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厕
作品:《青石弄》 纪书禾站在客堂门槛上正进退两难。
算时节立秋将近,此时深夜的风幽幽吹着,只需在风里待片刻就能觉到凉意。天一凉下来蝉也歇了,只偶有一两声蝉鸣,四处都静悄悄的。
纪书禾想出去,抬脚还没放下先收了回来,改成扒着门框向外张望。
显然,逐渐急迫的需求令纪书禾无法故作忽视。下定决心壮着胆子下楼,可刚要走进门前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又不敢动了。
没灯的弄堂实在太黑了。
市政的路灯就装到马路口,弄堂里是没有公共照明的。
早些时候还能借着左邻右舍窗户里的灯光勉强看路,可眼下睡觉的睡觉做梦的做梦,失去光亮的狭窄通道幽暗、深邃,似不见底,实在容易幻视成会拖着人坠下的深渊。
纪书禾收回探出去的脑袋,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脊背发凉。
老房子都没装厕所,也就意味着她只能去弄堂口的公厕,首先得穿过这几条漆黑的小巷。
她?让她独自一人摸黑穿过堪比迷宫的弄堂?
开玩笑,那她还不如现在回去躺下,保持清醒憋天亮更可靠些。
反正夏天亮得早,也就再憋三四个、四五个小时……
“大半夜不睡觉站这儿干嘛?兴致到了下来看月亮?”
纪书禾满脑子鬼啊怪啊的还没抹干净,被身后忽然出声的温少禹吓得一激灵,侧身紧紧抱住门框,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你走路怎么没声儿啊!”纪书禾声音发颤,气愤的抱怨听着也没有什么威慑力。
“…是你自己在想心事吧。”温少禹被倒打一耙很是冤枉,他下楼时特地加重脚步就怕吓到猫胆子的这位。
谁知……
眼下虽看不清纪书禾的表情,但借着依稀的轮廓也知道吓得够呛。
“什么月亮这么好看,我下楼那么大动静都听不见。”温少禹学纪书禾先前的模样探头,可惜夜空中除了几朵云根本不见月亮的影子。
他回头去看纪书禾:“也没有月亮啊?”
谁说她是下来看月亮的!自说自话!不可理喻!
纪书禾原本就憋得心烦气躁,眼下更没什么好气:“要你管!”
温少禹闻言点点头,视线垂落的同时扬起眉梢。模样不见恼怒,手上握着什么物件还晃了晃:“行,那你就在这儿看月亮吧。”
话音未落,一束光突兀亮起,温少禹不再看她晃了晃着手电就往外走。
纪书禾顾不上被光晃到的眼睛,见他出门忙追问道:“温…你去哪儿啊?”
温少禹已然走出去一段了,声音传来显得幽幽:“你,管,我。”
现世报,立马就还回来了。
她当然不想管,只是…实在憋不住了。
纪书禾抿唇纠结,可眼见那束光越走越远,再顾不上什么里子面子,掩上门抬腿就追了出去。
还是一样的小巷,漆黑冗长,不过多了一束光左摇右晃。
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温少禹唇角又开始上扬。他步子迈得小,磨磨蹭蹭拿手电划出一个又一个半圆,散漫又不正经,像是同他本人一样。
不过这大半夜的,他又不是闲得有病,不睡觉拎着手电出来乱逛,无非是…听见阁楼的动静,一时善心大发来帮帮这个初来乍到的跳脚猫罢了。
永安里这片夹在两个热门商圈中间,石库门房子虽然老旧逼仄,却是摆明了要拆迁的好地段。条件好的人家早就置办新房住出去了,留着房子等拆迁的同时顺便出租。
所以一栋楼上上下下,通常能住上个五六户人家,房门锁上就是独立的一户。用厨房得错峰排队,晚上起夜则全靠痰盂罐,根本不会出门。
他们这栋虽就两家人,却因为地处弄堂尾段,大晚上去最前头的公厕实在不便,也都选择用老办法解决。
这事不在明面上,今儿又是纪书禾头一晚住进阁楼,显然纪家人疏忽,忘记告诉她如何起夜的事了。
当然,这是别人的家事,温少禹没理由掺和。但小猫下楼时搅扰到他清梦,扒门框的样子又实在可怜。
念在…那张纸巾的份上,他难得打算当个好人,救人于水火。
谁知,人家根本不领情。
温少禹在门口磨蹭半晌不见人来,都准备绕一圈转回去睡觉了,那只实在胆小的猫儿才终于从门边探出脑袋,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他是故意把手电光晃荡得更厉害的,从红墙这头照到那头,掠过露水或者是空调水打湿的青石板,权当报复纪书禾不识好人心的那句“要你管”。
而纪书禾自然不知温少禹幼稚可笑的报复,一颗心只随着光愈发忐忑起来。
她不了解温少禹,更不知道他深夜打着手电到底要去哪儿,只想着他要出去就总得经过弄堂口,他们能同走这段夜路就行。
可转念想起眼前人顶着公认的不良名头,想到那个小胖子青青紫紫的脸,不由缩了缩脖子,发现脑袋一热竟忘记自己是对他发怵的。
万一他引着自己带去什么地方给卖了……
纪书禾拉开和温少禹的距离,约摸是踩着影子上他脑袋的位置。这样既能跟上光,又便于遇到危险随时逃跑,还可以泄愤跺他几脚。
不过万幸,又是她想多了。
瞧见弄堂口昏黄的街灯后温少禹就关了手电,根本没搭理身后的纪书禾,扭头钻进了男厕所。
纪书禾算是彻底放心,小跑进了隔壁女厕,屏住一口气解决完大事,正对着镜子洗手呢,又开始操心了。
温少禹不知走了没。
他要是先走了,自己就得独身回去。没有光,没人带路,穿过繁复的小巷回家……
那就更完蛋了。
刚才虽然憋得慌至少还在自己家门口,现在要是回不去就只能留守公厕。
万一爷爷奶奶发现自己不在……
纪书禾忍不住长叹一声,不懂为什么自己明明万事都在小心翼翼,却总能把事情搞砸。
算了,厕所难闻到喘不上气,还是先出去再说吧。
纪书禾搓搓愁眉不展的脸,失魂落魄走出女厕。低头是水泥路面斑驳痕迹,路灯静静伫立,灯影在地面投射出一个朦胧的圆圈。
忽然一阵风起,拽上树影一起摇晃,发出簌簌的响声。凌晨两点,还有谁未眠尚且不知,反正此情此景是挺吓人的。
纪书禾心思多又最爱脑补,眯起眼睛的时候就觉得被风拂过的周遭“人山人海”。白衣白袍飘着的,红衣长发吊着的,以前看过的故事会此刻在脑海通通实体化。
她眯着眼睛,生怕看到不该看的,往前蹭两步才鼓起勇气睁开看一眼。
直到…空旷的地面突兀出现了人型轮廓。
“不许叫,不许说我是鬼。”
“属猫的啊,胆子这么小。”温少禹语气淡淡,似乎有些无奈,“我是温少禹,站直了睁开眼睛看我。”
听到熟悉人的声音纪书禾这才找回胆子,睁眼只见温少禹像是刻意耍帅般倚在墙边,肩头蹭上了一层白色的墙灰。
十五六的少年开始抽条,纪书禾只到温少禹肩膀,于是看向她时低头垂眸,细碎的刘海半掩住漂亮的桃花眼。
“你,你站这儿干嘛!”
灯光下那张不羁的脸柔和了几分,纪书禾短暂沉迷了一下美色,又觉得她同温少禹的距离有些太近了,扭开头心虚地眨巴眨巴眼睛。
温少禹没搭理纪书禾的问题:“去这么久,还以为你掉坑里了。”
“…掉坑里也用不着你来捞。”纪书禾小声反驳。
这人就知道说她,三句话里句句不离吐槽。他又不是纪家人,不必讨好,纪书禾才不会逆来顺受!
“想多了,我才不会捞你。”温少禹扬眉嗤笑,“我只会拿着大喇叭,从弄堂口喊到弄堂尾,说纪家刚来的小孙女掉坑里了。”
“赶在纪家阿公阿婆来捞你之前,应该会跑来不少看热闹的,这样用不上半天,你在永安里可就出名了。”
温少禹明知故问带着调侃:“丝滑融入永安里,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纪书禾顺着他说的稍想想都觉得尴尬得可怕,狠狠瞪了一眼温少禹转身往弄堂里走,“神经病!不跟你说了!”
温少禹站着没动,见纪书禾离开,脸上的笑意反而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气定神闲站直了身子,一手还捏着手电,一手抬起拍拍肩头的落灰,盘算着上床前得换身干净的衣服。
此刻同时,黑暗中传来小声的试探:“你不回家吗?”
逆光的暗处根本看不清人,可温少禹却能脑补出小猫伸出爪子“喵喵咪咪”的模样。
“不回。”温少禹伸了个懒腰,“今天月亮不错,要不要一起留下看看月亮?”
纪书禾抬头,对着万里皆是云彩的天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这天,赏个鬼的月!
“不用,我回家了!”
“那…回吧。”温少禹晃晃手电,意思是朝纪书禾道别,“晚安,好梦。”
纪书禾转过身对着正前方咬牙切齿,她发誓,温少禹绝对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就是故意对着干!
算了,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况且人家本来也没义务帮她。
不就是黑咕隆咚的小巷嘛,只要坚信这世上是没有鬼的,那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纪书禾一咬牙一跺脚,抬腿正要走,自身后倏地亮起一束光照亮了脚下的青石板。
那一块石板还湿着,泛出比别处更深的水色。
纪书禾皱皱鼻子,心情仿佛跟着那一束光一起被照亮。
她站定,回头带着挑事般的质问:“赏月赏得有点快啊。”
温少禹做作地打了个哈欠,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困了。”
就当他真困了吧。
论打嘴仗,目前她似是说不过他的。
小动物,尤其是穿行在街巷的猫儿脚步总是轻盈又快速。转眼瞧见家门,竟给纪书禾一种只要带上手电,半夜上厕所根本不是事儿的错觉。
“新海治安不错,但这儿流动人口大,没你想得那么安全。”
温少禹关了手电正在锁门,忽然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把纪书禾说得满脸疑惑。
“别想着半夜出门了。”
“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恰好有人和你同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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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