆进出的小门出去了,出了后巷,如寻常小厮一般,半点不惹人注目。


    王泽德这封书信,被送到一处宽敞的大院子处。


    这大院子花木错落有致,一条溪流蜿蜒,溪畔几丛竹,再远一些,则是十数间雅舍。


    时值隆冬,溪水结冰,花木大多凋零,不过却能看出此间主人独具匠心。


    雅舍的隔扇窗被推开,窗前放了一张黄花梨软塌,榻上斜卧了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隽,可惜神色淡淡,捻起白玉酒杯一仰而尽,静静看着赏看窗外怒放的红梅。


    雅舍地暖相当充裕,青年只随意披了件白色暗纹锦衣,衣襟微敞,让上前添酒的美貌丫鬟红了脸。


    不过,这等惬意氛围却被打破了。


    “二爷,东川侯府来了信。”话罢,来人立即将书信递上。


    “王泽德?”被称为二爷的白衣青年一蹙眉,“不是告诉过他,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可再传信吗?”


    要知道,东宫皇太子一直未放弃查探当年之事。王泽德好不容易伪装过去,若是再引他注目,那后果将极糟。


    当年宣府虽说损失很大,但存活下来的大小将领也不少,高煦要关注的人多。再加上王泽德意外失去一条手臂,被迫卸职赋闲,算是利益受大损者,再加上他演技不错,这才堪堪避过。


    没有疑点被调查,与发现疑点被关注,完全是两码事。皇太子高煦的能力,二爷从未小觑。


    二爷接过信,立即展开,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事,让对方失了分寸。


    一目十行看罢书信,他随手扔下,哂笑一声,“啧啧,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就把王泽德吓破了胆子。”


    “他当年不是装得挺好的吗?怎么一碰上姓纪的,就方寸大乱?莫不是没了一条手臂,连胆子都没了。”


    二爷请嘲几句,神色一冷,“告诉他,太子妃无半点头绪,只要他如旧日一般稳住,无人能窥见丝毫端倪。”


    禀事之人立即应是,并取来笔墨纸砚,平铺在软榻旁的小几上。


    二爷直起身子,提笔快速写了一封信,没有署名,只取出一方白玉小印,在该署名的地方按了按。


    书信立即用了火漆,交到正在焦急等待的王忠手上。


    王忠赶紧扣上竹笠,压了压帽檐,重新驾了小车,从后边已隐蔽小门离开,悄悄赶回东川侯府。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爱你们哒,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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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秀下一本会先开年代文呢,因为那个预收更久一点,就先写了它哒~ )48、第 四十八 章王泽德为人, 倒是真的豪爽大气,颇为君子。他与纪宗庆年少相交, 志趣相投,又同时从军, 一起自小校尉做起。


    他资质不错,相较于普通人, 已远远胜出许多, 可惜却遇上一个纪宗庆。


    纪宗庆天赋奇佳,智谋超群, 骁勇善战,战功累积迅速,很快便独当一面, 成为一军举足轻重的人物。


    数十年来, 身边陪伴着这么一位好友,王泽德最初是钦佩羡慕的, 只是后来, 不知从何时起, 这种钦佩羡慕隐隐变了味。


    三年多前,一时邪火上脑, 人就魔怔了, 他做下了第一件亏心事。


    王泽德本打算让好友吃个败仗,遭遇挫折,他或可以顺势而上。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后果出乎意料般严重。


    只是贼船上了, 就无法回头下来,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纪宗庆战死沙场,可惜王泽德也没能捞上好处,他在混战中被砍断一臂,所有见不得人的心思尽数落空。


    他很不是滋味。


    平生首次做亏心事,所致后果极其严重,王泽德其实是无法心安理得的,邪火下去后,他很懊悔,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安眠。


    掩藏在悔意之下,还有深深的不安,因此好友遗孤书信一提及此事,他立即心惊肉跳,按捺不住。


    他焦灼在大书房踱步,许久,王忠终于回来了。


    王泽德挥退王忠,立即打开信细看。


    二爷大约洞悉他的心思,虽措辞严厉,但字里行间却恰到好处,正好安抚了他心中焦灼不安。


    王泽德心中一定,是的,纪婉青无证据无人脉,只可能偶尔听说,肯定无法窥破其中关窍。


    他万万不能自乱阵脚。


    王泽德吁了一口气,放下书信,便要销毁。他刚抬起手时,动作却一顿。


    以往为了谨慎起见,与二爷一方的书信他都是立即销毁的,只不过,如今他却神差鬼使地停了下来。


    王泽德垂目看了片刻,最终将信笺折叠好,放进书房的暗格之中。


    他刚将暗格恢复了原位,便听见外面王忠扬声禀报,“侯爷,世子爷来了。”


    东川侯府世子王劼,离京已近三年,数月前才调任回来。


    他之所以离京,全为了是否与靖北侯府继续婚约之事。


    王夫人不愿意要个没爹没妈的孤女当儿媳妇,只是王劼却早已深慕小青梅,此志绝不改,于是,母子二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执。


    古来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孝道大于天,王夫人争不过儿子,牙根一咬以死相逼,他虽知道母亲不会真自戕,但却根本无计可施。


    王劼被迫处于下风,他却从未死心,正想方设法挽回。不想儿子的行为,却让王夫人危机感大盛,她一刻也不能再等,立即相看了一个闺阁千金,欲行定亲之事。


    时下少年男女的亲事,历来无需本人同意及出面,有王夫人便足矣。


    王劼气愤却束手无策,暴怒之下,只得应了上峰之邀,调职离开京城,并留下话,若不得他同意就定亲,他一辈子都不回来。


    王夫人到底没敢定下亲事,不过她也没松口,母子僵持长达数年,最终还是遂了她的心意,纪婉青被赐婚,匆匆赶回的王劼只能与她擦肩而过。


    王劼一腔希冀被无情浇灭,昔日朝气蓬勃的少年变得沉默稳重,王夫人反倒不敢逼迫他了,唯恐再用力过度,便会给母子之间增添不可弥补的伤痕。


    反正纪婉青不可能花落王家,这就可以了。


    “世子爷。”


    王劼如今在禁卫军任职,每隔几日才回一趟府,这日他刚进门,贴身小厮便急急凑上来。


    “何事?”


    小厮压低声音,“世子爷,今儿纪大姑娘遣人过来了。”他知道主子心思,也不称纪婉青为太子妃。


    “纪大姑娘?”王劼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一变,立即侧头看向小厮,小厮忙点了点头。


    “今儿午膳前,纪大姑娘派了过来寻侯爷,来的正是前靖北侯府大总管纪荣。”


    纪荣是纪婉青的人,即便她嫁入东宫后,依旧负责替她打理外面诸多的嫁妆产业。


    这点王劼很清楚,他呼吸微微急促,立即转身,往外书房而去。


    “父亲,听说太子妃遣了人过府?”


    王劼的话听着是疑问,实际却很笃定,一进门请了安,便立即对父亲问了这句。


    王泽德蹙眉,看着儿子道:“劼儿,父亲知道你心思,只是你与她有缘无分,你需谨记,她是皇太子妃。”


    “儿子不曾忘记。”有缘无分这四个字,让王劼嘴里多了几分苦涩。


    曾经,他与她是有机会有缘有分的。纪叔父重伤回京,三天后才去世,那时候她还未需要守孝,他唯恐日后有变,曾催促父母赶紧定下亲事。


    母亲死活不愿这不提,而父亲,却道纪叔父重伤卧榻,正该好好养着,不应劳神,亲事日后再说。


    那时候父亲一脸严肃,如此时一般,他也觉得自己不对,便按下不提。


    后来,他才知道,纪叔父的伤很重,重到不论军医还是太医,第一次诊断后,都断言已经无法伤愈。


    换而言之,纪宗庆能撑回京,全靠意志力。这样的他,肯定很惦记妻女吧,若是能及时定下亲事,他必然会万分乐意的。


    王劼抬目看着父亲严厉的脸,那苦涩渗进了心底,想必,父亲与母亲一般,也不大愿意他迎娶她。


    否则父亲若一意孤行要定下亲事,母亲也是没辙的,毕竟,父亲才是东川侯府的主人。


    “儿子对太子妃娘娘全无本点非分之想。”


    这点倒是真的,赐婚圣旨下了,他虽难以割舍,但对她却寄以祝福,希望她能过得好。


    王劼眼神并未躲闪,只道:“只是故人惜别已久,不免略有惦记。”


    “如此极好。”


    王泽德点了点头,他对亲儿子还是很了解的,王劼未必真能忘怀,但肯定会依言照做,他放了心,便道:“为父与太子妃娘娘偶尔也有通信,此次也不过寻常问候,并无他事。”


    纪婉青来信问什么,他当然不会直说,只一句“寻常问候”,便推搪了过去。


    王劼很失望,但他却又觉得很好,她一切顺利再好不过。


    说了几句话,他便告退离开,一出了书房大门,便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匆匆赶来,讨好笑笑说:“世子爷,夫人请你到后面去。”


    王夫人反复念叨的,无非是儿子的亲事,王劼自嘲笑笑,他想定亲母亲不允许,不想定时却一再逼迫。


    他蹙了蹙眉,语气淡淡,“我还有公务要忙,你回去禀告母亲,我晚些再过去。”


    话罢,他径自返回自己的院子。


    清宁宫。


    从突兀发现真相到如今,已经过去大半天,在高煦的温言安抚之下,纪婉青情绪已稳定了许多。


    父兄皆亡的事实已不可更改,她方寸大乱之下,反而容易出了岔子。


    届时亲者痛仇者快,父母兄长在天之灵将也不能安宁。


    纪婉青这般反复告诉自己无数次,终于彻底止住了泪水,只静静坐在软塌上。


    她眼睛红红的,目光怔怔盯着一处,增添了一丝平时绝不见的脆弱。


    高煦吩咐人打了水来,亲自绞了帕子,先用热帕给她抹了脸,后又用冷帕给她敷住眼睛。


    她哭了半天,不敷一下,明天这眼睛该睁不开了。


    纪婉青下意识闭眼,随即一阵冰凉贴上来,虽透心凉,不过却为发热的眼部带来一阵难言的舒适感。


    “殿下。”


    她低低唤了一声,偎依进他的怀里,这怀抱很宽敞温暖,给她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


    高煦“嗯”了一声,给妻子换了几次冷帕子,方住了手。


    “青儿,这事会水落石出的,害你父兄之人能揪出来,楚立嵩也不会一直蒙冤受屈。”


    二人面对面,他大掌扶着她的肩,直视她一双仍微有红肿的美眸,认真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位者该沉得住气,按捺住情绪。”


    高煦半是开解半是教导,语气万分笃定,纪婉青陡然生了一股力气,她直起腰背,朗声道:“殿下说得正是。”


    妻子终于恢复平日模样,高煦放下心,他搂着她,缓缓靠在身后的姜黄色大引枕上。


    “青儿,你父亲之事与楚立嵩不同,只要能确定是谁人指使,即便没有证据,也是无妨的。”


    若高煦顺利登基,小夫妻即是帝后,皇帝想要杀一个人,或者一群人,根本无需证据,确定目标即可。


    给楚立嵩翻案就复杂多了,届时昌平帝已成大行皇帝,要推翻他下旨定下的案子,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无甚可能。


    而且,本朝以孝治天下,子不言父过,即便铁证如山,高煦名声还是会有所损伤的。


    最好,还是在昌平帝在位期间解决这事。


    高煦薄唇微挑,露出一抹讽笑,他那父皇如今不过四旬出头,对于这事而言,倒算好事了。


    他话中之意,纪婉青一听即懂,夫君愿意做最后保障,她当然安心不少,不过结合他的难处,这事确实越早解决越好。


    况且,她也不希望自己等那么久,让仇人再安逸过个十来二十载,她想想就无法忍受。


    “我知道的。”纪婉青回握他的手,“如今头一步,便是先找到线索,再顺藤摸瓜,把幕后指使找出来。”


    第一步不容易,不过只要能迈出,便有了方向,后面就不会再毫无头绪。


    纪婉青神色坚定,眸中燃起熊熊斗志,不论如何,她都会把人找出来,亲手刃之。


    “好!”


    小夫妻斗志昂扬,说了几句话,便听见外面张德海禀报,说何嬷嬷回来了。


    王泽德回信到了。


    纪婉青立即扬声,唤何嬷嬷将书信送进来。


    她立即打开,一目十行看罢。


    王泽德的回信有些厚,上面仔仔细细说了三年前的旧事,不过大体来说,与高煦所言并无不同。


    她有些失落,不过也觉得正是情理之中,“殿下,王伯父所言,并未能窥见端倪。”


    高煦早就着她的手一同看了,王泽德所书,与他当年亲自翻阅的文牍案卷基本相似,他颔首,“正是如此。”


    对于这个雪中送炭多次的父亲好友,纪婉青心存感激,她也无丝毫佐证,因此笃信并未存疑,叹了一声,吩咐何嬷嬷把信收起来。


    至于高煦,因当初已仔细调查过,并关注对方长达大半年之久,也未发现疑点。且最重要的是,王泽德本人是那场战役的利益受损者,失去一条臂膀,被迫卸职赋闲。


    无缘无故的,他暂时也未再起疑心。


    “青儿且莫急躁,既然有人做过,就必然有痕迹抹不去,只要有耐心,终究会找到的。”哪怕会很隐晦,难度很高。


    纪婉青点头,她同意这点,“殿下说的是。”


    她深深呼吸几下,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焦虑有弊无益,或许还会让线索到了眼前,也不能发现。


    这是一场持久战,她必须按捺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 爱你们,笔芯!


    49、第 四十九 章


    高煦这次“病卧”时间颇长, 纪婉青能有足够的时间足不出户,调整好心态。


    她经历了这事后, 更显沉静,十六岁的妙龄女子, 面容犹带稚嫩,但气质已完全蜕变。


    两者迥异, 却又完美结合在一起, 交织成一种动魄惊心的美丽,一垂眸, 一抬首,让人移不开视线。


    “青儿。”


    夫妻敦伦,榻上风浪渐趋急促之时, 她经受不住, 星眸半阖,秀眉微蹙。高煦俯身, 轻吻了吻她眼睛, 声音暗哑, “睁开眼睛看着孤。”


    长而挺翘的羽睫微微颤动,她睁开眼睑, 一双瞳仁黑亮如点漆, 覆盖了一层晶莹水雾,满满当当的,仿佛随时就要满溢。


    她定定看他,轻唤一声, “殿下。”


    高煦心中一紧,动作越发急促,那两汪晶莹一荡,终于溢出些许,顺着她白皙如冰玉的肌肤,往枕畔落下。


    他垂首一一吻去,细细亲吻一番,最后寻到两瓣樱唇,衔住深入嬉戏。


    最后一波疾风骤雨过后,高煦立即翻身而下,将她抱在怀里,大掌徐徐摩挲着美背,耐心安抚。


    小夫妻偎依在一起许久,纪婉青呼吸终于恢复平静,她抬臂回抱他。


    纪婉青俏面犹带红晕,沾了一缕墨色发丝,高煦抬手,替她拨到耳后。


    “青儿,大约再过大半个月,我们便会随驾出宫避暑,你有何惯用之物,可开始命人收拾起来,以免届时忙乱。”


    皇宫四四方方,为了皇家威仪,更为了安全起见,宫墙建造得十分高大,而皇宫之内又有内墙繁多,不通风,因此每到夏季,总是酷热难耐。


    皇帝不爱为难自己,每年四月入夏之前,总是早早跑到行宫避暑,等到八.九月天气凉快了,方再折返。


    昌平帝尤为甚也,他嫌弃郊外行宫太过接近,没有新奇感,每天总要往承德跑一趟,既凉快也多乐子,闲暇时还能出宫打打猎。


    承德毗邻不少森林,有些被被划为皇家猎场,平民不许涉足,可比京郊那个人工痕迹浓重的猎场有趣味太多。


    按照以往惯例,昌平帝三月下旬便会出发,如今慢慢收拾起来,也差不多了。


    “嗯,我知道了。”春装可以收拾起来,夏装装进衣箱带过去,还有各种用惯物品,林林总总,古代贵妇贵女出门,可不是提脚就能走的。


    她搂着高煦脖子,笑道:“殿下,我平日下午有闲暇,给你做套夏衣呗。”


    夫妻感情渐入佳境,但也需要好生维护经营,纪婉青女红颇为不错,给他做套衣裳,还是不难的。


    “好。”


    高煦薄唇微弯,微笑应了一声,末了,他又嘱咐道:“你慢慢做即可,莫要伤了眼睛。”


    纪婉青蹭了蹭他的下巴,娇娇应了,接着又说:“殿下也要记得,勿要操劳太过,不然这一个月,就白养了。”


    高煦要“病愈”了,重新投入朝务的他,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实际上,在皇太子“病情”渐见起色之时,他在榻上便已开始处理政务了。


    纪婉青帮不上忙,也不会说什么公务放一边的蠢话,只低低叮咛着,让他劳碌之余,勿忘适当休憩。


    “器欲尽其用,必先得其法。”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妻子殷殷关切很让人窝心,高煦声音很温和,“好,孤会注意休憩的。”


    他确实很忙碌,除了台面上政务需要忙碌,还有暗地里的事情需要处理。


    一个多月前,皇后便开始在寻找东宫破绽,试图反击。高煦干脆配合,他示意手下一要员露出些许漏洞,让对方拿住。


    这位要员姓莫,官职不小,负责协助今年春闱。春闱乃朝廷选拔官员的大事,皇后拿住这不大不小的把柄,大喜过望,觉得足以给予东宫一击。


    实际上,莫大人家中老父已重病在床,药石无灵,眼看就这一两月的事了。若父亲一去世,他便要回府丁忧,官职当然得卸下。


    莫大人在东宫麾下位置不低,当然知道太子如今筹谋之事,他禀告父亲,征得同意后,便将父亲病情按下,秘而不宣,然后悄悄呈报太子。


    高煦与莫大人几个斟酌一番,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处,让莫大人届时暂卸了官职,闭门候查。


    后面,莫大人会恢复清白,不过他由于离职太久,要紧位置不能缺人,官位早提拔人上来坐了。


    如此一来,不论莫大人是否有错,皇后的目的都达到了。


    高煦的目的也达到了,他顺势便能蛰伏下来。


    至于卸下官职的莫大人,他正要丁忧为父守孝,三年过后,朝中有皇太子,起复并非难事。


    这件事已经到了最后阶段,接下来半个月,便能收尾。


    高煦知道妻子聪颖,朝务军事都能听懂,便简单说了几句,好让她放心。


    “青儿,睡吧。”


    激烈情.事过后,被温柔安抚了一番,纪婉青眼皮子开始打架,高煦爱怜,抚了抚她的粉颊,顺手掖了掖被角,“夜色已深,我们早些歇息。”


    她嗔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能这么晚吗?


    高煦微笑不语,轻轻拍着她的背部。


    纪婉青埋脸在他肩窝蹭了蹭,轻咬了他一记,小小报复一番,便阖美眸,很快陷入沉睡。


    高煦“大病痊愈”,立即开始早出晚归的生活,比从前还要更甚几分。而纪婉青,就恢复了每日前往坤宁宫请安的日子。


    一大清早睁眼,她与高煦一同起床,随意披了件家常衣裳,伺候他更衣梳洗,二人再携手用了早膳。


    小夫妻感情日深,纪婉青其实已不需要像刚大婚时般谨慎,不过她却很乐意通过这些琐碎小事,加深夫妻感情。


    反正屋里伺候的人那么多,她也就是递递帕子,系系腰带罢了,根本一点不繁琐劳累。


    她这么做,效果是有的。高煦虽常嘱咐妻子多睡片刻,晚些再起,但她坚持这般,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模样,他还是很愉悦的。


    小夫妻说了几句话,高煦便匆匆出了门,送罢了他,纪婉青便拾掇一番,出门登舆,往坤宁宫方向而起。


    她微微撩起绣了精致凤纹的软缎帘子,远方坤宁宫依旧巍峨耸立,黄色琉璃瓦在晨辉中闪烁着金光,异常刺目。


    纪婉青宽袖下的纤手紧攒成拳,修剪圆润的指甲扎进掌心,一阵微微刺痛,她垂眸,放下帘子。


    虽然没有证据,虽然理性一再告诫自己,杀父杀兄大仇不应粗暴下判断,但她依旧直觉,跟纪皇后脱不了干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上位者该沉得住气,按捺住情绪。


    这话是高煦说的,半劝慰半教导,纪婉青闭目默念几遍,再睁开眼时,一片沉静。


    不多久,一行人便进了坤宁宫大门,纪婉青时隔一个月,再次踏足西暖阁,她表面一如往昔,只规矩请了安。


    “太子这次病了足有一月出头,倒也辛苦你了。”


    因梁振轩一案带来的颓势已经止住,并渐渐回暖,接着又成功撸下莫大人,打击东宫进行得如火如荼,皇后这一个多月以来,可谓过得顺风顺水。


    她心情不错,神情闲适,随意起了话头,接着便问道:“太子这次病情如何?”


    皇后很了解自己的宿敌,皇太子装温润毫无破绽,即使他不喜欢太子妃,也不会拒绝对方到前殿伺候,最多就不让近前罢了。


    听消息说太子这次旧疾复发病,病得非常重,现在既有了纪婉青,皇后当然得多多了解一番。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子殿下这病确实厉害。”纪婉青回忆时,秀眉微微蹙起,似对那一个月的日子颇为不喜,又像是认为太子的病确实重。


    “起先七八日,殿下根本无法起榻,面白如纸,语难成句,一天大半时间皆在昏睡。后来……”


    这个问题,纪婉青早就料到皇后会问,她来之前已经打好腹稿,就将高煦伪装的病情说出来即可,细节也不少描述,更显逼真。


    “皇太子近些年来,这病情似乎一次比一次重啊。”皇后细细听罢,末了,说了意味不明的一句。


    其实,昌平帝才四旬出头,很容易就再活个十来年,按这个趋势下去,皇太子或许真走在前头也不一定。


    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假设太令人兴奋,皇后眸中光芒闪动,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琢磨着,如何加大力度打击下面渐次长大的小皇子们。


    若太子真没了,坤宁宫一枝独秀,届时皇帝年纪也不小了,要再扶起一个与她相抗衡,恐怕时间上赶不及了。


    最理想的状态,是太子能多撑几年,最好能熬到昌平帝风烛之年。


    皇后精神一振,纪婉青则一直冷眼旁观,对方的心思,她能猜到几分,心下不禁哂笑。


    其实高煦的用意,她能了然。随着东宫深深扎根,并逐渐渗透出去,现在已俨然是一股庞大的力量,皇帝疑心病重,为了避免反弹,这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她暗哼一声,她男人身体好的很。


    请安完毕,纪婉青轿舆折返清宁宫,正沿着宫墙拐了个弯,她无意中一回头,却见另一个方向,远远有一顶小肩舆抬向坤宁宫。


    肩舆没有遮挡,一个身穿淡紫色衣裳的年轻女子坐于其上,她眼尖,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娘娘,这是英国公府二姑娘呢。”紧跟在轿舆一侧梨花也认出来了,见状愤愤不平。


    对比起父兄战死真相,秦采蓝一事真不算什么,纪婉青此刻已无感,只收回视线,淡淡道:“皇后要见未来儿媳妇,是人家的事,与我们无干。”


    是的,现在秦采蓝已是未来的魏王继妃了。


    数日前,昌平帝圣旨下,将英国公府嫡出二姑娘赐婚于魏王,命钦天监择选吉日,让二人完婚。


    兜兜转转,纪婉青与秦采蓝终非同路人,既然命运如此,无需强求。


    她返回清宁宫,打理了内务以后,午膳后小睡片刻,便开始为高煦制作夏衣。


    纪婉青没打算为难自己,选料都是有暗纹的,只需再在领口镶边处加点刺绣,就可以了。


    夏衣单薄,专心致志数日,便好了。


    她喜滋滋给高煦展示一番,又伺候他换上,大小正好合适,仰脸看着他含笑的黑眸,她眼巴巴等待夸奖。


    高煦确实相当愉悦,皇太子殿下一贯奖罚分明,于是,他先口头表扬一番,再用“实际行动”表示大力嘉奖。


    隔天,纪婉青困得睁不开眼睛,嘟囔着嗔怒几句,他只含笑不语。


    小夫妻乐也融融,皇后也暂时没出幺蛾子,这小日子过得不错。


    过得几日,皇帝下旨,三月二十二是吉日,届时銮驾启程出京,前往承德行宫避暑。


    皇太子夫妻,皇后以及一众妃嫔,还有魏王陈王和下面年纪偏大的皇子们,还有朝中文武,勋贵宗室,都是随驾人员。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倒了三月二十二,皇帝带领前朝后宫,出宫避暑的正日子。


    纪婉青早已准备妥当了,与高煦分别登舆,紧跟着昌平帝銮驾出了京城,浩浩荡荡,往承德行宫而去。


    困在宫墙之内的人偶尔出门,一般难免兴奋,只是纪婉青却例外。父兄之事毫无头绪,她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情绪难免不高,并无放风的喜悦。


    只是柳暗花明,没想到就因这回出门,她遇上了一个久违的故人,东川侯府世子王劼。二人浅谈间,她竟是发现,她那位王伯父王泽德,似乎有些许违和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王泽德马上要露出马脚辣!


    50、第 五十 章


    京城距离承德也不算远, 约摸就四百多里路程。


    由于承德地势很高,林木茂盛, 风景秀丽,水土风物俱佳, 是一个难得的避暑胜地。因此本朝自太.祖起,大部分皇帝都爱往那边避暑。


    皇帝往来频繁, 很自然都修筑了畅通道路, 且路上驻跸的地方很完善。


    硬要挑个缺点的话,那就是大队人马簇拥銮驾出行, 前进速度缓慢,预计得到四月初,才能抵达承德。


    “娘娘, 听说还有几天, 便能到行宫了。”梨花小心撩起一线帘子,往外瞄了瞄, 立即掩上。


    不是有多期待行宫, 而是这一路上都关在车厢里, 连稍稍活动筋骨都得瞅紧机会,太子妃凤驾上从主到仆, 都憋闷得厉害。


    要知道, 古代的官道是细黄土铺成的,人车走起来尘土飞扬,这么大队的人马出行可想而知。


    先不论规矩,单凭这一点, 观看沿途风光是没指望的。


    “嗯,终于快到了。”


    纪婉青坐的浑身骨头都生疼,这算个非常好的消息。


    主仆刚说了几句话,身下车驾便停了下来,何嬷嬷道:“娘娘,该下车休憩一番,并用午膳了。”


    现在已届午时,停下肯定是用膳的,不过现在外头还黄尘漫天,先等等吧。


    等了一刻钟功夫,听见前头喧闹声渐起,何嬷嬷撩起车帘子,探头看了看,“娘娘,您该下车了。”


    纪婉青点了点头,就着宫人搀扶,下了车驾。


    高煦就在前面一辆车驾,小夫妻在外头表现并不亲近,他状似不经意侧首,二人眼神交汇,他微不可察颔首,便被一众太监簇拥着先行离去。


    皇帝銮驾肯定先行,接着就是皇后凤驾,后面紧跟着皇太子与太子妃。


    高煦一行人离开,凤驾边上诸人便映入眼帘。纪婉青在外也不与皇后亲近,无需凑上去,远远行了礼即可。不过她随意一瞥,却撞上一个年轻女子的目光。


    这女子眉目妍秀,姿容绝俗,三年多不见,已脱去了稚嫩,增添少女风韵,正是秦采蓝。她盈盈下拜,远远给皇太子太子妃车驾见礼。


    秦采蓝现已是板上钉钉的魏王继妃了,皇后对准儿媳以及她娘家非常满意,为表亲厚,常把人招到凤驾中,陪伴在侧。


    纪婉青当然知道,不过由于时间凑不上,这还是她头回碰上。


    昔日差点成了姑嫂两人视线碰撞,彼此微微一愣,不过纪婉青早已释怀,也没在意,微微点了点头,就着宫人搀扶,往早已围蔽好的休憩之地行去。


    秦采蓝留在原地,视线追随太子妃背影片刻,方回过神来,她垂下眼睑,遮住眸中复杂情绪。


    “采蓝,你随本宫来即可。”


    “是的,皇后娘娘。”她收敛思绪,款步回身。


    早在今晨皇帝銮驾出发之时,便有一队人打马先赶路,到了指定地点,先安排驻跸事宜。因此,在大部队抵达的时候,一切早有条不紊进行中。


    贵人们休憩的地点,早已用比人高的帷幕圈了起来,身份高如帝后皇太子太子妃等,都是一人用一个帷幕的,可自在修整,不必顾忌旁人目光。


    纪婉青用罢午膳,略坐了片刻,便起身道:“我们出去走走。”


    天天枯坐颠簸,不趁机活动一下,人是受不住的。


    与她同样想法的人显然不少,不过大家都不会往前头凑,而帝后太子帷幕照常没动静,这一片区域只有纪婉青一行,正合了她的意。


    若是昌平帝纪皇后会出来,她少不得为了避免麻烦,就待帷幕中算了。


    纪婉青出了帷幕,沿着旁边缓坡,往一侧小丘而去。小丘很矮,走了片刻,便到了顶端,她便站定,没有继续前行。


    因为这活动区域也是有界限的。为了帝后等贵人们的安全,帷幕不远处先是围了一圈太监嬷嬷,紧接着外面,就是一层层禁卫军在带甲警戒,以防有变。


    这些禁卫军很有规矩,离得远远垂头行个礼,也不抬眼顾盼。


    七八日下来,纪婉青早已习惯,她微微颔首后,便举目随意眺望,也没在意。


    活动一番手脚后,何嬷嬷低声禀报,“娘娘,我们该回去了。”


    纪婉青点头,收回视线,就要转身折返。


    不想这时,她却瞥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禁卫军除了固定岗哨外,还有另分了一队队人手巡逻全营。远远又见一队禁卫军列队行来时,纪婉青本不在意,因为她待了这些许时间,已经见了七八队同样的禁卫军走过。


    她视线漫不经心一扫,却看见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她当即一怔,转身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浓眉大眼,五官硬朗,身材高大,肩宽背厚,比之三年前,王劼已完全褪去少年青涩,变得成熟起来。


    他早已见了纪婉青,视线无法挪开,而二人目光对上,他即便努力压抑,眸中依旧闪过一丝狂喜之意。


    王劼其实很好,纪婉青并不怀疑父亲的眼光,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终究有缘无分,再见面时,大约只剩下一声嗟叹。


    因为父兄前事,她甚至直接在高煦面前提过东川侯府,他当时并无任何异色。而此处太监宫人极多,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怕人胡编乱造。


    纪婉青态度寻常,对王劼颔首,微笑大方自然,既不亲近,也不显疏远。


    王劼离了队伍,穿过太监嬷嬷的包围圈子,上前跪下请安。那太监嬷嬷见太子妃似乎与这人认识,也没阻挠。


    “卑职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安。”


    王劼显然并非鲁钝之人,他很清楚规矩,相隔一段距离,便跪下请安,没再靠近。


    这一句“太子妃娘娘”让他满心苦涩,夹杂在骤然见到她的欣喜中,滋味难辨。


    “世兄无需多礼,请起罢。”


    既然迎面撞上,浅浅叙旧,纪婉青不排斥。不过她很有分寸,昔日完事俱随风消逝,她如今称王劼为“世兄”,也只把他当做世兄。


    她很理智,王劼一贯清楚,只是如今亲自面对,却不是滋味。


    不过他却知道她是正确的。


    两人身份不适合交谈太久,王劼顿了顿,只低低说了一句想说已久的话,“昔日两家约定,因家父家母不允,方背弃了信义,我愧对纪叔父。”


    其实他想说愧对眼前人的,但以纪婉青如今身份,显然已极不合适,王劼便提了纪宗庆。


    他很有分寸,声音不大,相隔很大一段距离的太监嬷嬷肯定听不见,不过为谨慎起见,他的话语依旧极为隐晦。


    反正纪婉青能听懂就行。


    纪婉青听是听懂了,不过她却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王伯父王伯母,……皆不允?”


    这明显与她所知迥异,王夫人死活不愿意要个孤女当儿媳,这她是很清楚,只是,王泽德却并非这个态度。


    当初父母兄长去世后,纪婉青闭门守孝。虽王泽德是男性,不可能进入靖北侯府内宅与她见面,但是,当初他特地上门拜访时,与叔父纪宗贤、祖母何太夫人说话,是坚定表示要继续婚约的。


    之后王夫人在家大闹,要抹脖子上吊的消息传来,他还多次派嬷嬷上门安抚,说定会说服夫人,不会让她难做。


    王夫人吃了秤砣铁了心,显然无法说服,后面王泽德又表示,不管如何,等她出孝就定亲。


    再后面,王夫人意欲抢先行事,率先给儿子定亲。王劼愤怒之下,调职出京,并表示不得他同意定亲,他永远不回来。


    强扭的瓜不甜,未进门就让夫家母子弄成这样,纪婉青嫁过去也没好果子吃,婆婆要磋磨儿媳,有的是手段。


    光是立上数十年规矩,就够受的了。


    纪婉青彼时对王泽德很感激,真没打算将他家里弄得一团糟,况且,她也没想着要挨几十年软硬刀子。


    眼看事不可为,于是,她干脆打发何嬷嬷上门,婉拒了这事。


    王夫人称心如意,纪婉青唯一愧对的,就是王劼罢了。


    这些旧事本俱往矣,只是今天再遇王劼,她竟听闻,当初王泽德也是不愿意的。


    纪婉青心头咯噔一下,随即急促跳动起来,她似乎发现了某些违和之处。


    她急急再问:“王劼,你说你父母亲,当初都不允许?”


    “回娘娘的话,是的。”


    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反过来也可以成立。若是王泽德真很乐意,当初纪宗庆重伤而归,王劼便提议先定亲,三天时间,早就成事了。


    再者,他很了解自己的父母亲,若是父亲态度强硬,母亲是绝对折腾不了这么久的,她顷刻便会焉了下来。


    纪婉青面上功夫了得,即便心中巨震,表面看着亦不过微有诧异罢了,因此王劼并不觉有异,再次给予肯定答复。


    他不宜久留,说了两句话后,只得强行按捺不舍,拱手告退。


    二人随即分开。


    纪婉青立即转身,匆匆往帷幕方向行去。


    她一贯敏感,一旦察觉王泽德这个违和之处,立即直觉要紧万分。


    她要与高煦商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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