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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子妃的荣华路》 31、第 三十一 章
下午天阴沉沉的, 到了傍晚,雪果然又下来了, 等高煦回屋时,冷风卷着鹅毛大雪, 铺天盖地落下。
轿舆停在回廊台阶下,就这么几步路功夫, 他肩膀衣襟处就落了不少雪花。
纪婉青持帕子扫落雪花, 替高煦解了大毛斗篷,摸了摸他的手, 还好,挺暖和的。
她下午命人往前面送了件夹袄,虽他衣裳前殿肯定备有, 但这是她的心意。
高煦真穿上了, 她满意点了点头,含笑瞅了他一眼。
“这么高兴?”他将她表情看在眼底, 挑眉问道。
“嗯, 是很高兴。”纪婉青樱唇弯弯, 想了想,又道:“殿下明日早起上朝, 还得再穿厚一些。”
大清早是最冷, 装病就好,可别弄出真病来。她忙指挥梨花等人,把加厚外袍跟夹袄取出来,好明日取用。
她回头叮嘱道:“殿下明日的衣裳我备好了, 可不能穿少了。”
在高煦的记忆里,上一次被人这般叮嘱,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他母后薨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过。
“好。”
他发现自己适应良好,一点不排斥,颔首应了,声音很和熙。
小夫妻携手到软塌上坐下,纪婉青便开始汇报目前工作进度,最后补充道:“殿下,明天大概需要你过来一趟。”
即使处理完毕所有事情,后宅管理权交接,也少不了太子点头的。
高煦不意外,“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殿下,坤宁宫若有眼线在内宅,这次必然会关注此事,并立即往外传信。”
诸事谈罢,小夫妻携手上床歇息,纪婉青刚躺下,灵光一闪,忙拉着高煦说道:“我们多注意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把人揪出来?”
“嗯,这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高煦目带赞赏,今天他才刚将这事吩咐下去,她反应倒是不慢。
纪婉青一看,就知道他早有准备了,这事不用她操心,她正好轻快。拥着高煦,她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聪明,殿下可要夸上一夸?”
妻子笑靥如花,一脸娇憨,他薄唇弯了弯,也没有开口夸奖,只用实际行动给“奖赏”了一番。
翌日一早,纪婉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命何嬷嬷出门,召集后宅所有大小太监宫人,齐聚于前后殿之间的穿堂,她有话要说。
太子妃即便没有掌权,那也是太子妃,她命令一下,没人敢不当一回事,立即便放下手头工作,聚集到穿堂来了。
何嬷嬷使人回禀,说人都到齐了,纪婉青才起身出门,往偏殿而去。
穿堂上首搬来了一张楠木太师椅,显然太子妃是要亲临,宫人太监们不明所以,不过清宁宫规矩森严,诸人也只安静地等着,也没交头接耳。
大管事谷富皱了皱眉,太子妃是东宫主母,所为何事他有预感,没有太子爷发话,他倒是不惧,不过一时颇觉诸事不顺。
夏喜留下话,说出去找个老乡姐妹,晚上也没见回来,他颇喜欢这个小妮子,换了人很不痛快。他今天本就情绪不高,不想早上差事又忙碌,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被叫过来了。
他嘀咕道:“太子妃娘娘折腾也没用,这清宁宫,还是殿下做主的。”
旁边的副总管张兴听得清楚,不过也没搭腔,只双目微闭,当没听见。
高煦虽然将谷富扔到后宅,但却没打算让他结党营私,把后宅弄得乌烟瘴气。其他大小管事,都前殿选出来的,日常听命谷富,忠心的却是太子殿下。
张兴既然能当副总管,负责日常钳制谷富,让他不至于太离谱,前殿肯定有人脉的,他隐隐收到些风声,看着后宅变天是必然了,也就这个老浑人还糊涂着。
他暗忖,看来殿下还是颇喜爱娘娘的,若是他能借机进一步,这位主儿应更小心伺候着。
站了一刻钟,诸人听见外面小太监传唱,“太子妃娘娘到!”
当下,不管腹中有无抱怨的,众人忙俯身跪拜,迎接太子妃。
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挲声过后,一行人簇拥着身穿玫瑰红凤纹宫裙的太子妃进了穿堂。
“诸位不必多礼,起罢。”上首女声很年轻,清澈婉转,听着倍感舒适。
诸人谢恩站起,眼观鼻鼻观心,垂首侍立,不敢胡乱张望。唯独一个谷富,偷偷往上觊了一眼。
上首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少妇,相貌极为姣好,气度斐然,一双星眸扫了一圈,最后刚好落在他身上。
太子妃眼神淡淡,不怒自威,谷富心头一凛,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纪婉青暗哼了一声,谷富是大总管,站在最前面,年纪五十多两鬓斑白的也就一人,她无法弄错。
这人国字脸,长相倒是挺端正的,不过眼皮子微微耷拉,一双眸子也有些浑浊,正好配了他那些肮脏行径。
她没打算与这人多说,直接开口道:“诸位手上都有差事,本宫就不废话了。”
“本宫今日召诸位到此,全因昨日有人向本宫禀报了一件要事,牵扯清宁宫后宅甚大,本宫身为太子妃,自不可置之不理。”
纪婉青话音一落,下面诸宫人太监诧异莫名,虽仍不敢窃窃私语,但却忍不住彼此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有人向本宫告密,说前段时间筹备殿下大婚时,后宅大管事谷富借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短短一段时日,便昧下不少银钱。”
此话一出,下面诸人震惊,低等宫人不说了,张兴等大小管事对贪昧一事是有所察觉的,他们惊讶的是有人告密,几人忍不住互相看了眼,难道是自己几个之一?
这当口,谷富炸了,他一个箭步窜出列,大声道:“娘娘明鉴,奴才冤枉!”
他敢干这事,不是没有想过后果,毕竟后宅就这么大,瞒谁也瞒不过张兴几个,只是他还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以他的功劳,这小事情没有压不住的。
谷富步子从来不迈大,一点一点来,太子没有反应,就意味着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就是他的底气,只不过在一次次试探中,他的谨慎逐渐被消磨,忘记回头看看,一小笔一小笔加起来,早已超过了高煦的容忍底线。
谷富在功劳簿上躺久了,早忘了形,这时候没有反省自己,试图挽救,反倒扫了张兴几个一眼,目光凌厉,拱手对纪婉青道:“娘娘,老奴伺候主子多年,一贯尽心尽力,娘娘莫要听了小人谗言。”
他说虽这么说,但面上并无惧色,端是有恃无恐。
跟个老刁奴争辩,是自降身份,纪婉青没打算这么做,她侧头瞥一眼何嬷嬷。何嬷嬷心领神会,立即下去,片刻后回转,手里捧着账册,还带回了一个人。
这人正是夏喜,谷富惊愕后回神,立即了然,虽在太子妃跟前不敢发怒,但目光一厉,已如利剑般射向对方。
这个贱人!
夏喜恍若不觉,匆匆到了纪婉青跟前跪下磕头,提高声音禀报道:“启禀娘娘,谷总管贪昧之事乃奴婢亲眼所见,有他亲手所书账册为证,请娘娘明鉴。”
“谷总管昧下的银钱,奴婢也知藏在何处。”末了,夏喜补充一句。
“娘娘莫要听着贱婢胡言乱语,老奴是有银钱,但这都是以往主子们所赐,并非源于贪昧。”
亵玩小宫女、贪昧银钱等事,虽高煦睁只眼闭只眼,但这些都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说的,尤其前者,若是说出来污了太子妃的耳朵,那罪名就大了。
谷富忍了又忍,压下怒火分辩。太子妃明显有备而来,目标是撸了他好掌内务,只是他不干净,若硬要闹大,恐怕他捞不上好处,现在要紧的是先否认了这事。
至于夏喜这个贱婢,回头再说不迟。
谷富策略不算错,但纪婉青没想废话,这穿堂有些凉,她还打算速战速决呢。
“据夏喜所言,你从前赏赐也有个账册记着,如今正藏在屋子房梁上的匣子里,两者都取出来,对照一番,便水落石出。”
“本宫不冤枉任何人,也不允许被蒙骗。”
纪婉青视线一转,看向张兴,“为防有纰漏,就让张副总管领几个人,一同前去吧。”
光是她的陪房去,怕这老太监又有借口狡辩。
张兴心绪清明,也没管谷富投过来的视线,一等上首话罢,便立即拱手,“奴才领命。”
随即,他飞快点了七八个人,一同跟着何嬷嬷等人出去了。
谷富脸上阵青阵白,太子妃剑指内务权,准备充足,恐怕这罪名是撇不轻清了。他懊恼自己对夏喜松懈的同时,也暗暗庆幸,好在清宁宫是太子的一言堂,只要主子不点头,太子妃怎么折腾也没用。
只不过,想起太子并未厌弃纪婉青,又联想起张兴领命时的利索劲,让他心生不好预感。
谷富在宫闱打滚几十年,预感是正确的,只是事已至此,他无法中断。
由于有夏喜亲自领路,很快就将东西账册都找出来了,搬回穿堂,一件件对应清楚,众目睽睽之下,谷富根本无法狡辩,只能眼睁睁看着。
贪昧之事落实,纪婉青一拍几案,怒道:“好一个谷富,大胆妄为,本宫身为太子妃,实无法容忍之。”
她将视线移向对方,冷冷说:“如今先卸了谷富职务,关押起来,等殿下示下。”
何嬷嬷等人应了一声,立即出来几个粗壮婆子,手里拿着早已备好的绳索,上前要压住谷富。
“慢着!”
谷富使劲一挣,他到底曾是男性,一时间几个婆子奈何他不得,他上前一步,冷笑道:“太子妃娘娘,恐怕这后宅职务任卸,娘娘说了不算。”
“太子殿下乃清宁宫之主,老奴受殿下之命管理后宅内务,没有殿下发话,不敢轻易卸下。”
事到如今,谷富恭敬维持不下去了,他直接抬出高煦,就差直接说,纪婉青即使是太子妃,也无权更改后宅人事。
奴大欺主,纪婉青听说过不止一次,这次倒是头回见识,她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便请殿下罢。”
张兴奉命到前殿大书房请太子时,高煦刚议事完毕,与外祖父吴正庸隔了长条方几落座。
他“嗯”一声,吩咐道:“让张兴回禀太子妃,孤稍后便过去。”
“殿下,”吴正庸迟疑了片刻,到底问出口,“太子妃她……”
太子妃是君,吴正庸是臣,没有他质询的余地,只是他关心外孙子,想问问纪婉青好是不好。
问话也没说完,但高煦听明白了,他顿了顿,道:“纪氏贤良淑德,外祖父且放心。”
纪婉青有无贤良淑德,他其实还没看出来,不过倒是聪敏俏皮爱撒娇,一点也不跟他生分。
时下对女子的评价,是“贤良淑德”为上佳,高煦未肯全信她,却在外祖父跟前给了好的评价。
其实他可以用还算安分敷衍过去的,但不知为何,就给予了肯定,高煦微怔。
那边吴正庸听了却很高兴,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好!”
“殿下,那老夫先回去。”太子要回后面处理内务,他就不多留了。
“天冷路滑,外祖父慢行。”高煦回神点头,吩咐张德海去送,最后不忘嘱咐一句,“那事大约就在这几日,外祖父切莫插手。”
这说的是方才一起商议的政事,吴正庸神色一正,应了一声,方跟在张德海后面离开。
高煦随即站起,出了外书房往后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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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三十二 章
离得远远, 高煦便见了纪婉青,今天她召见后宅所有宫人, 穿戴打扮繁复许多,不过面上依旧只薄薄均了一层脂粉, 不喜浓妆艳抹。
她眉眼精致,粉腮樱唇, 这般反而恰到好处。
不过她正襟危坐, 面色淡淡,威仪十足, 不复他平日所见的俏皮撒娇模样。
屋里屋外反差不小,高煦微微挑眉,她倒能唬人。
“太子殿下驾到!”
转眼, 高煦步近, 穿堂内一众人听了,忙上前迎接。
“妾见过殿下, 殿下万安。”在外面, 可不能你你我我的, 若被人听了,纪婉青少不了一个没规矩的名声。
“起罢。”高煦点了点头, 神情声音和熙, 无在外无异,不过却未见半点热络。
这群内宅宫人当中,必定隐藏着纪皇后的眼线,小夫妻很有默契, 虽礼仪到位,但表现得十分生疏。
纪婉青接着抬头,飞快瞥了他一眼,目中笑意如昙花一现,随即她肃容,板着脸道:“妾请殿下来,是有要事。”
随即,她偏首看向张兴。
张兴是个聪明人,立即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点没隐瞒。
他是前殿特地选过来的人,高煦当然不存疑,他剑眉微微一蹙,一贯温润的俊脸沉了沉,看向谷富。
谷富已经“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老奴糊涂,老奴鬼迷心窍,请殿下恕罪。”
他算是看着太子长大了,主子的性格他很清楚,温和不过是表面,错了承认还有生机,若是狡辩抵赖,那是罪上加罪。
谷富其实没有太惊慌,毕竟主仆二人对这些事心思肚明,高煦从前没有发作,他认为这次也能轻轻揭过。
只可惜他错了。
他的主子面色淡淡,眼神很冷,谷富偷偷觊了眼,心头登时一凛,冷汗湿了里衣。
“即是事实,谷富便卸了管事一职罢。”高煦声音不大,却不容质询,他简单一句,便给这事儿画上了句号。
他看向谷富,“你是母后留给孤的老人,以往也多有功劳,孤不追究你近年的过错。”
一桩桩一件件,高煦容忍早到了极限,他淡淡道:“只是这清宁宫,却容不下你,你今天便收拾细软,孤命人送你出宫。”
所谓出宫养老,这必须是指定地点,以确保谷富无法泄露任何信息。从前的赏赐,他也可以带走,日后安居宫外,也算是对得住他母后刚薨那几年,主仆一起走过的艰难岁月。
大冬天里,穿堂冷风嗖嗖,谷富趴跪在地上,出了一头一脸大汗,到了这等要紧时刻,他浑浊多年的脑子陡然清醒。
“老奴谢主子隆恩。”谷富颇为了解太子,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没有把握住,善终怕就捞不上。他哆嗦了片刻,最终磕了个头,颤声应了。
他不满十岁净身进宫,四十多年过去,这个金碧辉煌却又暗潮汹涌的宫殿,早已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待在里面的时候偶尔嫌弃,如今一朝被剥离,他一夕像老了十岁。
太子妃为他所“不喜”,因此高煦一眼未看纪婉青,只淡淡吩咐一句,“内宅大管事一职,由张兴接任,总理诸般事务。”
话罢,他直接站起,欲转身离开。
“殿下,请留步!”
纪婉青上前一步,挡在他跟前,微微一福。
高煦微微蹙眉,面上未见怒色,语气却淡淡,“太子妃有何事?”
显然,他很明白纪婉青折腾出这么多事的意图,却完全没有打算遂她的愿。
纪婉青抬起头,直视他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朗声道:“妾身既忝居太子妃之位,如今愿为殿下分忧,掌清宁宫后宅之内务。”
她也不迂回,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目的。
“后宅内务繁琐,太子妃年轻,还是让底下人操心罢。”高煦一句话否决,他是清宁宫头一位,他不答应,纪婉青费尽心思撸了谷富也白搭。
“非也。”
纪婉青毫不退让,立即接过话头,“天分阴阳,人分男女。乾道成男,在外开拓而掌外事;坤道成女,持家守业主理内务。”
“此乃正道也。”这话出自易经,是传统思想文化的根源所在,自然没有人能说不对。
高煦沉默了,但理论是理论,实际操作是实际操作,他不点头,纪婉青道理说破天,也无可奈何。
不过她微微一笑,却道:“陛下千挑万选,方赐婚于殿下与妾身,想必对妾身的品行与能力,是持肯定态度的。”
“妾身虽年轻,但对这些许内务,还是能游刃有余。”既有理论,能力也被肯定,而且这肯定的人还是皇帝,再推脱不让纪婉青接掌内务,就不妥当了。
穿堂一时死寂,只有冷风吹过时,微微的嗖嗖声。
太子明显没有交权的意思,太子妃竟直接上前去要,据理力争,字字句句,叫人无法驳斥。
这对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夫妻,视线碰撞,一时火花四溅。周围宫人太监偷偷退后两步,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其实,关于细节方面,小夫妻并没过通气,高煦事前也不知道,纪婉青究竟要以何种办法,从他手里取得内务权。毕竟,撸了谷富,还有其他人。
她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她聪敏,却不知道她思维慎密,伶牙俐齿至此。字字珠玑,步步为营,一句接一句,竟教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无法推脱。
她淡定从容,有勇有谋,此刻专注看着他,一双点漆美眸眨也不眨,似有激烈花火,熠熠生辉。
这双眸子的亮度,与她的人一样。
高煦恍惚一瞬,心内忽然有些鼓噪,不知是因何之故。
只是他到底非一般人,顷刻间便恢复正常,俊脸沉了沉,拂袖而出,只留下一句。
“既然太子妃爱打理内务,便随意罢。”
向来以温和著称的太子拂袖离去,诸宫人太监吓得大气不敢喘。
纪婉青却不以为意,一脸平静地恭送太子后,转过身来,看向张兴,“张总管,日后还须你多多辅助本宫。”
张兴早隐有所觉,当即忙拱手应道:“奴才领命。”
纪婉青满意颔首,扫了穿堂诸人一眼,“好了,今日便散了罢。”
太子妃随即转身离去,剩下的大小宫人面面相觑,张兴吆喝道:“好了,好了,快办差事去,不要杵在这。”
太监宫人们不敢议论,听了张兴吩咐,立即一哄而散。
穿堂边上有个身穿靛蓝色比甲的粗使婆子,她虽一直低着头,但余光一直密切关注这上首。随着人流散了后,她回到岗位上,没多久,便说肚子疼,要去茅房一趟。
婆子是负责外围道路洒扫的,搭档是个中年宫女,三急之事大家都有,她也没在意,随意挥挥手,让对方速去速回。
这么冷的天,早点干完好回屋暖一暖。
好在婆子没多久便回来了,一切看着与平常并无两样。
纪婉青回屋后,便召来张兴,详细了解后者宅人员事务的具体情况。
张兴是个伶俐人,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宫规矩森严,不论是洒扫浆洗,还是饮食供给,都有一套严格的规矩,所谓掌管内务,也就是把个总,然后督促下面人严格照办罢了。
权利不大,活儿也很轻省,加上后宅女主子只有一个,更加简单。
她听明白后,打发了张兴,再花了大半个白日功夫,分析一番加深印象,就差不多了。
为了这么点儿事,折腾得不行,若非有高煦默许,恐怕她还捞不上活儿干。
纪婉青撇撇嘴,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是太子妃的尊严体面所在,掌权倒是其次。
当然,放在她身上,还多了纪皇后一重压力。
“青儿这是嫌人少?”不知何时,高煦站在她身后,见了她小动作,挑眉问道。
“殿下回来了。”
纪婉青惊喜回头,他今日不知为何没让人通传,她想事情入神,也没听见外面动静。
不过,这也不妨碍她马上搂住他的脖子,皱了皱秀眉,道:“不,我没嫌人少。”
她半真半假撒娇,“我一点不喜欢添人,后宅住了我一个刚好。”她瞅了他一眼,笑道:“当然还有殿下。”
某些话,纪婉青不敢胡乱试探,只以撒娇卖乖的方式,浅浅地意有所指一句。
高煦却睨了她一眼,缓缓抬起一臂,放在她的腰身上,“这就要看你了。”她在屋里,威仪架势全无,又一副俏皮爱笑的小模样。
纪婉青眨巴眨巴美眸,咦,这句几个意思?
不过,夫妻感情还不怎么牢固,这话追根究底没意思,刚好何嬷嬷便奉上热帕子,她便顺势接过来,给他擦拭一双大手。
“殿下,坤宁宫的探子,可揪出来了?”
高煦坐下来,方便她取他束发金冠的动作,“锁定了外围几个目标,暂时还不能确定,还须一些时日。”
坤宁宫传信渠道同样隐蔽,后宅人员不少,暗中监视之下,锁定了几个举止可疑的目标,接下里重点关注,揪出来只是迟早的事。
“嗯,那就好。”纪婉青放好紫金冠,又拉他起来,替他解开外袍,同时命人传热水。
“殿下,这人找出来后,不如先留着?”也免了皇后再设法放一个。
高煦正有这打算,把人留着,能避免坤宁宫重新设法送人,还是适当放些假消息,迷惑对方一番。
他睨了她一眼,“就你聪明。”
纪婉青笑嘻嘻,推他进隔间梳洗,不忘对他挤挤眼睛,“殿下若我这提议好,那献策功劳边先攒起来,留着以后一起嘉奖。”
“那你就攒着吧。”
……
夜色已深,高煦沐浴梳洗完毕,回了里屋,他便挥退屋中宫人太监,拥着纪婉青上床歇息。
“殿下,今晚我有些不方便,怕是伺候不了你了。”纪婉青亲戚造访,自然不能行房,面前是新婚丈夫,但她说起这话题依旧很不好意思,粉颊爆红。
皇子们是有生理课程学习的,高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脑子一转便明白过来了。
“那就睡吧。”
年轻男子刚开荤,热情极高,但他自制力极强,本身又不是重欲之人,既然这样就直接歇下即可。
妇人癸水,高煦并没深入了解过,想了想,只嘱咐道:“你多注意身体。”
“嗯,我知道的。”他的关心,算是意外之喜了,纪婉青很高兴,亲了亲他,又问:“殿下,你可要回前殿歇息,或者到西边暖阁?”
这古代认为妇人经水是污秽所集,其他家人应远远避开,因此有这个破规矩,妻子来事儿了,夫君是不能同房休息的,得另找一处地方。
甚至还有些人家,得要求妻子“贤惠”,在月事期间安排女人给夫君睡。
纪婉青嗤之以鼻,她父母就不顾忌这些,爹爹只要在家,都歇在母亲屋里的。
不过她一家子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特别在皇家,万一被人拿了短处可不行。纪婉青下午来事儿后,便命何嬷嬷领人收拾了西暖阁,万一高煦懒着折腾回前殿,就去西暖阁好了。
她没想到,高煦却连西暖阁也懒得去了,直接搂着她躺下,“孤不在意这些,就歇在这可以了。”
纪婉青又惊又喜,瞪大眼睛问:“真的吗?”
“我也不愿意你走,我独自一人睡会冷。”地龙火墙暖烘烘的,冷是假的,不愿意他走却是真的。
感情需要好好经营,分开有害无益,这算是一个大进步了,她喜孜孜的,“殿下,我舍不得你。”
“真这般舍不得?”他挑眉,垂眸看她。
“是真的!”表白自己也需要时机恰好且力道足够,纪婉青大声说罢,又有些小害羞,凑近他耳畔说:“很舍不得呢。”
大概没有男子会不喜欢这句话,高煦也不例外,他瞟了她一眼,薄唇微勾。
二人相拥而眠,纪婉青想了想,又有些担心,“殿下,万一被人知道了,……”
太子肯定没事,但黑锅她背定了,太子妃是未来皇后,天下妇人典范之一,这锅怕是小不了。
他闭目不语,纪婉青使劲晃了晃他,嗔道:“殿下!”
高煦方睁眼,轻哼一声,“你放心,这后殿的消息,绝对传不出去。”
若是连这事儿都兜不住,他这皇太子也别混了。
纪婉青心满意足,吧唧了他侧脸一口,美眸亮晶晶,忙夸道:“殿下你真厉害。”
他斜瞟她一眼,不等她退回去,便反扑回去。
不能敦伦,讨些利息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今晚还有一更哦~ (*^▽^*) 爱你们,咪啾!
33、第 三十三 章
寒风大雪连续几个昼夜, 腊月底的天儿是越来越冷,内殿暖烘烘的, 纪婉青蜷缩在高煦怀里,倒是睡得香甜。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 两人不复各睡各的入眠姿势,刚开始时是她偎依过去的, 后来, 小夫妻上床后,自然而然就搂抱在一起, 用体温温暖彼此。
张德海蹑手蹑脚进了屋,隔着帐幔轻唤:“殿下,殿下该起了。”
帐内男声“嗯”了一声, 高煦睁眼, 轻轻抽出她枕着的胳膊。
“殿下。”他一动,纪婉青就醒了。
她本来每天都坚持一起晨起, 伺候大老板穿衣梳洗, 体贴一番, 再送他出门的。但这几日月事来了,她有些懒懒, 大清早也不怎么睁得开眼。
“嗯, ”高煦垂眸,低声说:“你再睡会罢。”
纪婉青身体健康,但女子这几天与平日总有些区别的,他看在眼里。
她眨了眨朦胧睡眼, 应了一声,凑近一点,亲了亲他的下巴。
温暖触感一碰即离,他搂住她片刻,才退出坐起,随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纪婉青目送他离了床榻后,便再次沉沉睡过去,再睁眼时,是何嬷嬷唤她起床。
她叹了口气,这大冷天气,每日天不亮起床,就为了给不怀好意的皇后请安,真是一种折磨。
只是人家是明面上的婆母,抱怨完毕,该起还是得起。
“娘娘,殿下还是很好的。”
何嬷嬷喜滋滋的,自从高煦在纪婉青月事期没挪窝以后,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飙升了一级,每天总要逮着机会嘱咐几回,让主子好生经营,不要大意失荆州。
说句老实话,高煦这表现真不错,纪婉青照例又反省一下自己,看有没有伺候好大老板。
总结了一番,她十分有底气地对何嬷嬷说:“嬷嬷,我知道的。”
洗漱更衣妥当,用罢早膳,纪婉青披上厚厚的紫貂皮玫红缎面滚边大毛斗篷,揣上铜鎏金缠枝牡丹纹手炉子,出门往坤宁宫而去。
一掀起门帘子,寒风呼啸而来,纪婉青缩了缩脖子,快步下了回廊,登上轿舆。
轿舆上有大熏笼,感觉才好了不少。
太子妃仪仗簇拥着轿舆,出了清宁宫,沿着粗使太监早早起来清理了积雪的宫道,抵达坤宁宫。
纪婉青眼观鼻鼻观心,入了西暖阁请了安,便安静落座。宫人奉上茶水,她只借着宽袖掩饰,做了个浅呷的动作,连盏沿也没敢碰唇。
在这地方,由不得她不经心。
皇后大约也清楚的,不过她既不能强按纪婉青喝茶,也不甚在意,反正对方不得太子宠爱,这些便不再重要了。
要知道,在太子大婚前,皇后曾打算过给纪婉青下一些寒凉药物,用以避孕的。
在宫中用药,还是对太子妃用药,一定要无迹可寻。无色无味又无法察觉的避孕药物有,但那需要长期坚持服用,每天一点。
皇后在纪婉青身边没有人,对方每天请安也很谨慎,实际操作有难度,且她现已经暗中投靠了,撕破脸得不偿失,这事儿便被放下来了。
“你接掌清宁宫内务已有几日,如今可理清了情况?”纪皇后如今关心的另有其事,她对纪婉青迅速成功掌过的务很满意,说话和颜悦色许多。
终于来了,纪婉青早已打好腹稿,当下也不迟疑,“内宅有煤炭库、管事房、浆洗房……”
“这各房所设了一名管事,上面有一名总管事,姓张名兴,这人是前殿安排过来了,恐怕不能更换也不能收复。”
这些房、库是清宁宫必有的架构,她说了虽理清了条框,但实际上也无甚意义。其他人员方面,她避重就轻,反正初来乍到,只了解了个表面实属寻常。
这些虽笼统,但事关对清宁宫内部情况的泄露,纪婉青很谨慎,早早就给太子报备过,他颔首同意后,她才说的。
皇后凝神听罢,点了点头,“你下一步该做的,就是熟悉诸般情况,然后将你的陪嫁融入其中,既担当了差事,日常也能得到前殿一些消息。”
这才是皇后此举的最终目的。太子身边一直没人,后宅空虚,一直是由前殿派遣人过来打理的,这些大小管事们,与前殿人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既然熟稔,大家又是清宁宫班底,日常交往少不了交换些信息,纪婉青陪嫁融入以后,彼此一起当差,很容易会不经意间提及一两句。
这些肯定不是什么重要讯息,机密谁也不敢胡言乱语,但对于皇后而言,这就不错了,比以前两眼一抹黑好上太多。
如果运气不错的话,还能结合外面局势,揣摩出一二。
当然,这些都基于纪婉青的配合。
皇后预料过对方阳奉阴违,会将这些消息真假掺集,避重就轻,“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不想为难你。”
“只是本宫在清宁宫也有耳目在,希望你不要让本宫失望。”她握着纪婉青的手拍了拍,这些话模棱两可,最能恫吓人,让人胡思乱想。
皇后手上的嵌红宝指甲套尾部尖锐,碰触着纪婉青腕上肌肤,触感冰冷带微微刺痛,她垂目不语,半响,方迟疑道:“这些并非一日之功。”
“本宫知道,不过只要你肯去做,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一日不成,就十日,十日不成就百日,最晚不过一年半载,没有不成事的。
纪婉青无法推卸,目前只能先用拖字诀了。
“好了,今日也差不多了,你先回去罢。”皇后松了手,吩咐乳母,“嬷嬷,你送送太子妃。”
纪婉青这个尴尬身份,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在坤宁宫待太久,以免让太子心中疙瘩更大。
她出了西暖阁,扯过丝帕,借着宽袖掩饰,使劲抹了抹手腕,被这女人摸过,她浑身不舒畅,回去少不得用香胰子仔细洗几遍。
纪婉青一行沿着回廊往挺放轿舆之处行去,风雪很大,灌进了廊下,她拉起斗篷的兜帽,加快了脚步。
谁料拐了一个弯,却碰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人正是魏王妃。纪皇后是正经婆母,她虽居于宫外王府,但少不得每隔几天跑进宫请一次安,这回倒是碰上了。
这魏王妃柳眉凤目,杏面桃腮,是个张扬美艳的女子。她的性情恰好与容貌相仿,一般高傲骄矜,大约是很清楚纪婉青被赐婚与太子的真相,行礼颇有几分不甘不愿。
不过再如何不愿,还是得福身请安的,太子妃身份摆在这里,这是君臣之别。
纪婉青有几分好笑,要知道,魏王本人见了她,表面也是毕恭毕敬的,这魏王妃大约在娘家被宠得厉害,历事也不够,才会露了破绽。
她也不在意,两人泾渭分明,也不是一家人,在坤宁宫里纠缠不休,并非好事。
她颔首叫起,便举步离去,魏王妃只得避让到一边去。
回到清宁宫,用了午膳,纪婉青小睡了半个时辰刚起,高煦居然回来了。
“殿下?”她眨了眨眸子,怎么回事?不是天不黑不见人么?
“今天封印了。”高煦挑了挑眉,至于这么惊讶吗?
纪婉青这才恍然大悟。这个她知道,大周朝的官员有个寒假,不长,就小半个月,衙门关门,印鉴封起来,等过了年再启封办公。
“殿下,接下来你就可以歇歇了吗?”
这真是一个好现象,高煦闲了,会回屋找她了,这算不算有了一个家的雏形?
纪婉青乐呵呵凑上去,“殿下,我伺候你换身衣裳吧。”在屋里,还是换上居家便服比较舒适。
“嗯。”
高煦欣然应允,坐下让妻子给他取下紫金冠,换上一根乌木簪子束发,又站起,换上一身宝蓝色暗紫云纹蜀锦袍子。
夫妻携手在软塌上挨着落座,他斜倚在石青色蝙蝠纹大引枕上,“闲是可以闲一些,只是要完全歇下,却是不可能的。”
这个纪婉青也懂。所谓封印,那只是普通衙门罢了。朝廷六部的要害部门,哪能罢工十来天,必须是照常运作的。高煦是皇太子,他的印当然不能封。
“闲一些也是好,可以缓一缓。”
他微微展臂,她立即偎依进他怀里,“殿下是年轻,但也该好生注意身体,不然以后要吃亏的。”
这老气纵横的语气跟谁学的?
高煦斜睨了她一眼,神色却渐松,他轻“嗯”了一声,还觉受用。
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忙碌惯了一时闲下来,便吩咐张德海取了一卷书,斜倚在引枕翻看。
纪婉青也没挪窝,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会书,觉得这般伸着脖子也太累,就放弃了。她想了想,吩咐梨花搬个小矮几过来放软塌上,在取些新炒的瓜子儿来。
梨花现在知道太子不喜宫女近身了,端到近旁时,便让张德海接手,也不往前凑,悄悄退到一边墙角。
纪婉青心情颇佳,剥出了一颗瓜子仁,喜滋滋回头,递到高煦嘴边。
他瞅了她一眼,掀了掀嘴皮子,把瓜子仁吃了,继续看书。
纪婉青继续剥瓜子,这回给自己吃一颗,接着再剥,又递给他。
小夫妻你一个我一个,屋里静悄悄的,仅偶尔传来书本翻页声,以及夹瓜子时的轻微“咯嘣”声。
温馨的氛围一直持续,天儿很冷,难得高煦早归,用罢晚膳,二人消了食,便早早梳洗歇息。
谁料刚躺在床上扯过锦被,便听见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清宁宫,没有紧急情况,谁也不敢放开步子奔跑,更别提冲主子正房而来了。
高煦倏地睁眼,立即翻身坐起,外间张德海已与来人交换了信息,匆匆奔进内屋床榻前,急声道:“殿下,林阳有加急消息要禀报。”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二更来啦!!(*^▽^*),明天见哦~34、第 三十四 章高熙立即掀起帘帐下了榻, 那边张德海已经抖开衣裳,匆匆伺候主子穿衣。
纪婉青有些焦急, 探头出来,“夜深天寒, 殿下记得多添衣裳,不要忘了披上大毛斗篷。”
这天儿的室外, 滴水成冰, 万一穿少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她说着,就要下榻。
高煦回头制止了她,“你不必下来, 早些歇息便是。”
张德海也一边动作一边答话, “娘娘请放心,奴才会伺候好殿下的。”
几句话说罢, 高煦火速整理妥当, 披上一件厚厚的白狐皮大氅, 出门往前殿而去。
纪婉青目送他离开,秀眉微蹙, 这不是都封了印了么?怎么还有大事发生?
“娘娘, 您早些歇息罢,不管何事,我们都是插不上手的。”等太子离开才进门的何嬷嬷上前,仔细给主子掖了掖被角。
纪婉青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样,多想无益。
她只得躺下,“嬷嬷,你也早些歇息吧。”
高煦到了外书房时,林阳已经等了有一会。他作为太子的暗探首领,表面是个太监,实际并不是,即便情况紧急,也不敢往清宁宫后殿闯。
“何事?”
高煦一下轿舆,随侍诸人立即默契散开,主仆二人先后入了大书房,张德海照例亲自把守门户。
“殿下,梁振轩一事,有了变化。”林阳匆匆见了礼,把密信奉上。
他话里这位梁振轩,有些来头,今年刚满四旬,便已任户部右侍郎一职数年之久,负责总领收缴钱粮赋税之事,是年轻有为的朝之重臣之一。
说起户部,不得不先提一下朝中局势了。
昌平帝才干平庸,心思却敏感,因此尤为爱抓权,诸如户部吏部兵部这几个要害部门,当家作主的若非他的心腹,就必然是中立的保皇党,轻易不肯放松分毫。
这般下来,政权兵权,他抓得牢牢的。
然而,所谓中立保皇党,却不是恒久不变的,而且他们也不保证两袖清风。
梁振轩便是如此,他还有一个身份,便是魏王妃的亲舅舅。在外甥女嫁入皇家之前,他便隐隐有偏向纪皇后一党的趋势,厉害的是,几年下来,人家依旧把户部侍郎的位置坐得十分稳当。
然而,随着高煦在朝中扎根深入之后,东宫的触角开始伸各大州府地方,人员调派愈多,在一次机缘巧合,他底下一名亲信发现了这梁振轩的一个异处。
这亲信名陈涛,在朝为官,表面中立实际是铁杆东宫党。今年夏秋之时,他被调任出京,前往浙西为官。他上任不久发现一个问题,这浙西上缴朝廷的官粮,似乎与实际征收的赋税有很大出入。
陈涛一惊,还来不及动作,便有人来游说他。来人虽话语诱惑,却不惊慌,他敏感察觉,若不答应,大概就要“病逝”在任上了。
他的前任就是病逝的,这些人势力盘踞在本地,已经手眼通天,而他一旦答应,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只能同流合污。
陈涛也是个能耐人,表面答应,实际立即将详细情形写下来,秘密传回东宫。
不传信不知道,传了信才清楚,官邸附近,已经被人监控起来,好在他有东宫秘密渠道,方有惊无险将消息传了出去。
高煦得了消息后,立即着手调查,他能量甚大,既然察觉了异处,很快便有了眉目。
以梁振轩为首的几个京中高官,通同浙江布政使司,及其下面一众主要官吏作弊,借口前年天灾未能恢复,瞒报赋税,盗卖官粮。
小动作五六年前就开始了,只是从前有旧的数额在,吞不了多少,而前年浙西刚受了灾情,确实没恢复过来,入不敷支。
今年浙西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大好机会终于来临。
这些人多年小动作没被发现,早养肥了胆子,浙江今年本该上缴秋粮四百五十万担,实际只缴了两百余万担,竟被吞了一半。
高煦震怒,国之巨蛀,他如何能容。
将这群人连根拔起是必须的,只是秋粮已经征缴完毕,来年再次收缴还远得很,却也不急于一时。
他身份敏感,户部要害地方亦如此,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触动了昌平帝某根异常发达的神经。
况且还有一样,随着中宫膝下两王入朝,纪皇后一党势力扩张,并日益稳固,高煦早想找个机会打击一番,这梁振轩身份恰到好处,正可利用一番。
这一个多月来,他都在布置这件事,务必要做到一旦掀起,必将梁等人尽数根除,且给予坤宁宫重重一击。
布置工作在这几日差不多了,已进入收尾阶段,等过了年,好戏便要开锣。
不想,这个时候却多了个小插曲。
督察院一蔡姓御史这么凑巧,发现了此事端倪。他知道得不多,不过御史是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告状无罪,无需理由无需证据,觉得不对即可上折子,不担罪责。
遇上开明的皇帝,比如大周朝开国太.祖,御史甚至还能上折子讨论一下皇帝哪里哪里没做对。
换了昌平帝,蔡御史不敢,不过梁振轩一个户部侍郎,他还是不惧的。
蔡御史唯恐梁等人权力大,把罪责捂住部分,他还特地顺着那个端倪,想要多了解一些,才上折子。
这一切,高煦都知悉,正好合了他的意,也免了他年后推个人出来揭发。
本来看蔡御史的模样,大约是年后才会动手的,那时高煦正好收尾完毕。不想,这人有了新发现,一时鸡血上头,不顾已经封印,明天就要上奏折。
“殿下,蔡平今日已经撰写好奏章,打算明日一早呈陛下御览。”
这蔡平,即是蔡御史。东宫临时加派了探子,以便随时了解对方的工作进度。
高煦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他近日来暗中筹谋的,也就是这桩大事了,一目十行,飞速将密信看罢,他抬眸吩咐:“立即传信下去,梁党一事加快速度,这两天必须把痕迹抹去。”
既然要连根拔起,少不得穿针引线一番,以备案子被揭发时,审刑官能抽丝剥茧,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布置已基本完成,此后仍需把尾巴扫干净了,以免东宫被沾上干系。
户部要地本来敏感,加上梁振轩现已是纪皇后党派的支柱之一,此事一旦有了东宫的影子,很容易牵扯到党争,进而引发昌平帝猜疑。
所以,高煦要全身而退,必须把一丝痕迹不留。
“属下领命。”林阳利落应了一声。
高煦随即再次下令,“传信吴阁老,告知此事,并让他务必不要插手。”
吴正庸是太子外祖父,铁杆的东宫党,目标太大,高煦这次并没有让他参加布置工作,以防露了痕迹。
林阳再次应是,匆匆出门先把这事办妥,随后返回大书房,将主子刚拟好命令再次传出。
风雪中的皇宫安静耸立,清宁宫暗中高速运转,等诸般事宜打点妥当,已是子初时分。
高煦返回后殿,刚解衣上榻,一直睡得不沉的纪婉青便惊醒过来了。
“殿下。”
刚从外面回来,他身上有些凉,她从被窝探出一双纤手,将大掌合拢握住。
温软的纤手很暖和,高煦躺下,她立即偎依进他的怀里,他顺势侧身将人搂住。
怀里温香软玉,暖烘烘一团,她的脸贴在他的左胸处,热意似乎传进了他的心脏。
“殿下,事儿都处理妥当了。”她很有分寸,不打听是何事,只关心一番。
“嗯,差不多了。”他应了一声,又道:“早些歇息罢。”
纪婉青应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胸膛,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方重新入梦。
黑暗中,高煦垂眸看了她片刻,方阖眸。
纪婉青没问是何事,但她还是很快知道了,因为事情太大,满朝皆惊,只要是耳目不闭塞的人,都收到了风声。
虽然已经封了印,但重要奏折还是每天都会呈上御前的,昌平帝不算勤政,但每天翻一翻,还是有的。
翌日,蔡御史的折子便呈了上去。
他文采不错,这事情也很大,慷慨陈词一番,从情节之恶劣,一直说到对王朝社会的影响,通篇下来,梁振轩等人罪状简直罄竹难书。
眼看就是滔天巨浪,内阁不敢沾手,当即就匆匆往御前一递。
皇帝震怒。
钱粮赋税,这已经涉及国家根本了,动了它,就是动了皇帝逆鳞。
梁振轩不仅大大动了,他还上下串联,将事情捂得紧紧了,好几个月下来,不透半点分声。
作为一个君王,最忌惮就是下面官员沆瀣一气,将他蒙在鼓里。
不管这皇帝是否英明神武,以上两者,都是大忌。
昌平帝本就不是性子温和之人,此一怒可想而知。他当即下令,先将梁振轩关押,梁府封了,然后再任命刑部左侍郎张进为主审邢官,负责彻查此事。
一场滔天巨浪在腊月底掀起,凡事在朝为官者,皆密切关注此事,一概感受不到过年的热烈气氛。
纪婉青初初以为这事与她无甚关系的,但将关系稍理了理,方惊觉这姓梁的是魏王妃亲舅。
她瞬间联想起高煦昨夜匆匆出门之事。
魏王妃亲舅,那必然是纪皇后的势力之一。
她隐隐有了不好预感。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加更马上就撸好了,阿秀等会就发上来,也免了亲们等待辣!(*^▽^*)35、第 三十五 章蔡御史一块大石, 激起了千层巨浪。
户部右侍郎梁振轩立即被羁押,紧接着, 刑部左侍郎张进被任命为主审刑官。
这人是中立忠君党,相当能干, 偏又铁面无情,闻听此事已大怒, 一领了旨意, 立即着手彻查此案。
整个京城的气氛立即紧绷。
这么大一件事爆发开来,不足一个时辰, 消息便已传到了坤宁宫。
“这梁振轩,难道真敢盗卖官粮?”
皇后的话虽是疑问,但实际心中已经相信。毕竟此事很大, 没有些许证据, 哪个言官敢贸贸然上奏,昌平帝可不是好脾气的君王。
她又急又气, 狠拍了一下炕几, 这力道极大, 几上茶盏等物应声跳了跳。
纪皇后还真不知道这事。
她母子与临江候府收拢党羽也是有要求的,不是什么势力都要, 就是以防得利不成反被拖累。
只是常在河边走, 今日终湿了鞋。
梁振轩这几年来,也有向坤宁宫孝敬过不少银两,很为纪皇后势力扩张出了一把力,但梁家数代簪缨, 是大家族,那些银钱数额也合理,从未引人疑窦。
纪皇后想起从前那些银钱,一时颇觉烫手,只是银钱已经花用出去,无法倒腾回来。
而且即便能倒腾回来,这时候也不可能还回去,并撇清关系了。
“枉本宫当初看在他的面子上,还选了他外甥女为魏王妃!”皇后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她两个儿子就坐在左右,正一脸凝重,闻言,魏王脸色阴了阴,“也不知那梁振轩吞了多少?”
折子在昌平帝手里,经手的倒有几个阁臣以及蔡御史本人,不过,这个关头,可没人敢凑上去询问此事。
看皇帝的震怒程度,此案肯定不小,只不过,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
这案情的轻重程度,对纪皇后一党影响是巨大的。
毕竟,这几年为了制衡东宫,昌平帝一再扶持纪皇后母子,这梁振轩能继续稳坐户部高位,少不了他睁只眼闭只眼。
即使案情只算中等程度,梁振轩也是肯定要垮掉的,纪皇后一党已注定失去一大支柱。
这还只是最轻的情况,若是案情比想象中严重,影响将会更加深远。
梁振轩投于坤宁宫好几年,势力早已纠缠在一起。若是案情巨大,超越了昌平帝容忍底线,他下令连根拔起,那就损伤就大发了。
更有甚者,昌平帝还可能对皇后母子心生疙瘩。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只要皇帝偏颇,势力可以重新聚拢,而失了圣心,那才是失去立身依仗。
要知道,昌平帝后宫佳丽不少,光儿子就序齿了十五六个,丽妃所出的四皇子已经十四了,她们母子并非不可替代。
纪皇后眉心紧蹙,问魏王,“你舅舅如何说?”
“舅舅说,先静观其变,看清这事情究竟有多大再说。”
进宫前,魏王兄弟飞马跑了一趟临江候府,此刻听了问话,魏王立即作答,“舅舅说,以张进行事作风,这几日便能看出端倪。”
“舅舅还说,应先尽量撇清与梁振轩干系,要不着痕迹。”魏王很赞同临江候的意见,“母后,我已经让舅舅着手办了。”
皇后点头,“这个做法很对,目前情况不明,只能先这般处置了。”
暂时的处置方法议定后,魏王顿了顿,道:“也不知此事有无东宫手笔?”
母子三人的大敌正是皇太子,事情一发,俱立即联想东宫,皇后冷笑一声,道:“若是有他插手,也不足为奇,太子心思慎密,手段向来非同一般。”
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敌人。高煦温润太子形象毫无破绽,连昌平帝也骗过去了,偏偏皇后从不相信,她笃信自己的直觉。
她们这位皇太子,表面温文尔雅,手段却一贯雷霆万钧,高明非常。
母子三人对皇太子研究颇深,此事若有对方插手,恐怕会更加棘手。
室内寂静片刻,三人脸色更加阴沉。
“母后,”魏王想了想,道:“太子妃不是答应了为我们探听消息吗?如今正好用上。”
非常时期,魏王也不管纪婉青初来乍到了,消息能有一点是一点,能得知太子有无插手也是好的。
纪皇后点了点头,“本宫正有此意。”
陈王一直安静听着,此时蹙眉道:“太子妃不得宠,恐怕要探听这等机密颇为不易。”
“本宫也没让她深入刺探,只是细述一番太子的神态举止罢了。”
太子大婚还没满一个月,不管他是否宠爱太子妃,这头一个月,新房也不能空。
既然每天都能见到人,仔细留意一下微表情变化,也不是不能窥见些端倪的。
纪婉青是个聪明人,皇后不怀疑她的能力,却倒知道她打算敷衍的心思,大约是发现了端倪也不会说的吧。
说句实话,梁振轩一案事已至此,即便知道太子插手也不大能改变什么。不过皇后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探听消息是其一,关键是可以借此给纪婉青压力,让她知道,一直敷衍是不行的。
逐渐深入,才能让太子妃这颗棋子发挥大作用。
纪婉青那不好的预感是正确的,次日早晨她再到坤宁宫请安,便立即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
表面看着没任何变化,实际从引路宫人,再到大宫女翡翠,都给了她隐隐不一样的感觉。
纪婉青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心下已一沉。
她有预感,赐婚以来最大的难题,就在眼前。
沿着大红回廊而上,到了皇后惯常日间起居的西暖阁,门帘子一掀起,纪婉青立即觉得一阵热意铺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举步进去。
今日西暖阁的地龙,烧得格外旺盛,屋里还放了几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正旺,两者相加,屋内燥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纪婉青额际当即隐隐沁出一层薄汗,梨花忙上前,伺候她解下狐皮斗篷。
这丫头也很热,额头已见黏腻之感。
主仆二人穿着打扮按照往日,纪婉青即便解下了斗篷,身上还有加厚锦缎宫裙以及两层夹袄,依旧捂得很。只是她已不能再脱,不要说太子妃,即便是普通官眷,在外随意宽衣解带,也不是小事。
她抬眸扫一眼屋中诸人,上到皇后,下到奉茶小宫女,个个衣着单薄,一眼看过去,恍若置身夏日。
这是明显针对她,只是纪婉青却不得不接招。
皇后不仅是婆母,人家还是国母,即便她疾言厉色追问,人家轻飘飘一句“身子不爽,这样才舒服”,就能利索打发她。
君臣一重,孝道一重,这种软刀子,纪婉青只能硬扛着。
她大约猜测到皇后为何如此。
果然,请安之后,皇后随口让她落座,对这诡异情景半点不提,却淡淡道:“婉青,昨日朝堂发生了大事,不知你可有听闻。”
这么大一桩事,身处皇宫,只要不是死人都收到风声了,纪婉青点了点头。
“这事,大约太子是插了手的。”皇后直接下了结论。
她心情不虞,也没心思装和善,随后话锋一转,看向纪婉青,便道:“不知这几日,太子可有那些异处?”
来了。
纪婉青眼睑微垂,“殿下威仪赫赫,婉青不敢直视,而他并不喜我,早晚一见也并无交流。”
“这等朝堂大事,婉青不过一介女流,实在无处知晓。”她是知晓的,只是不能说。
这与清宁宫后宅内务架构不同,涉及高煦任何言行举止,纪婉青都不能透露半点,哪怕无足轻重。
这问题很敏感,她既然选择了站在东宫,没有得到高煦同意前,绝不能向坤宁宫提起一星半点。
哪怕此刻皇后身边,应无东宫眼线。
纪婉青觉得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在这种关键问题上,绝不能存侥幸心理,否则一旦他日被高煦知晓,这便成个去不掉的疙瘩。
她与高煦日渐融洽,相处一日比一日好,给内部埋下祸根要不得,因此,这外部的压力她必须扛住。
左右各有一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旺旺的,一阵阵燥热从身体深处涌出,后背已有汗湿,但她心如止水,纹丝不动。
她听见皇后淡淡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可能一点不察觉。”
“你在此处好生想一想,若想到了,再告诉本宫不迟。”皇后淡淡一笑,站起来,“本宫还有宫务需要处理,你慢慢想。”
话罢,她直接询问胡嬷嬷,开始处理宫务。
暖阁内很安静,仅与皇后与胡嬷嬷的对话声音。
人家既然借机开始驯服她,自然不会让她好过,没多久,这室内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
一滴汗从额上滑下,她双目微闭,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忍着阵阵热浪,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纪婉青心内苦笑,其实,这就是当初她答应皇后重要原因之一。不仅为了妹妹,更多是为了自己。
皇宫中有的是让人煎熬,却说不出苦处的手段。夏天用冰,冬天用炭,种类繁多,这两种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纪婉青刚进东宫时,太子完全不信任,一丝人脉也无,若非想出计策,恐怕这些招数早就使过来了。
她本以为,掌内务一事过后,最少能支撑几个月的,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婚不过半月,还是给享受上了。
汗水一滴接一滴,里衣已经湿透了。纪婉青不忘苦中作乐,如今太子待她很不错,坚持到底大约就是胜利,这煎熬也是有价值的。
这大约是她在坤宁宫待着最久的一次,足足有两个时辰。
午时将至,宫务处理完毕,皇后扫了她一眼,“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来细想不迟。”
皇后意思很明显,这煎熬并非一朝一夕,在纪婉青“想清楚”前,估计都少不了。
她也不多说,直接站起离去。
行至门帘旁时,同样一脸汗水的梨花忙取了大斗篷过来。
外面便是冰天雪地,纪婉青即便热得汗湿重衫,也只得咬牙受了。
一出门,冰火两重天,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扑进廊下,主仆二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纪婉青贴身衣裳早已湿透,这么一下子,极速由火热降至冰点。她脸色瞬间从红润转为青白,颤抖自心脏处而出,狐皮大斗篷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女人果然热爱为难女人,软刀子让人苦不堪言。
“娘娘,……”梨花咬唇。
“住嘴!”
纪婉青低喝,“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36、第 三十六 章
纪婉青火速上了轿舆, 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已经让她上下牙关咯咯轻响。
上了轿, 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贴身宫人立即伺候她脱下衣裳, 里衣里裤能拧出水,再上一层的小夹袄也被汗水濡湿透了。
纪婉青一边换下湿衣, 穿上外面的宫裙, 一边让梨花也赶紧脱了。她有些庆幸,日常请安没带乳母出来, 否则何嬷嬷这把年纪,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折腾。
宫人赶紧把熏笼火盆挑旺,纪婉青抱紧手炉子, 只是这似乎并无多大作用, 她似乎感觉不到暖意。
好不容易回到清宁宫,她赶紧命人打来热水, 沐浴一番, 再灌下一碗酽酽的姜汤, 这才感觉好了些。
只不过,此刻她已经有些头晕之感。
随意用了点午膳, 纪婉青上床卷被就睡, 这午觉一睡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在何嬷嬷担忧的眼神中睁眸。
她头痛得很,昏沉沉的,身躯沉重, 十分疲乏。
这是病了。
纪婉青苦笑,早上她就有预感,如今果然不错。
“娘娘,请个太医瞧一瞧吧?这般更稳妥些。”何嬷嬷小心搀扶起主子,伺候她喝了点温水。
“不了,嬷嬷。”纪婉青摇了摇头,“陈嬷嬷几个不是看过了,说并无大碍么?”
她这是新婚,嫁的还是当朝皇太子,若一进门就请太医,容易落下个相冲不合之类的把柄。这也是陈嬷嬷的顾虑,见主子情况还好,就等她醒来请示了再说。
好在世家贵女,陪嫁都有懂药理的妇人,一来调养身子,二来防止一些腌臜手段。
这些陪嫁更擅长调理妇人孩童的身体,不过一般小症状也是能看的。何嬷嬷早让她们来过了,说主子身体底子扎实,这病不重,服了药养一养就好了。
陪嫁里面就有制好的成药,既然不请太医,何嬷嬷便取了一丸来,扶起主子,伺候她服下。
这药丸子好大一颗,味儿也难闻得很,纪婉青秀眉紧蹙,合水硬咽了几次,方才勉强吞了下去。
她吞咽不易,何嬷嬷看着心疼得不行,又急又气之下,咬牙压低声音道:“这皇后娘娘是国母,怎能,怎能使这些下三滥手段对付后辈?”
其实,越是光鲜亮丽的地方,阴暗就越多,主仆二人都懂。何嬷嬷愤愤半响,又一面愁容,“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最好当然高煦松口了,何嬷嬷压低声音道:“殿下待娘娘颇为不错,不若与殿下商量一番?”
纪婉青想了想,“先等一等吧。”
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也是最被动一个法子,纪婉青并不希望这样,她欲自己先想一想,看能否想出法子再说。
不过她此刻身体不爽,也没心思劳神,只问了梨花几句。听何嬷嬷说那丫头身体好得很,泡了热水灌了姜汤,睡一觉发了汗,也不见发热不适。
果然是她这辈子娇生惯养,即便自小刻意走动,身体素质远超诸多千金闺秀,也还是不够的。
纪婉青稍稍放心,倒头就睡。
这药还是很有效果的,纪婉青睡梦中发了汗,何嬷嬷伺候着擦身换了寝衣,她身子轻快了不少,一直微蹙的秀眉松了开来。
她再次清醒,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棂子上仅余一点微光,屋角的十二连盏烛台架子已经燃起来了。
纪婉青有些迷蒙,缓了半响才睁开眼帘,昏黄烛光让她眯了眯眼,只不过 ,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床沿坐着的人吸引住了。
高煦坐在她的床畔,背光看不大清楚表情,不过,他眸光复杂难言。
纪婉青突兀睁眼,他瞬间回神,方才神色一闪而逝,再也不见。
“殿下?”
纪婉青眨了眨眼,她嗓子眼有点干,不禁抬手抚了抚。
“嗯”,高煦低声应着,一边探手向床榻旁的小方几,提起暖笼里的白瓷小壶,倒了一杯温水。
他换了个位置,将她扶起来靠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将茶盅递到她的唇边。
高煦目光落在她的樱唇上,两片花朵般娇嫩的唇瓣失了嫣红,淡淡的看着颇为虚弱。她病了,脸色苍白,神色黯然。
她自来是活力四射的,他何曾见过她这副无力的模样。
“殿下真好。”被皇太子伺候着喝了水,他动作轻柔,她微笑看了他一眼。
高煦放下茶盅,拂开沾在她小脸上的发丝,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掖了掖锦被。
“真觉得孤好么?”
纪婉青陪嫁有不少人跟去了,高煦已经知悉了上午的事,他眸光很复杂,“为何不敷衍一下她?”明明她随意说两句,就不必受罪。
“我不愿意。”
纪婉青立即接话,她抬眸看着他,认真地说:“殿下,青儿不愿意。”
“为何?”他声音有些低哑,其实二人心知肚明,他明知故问了。
“殿下待我好,我知道;殿下的难处,我也知道。”
纪婉青挣扎坐起,凝视着他,声音轻柔起来,水眸带上一丝缠绵情丝,“我很珍惜殿下的疼爱,我要与殿下携手白头。我不希望殿下心生隔阂,与我生分。”
她很认真,目光很坚定,人虽病弱,但话语掷地有声。高煦阅人多矣,一眼便分清其中真伪。
他心弦被轻轻拨动。
纪婉青上午之举,坚定向高煦表明了她的决心,不得不说,这令二人的信任迈进了一大步。
此刻的表白,让这份信任重重落地。这一刻,他心潮起伏,相视半响,他展臂将她搂在怀里,“孤知道,孤不会与你生分。”
“我上午只是受了一点小罪。”她不忘安慰他,将小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声音轻快了来,“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殿下跟从前一样,一点儿也不信任我。”
“并不会。”高煦抚了抚她的背,声音很低很轻柔,“孤已召了太医,你先在屋里养几天病,他日再……。”
他略略思索,最终决定让纪婉青随意描叙一番,先敷衍着皇后。毕竟,边城郑家的事才刚有些眉目,为策万全,还需避免在皇后遭遇大打击时刺激她,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高煦主动松口,纪婉青其实是很高兴的,这代表二人迈进了一大步。只不过,她却掩住了他的嘴,没有让他继续说。
“殿下,先让婉青试一试。”
其实这并非是敷衍两句的问题,而是上位者的原则问题,她尚未建功,就先泄露的太子言行,这其实是很不妥的。
她不想凭借着他妻子的身份,而轻易破坏他的原则,现在虽难,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我希望即便要透露殿下言行,也是在建了功劳的情况下。”这泄露,必须是建立在要获取更大利益的情况下。
纪婉青其实是越挫越勇型,她并不愿意靠夫君心疼松口,就轻易渡过难关,这并非她的初衷。
从前她有过诸般不易,但也有惊无险过来了,这回未必不可以。
这一刻,纪婉青美眸迸射处异样火花,炫丽而夺目,她自信而坚毅,吸引了高煦全部目光,他击节赞叹,“好!”
“只不过,若实在不行,你莫要倔强。”她这样的态度,其实很巩固二人感情,口子一松,后面的就容易太多。
“嗯”,纪婉青又回复了往日爱撒娇的小模样,她搂着高煦的腰,侧脸蹭了蹭他的颈窝,“那是当然。”
“殿下,你召了太医么?”
她突然想起一事,有些担忧,“我们大婚不足一月,现在召太医,怕是不大好。”
“我陪嫁的药丸子也是很好的,服了就爽快了,其实不必召太医的。”这是实话,现在纪婉青虽面色苍白,但其实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你放心,这太医是孤的人。”太子身体“虚弱”,天儿太冷,正要多请几次平安脉,召过来一起诊治了便是。
纪婉青放了心,她陪嫁里特地放了不少常用药物,普通风寒小症,自己按方子捡了药即可。
来清宁宫的太医,正是多年负责调养太子“虚弱”身体的刘太医。这老头很识相,这季节正是风寒多发季节,他早捡了药偷偷带上,诊了脉顺势取出来,连开方子也免了。
高煦打发了刘太医后,对纪婉青说:“孤这几日染了小风寒,你正好有借口留下来,说是照顾,先不必去坤宁宫了。”
染了小风寒的太子神采奕奕,给纪婉青找了一个缓冲台阶,末了,他又道:“不过皇后这几日,应该并无闲暇搭理你。”
梁振轩一案严重性披露后,坤宁宫上下,肯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行所谓驯服之事。
“娘娘,先服了药罢。”何嬷嬷用手碰了碰药碗壁,觉得温度已正好合适,便再次把汤药端了过来。
太子与主子感情迈进了一大步,连难题也有了解决方法,她现在已不复下午时的忧虑,眉心舒展,神色和缓。
“娘娘其实不该倔强,方才应了殿下便是。”何嬷嬷了解自家姑娘性子,也知道主子的坚持其实是对的,但想起纪婉青受的罪,不免又絮叨开了。
纪婉青含糊应和几句,接过不怎么热的药碗,屏住呼吸,一仰而尽。
放下药碗后,她忙不迭漱了口,又含了一颗蜜饯,方缓了一口气。
服了药后,纪婉青没有躺下来,而是斜靠在杏黄色鹤穿牡丹纹大引枕上,凝神沉思。
病已经好了不少,下午睡多了现在也不想再睡,刚好高煦有要事去了前面大书房,她正好想一想对策。
能跟高煦感情更进一步固然好,但就这般屈服在皇后跟前,依靠太子松手渡过这一关,并非她的本意。
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
说到底,纪婉青是打心底不愿意,成为一个仅凭夫君存活的女子。
有没有选择,跟依不依靠,根本就是两码事。
那这事可有合适的解决方法呢?
硬碰硬显然不行。皇后掌管宫务,整个后宫都握在手里,她是儿媳妇,少不得要与那边往来的,撕破脸只能逞一时快意,后患将无穷无尽。
在昌平帝需要纪皇后母子制衡东宫之时,坤宁宫无论如何也会屹立不倒的。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谋略都是纸老虎,诸如闹大之类的手法,即便没有纪婉湘那边的顾忌,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若硬要施展开来,恐怕只能落得一个下场,那就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用排除法仔细过了一遍后,纪婉青认为,自己只能继续往阳奉阴违这条路上使力。
事情再次兜回原点。
只是她不甘心就这样就范,不甘心处于被动的位置上,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纪婉青秀眉微蹙,凝神思索。这般想着想着,夜色深了,她有些饿,晚膳时就吃了一碗粥,早消化完了。
何嬷嬷命人去取些好克化的吃食来,丫鬟领命而去,端了一个填漆托盘回来,上面有一碗热腾腾的清汤小面。
清宁宫小厨房手艺很不错,食物扑鼻香气吸引了纪婉青,她转眸看过去。
不想,这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烛台架子上的如椽巨烛刚剪过烛心不久,此刻却突然“噼啪”一声,其中一支爆了一下。
这火花爆得突兀,又十分之大,刚好端面的丫鬟走到旁边,火星子猛迸到她的眼皮子上。
丫鬟一惊,手上一个颤抖,填漆托盘一歪,那碗汤面便往旁边的宝座式镜台上倾斜而去。
她抢救不及,整碗面都倒在妆台上了,汤汤水水以及面条,一股脑糊在铜镜、首饰匣子上面,那水滴滴答答,还顺着缝隙,流入第一层木屉中。
丫鬟闯了大祸,惊慌失措跪下请罪。
“无事,起来罢。”
这是意外,纪婉青并非苛刻的主子,也不怪罪,只命丫鬟下去梳洗一番,再处理处理手上的烫红。
丫鬟下去了,她没急着让人整理这片狼藉,反倒第一时间吩咐:“嬷嬷,你把下面那箱子先取过来。”
镜台下面第一层木屉,放着一个黄杨木小箱子,里面父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遗物。
纪婉青很珍惜,第一时间惦记着它。何嬷嬷清楚,赶紧过去把小箱子取出来,捧到床沿放着。
她仔细端详一遍,见箱子没有被汤水弄污,这才放了心。
既然已经取出来了,纪婉青触景伤情,不免又打开箱子,回忆亡父亡母一番。
黄杨木小箱里共有两个扁长匣子,雕纹简单,很是古朴。一个装了一支半新不旧的银簪子,一个装了一部八成新的兵书。
这是母亲亲手交给她的,庄氏临终前,握着大女儿的手,反复告诉她,这两样都是她的父亲留给她的,让她好生收妥。
银簪子?父亲?
纪婉青正轻轻抚摸银簪子的动作一滞,眸光陡然一凝。
这不对,她父亲怎会特地留一只半旧的银簪子给她?母亲还这般千叮咛万嘱咐的。
37、第 三十七 章
三年多前。
春末的冷雨中, 靖北侯府一片愁云惨雾。侯爷世子北征,世子英年早逝, 侯爷重伤而归,不过几日, 便溘然长逝。
屋漏又逢连夜雨,主母遭遇丧夫丧子双重打击, 已重病在榻, 来往大夫,甚至宫中太医诊过脉后, 皆摇头叹息。
侯夫人庄氏病了半个月,汤药不断,整个正院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苦涩药味。
庄氏已到了弥留之际, 她费力睁开眼睛, 看向病榻前两个泪水涟涟的女儿。
“青儿,湘儿, 娘对不起你们。”
庄氏喘着气说着, 她知道爱女们很需要自己, 她也很努力想好起来,怎奈何这柔弱的身子不争气, 她已走到了生命尽头。
纪婉青姐妹泣不成声, 二人不过十三年纪,小脸稚气未脱,却已丧父丧兄。如今眼看又要失母,她们眼眶哭得红肿, 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庄氏费力抬眼,看向榻前一脸沉重的娘家兄长,庄士严明白妹妹心思,颔首应道:“妹夫私产与你的嫁妆,必会落到外甥女的手中,妹妹放心罢。”
兄长为人一诺千金,庄氏放下一桩牵挂,吩咐丫鬟从她颈间取了一把黄铜钥匙来,打开墙角那个填漆官皮箱,把最下层大木屉的东西取过来。
那是两个黄杨木小箱子,“这是爹与娘留给你们的念想,你们好生留着。”
黄杨木箱子里面分别有两个扁长木匣。纪婉湘的是一支赤金卷须红宝簪子,一个顶级羊脂玉佩,两样物事簇新。
而纪婉青的是一支半新不旧的梅花头银簪子,与一部八成新的兵书。
“青儿,这是你爹给你留的,你要好生保存,勿要丢失。”
庄氏攒住大女儿的手,她力道很大,抓得纪婉青腕骨生疼,“青儿,你可记住了?”
“娘,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存着。”其实纪婉青一点不感觉得疼痛,如果可以,她希望母亲能一直攒住她的手。
“好,好!”
……
父母临终前,亲手给孩子留两样物事当念想,实属稀疏平常之举。
三年前,母亲说罢最后一句话后,便咽了气,纪婉青伤心欲绝,根本无心留意其他,更甭提那个黄杨木小箱子了。
后面,舅舅出面争取到了私产管理权后,她为父母哭灵过后,就是闭门守孝,操心手中巨财之事。
这个小箱子一直珍而重之收妥,轻易不肯擅动。
若非今日事出突然,她将其取出端详,恐怕暂时无法忆及庄氏临终前那小小异样。
这其中必定有关窍。
纪婉青心跳加速,好在她面上功夫了得,不见分毫端倪,抬眸道:“都下去。”
何嬷嬷眉心一跳,照顾小主子十多年,算是对她脾气了若指掌,当下也不说什么,只催促屋里侍立的丫鬟婆子赶紧下去,勿要搅了娘娘思索。
宫人鱼贯而出,屋里仅余纪婉青一人,她探手,从匣子中取出那支银簪子,就着灯光细细端详。
那兵书是父亲用过的,上面还有他亲笔眉批,两者相较,还是这支簪子更违和一些。
半新不旧的银簪子色泽暗哑,微微泛乌,样式古朴,分量也不重。她爹爹疼她入骨,视如掌上明珠,他是个大老爷们,不可能临终前特地留下这么一根不值钱也不珍贵的旧簪子给她。
然而,父母既然这般珍而重之,它必定有其独特之处,非旁物可与之相比拟。
这些问题不留意倒罢了,一旦正视起来,抽丝剥茧并不难。
纪婉青举起银簪子,迎着烛光细细端详,从簪头到簪尾一一看了几遍。
材料是普通的白银,簪头打成虬结的梅枝,上面有三朵拇指大小的梅花,簪身修长很细,一切看着并无异处。
她本来觉得,难道里头是空心的,夹带着些什么书信之类的物事。可惜细细看过之后,簪子严丝合缝,不似有机括。
纪婉青探手,将簪子每处都触摸几次。她重点放在簪头,从花瓣到梅枝,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按压推拉,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
可惜这簪子很结实,纹丝不动。
她不死心,站起来行至妆台前,取了另一根相差无几的银簪,认真颠量一番。
说句老实话,两者重量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差别。
难道不是中空?她的方向错了?
纪婉青回到床榻上坐下,凝眉细细沉思。
她直觉这簪子有古怪,但一时摸不到门路。难道,这是开启某个密室的钥匙?
不,不会的。以她亲爹为人,既然给了她母女的东西,就不会这般错综复杂,让她们难以得到。
这秘密肯定就在簪子上。
纪婉青垂下眼睑,再次将视线放在手上的银簪子。
这般细细打量了一番,她有了新收获,这簪子上的三朵梅花,其中有一朵是七瓣。
寻常梅花,都是五花瓣的,当然也有罕有品种,特殊些是三瓣或六瓣。
七瓣梅花从没听说过。
当然了,这梅花簪是工艺品,匠人也可能艺术加工一下,制作得稀奇些也不足为奇。
不过问题是,银簪头三朵梅花,两朵正常五瓣,只有一朵是七瓣。这朵特殊的七瓣梅花稍矮一些,被两朵正常的簇拥住,花瓣堆叠,若非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刚才她虽仔细摸索过,但重点放在零部件是否松动是上面,倒没注意这茬。
纪婉青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觉得自己里真相不远了。
那这个七瓣梅花究竟有何奥妙?
七?
纪婉青骤然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幼时学过的一种特殊解锁法。
她经历过现代,哪怕表面和光同尘,但实际上并不认为女子便该安静待在闺阁中,学习那什劳子女诫女训。
她经常往爹爹外书房里钻,学习了很多女子本不该学的东西。
外书房是纪宗庆的常驻之处,他欢喜爱女来寻他,但面对玲珑粉嫩的幼女,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知该怎么哄。
说故事,教各种把戏小玩意,外书房洒下父女无数笑声。
这种特殊的解锁法,就是那时候学的。
爹爹说,这世上有一种特殊的机括,鲜为人知,名为七巧锁。它很稀奇,无需钥匙,要严格按照口诀,快速连续敲打七个位置,方能打开机括。
这七巧锁,用途很广,能当密室秘匣之锁,也能化作各种各样形势,为机括之用。
细细端详,这七瓣梅花错落有致,刚好契合了七巧锁的方位。
纪婉青大喜过望,连忙按照一直未曾忘记的方法,迅速击打七个花瓣。
极轻微的“咯”一下,簪头与簪身连接的地方,分开一圈整齐的缝隙。
终于对了!
纪婉青小心翼翼将两者分开,露出一小截子卷得极细的绢布。
绢布卷得极细极实,只占了簪子中心很少一个位置,几乎不影响银簪重量。
她取出绢布,迅速打开一看,上面果然是父亲熟悉的字迹。
“婉青吾儿:卿得见这封书信时,大约为父已不在人世矣。
靖北侯府经营两代,没落就在眼前。麾下势力大多安置妥当,唯独残余的一些人手,事涉隐秘,为父与卿长兄既不存,已无处可托。
这些本与卿毫无干系,为父已拜托了卿之祖母,日后为卿姐妹寻两门上佳亲事,可恬静度日。只是上述人手乃经营两代之成果,为父不忍遣散之。
隐蔽人手忠诚可信,五年七载不可变也,名册俱藏于兵书底面。
若有用则用之,若无用则弃之,莫要贪恋,吾儿万万切记。”
书信是用蝇头小楷写的,巴掌大的绢布写得密密麻麻。纪宗庆笔迹一贯苍劲有力,流水行云,而这小楷却有些迟缓,笔墨带了几分虚浮。
纪婉青眼泪下来了,她可以想象,慈父在重伤之时,是如何犹豫着写下这封书信的。
他唯恐打搅了女儿安详的生活,却不知道,他的母亲根本言而无信,没有好好为他的爱女们寻找亲事不说,还狠心将二人推入危机四伏的境地。
父亲最后留下的人,很可能她能够用上。
纪婉青勉强忍住泪水,用帕子抹了抹脸,探手取出另一个匣子里的兵书。
她先看看这是什么人手,能隐蔽到不能交给父亲心腹大将的。
一旦明确目标后,其实很容易发现端倪。纪婉青摩挲兵书封皮封底,这两者比一般书册厚些,也偏硬。
这里面肯定有夹层。
她行至妆台,木屉中存放这一把小匕首,这是小时候她缠着父亲要的。当时纠缠很久,纪宗庆无法,看大女儿很懂事,便送了一把装饰用的小匕首给她。
这匕首很钝,但暂时顶上却还是可以的。
翻开兵书封皮,纪婉青将其平铺在床榻上,放平匕首,沿水平线切割着,欲将它分开条缝隙。
成功分开小许后,她看到一丝金色,纪婉青一怔,加快手上速度。
封皮封底里面竟分别藏了几片金箔,薄如蝉翼,却又十分坚韧,似乎还搀了其他金属打成的。
这些金箔密密麻麻扎了很多针孔,每一张都有,纵横交错颇有规律。
纪婉青微微一怔,立即举起其中一张,对着烛台架子方向望过去。
果然,迎着昏黄烛光,这些细密的针孔排列规律,形成了一个个蝇头小字。
她定睛看去,第一行头三个字很熟悉。
赫然竟是“坤宁宫”。
纪婉青心中一颤,忙往下扫去。只见紧接着这三个字的下面一行,开头便是一个人名。
崔六娘,二等宫女。
纪婉青瞬间明悟,这必然是父亲在坤宁宫布置下的人手,难怪不能交给麾下心腹大将。
她大喜过望,崔六娘后面还有七八个人名,虽然位置都低于前者,但皆并非外围人员。
她飞速拿起另外几张金箔,迎着光线一照,上面还有临江候府,魏王以及三皇子。
林林总总,约摸有近百个人名。
最后一张,则详细写了好几种联络方式与暗号,以及暗探大小头领的具体职务。
纪婉青心跳若狂,她终于有资本了,父亲犹豫后,终究还给她留下来的独属于自己的倚仗。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明天见哦~ (*^▽^*) 爱你们,比一颗小心心~38、第 三十八 章高煦出门前告诉过纪婉青, 说他这两日事儿颇多,今夜大概很晚方归, 让她好好歇息,不要等他。
她如今精神百倍, 肯定睡不着的,扬声吩咐门外何嬷嬷, 说不许任何人擅闯后, 便专心处理眼前秘事。
纪婉青先取来纸笔,将金箔上的小楷一一抄录下来。
抄录到最后一处的时候, 还有十来个不属于皇后母子、临江候府的其他人员。
其中一个,竟是清宁宫的粗使婆子,姓刘。
纪婉青一怔, 清宁宫篱笆扎得有多严, 她深有体会,要把人员安插进来, 简直艰难至极。
难道父亲预料以后夺嫡激烈, 肯定会涉及手握兵权的统帅, 所以提前安排了?
实际上她想有点多了,纪宗庆钦佩皇太子, 根本没往这边想过。这十来个其他人员, 实际上是专门负责把消息传递出宫的,毕竟皇宫大内,总不能用飞鸽传书吧。
而这刘婆子,当初也是负责传递消息的, 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她被调派进了清宁宫。纪宗庆当时想放着也罢,毕竟传递消息人手充裕,也不差一个。
这一放就是数年时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爱女竟然嫁入东宫,正好能用上。
对的,纪婉青如今想着,这刘婆子就在附近,是头一个接触的好选择。
当然,这是后面的事,如今说得早了。纪婉青抄录完成后,便将金箔小心塞回兵书封皮封地里面。
这封皮封底显然是特制的,伪装性很强,方才她小心分开了其中一边,抽出金箔,其他地方并无损坏,就是想着以后可以藏回去。
几张金箔叠起来极薄,但却非常坚韧,纪婉青很容易塞了回去,改日再重新粘好,就毫无痕迹了。
将银簪子兵书重新放好,黄杨木小箱子收到墙角大填漆官皮箱底层木屉,她重新回到床榻上,重新拿起方才抄录的名单细细端详。
刚才抄的时候,纪婉青就发现一个问题。
临江候府中的暗探特别多,占了整体超过一半,涉及方方面面,有些还是管事。他们很深入隐蔽,有的甚至是延绵多代的世仆,父祖三代皆是眼线。
这肯定不是父亲手笔,必然是她祖父早已安排下来的。
她猜测得不错。
纪祖父立下功勋得以封侯,与嫡兄也颇为融洽,但他庶子出身,这么一个能干人,要说对临江候府没一点防备是不可能的。
他成长于临江候府,数十年来,心腹肯定有的,一部分他没带出来,继续藏匿在府中,探听各种消息。
知己知彼,才能更安心不是?
这些人手,在纪祖父去世后,由纪宗庆接手。
后来,纪皇后正位中宫,她的野心很快便被纪宗庆知晓。
纪宗庆完全不认同,元后留下皇太子,太子殿下既嫡且长,虽年幼但一贯聪敏好学,皇后不该有非分之想。
靖北侯府与临江候府观念迥异,渐行渐远。纪宗庆是继皇后堂兄,以后是非必然不会少,因此,他开始往皇后母子身边放下眼线,已备日后之用。
这并不难,因为当时皇后身边的人,都是由临江候府送进去的,他有不少心腹藏匿在侯府,这些积年世仆毫无疑点,使上一把劲,就成事了。
这些眼线一直待在坤宁宫,后来皇后膝下的二、三两位皇子到了年岁,要迁往皇子所居住。于是,其中一小部分也跟过去了,成为魏王府陈王府的原始班底。
这些是第一批人,哪怕在皇子所不算很受重视,但两位皇子封王开府,他们还是获得了管事之职。
这就是金箔名单人员构成的缘由,一直由纪宗庆秘密掌握着。
等到后来,皇太子长成,入朝参政,果然贤能恭谦,有大才。纪宗庆钦佩赞叹,认为只要太子殿下登基,王朝必然再度焕发生机。
好吧,他心里其实很明白,昌平帝并不英明,好在还有一干忠心能干的保皇党支撑着,王朝才没有现出颓势。
而在这个时候,靖北侯府已与临江候府彻底分开,纪宗庆是中立保皇党,拒绝参与夺嫡,人尽皆知。
他是纪皇后堂兄,不支持她,其实已经是隐隐拥护太子了。
这些惠及了纪婉青,正是如此,她这般敏感的身份进了东宫,还能有一席之地,皇太子还有机会对她和颜悦色。
她抚了抚纸笺,有些黯然。
这些人手眼线,本应该传给她的兄长的。可惜兄长英年早逝,叔父无能,父亲无处可托,最后只得到了她的手上。
当初仅是舍不得两代人心血的行为,如今让纪婉青派上大用途。
这已是她立身倚仗。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联络上这些人手,其他问题的延后再考虑。
纪婉青先把联络暗号牢记在心,然后再细细看了名单几遍,将大小头领以及他们的具体职务记下来。
事涉绝密,她不想留下痕迹,随后便行至烛台架子,将抄录好的纸笺置于其上。
纸笺燃烧殆尽,纪婉青扬声唤了何嬷嬷进门,主仆二人凑在一起,如此这般低声交谈一番。
她教了何嬷嬷其中一个联络暗号,让她先悄悄接触清宁宫那个刘婆子。
太子妃如今接手的清宁宫内务,作为她的头等心腹,何嬷嬷每天都会四处走走,代替主子巡视一番,她很容易便与刘婆子接上头。
接头很顺利,刘婆子立即报告上去,暗探的首领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表示了对小主子接掌的欣喜。
这位暗探首领没有待在坤宁宫,而是在御花园当个洒扫太监,兼任了传递消息的小管事。他同时表示,如果小主子方便,他希望亲自拜见。
这正合纪婉青的意,她也很希望见一见对方。
只不过她现在病中,外面也风大雪大,明显不适宜突兀往外面窜,只能先等等。
纪婉青病情不重,两天便好了大半,刚好天公作美,接头成功次日,风雪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放晴,何嬷嬷便劝一直待在屋里“思索”的主子,出门走走,也好换换脑子。
纪婉青答应了。
她登上轿舆,往御花园而去,下了轿后随意走着。抬轿舆的大力太监留在原地,她身边都是陪嫁宫人。
纪婉青走了半个时辰,见远处梅花林开得不错,便往那边行去。
梅花林地处御花园西隅,面积不小,越往里越偏僻。她穿过一株株虬结的老梅树,走了一段,便将前方有一个六角小亭。
就是这里了。
远远望过去,六角小亭中有个太监服饰的人影,正提着扫帚打扫。
纪婉青眸光微微一闪,会是他吗?
何嬷嬷是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见状立即道:“娘娘,走了这许久,您也累了,不如到那边小亭歇歇脚。”
纪婉青点了点头。
小亭里面有一个小石桌,边上四张小石凳,她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其中有一张凳面缺了小许。
何嬷嬷指挥人上前,给那张缺了小许的石凳铺上锦垫,纪婉青落座,宫人又从保温食盒、暖笼取出茶水糕点,放置在小石桌上。
这边忙碌着,那个太监早已放下扫帚,跪地请安。他将平放在自己左手边,低着头,两手自然垂放在身侧,一只手放松,一只手半握拳。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不必多礼,起罢。”
这与之前约定的动作一模一样,纪婉青打了个眼色,何嬷嬷心领神会,立即吩咐宫人们散去,到附近关键位置守着。
小亭附近梅树长势并不茂盛,能一眼看到颇远地方,再派人负责望风,能确定附近无人窥视探听。
“郭定安?”这是金箔上暗探首领的名字,也是对方通过刘婆子,传过来的本名。
“属下正是。”
宫中没有一定职位宦官,是不能称这般复杂的姓名的,郭定安在宫里人称小安子,是一名年约三旬的洒扫太监。
主仆相认之后,他也不自称奴才,改称属下。
郭定安方面长目,五官偏硬朗,尤其两道剑眉,色浓而带英气,说话声音也不似寻常宦官尖锐,而是偏低沉。
他并非半路出家的眼线,而是当年纪宗庆的心腹近卫,因为战场上受了伤,导致男性的某处有损。
这位置损伤,比断手断脚更让人无奈。军营是男子混居之地,亲近者不在意,但总有窃窃私语的人,好在他是个豁达的人,思想也没有走偏。
当时,纪宗庆刚好要布置皇宫眼线,急需一个能干的统领,他询问了郭定安,看对方是否愿意前往。
整天有些闲言碎语,很让人不痛快,郭定安有了另一条路,他立即答应了。
要知道,他本来也很爱隐蔽工作。
在皇宫一待十年出头,郭定安忠心耿耿,能力出众,把暗探工作统筹得很好。
就是因为有这个心腹在,再加上能当暗探者,都是经过纪宗庆重重仔细筛选过的,所以他才会对女儿说,五年七载内,这些眼线探子都能确保忠心。
郭定安怕小主子有顾虑,所以第一时间说明白了这事,把纪婉青的那轻微隐忧打消了。
其实,她主要因为相信自己的父亲,父亲既然这般告诉她,肯定不假。
眼前的郭定安,卸去伪装后,眼神清明,非常正气,十年宦官生涯,无损他信念分毫。
“郭叔,以后就要你多操劳了。”
“为小主子效命,乃属下本分。”郭定安利落应是。
实际上,纪婉青嫁进东宫后,他是一直想设法联络的。只可惜清宁宫门禁太严,刘婆子是个粗使宫人,根本无法接近太子妃。
而纪婉青自顾不暇,天气又冷,除了前往坤宁宫,她根本没往别处去过。
坤宁宫是纪皇后地盘,郭定安不敢轻动,而时间太短,他也没有找到其他机会。
不过,郭定安并没有主动说出这事居功,在他看来,这就是他的本分。
主从二人第一次见面很愉快,详细了解一番暗探情况后,纪婉青心中框架已清晰起来。
“郭叔,我这身份敏感,怕是不好常碰面,日后,我们便通过刘婆子联络?”
郭定安颔首,“刘婆子忠心并不存疑,小主子可放心让她传话。”
两人商量妥当,暗探们全方位留意各种消息,然后通过刘婆子何嬷嬷,及时传到纪婉青耳朵里。
“你等万万要小心,若力有不逮,无需刻意往前。”这些忠心耿耿的暗探很可爱,也很珍贵,纪婉青不希望他们冒险折损。
对于忠心下属来说,主子的关心在意很让人激动。纪婉青虽是个年少女子,但看着与一般闺秀不同,大气眼光开阔,郭定安大声应了。
末了,他又关心小主子两句,毕竟坤宁宫有他手底下人,纪婉青吃的暗亏,他早就收到消息了。
郭定安面上有隐有不忿,纪婉青笑了笑,只说无事。
主从二人经过短暂的会面,很快就散了,毕竟这御花园毕竟不大安全,能避免出岔子,还是要尽量避免。
郭定安恢复平时低头垂目的伪装模样,闪身进了梅花林,他熟悉路况,很快从另一边绕出去了。
纪婉青目送他离开,方站起身,继续闲逛一段时间,她方折返清宁宫。
“娘娘,老奴以为,这女子在世,需给自己留下倚仗,毕竟这数十年时间,能有的变化多得去了。”
既然已经顺利接手暗探势力,接下来,就必须想清楚高煦这边该如何处理了。
直接告诉他?或者不告诉?
何嬷嬷在内宅浸淫数十年,深知男人的劣性根,始终如一的世家男子,她这辈子就见过一个罢了,除了纪宗庆没有其他人了。
她认为,自家姑娘必须留下自己的倚仗。
“娘娘,一时半会的好,未必能一辈子不变。”何嬷嬷其实是想说,很难不变。
“嬷嬷,我知道的。”
纪婉青安抚乳母一番,末了,她又道:“只是此事殿下早晚会察觉,若是尽数隐瞒,也不太妥当。”
何嬷嬷眉心紧蹙,如今左右为难,她哪能不知?
“嬷嬷你莫要担心,这两日我早已思虑妥当。”纪婉青这两日都在想这个事情,仔细推敲过后,最终有了决定。
39、第 三十九 章
高煦暗中穿针引线了倒卖官粮一案, 由于蔡御史的提前揭破,他这两日忙于最后的收尾工作, 并抹去一切痕迹。
“很好,吩咐下去, 所有人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收尾工作本来应该昨日便全部办妥的, 因为高煦临时增加了一项命令, 导致拖到了今日。
本来,他此举意在拔除梁振轩等巨蛀, 并削除纪皇后等人一部分势力的。
当然,他也没打算太重击纪皇后,让对方有可能一蹶不振, 被其他人替代。
昌平帝不可能放心皇太子的, 因此必然会扶植起一股势力,与东宫抗衡。
没了纪皇后, 还有陈皇后李皇后。
他是嫡长子, 贤明能干, 朝臣交口称赞,一般庶子要快速崛起很难。以他那皇父的行事作风, 到时候后宫掀起风波, 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且相较起陌生的对手,高煦更属意纪皇后母子,毕竟大家更熟悉,而他很多布置, 都是针对对方的,换了一个人,前面的心力便白费了。
他事前估算过,下手极有分寸,既能狠狠打击对手,也不至于让对方失去倚仗。
当然,这个力度是可以上下浮动一些的,轻点重点也影响不了大局。
高煦在三日前,决定更重一些。
这是因为纪婉青。
纪婉青是他的妻子,已逐渐认可的家人,她吃亏生病,高煦其实是恼怒的。
既然皇后这么闲,就多费点神吧。
多忙碌了一天,把事情都处理妥当。林阳应声下去传信后,高煦站起,往后殿方向而去。
“殿下,你回来了。”
纪婉青笑意盈盈,迎上去拉着高煦大手,有些小抱怨,“我有两天没见殿下了。”
高煦早出晚归,而她病中精神欠缺,喝了汤药后眼皮子打架,只得早早睡下。
他每天都见她,她倒是好久不见他了。
若非明天晨起时,枕畔都有睡过的痕迹,她还以为他没回来歇息呢。
她微蹙秀眉,娇嗔薄怒,神态举止却很亲昵,高煦微微挑唇,“前两日孤无暇分.身,倒是晚归了。”
他细细端详她,见她面色恢复红润,活力十足,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夫妻携手到软塌上坐下,纪婉青替高煦取下束发金冠,坐下搂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殿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直起身子,一脸神秘,眨了眨美眸。
高煦挑眉,他方才一进门,就发现她今儿格外雀跃,本以为是小病初愈的缘故,如今看来倒不是。
他挥了挥手,屋中伺候的宫人太监立即无声退下。
等室内仅余夫妻二人,高煦展臂搂住她,靠坐在杏黄色麒麟纹大引枕上。
“何事?”这温热柔软让人心生眷恋,这般活力四射的妻子也让他很是愉悦。
“殿下,”纪婉青顺势搂住他的脖颈,两人凑得很近,她严肃起来,声音压得极低,“我发现一桩秘事。”
没错,她仔细思量两日,觉得还是不能隐瞒高煦。
很无奈,这古代女子的荣辱,皆系于男子。少时父亲,成亲后夫君,以后还有儿子。
纪婉青父亲早逝,儿子未见踪影,她不得不承认,高煦已是她唯一依靠,在她生命中举足轻重。
且就算他日有了儿子,母子二人的生存空间,也很大程度由他的态度决定。
纪婉青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和谐生活,也很珍惜高煦对她的好。
然而,她欲解开眼前困局,并将日后的路走顺畅,就必然要让暗探发挥作用。
只是这么一来,她获悉的消息就必会鸟枪换炮。
高煦不可能毫无所觉,他早知悉她从前的底子,与其他日信任崩塌,让夫妻之间产生不可弥补的裂缝,不如在第一时间挑明。
因此她今天白日刚成功接收暗探势力,等他晚上回屋,也不迟疑,当即便说起。
“何事?”
高煦也认真起来,以他对妻子的了解,一般鸡毛蒜皮的事儿,她绝不会这般谨慎严肃说话。
“我发现,我爹爹原来给我留下了些暗探眼线。”
说到此处,纪婉青面上带了几分黯然,“这是祖父与爹爹的两代经营,本来该传给哥哥的,可惜哥哥不在了,爹爹临终前无处可托,犹豫后,只得暗暗放在我身边。”
随即,她将自己猜想的祖父父亲经营历史述说一番,“如今,这些眼线大多在临江候府,也有少许在坤宁宫,魏王府以及陈王府。”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他们虽未能贴身伺候,位置也不算重要,但皆非外围人员。”
好吧,纪婉青在某些地方避重就轻了。具体人数职位她没说,银簪子金箔之事也没说,郭定安没提起,刘婆子更不打算涉及。
何嬷嬷的顾忌,其实她很明白。
这世间女子太不易了,她们处于劣势,很多时候发生难事,都只能被动地接受。
尤其是嫁入天家的女子,夫君不仅仅是夫,他还真是君。
几十年时间太多漫长,能发生的变数太多,高煦如今确实对她很好,只是日后呢?
五年不变。那十年呢?二十年呢?
纪婉青无法潇洒,她必须给自己留下倚仗。
“我爹爹说这些人手一贯忠心耿耿,五年七载不可变也。我与他们接触过后,确实如此。”
话罢,她美眸亮晶晶,看着高煦。
“好!”
高煦眸中异彩连连,击节赞叹。
这真是意外之喜,纪祖父为人谨慎,纪宗庆深谋远虑,两代人暗中经营下来,才有这般局面。
这正好填补了他的一处空白。
元后十几年前薨了,纪皇后随即被封,当时高煦年幼,在他成长起来之前,皇后有足够的时间扎紧篱笆,多年下来已水泼不入。
同时,这也惠及了魏王陈王,要在这二者身边放人,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
高煦也就是无意发现了陈王的心思,好不容易才放了一个丁文山过去。
如今纪宗庆留下来的人手,正好弥补这处欠缺。
“你爹很好,你也很好。”
惊喜来得太快太突然,即便一贯淡定如高煦,情绪也略见了起伏。当然这也有他已渐信任妻子,两人相处放松不少的缘故。
他轻抚了抚她的小脸,“孤必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纪婉青聪敏,此举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不会不清楚。只是,她仍然选择将自己唯一倚仗告知于他。
面对妻子这般毫不保留的信任,高煦心潮起伏,他展臂拥抱她,很紧很用力,“孤也不会辜负你。”
虽然利益并不代表感情,但无疑是证明感情的一个强而有力手段,做出这么一件事,比说千万句甜言蜜语有用太多。
纪婉青此举强势宣示对高煦的信赖,让小夫妻感情猛向前跨进了一步。
夫妻感情得到质的飞跃,相拥良久,纪婉青便轻声说:“殿下,这些人手我今日已经接掌了,如今……”
她倚在他的肩窝,声音一如既往轻柔,眼睑却微微垂下,遮住眸中情绪。
好吧,其实由始到终,纪婉青都没打算上缴人手。
白日她设想过种种情况,并一一作出应对之法。若是高煦有些意动,她就撒撒娇混过去;万一不行,她就得换个委婉的说法,表示无法舍弃爹爹心血了。
用个孝字顶上,反正这名单她没透露的打算,简单报备一番后,人手也必须牢牢握在手里。
这点绝不能退步。
纪婉青仔细斟酌过,高煦明理,她主动献出人手有功,态度也磊落,软中带硬周旋一番,他应会答应。
以退为进。
她话罢屏息以待。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比她想象中要顺利多了。
高煦轻抚怀中人如绸般的墨发,下颚紧贴着她光洁的额际,沉吟半响,道:“既然是你爹特地留给你的,那就由你调遣吧。”
其实如果换了别人,出于上位者的稳妥考量,他少不得将这股难得的势力接过来。只是纪婉青不同,她是她的妻子,已开始初步得到他认可的家人。
他们成婚日子虽不长,但经历过的事却不少,有先前不错的底子,再经过刚才一事,高煦对怀中人已不再存疑。
既然已经将妻子纳为一体,那么他考虑得更多的是现实问题。
头一个,这些眼线人手是纪宗庆留给女儿的,他们的忠心顺延到小主子身上,由纪婉青亲自打理最恰当,避免了手下人心生疙瘩。
再有一样,她日后还得继续跟坤宁宫打交道,按照目前状况,看来适当透露清宁宫消息少不了,她经常有功劳,想必心里会更舒坦。
经历过前两日生病一事,他是知道纪婉青有多倔强。
二人感情向前大大跨进一步后,高煦已经开始考虑妻子的感受了。
他简单一句话,选择将人手留在纪婉青手上。高煦已经决定相信她。
“孤相信你。”
他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纪婉青心尖一颤。
这短短一句“孤相信你”,意义其实是非凡的,不但表示了人手的归属,更说明了她此刻在他心中的分量。
“殿下。”他体恤了她,为她考量了。
纪婉青轻唤一声,把脸埋在他肩窝,轻轻闭上美眸。不要怪她藏了小心机,实在世道艰难,女子生存不易,这般要紧的事情,她无法不慎之又慎。
高煦的转变,她看在眼里,若他始终如一,她必然也会赤诚以对,“殿下,青儿亦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好。”
他声音很温和,轻拍了拍她的背。
纪婉青偎依在高煦的怀里,醇厚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她的心突然有了安稳之感。
这种感觉久违了,自父母去世以来,这还是的头一遭。
40、第 四十 章
软塌上小夫妻相拥低语, 渐渐便亲吻在一起,唇齿相接, 难舍难分。
由于感情得到升华,这般亲昵更让人悸动。
高煦今夜情绪起伏不小, 动作幅度也很大,让纪婉青隐隐生疼, 只是她却主动迎合, 让二人更加畅快。
“嗯,殿下。”她轻蹙娥眉。
“青儿, 可是疼了。”
高煦放缓动作,俯身抱紧她,一只修长大手抬起, 拂开小脸上的一缕发丝。她粉颊泛着异样嫣红, 晶莹剔透,美得动魄惊心。
他垂首亲了亲, 关切道:“可要孤轻一些。”
纪婉青美眸微睁, 没有说话, 只抬臂抱紧他。
无意间一个动作,让高煦身躯紧绷, 剑眉一蹙, 他见她还好,也不再隐忍,只放开动作。
从软塌到大床,今夜情.事前所未有的淋漓尽致。事后, 高煦也没让人伺候梳洗,亲自抱着她入了浴房。
二人洗的是鸳鸯浴,头回这般的纪婉青根本放不开手脚,全程闭目紧紧搂着他。
不过这么一种洗法,却很容易让年轻小夫妻洗出火花,二人再出来时,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纪婉青被放在床榻上,她羞不可抑,扯过锦被打了个滚,将自己卷了起来。
高煦也不在意,反正榻上锦被不止一床,他将她连人带被搂在怀中,随手扯过另一床锦被盖住。
后殿地龙烧得很旺,捂着两层锦被的纪婉青受不了了,终于还是钻了出来,狠狠喘了几口气。
她瞪了他一眼。
他但笑不语,顺势把视线往下挪了挪。
纪婉青捂紧被子,她觉得这样很危险,这男人精力十足,看着仍有余力,她很吃亏。
她忙招呼高煦,把床前小几上的干净寝衣拿过来。
还是把衣服穿上说话更让人安心些。
高煦从善如流,今晚折腾有些过了,再来她身子受不了,他就看看,还真没打算继续。
二人穿好寝衣,纪婉青心里终于踏实了。
她刚经历过激烈情.事,身子很倦怠,照理该倒头就睡的。只不过,今夜她情绪起伏很大,一时却难以入眠。
暂时睡不着,那就说说话呗。
二人相拥片刻,纪婉青便捡了安全话题,“殿下,我爹爹给的那些眼线,在坤宁宫的最高位置是二等宫女,魏王陈王府也不近身。”
还是说正事吧,无法引起暧昧的误会。
她的心思高煦知道,斜睨了她一眼,他“嗯”地应了一声。
“这些人获悉日常消息不难,只可惜没能贴身伺候,欲探取机密事,怕是颇为不易。”
就比方她身边的二等宫女,能进殿伺候,却仅限于外殿,内殿只有何嬷嬷以及大宫女能够涉足。
坤宁宫的二等宫女崔六娘,也是同等待遇。
“话可不能这般说。”
高煦持不同意见,“宫里面哪位主子,对贴身伺候的人不是慎之又慎?”特别是有势力的主子,要想安插人近身伺候,几乎毫无可能。
“二等宫女虽不能近身伺候,但已能窥见不少蛛丝马迹了,只要及时传出来,抽丝剥茧一番,必能察觉不少端倪。”
说起正事,高煦声音严肃起来,“现今眼线布置极不易,这有赖于靖北侯府与临江侯府的渊源,你父祖亦居功至伟。”
他对纪家父子表示了肯定,纪婉青听着却颇有几分伤感。
“从前我爹爹说,皇太子殿下贤能厚德,有大才,当能振兴王朝,如今得了殿下夸奖,想必他是高兴的。”
纪婉青想起亲爹,美眸泛起晶莹,她低头胡乱抹了抹,“只可惜他已经不能听见了。”
这个话题很沉重,高煦无言,半响他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声安抚道:“莫要哭了,你好好的,你爹爹在天之灵,想必也是欣喜的。”
“嗯,”此时此刻,说着这些不大合适,纪婉青眨了眨眼眸,努力抛开感伤,仰脸看他,“殿下,你真好。”
是的,高煦语气动作看着与平时并无二致,但她却能感觉到其中亲昵是多了许多。
有付出才有收获,这有赖于她今晚的坦诚。
纪婉青不后悔自己的小防备,但却会更加珍惜他的好。
她眸光真挚,高煦唇角微挑,二人相视片刻,他笑道:“知道孤的好,日后当好生伺候孤才是。”
这个“伺候”,显然不是一般的伺候,纪婉青嗔了他一眼,“我睡了,不要跟你说话了。”
“好,那你便好好睡。”
清宁宫中,小夫妻其乐融融,而皇宫的另一头,却截然相反。
坤宁宫大殿,皇后心情不虞,挥退了前来请安的宫妃们,刚欲站起返回内殿,便有宫人匆匆来报,“娘娘,两位殿下过来了。”
“母后。”
魏王陈王紧接着进了门,兄弟二人急急请了安,魏王扫了殿中一眼,皇后会意,吩咐左右,“都下去吧。”
“何事?”
一等殿中宫人太监出了门,皇后急不迫待问道:“钧儿烨儿,可是梁振轩一案有了新进展?”
临江侯当初说得没错,主审刑官张进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行动迅速兼能力足够,短短几日,这个万众瞩目的盗卖官粮案子,便已初见端倪。
“母后,今日一大早,张进已将吏部左侍郎吕亮,以及户部郎中金立安、吏部郎中曹越都收押了。”魏王落座于皇后左下首,神色凝重。
六部侍郎是正三品,官职仅次于尚书,是高级官员;而郎中则紧跟侍郎,也是六部要员。
六部主事官员就那么一些,张进两三天功夫,便收押了四个,由此可窥见,这案件比想象中还要重大太多。
“母后,这张进为人严谨,恐怕没有把握,是不会这般大动干戈。”
魏王眉头深锁,“恐怕这梁振轩,盗卖的官粮不是一般的多。”
这是很明显的,这么多京官要员参与进去了,在加上整个浙西由上至下的地方官员,没有足够的利益,如何能分赃均匀?
又如何让他们满意?然后继续铤而走险。
大殿上母子三人面色阴沉沉,事情已经往最糟糕的方向去了,这案情之大,远超了他们想象。
梁振轩投靠坤宁宫多年,党派内的交往频繁,人脉势力以及利益,已经纠葛在一起了,届时他这棵大萝卜一旦被拔起,恐怕会带出不少泥土。
“为今之计,只能按你们舅舅提的法子办了。”
临江侯的提议是必要时断尾求生,牺牲掉局部利益,保全大局。尽早将与梁振轩交往过密的势力剔除,既保全了余下的大部分,又能及时向昌平帝表示决心。
这提议是昨日递进宫的,皇后颇有些犹豫,梁振轩是高官,能与他交往过密的官职也不低,这么一割舍,他们必定元气大伤。
积蓄势力并不容易,尤其是这些中坚力量,昨日案情还不算明朗,皇后便打算多观察两天,看看情况再下决定。
如今看案情发展,显然是已经到了必要时了,皇后当机立断,立即吩咐道:“钧儿烨儿,稍后你们出宫,便立即往临江侯府去,与你们舅舅一同处理这件事。”
魏王陈王立即应了一声,皇后点了点头,刚要再说话,不想一转眸,却见小儿子面带犹豫之色,欲言又止。
“烨儿,可是有要事?”
小儿子虽一贯沉默,却并非一个不知轻重的人,他这时候有话说,显然必是重要的,皇后当即道:“还不快快说与母后知。”
皇后与魏王的注意力都放在陈王身上,陈王沉吟半响,方道:“只割舍朝中势力,怕是还未能与梁振轩拉开距离。”
别忘了魏王妃。
魏王妃正是梁振轩本人的外甥女,母亲梁氏是他的亲姐,姐弟二人一母同胞,也没有其他手足,关系一贯极亲密。
梁振轩是很疼爱外甥女的,比亲女更甚,这也是魏王妃被选中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只是如今,却成了烫手山芋。
陈王固然于取兄长而代之,让自己成为纪后一党中心,只是,他却没想以重击己方为代价。
若他能取而代之,这些都是协助他夺嫡的中坚力量,如今必须将损失降到最低。大局当前,这些内部的小矛盾就先放到一边去吧。
这么重要的一件事,皇后魏王当然不可能忘了。
“烨儿不错,果然长大了,已经能替母后分忧了。”皇后目带赞许看一眼小儿子,随即,她将视线移到大儿子身上,“钧儿。”
魏王沉默,抬眸看向皇后。
他与魏王妃少年夫妻,成婚至今已有一年多。魏王妃虽有些骄纵,但性情爽朗,爱憎分明,比掩藏心思者更合魏王之意。
说句老实话,小夫妻之间感情还颇为不错。
魏王知道皇后想说什么,但他没有立即吭声。
都说知子莫若母,这话不假,皇后十分不悦,淡淡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钧儿,你知道我们部署了十多年,为的是什么吗?”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皇位了。
皇后盯着他,缓缓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为大业计,钧儿你当有所取舍。”
魏王心中一震,他自懂事以来,便欣然接受了夺嫡之念,并为此孜孜不倦已十多年,当然无法退让。
他目光坚定起来,握了握拳,道:“请母后放心,儿子懂的。”
“好!”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诸般事务宜早不宜迟,你们兄弟赶紧出宫去吧。”
魏王定了定神,与陈王一起站起,告退后匆匆出了坤宁宫,打马先往临江侯府去了。
母子三人闭门商议之时,殿外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胡嬷嬷领着几个身穿青色比甲的宫女来到大门前,宫女们手上捧着账册,她正要进门向皇后禀事。
岁末正是宫务繁忙的时候,哪怕皇后近日心不在焉,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处理。
胡嬷嬷步履匆匆直奔大殿,不想到了门前却被拦下,守门的大宫女翡翠微微福身,悄声说道:“嬷嬷,娘娘与两位殿下正在里头说话。”
她的意思是不可打搅,不过胡嬷嬷身份不同,她说话相当客气有礼。
其实如今大殿门前,诸多宫人太监已被驱赶开了,以防听见里面动静,也就是胡嬷嬷,大家不敢阻拦,留下给翡翠而已。
胡嬷嬷一听立即明白,点了点头,转头要吩咐后面宫女退下。
不想正在这时候,恰逢皇后不悦之下,提高声音说了那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为大业计,钧儿你当有所取舍。”
这声音并未压低,殿门外隐隐能听见,胡嬷嬷心中一震,忙抬眸去看身后几名宫女。
好在这几名宫女都是老人了,尤其头一位,还是从临江侯府出来的,胡嬷嬷心中才定了定。
“明月,你领她们先回去,稍后等娘娘得了空闲,我再叫你们过来。”
她话里明月,正那个临江侯府出来的老人,是几名二等宫女的领头一位,她一贯稳重知事,闻言也不吭声,立即福了福身,领着后面几人转身离开。
差事被耽搁,看来有好一阵子都不能轮上,天气又冷,宫女们不想在外面多待,于是便有人提议先回房。
房里有炭盆,这提议得到众人一直认可,于是,大家加快脚步回了后房,一同进门烤火去了。
烤了一会火,有人要回屋取点瓜子零嘴来,明月也站起响应。
二等宫女是两人一间,像明月这种老人却有优待,能自己分了一间。她返回自己的房间后,立即掩上房门,快速取了纸笔,匆匆将方才听到皇后说的那句话写了下来,然后立即塞进某个隐蔽的位置处。
二等宫女也有小宫女帮忙整理洗衣,负责她这个房间的,也是自己人,稍后就会把纸条传出去。
飞快整理妥当后,明月回身取了一包蜜饯,掩上房门出去了。
哦,明月这名儿是主子赐的,她还有一个本名,叫崔六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