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作品:《嫁给表哥之后

    第91章 第 91 章


    第91章


    前夜就接讯, 羽林军内隐隐异动, 楚玥心内尚惊疑,不是明年暮春吗?三皇子这动作也太早了一些吧?万一被人察觉呢?


    傅缙已连续数日未曾归府, 甚至吉祥巷也没能腾出空去,据闻京营正在重点鱼鳞册,为此连出营演练都暂停了几日。


    本来年末, 这也算常事, 只这林林总总加起来, 总让人似乎嗅到些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楚玥昨日还告诉自己多心了,调整一下思绪继续忙碌公务,但谁知,惊变当天入夜就发生了。


    戍卫宫禁的羽林卫交了班, 配刀戴甲本该正常值守的左羽林二营突然抽出兵刃, 直逼宫内。分成两拨,一拨直奔皇帝寝殿上清宫,一拨却直奔东宫。


    三皇子吴王殿下戎装肃容, 手执长刀正率众直冲东宫,沿途不论侍卫宫人,一律砍杀。他脚步极快, 只需一刀砍杀那个黄毛弟弟,大局即定。


    快准狠, 踏着一地血腥而来,三皇子一脚踢开太子宫正殿大门,毫不犹豫冲了进去。他身边跟了裴苍周原羽林卫中郎将, 人人面色狰狞。


    到了此处,不成功,便成仁。


    谁曾想一冲将进去,众人一愣,殿内满满当当,竟无声立满披挂整齐的黑甲精兵,为首一人,须发皆白,正是伏老将军。


    “逆渠,还不束手受缚!”


    伏老将军大喝一声,外头竟猛一阵急促的军靴落地声起,这太子宫之后,竟埋伏了数千京营精兵,已呈包抄之势直扑而来。


    三皇子目眦尽裂:“怎么可能?!”


    看伏老将军准备之周全,他那父皇明显早知,怎么会?谁泄的密?!


    可此事之秘,仅直接参与的心腹知晓,眼下也都随他冲入内宫了,怎么可能这样?!


    电光火石,他忽然想起唯一一个没有参与兵变却知情的人,最不可能却是唯一可能的人。


    “章夙!!”


    三皇子双目一赤,咽喉腥甜:“章夙这厮,竟是父皇的人?!”


    也不会有人告诉他答案了,伏老将军皱眉,挥了挥手:“立即拿下!”


    里应外合,准备充分,几轮箭雨下来,三皇子麾下难以支应,最后,这位纵横朝野十余年的吴王殿下,最终被伏老将军亲自拿下。


    压跪在地,绳索加身,三皇子惨声狂笑:“好,好!我那好父皇竟有如斯之智,今日之败,我无话可说!”


    只恨他生得早了,没有一个宠冠后宫的母妃罢了。


    然事实上,却和三皇子的猜想有些出入。


    上清宫外两军交战,铿锵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殿内人人屏息以待。眼看京营精兵稳占上风,将要一举获胜之时,殿门不远处一个伍长装束的兵士突然转身,往殿内冲去。


    “不好了陛下!太子殿下薨了!!”


    这人被严守殿门的精兵拦下,还未问话,谁知突然喊出这么一嗓子,此人声音竟格外的高且嘹亮,一声悲呼,直接传入内殿。


    此时龙榻上的皇帝,龙体已接近崩溃边缘,只勉强用珍稀药物吊着,可切切不可情绪大起伏,更不能受刺激。


    乍闻此讯,他身体一弹,竟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


    太医,内侍,惊惶成一团,急促的脚步声往里奔:“陛下,此人信口雌黄,经已拿下!”


    拿下又怎么样?对方的目的已达到了。


    “陛下,陛下!”


    “来人,快来人啊!”


    ……


    与此同时的吴王府。


    章夙立于庭院之内,后头跟了五六人,俱是随他一起入府的贴身伺候人。


    驻足遥望皇宫方向片刻,他微微一笑:“走吧。”


    皇宫内的一切险无人能知,章夙在吴王府的地位一贯超然,即使府卫和门人心有疑惑,也无人敢拦,毕恭毕敬给开启了大门。


    章夙缓缓而行,在夜色中踏过吴王府前的青石板大街,站住脚步,一辆十分普通的青帷马车停下。


    他登车。


    细鞭轻轻一甩,青帷马车不紧不慢前行,最后汇入夜市熙熙攘攘的人流车流之中,再也不见


    皇宫内,灯火通明,一夜风声鹤唳。


    终是回天乏术。


    卯时四刻,皇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楚玥接到的最后一则暗讯,是傅缙传回的,略略说些情况,嘱咐她一切尚稳,无需惊慌,安心随众入宫哭灵即可。


    傅缙此时,正奉遗诏率军入京城戒严,勒马立于长长且宽正的通天大街上,遥看尽头那座红墙金瓦的金阙宫殿。


    黎明雪色半昏半明,宏伟的宫殿隐没在黑暗当中,却有金红阳光刺破天幕一角,投映在宫殿最高处的琉璃鸱吻上,折射出一缕刺目的光。


    天将明未明,黎明最昏暗的一刻,晨光已现。


    驻目片刻,他蓦一扯缰绳,踏踏急促的马蹄声迅速远去


    “章夙?”


    竟是此人。


    三皇子一声厉吼听见的人甚多,傅缙这边很快就得了消息。原来是他,难怪,这一切都可串联起来了。


    楚玥心里明白,这个章夙,必定就是西河王的人。此人果然了得,蛰伏多年不露破绽,最后一手操控了这场宫变,将幼帝稳稳推上位。


    幼帝上位,同时血洗三皇子一党,朝堂大乱,起兵的最佳良机。


    果然,一切都没有巧合的。


    若有,那也是人为的。


    不过楚玥现在也没空仔细琢磨此人,镇北侯府忙成一团,各处仆役已在快速取下各种鲜艳挂件摆饰,换上简朴素净的,大门前悬起一对大白灯笼。


    楚玥接了讯,加快了心跳稳了稳,立即烧了讯报吩咐更衣,按品穿上孝服,马上就该进宫哭灵了。孙嬷嬷急忙往她手里塞了一条帕子,染了姜汁的,稍候能用。


    有仆妇急急往禧和居禀报,镇北侯府已被通知安排,立即该进宫去了。


    天还没亮全,急急去了二门登车,出了府门沿着青石板大街前行。辘辘车马声不绝于耳,楚玥微微挑开一线帘子,素净而冗长的车队静静往皇宫方向而去,执矛兵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整条大街没有一点多余杂声。


    大殓上清宫,上清宫早已布置起来了,穿过尚有血迹斑斑的未曾清洗干净的广场,楚玥这批高品阶的外命妇被安排到正殿西侧,与灵堂用一道素白的帷幕相隔,外边是百官和宗室勋贵。


    哭声阵阵,是快腊月的跪在冰寒的金砖上,虽有个蒲团,但依旧冰寒彻骨。楚玥有些担心看了眼张太夫人,后者用帕子抹一下眼睛,哭泣拭泪。


    楚玥垂眸,也用沾了姜汁的帕子抹了抹眼睛,低头哭了起来。


    皇帝也崩了。


    接着,该那位年仅十二的皇太子继位了吧?


    才想罢,便听见隔壁一声带哭音的高喊由远而近,“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请皇太子殿下登位御极!”


    “臣等请皇太子殿下登位御极!”


    无需太过谦让,太子登基本是名正言顺之事,没有任何疑虑,很快,外头传来群臣灵前跪见新君的山呼。


    楚玥掩面往最上首瞥了一眼,只见萧贵妃昂首静听,那一刻目中闪过无法遮掩的激动的之色,脸上带着泪,却一点不觉悲伤,须臾她提着素白裙摆,欲站起往外。


    跪在楚玥前头的楚姒一个箭步上前,搀扶起萧贵妃,萧贵妃并未推拒,楚姒若有似无环视一圈,素颜残泪都掩不住她的振奋。


    莫不成,这是觉得苦尽甘来了?


    想得真美。


    楚玥唇角挑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大梁礼制,国丧外命妇进宫哭灵七日,而后归府服丧。这七日是很难熬的,好在新帝及太后施恩,张太夫人等年高者得都有安排休憩和太医。


    七天熬下来,楚玥感觉脱了一层皮,一回府灌下一碗酽酽的姜汤,她瘫在榻上。


    “如意,赶紧给我揉揉膝盖。”


    要死了,她感觉膝盖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鼻子塞塞的,孙嬷嬷已赶紧打发人去请了大夫。


    楚玥有气无力:“打发个人去福寿堂看看,”撇撇嘴补充:“还有凝晖堂。”


    她本人就不去了,张太夫人休憩不少,出宫时看着状态还行。


    如意已利索挽起她的裤管,搓热膏子使劲揉按,又疼又酸又热,足足揉了半个时辰才停手。


    她抹了抹眼角泪花,喘着气歪倒在榻上。


    楚玥不想吃饭了,她就想睡觉,这般想罢还未阖眼,不想却忽听见外头隐隐一阵喧哗,接着又急促而沉重的军靴落地声正往禧和居正房而来。


    是傅缙!


    什么事?


    楚玥心有所感,一个激灵手撑着软塌就坐了起来。


    素蓝色的门帘一挑,只见一身黑甲佩剑戎装整齐的傅缙大步而入。


    “夫君?”


    傅缙屏退下仆,肃容道:“八百里加急两刻钟前进宫,”他一顿:“十一月三十,西河王反,兵锋向北,直指京城!”


    楚玥“腾”一声站起,“这么快?”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快,而是恰巧。


    十一月二十八夜,三皇子逼宫;十一月二十九黎明,皇帝驾崩。他第二日就举旗了。


    不过一想章夙,也无甚出奇。


    “宁儿,如今京营所有守将皆入营听命。”


    也不知,萧太后会遣何人率兵镇压,宫内现正议着,不过不管有没有傅缙的份,战时他都无法如平时一样下值的了,得常驻京营。


    “短时间内,我怕脱不了身。”吉祥巷怕也不能多去,以防最后关口露馅。


    傅缙叮嘱:“你若想出门,就乔装从东书房侧门出去,我已吩咐了梁荣。”


    他亲了亲楚玥,“你若有事,便写了信给赵禹,一起送过来便是。”


    傅缙眸中有些不舍,但更多是湛然,一双黑眸幽深且亮,目光炯炯,极有神采。


    是的,一切都已正式拉开帷幕了。


    甚至,这局势比当初他们预料中的还要好


    傅缙还需赶去京营,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


    楚玥有些不安。


    一切来得这么快,快得她有点骤不及防了。


    和梦中不一样,梦中这都是暮春后才发生的事,现在一切都提前了。


    她猜测这是应该是买马的连锁反应。


    楚玥心脏怦怦跳得有些重,血液流淌得很快,有些不安,也有点茫然。


    她怕影响到最终的结局。


    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了,人还是那些人,那时应该是没马的,也没有赵氏商号,这么难都成事了,没道理现在却成不了!


    她杞人忧天了。


    楚玥站起,她现在该做的,是立即出府,将方才傅缙嘱咐的事通知赵禹等人。


    “来人,我们去前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差个尾巴,阿秀写好马上发哈!,【VIP】


    第92章 第92章


    楚玥也顾不上等大夫了, 吩咐取现成药丸子吞服一颗, 提着裙摆匆匆就去了前院。


    傅缙确实安排妥当了,她乔装打扮, 坐了了一辆仆役用的蓝蓬采买小车,悄悄从侧门出去了。


    没办法,毕竟镇北侯世子夫人此刻, 该安分待在府里服丧, 直至二十七日满。


    悄然无息抵达信义坊, 穿过暗道抵达吉祥巷,赵禹等人已在等着了。


    西河王已反一事,傅缙已传讯回来了,众人已知。楚玥便他需赴京营听命, 也不知要不要出征?即便不出征, 他短时间内脱不了身,等等详情一一告知。


    第一份讯报已紧急发回大宁了,接下来众人一起动手, 将京城宫内详细情况汇总,再度发出。


    赵禹匆匆出门处理。


    楚玥得些空,忙先和青木商议。


    这也是最近一直在处理的事。赵氏商号是楚玥的嫁妆, 这点她一直很低调,京城里晓得的人寥寥, 傅缙也安排人去销毁官府存档了,但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


    她投了宁王,将来有可能会泄出去, 这就不得不先做些准备,尽力淡化,由明转暗,种种手段,都是必须的。


    “要抓紧,我们未必有多少时间了。”


    楚玥嘱咐青木。


    她这个不是猜测,那梦中就是这样,西河王多年准备非常充分,无需太多时候,他兵锋就直逼京城了。


    青木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应了一声,匆匆就去了。


    赵禹很快回来了,继续议事。


    人员调动,各府监视,京内局势,等等等等。


    议到最后,楚玥提起章夙:“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宿州章氏的嫡子,这身份肯定是假的,且这宿州章夙肯定投了西河王。


    章夙此人,甚是厉害,不管他和西河王有无血缘关系,也必是铁杆心腹了。


    “此人已不在吴王府了。”


    三皇子府已经倾覆,杀的杀,监禁的监禁,普通宫人太监也尽数没入慎刑司,成罪奴了。


    章夙早不见踪影。


    楚玥笃定:“此人必还在京城。”


    此人既是头等心腹,那必掌控京中诸事的,现在的这个关键时刻,肯定藏在京内某处操控着。


    要是能找到此人藏身之处,那就好了。


    撒人出去找是必须的,但赵禹对此却不乐观:“京城数十个坊市,数十万之众,他必早备好下榻之处,难。”


    楚玥呼了一口气,她也知道难。


    ……


    楚玥等人正在议论章夙,却不知章夙也在议论他们。


    当然,章夙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和情况的。


    他还在琢磨着钦差团,希望能借此查清那位购马藩王的真实身份。


    “程昭,许译,傅缙,陈德,樊岳,……”


    章夙眉心拢起,细查和监视了这么久,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查出不少,有用的线索却不见。


    他划掉几个人名,又重点圈了七八个,“程昭傅缙,陈德曹信,樊岳余鸣,还有这个邓崎,重点查探,不得有误。”


    将单子一递,话锋立即一转,章夙目前有更重要的事。


    “话传过去了吗?”


    “已传至,燕姬回,进展良好,广平侯解辛已被说动。”


    广平侯解辛,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


    此人乃从前萧贵妃,即现在萧太后的同母异父兄弟。


    说来,萧贵妃出身极坎坷,她生母颇有本事,守寡后高嫁广平侯庶长子为继室,把和她这个拖油瓶也带上了。萧贵妃生父不显,广平侯子嗣多情况复杂,庶长房的日子并不好过,更何况她这个拖油瓶?


    这一切随她被微服的当今看中而改变,式微的广平侯自此扶摇直上,最后爵位被她继父承了,接着传给她的同母异父兄弟,即是解辛。


    早在未承爵之前,章夙就在解辛身边放了一个棋子,从不轻易联系,如今也到了该动用的时候了。


    幼帝登基,太后临朝,朝局一变,已是昔日贵妃党做主的时候。


    傅延和解辛,这二人都是贵妃党的领军人物,此时不分化,更待何时?


    解辛是个心胸狭隘之辈,一贯嫉妒镇北侯傅延才干,旧日时势尚能按捺,如今大局已定,又被宠妾煽动一番,迅速进入状态才是正常的。


    章夙挑唇一笑,“很好,下去罢。”


    ……


    而御书房内,正商议遣何人率军镇压西河叛军之事。


    小皇帝安静端坐在宽大御案后,萧太后腰背挺直,凤座就在龙椅一侧,环视殿内的文武诸重臣。


    傅延出列:“禀陛下、娘娘,西河王储势已久,来势汹汹,我等应严阵以待。”


    君臣神色肃然,十分赞同。


    傅延又道:“臣以为,伏老将军四朝元老,功勋卓绝,一生历战无数,正该委此重任!”


    解辛一蹙眉,立即出列:“陛下,娘娘,臣以为不妥,伏老将军固然经验丰富,功勋卓绝,但到底年岁已大。”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一时不少人点头,傅延沉吟片刻,“那怀化、辅国二位将军可托此重任。”


    怀化将军伏虔,乃伏老将军之孙,年纪虽轻,但颇得真传;另一个辅国将军罗兴,则是伏老将军挑选的继任者。


    这个安排很妥当的,解辛却暗哼一声:“也不是非伏姓不可的,伏虔才刚及冠,到底年少。”


    他拱手:“臣以为云麾将军更胜一筹。”


    云麾将军廖贯,才从羽林卫调去京营不久的主将,继傅缙后的第二位贵妃党主将,亲解辛。若新朝堂分傅解两派,廖贯就是解辛的人。


    萧太后实际并不喜欢伏老将军,全因大行皇帝立太子之时,老将军劝过几次,立幼不立长,太子年岁太小,都有些不妥。


    心念微转,她主意已定:“辅国将军罗兴为主,云麾将军为副,后者为监军,旨到率二十万大军,即可奔赴西河,镇压叛王。”


    令旨意火速发往京营,另有粮草军备,诸臣一一领命匆匆忙碌去了,余者继续哭灵。


    傅延忍了又忍,待众人一退,他急道:“监军一职,廖贯不适,请娘娘三思!”


    虽他不懂军事,也知行军打仗怎能两头大?这廖贯副职,偏偏又任监军,监军有监督辖制军中一切包括主帅的权责,这么一来,有分歧时该听谁的?


    解辛即时反驳:“罗兴乃伏家心腹,今陛下初登大宝,怎可将大军和战局悉数托之?”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


    下面二人剑拨弩张,上首小皇帝抬头看了眼萧太后,萧太后却不吭声,显然默认解辛说法。


    傅延无法,只得话锋一转:“娘娘,逆王这边不妨从轻发落,处置首脑一干人等便罢,如今万万不能再引朝局动荡。”


    所谓逆王,即是大行皇帝临终前擒下的三皇子,还压在大狱里,没来及处置。


    解辛却不同意,好不容易大胜,当然是得斩草除根,以免死灰复燃。


    两人争吵起来。


    最后萧太后折中一下,再往下处置一层,余者便罢。


    这事让傅延处理,还有协调出征大军,领命后,他匆匆退下了。


    解辛留了一阵:“娘娘,傅延朝中权柄甚大,其子又为京营主将,需多多留神啊。”


    涉政又涉军,偏臣壮主幼,得慎防尾大不掉,将来压迫幼主啊。


    解辛见太后眉心微微蹙起,趁机劝:“那傅缙,不妨调出京营,好削傅延之势一二?”


    “不可!”


    萧太后这回毫不犹豫驳了,傅延是和她有些意见出入,但镇北侯府到底是多年自己人,军中本来人少,怎么自断一臂?


    “行了,你赶紧下去,先把大军出征事宜处理妥当。”


    “是。”


    解辛讪讪走了。


    他才出门,便有一宫人来禀:“娘娘,镇北侯夫人入宫请安。”


    楚姒近日都围着萧太后打转。而萧太后多年盛宠,后宫只有敌人没有朋友,新帝登基,大行皇帝的后宫需要马上挪位置,见楚姒,便吩咐她帮着盯一下。


    楚姒入得门来,忙福身请安:“陛下万安,娘娘万安。”


    国孝期间,人人一身素服,不见喜色,楚姒亦然,只她虽神色悲凄,但掩不住的精神奕奕。


    萧太后还不知道她?她可没忘记当初对楚姒说过的话,皱了皱眉,“阿姒,如今本宫用人之际,绝不可自断臂膀。”


    当初说的时限,赶不上局势变化,她强调:“你那心思,先给本宫收一收。”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楚姒殷切的表现维持不知:“娘娘,你当初……”


    “此一时,彼一时也。”


    贵妃已一跃成太后,摄政临朝,威仪远非昔日可比,被瞥了一眼,楚姒再多不忿,也不得不压下,僵硬点点头,“……是。”


    萧太后到底对这位多年密友有几分情感的,安慰:“你勿沮丧,傅卿尚青壮,况且三郎是个聪慧的,将来另封爵位也无甚出奇。”


    在萧太后看来,有她在,这也不是多难的事。


    但楚姒听着却完全不同,大梁爵位封赏制度十分严格,除非外戚,否则必须有大功,她儿子从文不从武,想立个封爵大功,除非从龙。这可能性几近于无。


    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肉里,一阵刺痛,她咬着牙,僵硬应了。


    死死忍住,一直到出了宫门回了府,她一把将炕几上所有东西都扫落在地。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不是说好陛下登基即可的吗?她还会协助自己的吗?


    现在,现在!


    楚姒愤恨至极,推翻炕几犹自不够,狠狠有把案上的花瓶美人觚等物统统推到,“呯呯砰砰”一阵打响。


    她重重喘着粗气。


    可即便这样,她又能怎么办呢?


    太后是她最大的依仗,愤愤不平,心念几转,最终仍忌惮着。


    越想越恨,见侍女战战兢兢收拾,正要厉声呵斥,不想外头院门一阵请安声音,傅延回来了。


    这里间遍地碎瓷的,楚姒立即迎了出去,“夫君?”


    她脸色还青白着,傅延一见,眉心就一蹙,拉她坐下关切道:“可是身体不适了?”


    楚姒勉强笑笑:“嗯。”


    哭灵可不是个轻动活,不适正常,他轻拥着她,轻声劝道:“既不适,便留在家养好生养着,宫中勿紧着去了,娘娘定会体恤。”


    “……勿要我担忧了,近来我公务繁忙,顾不得你。”


    温声缓语,楚姒头靠在他的颈窝,垂眸“嗯”了一声。


    不怕,他的心在她这里,局势不会一直紧张,总会有能谋划的时候。


    心里稍松了一点,她扯了扯唇角,露出笑脸。


    ……


    凝晖内温情脉脉,外头才进院门的楚玥唇角微微一撇。


    晨昏定省,这傍晚她也得走一趟,不想却见了这个。


    她笑笑,对迎上来的大丫鬟道:“那我先回去了,姑母得了空,和她说一声。”


    公公婆母恩爱,儿媳自然不适合碰上的,楚玥转身就走了。


    上了软轿,楚玥撇撇嘴。


    她本来就很厌恶楚姒,对傅缙旧事了解越深,这厌恶就更添几分,连带这傅延,她也无甚好感的。


    这两人亲近,实在不教她喜闻乐见。


    当然,这也不干她什么事。


    楚玥想起方才见侍女悄悄扫出的一大箩筐碎瓷,她转念一想就明白发生什么。


    和预料中一样,怕是贵妃那边吃瘪了。


    她打算,写信的时候给傅缙提一下。


    傅缙虽不用出征,但也不能正常下值,回府是回不了的了,但信却很及时,楚玥才回到禧和居,梁荣便呈了一封信上来了。


    傅缙不舍楚玥,又怕她过分劳碌,信上自然一再叮咛的。不过除此之外,毕竟战时,又到了大变关键阶段,这信上很大篇幅都是说内事外事。


    今天,京营二十万大军奉旨出征,重点他就提及这个,有许多详细的内幕情况。


    最后,傅缙判断,这一场仗朝廷一方只怕不好,主帅管辖副将,监军监辖全军包括主帅,现在这副将主帅同一人,必是祸患根源。


    楚玥一目十行看罢,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西河王进展是非常之快的,不过数月兵锋直逼京城,这二十万大军,是抵挡不住。


    原来不知道为什么,毕竟京营常年操演,精兵强将,更是军备充足。


    应是落在这个监军身上了。


    这两头大,这位监军还是亲信,这仗也有够难打的。


    只是这些她也无法干涉,只能说局势越乱对己方越有利了。


    轻叹一声,楚玥提笔,先问了傅缙起居,让他伤势初愈注意保暖,又将家中情况说了一遍,提了提楚姒,又将张太夫人情况还好,哭灵回来只小染风寒,数日便能痊愈写上。


    琐琐碎碎,竟写了几大张纸,搁下笔她哑然,不过想起傅缙,他应是会爱看了。


    她失笑摇头,将晾妥的信纸装封用蜡,叫了梁荣,“送出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楚姒不服,但只能憋着,鼓掌!


    哈哈哈哈哈,明天见啦宝宝们,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VIP】


    第93章 第93章


    楚玥的信送到时, 傅缙正在营房里, 同在的还有刘檀。


    “他奶奶的!这姓廖的有何能耐可任监军一职?!即便副将也轮不上他,这京营里多少人?不过一个拉着裙带爬上来的, 还成人物了?!”


    刘檀在破口大骂。


    实际上,这次出征旨意真真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大梁不是没人啊!这头一个就是四朝元老伏老将军。老将军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好吧你说年纪大了有顾忌, 或许杀鸡焉用牛刀, 辅国将军罗兴是他老人家亲自培养的, 大家也心服口服。


    但你万万不该整这么一个副将兼将军,谁不知道战场上每每千钧一发,一旦争持不下,还怎么打仗?


    要是这个廖贯识大体有真本事, 这也还能凑合的, 偏偏廖贯调来这段时日,刘檀冷眼看着,这位纯粹就是假大空的, 叭叭叭兵法能说一堆,但有经验的人一听,就觉得很不实际。


    廖贯就是个纯粹靠裙带爬上来了, 他的资本就是和广平侯府沾亲带故,是萧太后的自家人。


    刘檀能不气吗?这是真刀真木仓的平叛, 一旦失利会是怎么一个后果?大行皇帝是平庸了点,有时甚至昏聩,但不得不说, 人家在兵事上面还是非常谨慎的,不懂从不自作主张。


    现在上来一个萧太后,生生弄了这么一出,刘檀都要气炸肺了。


    “噤声,刘兄。”


    傅缙给冯戊一个眼色,冯戊赶紧出门左右察看,“当心祸从口出。”


    “我怕什么?反正我小门小户,也无家族可牵连。”


    但刘檀到底还是放低了声音,愤愤又骂了几句,最后泄气,“上面的不急,我们急什么。”


    傅缙拍拍他肩膀,又说几句,他一抹脸,回去了。


    厚厚的绒面门帘被撩起,凛冽北风呼啸卷入,外头纷飞雪花飘飘扬扬而下,零星被卷入室内。


    傅缙凝眉,朝廷这回,只怕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冯戊挑帘而出,从怀里取出楚玥送过来的信呈上,又低声回禀:“主子,这几日,确实有些人盯着我们。”


    傅缙五感敏锐,送大军出征时,他察觉几道若有似无的视线。


    冯戊查实:“咱们可要深入查一查?”


    “不必。”


    查不出来的,这小卒眼线,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上头是什么人。


    且不用查,傅缙大约能猜出,应是那个章夙的人。


    查不出对方藏身何处,没什么意义。


    眼下局势不适合大动作的查探,且最重要的是对方在明他在暗,一旦被察觉动作就是此地无银,风险和收获不成正比。


    他吩咐:“先不管,进出传递消息更谨慎些。”


    “是!”


    傅缙将视线投向墙侧的大幅地形图上,在西河位置点了点,他判断,不用多久,局势又会发生大变化


    事实,也确实如傅缙所料。


    西河王耐心蛰伏了十数年,准备工作更是做了二三十年,熬死了两任皇帝,才终于窥得一个最合适的机会。


    这些都不是无用功,他麾下十八万精兵强将,粮草充裕军械足备,谋士幕僚都不是酒囊饭袋,一切都很靠谱。


    罗兴廖贯率二十万大军星夜赶至时,西河王已连下七城,被堵在通州一带。双方各自安营扎寨,互相观望一旬,接着就展开试探**锋。


    时已腊月,通州比京城暖些,但也雪花纷扬,在这种环境下作战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补给源源不断从京城运往通州,朝廷军连续打了几个小胜仗,西河军却显得比较颓势,一度避寨不出。


    捷报连连送返京城,在转紧绷为欢呼的气氛中度过了一个年,立春已过,冰雪消融,正当萧太后踌躇满志,下懿旨令罗兴廖贯一举进攻,将叛王擒下之时,战场形势倏地发生扭转。


    西河军一反先前寸步难进的颓势,声东击西,诱敌深入,一举击溃深入追击的廖贯十万大军,罗兴力挽狂澜,可惜失于地利和人和,朝廷大军全线溃败。


    西河大军高歌猛进,一口气连下六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竟用内奸诡计叩开汜水关。


    汜水关一失,直入京城再无天险,二月十三,二十万大军兵锋已逼至京城,兵临城下。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之快,八百里加急送返京城之时,汜水关已失,叛军来势汹汹直奔京城,萧太后只来得及下旨,京营剩余的十万大军立即入京驻守。


    伏老将军终于还是临危受命,为主帅驻防


    楚玥这几天都没出门了。


    外头天色渐暗,“轰轰轰”已响彻一整个白日的巨大檑木撞门声终暂且停歇下来,仿佛被震得麻木心坎空了空,尤带微寒风拂过,滚滚硝烟稍稍被吹散。


    今日,是西河王围攻京城的第四天。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她再整天惦记着出门打理商号就不合常理了。为防府中突然有人找,她非必要也不悄悄出门了,有事就传信,她在傅缙的外书房处理。


    如意抚了抚心口,惴惴不安:“少夫人,您说城门会被攻破吗?”


    这声音就算听了四天,也不会让人习惯,西河军倍于朝廷军,她真的很害怕京城被攻破。


    楚玥声音沉稳:“按理不会。”


    京城是这么好攻的吗?一国首都,城高池深,有伏老将军在,监军是傅延也不会整什么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即便只剩下十万守军,也游刃有余。


    “陛下令天下诸州府率兵勤王了,十日内如果西河王不能攻陷京城,他就只能撤退。”


    因为不撤退就只能被包饺子了,伏老将军不是吃素的。


    研究了这么久的兵书,虽然不能说精通,也不敢说率兵打仗,但局势楚玥还是能看明白的。


    “只有十日,除非有京内什么大变故,否则西河王只徒耗粮饷。”


    这一点,傅缙的观点和楚玥一样,他还细细给她分析了后续战局可能的发展,说若攻不破京城的话,西河王必占住汜水关重新往外扩张,固守为营,壮大自身再卷土重来。


    如此,虽攻不破京城,但也彻底成了气候。


    当然,上述前提是西河王攻不破京城,若出现变故就另算。


    傅缙细心教导,楚玥自然认真学的,仔细拿着信反复琢磨,眼看差不多了,她才起身用晚膳。


    匆匆吃罢,她命小厨房给做些硬实顶肚的糕点,再连同日间给傅缙收拾好的贴身衣物,交给梁荣,让他送去城头给冯戊。


    傅缙如今驻守城头,吃喝都在上头,战时不比平日,衣物浆洗饮水吃食肯定不方便的,既府里就在城中,她自然收拾好干净的送过去,再把脏的接过家中浆洗。


    不想今日梁荣都未曾出发,傅缙却先无声回来了。


    “什么事?”


    楚玥一诧,忙迎上去,又屏退诸仆,见他唇有些干,她连忙提起暖笼里的大白瓷壶,给他倒了一盏茶。


    “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几个月,傅缙偶尔能腾出身回来,不过多半是去吉祥巷,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实在他如今困身得很。


    现在更甚,城头随时可能召开军事会议的,他水都喝一口就赶回来,肯定是大事。


    傅缙接过茶盏一口气喝干了,自己又续一盏,楚玥见他鬓角还沾了黑尘,掏出帕子给擦了擦,他拉住她的手,让她挨着自己身边坐了。


    “殿下起兵了。”


    傅缙声音压得极低,带一种难以遮掩的亢奋之意。


    楚玥眸子倏地瞪大,“哦?”


    傅缙低声:“天下诸王侯,今已起兵勤王。”


    他话里这个殿下,自然是宁王。


    说来这一点,萧太后下旨令勤王时,她是把诸藩王忽略过去了。因为她清楚诸藩中还有好几个蠢蠢欲动且实力不弱的,未免给这些人名正言顺的起兵机会,她索性冷处理。


    但这事儿,并不是她想忽略就能忽略的。


    京城被围,诸王侯出兵勤王,此乃天经地义的事,可无需奉诏。这么好的机会,此时不把握,更待何时?


    赵王周王淮阳王,率先臂一呼,表示勤王乃诸藩之责,他们必忠于王事援救京城,已迅速整理兵马赴京。


    到了这份上,就算不想蹚浑水的,此时此刻也不能装聋作哑了,于是,诸王积极响应,有立即点兵的,有拖拖拉拉,更多是中规中矩的。


    宁王就是其中一员。


    光明正大,掺和到这一场混战当中来了。


    男主说这话时,一双锐利的黑眸湛亮,声音轻缓平静,却察觉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隐亢奋。


    是该亢奋的,蛰伏了多年,终于正式踏开征途。


    楚玥心跳加快,长长吸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夫妻对视一眼,傅缙握住她的手嘱咐:“局势变化难测,以防万一,我们先把祖母悄悄送出去。”


    目前看着京城还很稳,但到底太多不确定因素。眼下四门紧闭不得进出,但二人先前已讨论过先将张太夫人安排在城里不起眼处了。这几个月宅子早已寻好,也提前布置妥当。


    楚玥点头:“你放心,这几日我劝过祖母,祖母已有松动。”


    此一时彼一时,老太太说到底是不想拖累孙子罢了,她有十足把握将人送出。


    “好!”


    说罢祖母,就剩她了,傅缙伸手轻抚楚玥的脸,“我已令梁荣等人必跟随着你,若生变,你也立即赶那边去。”


    楚玥和老太太不同,老太太能十日请一次安不见人,楚玥不能。傅缙已严令梁荣等人以保护主母为第一要务,一旦京城有什么变化,立即往老太太那边去。


    吉祥巷和信宜柜坊不好去了,这是楚玥明面上的嫁妆之一,傅缙这是怕他暗地里的身份有可能会不得不曝光。


    “嗯。”


    楚玥明白,立即应了。


    时间紧迫,傅缙并不能多留,最后他大力将她抱在怀里,低头重重在她额角印上一吻。


    “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嗯。”


    傅缙匆匆赶回,在城墙脚跟披上铠甲,重新登上城头。


    冯戊正领着两个亲卫,将府里送来的东西搬回去,傅缙目光一转,却在不远处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城头上下火杖熊熊,石阶遮挡投下一小片暗影,影影绰绰有一个身穿深紫色曲裾的艳丽美妇正仰首,和跟前高大威严的男人说着话。


    “……你多穿些,你不擅武艺和承渊不同,勿着凉了。”


    男声柔和:“嗯,我知道。你赶紧回去吧,这边风冷,也不好多来,……”


    傅延,还有楚姒。


    傅缙冷冷挑了挑唇,移开视线。


    登石阶而上,他望城外,远处西河大营暗影憧憧,士兵执戟巡逻,营帐连成一片,将京城围了严严实实。


    再往外,是原野丘陵,有平坦有起伏,在月光下隐隐能看见些青草颜色,一望遥遥,不见尽头。


    风云变幻,不知局势如何走向?


    同一片月光下,城西永安坊,一处不起眼的二进宅邸。


    章夙正端坐大书案之后。


    心腹谭恩呈上讯报,又禀:“圣旨钦点的二十一州府,及诸藩,俱以勤王之名点兵赴京。”


    前者是奉诏的,后者是自发,不过不管何种心思,谁也不敢过分慢了,讯报发出之时,有个别的都差不多能动身了。


    较近的会最先抵达,然后陆续聚拢,一州一府的驻兵并不多,数千顶多万余之数,但耐不住州府多。另外藩王们才是棘手的,头一拨赵王周王淮阳王蠢蠢欲动多年,这三位加起来都快二十万的兵马。


    汇集成一股洪流,作为众矢之的西河军腹背受敌,就算抵挡住了冲击也必定元气大损。


    没必要。


    “十天。”


    最多就十天。


    十天内若不能攻陷京城,就必须战略性撤退,退回去固守汜水关,而后谋求发展,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再看京城。


    这是一个被迫退而求其次的战策。


    若得了京城这个易守难攻、城固粮草军械多、又为天下首脑之地,灭了所谓的正统,后续会顺遂非常之多。


    章夙缓缓道:“诸藩抵达之前,我们必须攻陷京城。”


    谭恩急道:“可如今,三爷,我们如何是好?”


    西河王传信来,希望章夙这边能设法里应外合。


    章夙道:“京城城高池深,若要攻破,必得内部生乱。”


    他眯了眯眼:“军乱,宫乱。”


    “三爷,可,可如何才能军乱宫乱?”


    章夙将讯报扔在案上,军乱,这点不难,伏老将军乃军中擎天巨柱,偏偏萧太后对其极忌惮,一煽动即可。


    “三皇子现在还囚于狱中。”


    这点对于章夙而言真不难,他在吴王府长达七八年,对三皇子某些暗棋了如指掌,驱动其一接触,那萧太后必会中计。


    “至于宫中。”


    这点却难。


    这一乱得非同小可,得震荡超纲,让朝堂上下惊惶失措,配合上伏老将军这边,才能产生足够的动乱,让西河大军能一举作气,趁机攻陷京城。


    什么宫乱能致使这种效果。


    恐怕唯有萧太后或小皇帝出了大事,方可达到。


    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人手。


    否则,也早用上了。


    章夙眉心蹙起,垂眸思索,久久,他缓缓道:“有一个人,或许能一用。”


    下首谭恩忙问:“是谁?”


    “皇后。”


    章夙蓦睁眼,“大行皇帝的徐皇后。”


    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在萧贵妃盛宠乃至独宠的这十数年间,甚至儿子都封太子了,徐皇后还一直坐在皇后的位置上。


    哪可能是没点安身立命本事的蠢笨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好鸭宝宝们!我们明天见了哦,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cathymrc”扔了1个火箭炮哒,比心心~,【VIP】


    第94章 第94章


    徐皇后现已移居仁安宫。


    仁安宫宽敞倒是宽敞的, 只是却有一股久不住人陈腐气息, 宫门红漆褪色,梁枋彩画斑驳, 该悬挂的帐幔许久不见送来,整个宫殿空荡荡的。


    宫人也不多,自己找门路走的, 说宫中忙碌被借调不放回来的, 昔日徐皇后身边的宫人内侍, 如果十余二三。


    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也一样,有冷言冷语说,也就萧太后腾不出手来罢了, 待大败西河叛军依旧, 且瞧着来。


    仅剩的这些忠心宫人其实是忧惧的,但谁也不敢议论,怕被在内殿念经的主子听见, 徒惹感伤。


    但她们不说,有人会说。


    现今的仁安宫,凋空已久, 人手不足,在有心人眼里就像个筛子, 很容易就进来了。


    “求神拜佛,又有什么作用?”


    内殿是新辟出的佛堂,徐皇后跪在蒲团上半阖眼睛, 骤屋内竟响起一道略尖的陌生声音,她手上转动念珠的动作一顿,却见后窗前的金柱竟转出一个脸生的中年宦官。


    徐皇后一惊:“何人?竟如此大胆!来人!”


    “娘娘且慢,杂家是来给您指点迷津的。”对方不慌不忙,笑了笑。


    外头本守着两个宫女,如今却不见动静,徐皇后没有回应对方的话,站起立即转身。


    “你即便没想自己,难道也不想想娘家么?”


    对方一句话让她停住脚步,徐皇后倏地转身,面上一扫平日沉静,冷厉盯着对方:“此话何意?你们想干什么?”


    宦官笑:“我们能干什么?徐太傅一家与我们无怨无尤,我们也犯不上干什么。”


    徐皇后大约已猜到了自己的来历,宦官也不介意,他只笑道:“您需要忌惮的是萧太后。”


    徐皇后瞳仁一缩。


    “萧太后性情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的,若解决了西河军,就必是徐家遭殃之时了。”


    宦官摇头:“难不成,您就打算坐以待毙吗?”


    不坐以待毙,又能如何?大行皇帝在时,她尚能借助太后朝堂的力量坐住皇后的位置,大行皇帝一崩,那就真真是肉在案板上了。


    徐皇后难道不知自己和娘家已危在旦夕了吗?她都知道,可她能怎么办?


    “非也。”


    宦官上前一步,低低的声音响起:“萧氏之所以胜券在握,不过是因为她有个儿子罢了。”


    “若她这儿子没了,你是名正言顺的正宫太后,未必不能扶持宗室,养个小皇帝在膝下。”


    徐皇后心一颤,只她未糊涂,冷笑一声:“若西河大军攻入京城,何来太后皇帝?”


    宦官笑笑,也不否认:“西河大军占了京城,外头大梁臣地却还多得很,只要逃离京城,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好。”


    “做些准备,徐家也是能保存的。”


    “难不成,你就束手待毙?再不济,拼一条命为娘家挣个活路也是好的。你活不活未可知?只难道你不想萧贵妃母子下地狱?”


    “二月廿二,最好是晌午之后。你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可以替你弄进来。”


    徐皇后掌心一阵刺痛,原来她已紧紧攒拳,室内死寂,须臾,“蔷薇。”


    “蔷薇花粉,越多越好。”


    新帝碰不得蔷薇,幼年碰过一回,整个人栽倒在地痛苦喘不过气,若非当时首席御医卢闵在场并施救及时,这个小崽子就已一命归阴。


    御医直言,九皇子蔷薇入喉必引哮病,极严重,施救稍慢一息即致命,切切不可再触及。


    事后,所有蔷薇花被借故移除,铲得一干二净,同时所有知情者皆被灭口。昔年徐皇后有太后护荫,还紧握宫权,她不在场却知悉此事。


    后窗快速开阖,宦官身影消失不见,老旧的合页发出“咿呀”一声刺耳的响。


    许久,徐皇后收回视线,松开手,她掌心有几个被刺破的深深印子,一动,刺痛。


    她在大行皇帝身边有眼线,不是贴身伺候,却能通风报讯,是昔年的婆母刘太后怜惜,留给她的。


    大行皇帝崩得太急,太子年幼,根本来不及培养一批足够多伺候人手,于是便挑了大行皇帝身边一些老人,继续留用。


    她上前,无声将后窗阖上。


    ……


    城西永安坊。


    “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己方的人传消息出来时,加了一句,宫内并无蔷薇花,章夙若有所悟。


    他挑唇一笑:“很好,传令,按昨夜议定计划行事。”


    该议的,已经议论妥当,接着又亲自手书一封,传出城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耳边檑木撞门之声“隆隆”,只在场诸人却极振奋。


    敛了敛心绪,谭恩问:“三爷,燕姬传讯,说她能弄到解辛的官印。不过最多只能隐瞒一天半日,问可要?”


    “哦?”


    广平侯解辛,如今兼任羽林卫下都督,羽林卫的二把手。他的官印,能号令指挥大部分羽林卫。当然,在隐瞒住不露馅的情况下才能用。


    实际到了此时此刻,章夙对擅自驱使羽林卫的已无甚需求了,不过他心念一转:“取来吧,二月廿二晌午前取来。”


    有备无患了。


    “是!”


    ……


    硝烟浓浓,京城内外暗流涌动。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二月廿二。


    今天是西河王围攻京城的第七天。


    对于萧太后和解辛等人而言,先前惊慌失措的情绪早已消褪了。


    京城城高池深,叛军声势再大,也是攻不破的。勤王旨意已发出,诸州府再迟三四日后必至。


    情绪安稳了,其他心思又开始蠢动了。


    解辛连续几日,都在姐姐耳边嘀咕,不能让伏老将军大掌军权,“那老家伙素日便见不得娘娘涉政,若是再立大功,恐他提出辅政大臣之事。”


    先帝走得太急,且吐血后一直都是昏迷的,根本没来得及选辅政大臣和萧太后一起打理朝政。若真有了辅政大臣,萧太后再想一言堂就难了。


    萧太后面色沉了沉,半晌,她还是道:“如今,守住京城为重。”


    “娘娘放心,京营良将甚多,不过数日功夫,……”


    解辛喋喋不休,声音也不算小,现年不过十二的小皇帝行至殿门边,听见,却一阵烦躁。


    他说小也不算小了,只登基而来,根本就不需要他说一句话,即便在场,也只能安静坐着,就像个摆设。


    不想进去,他直接一转身,折回后寝。


    上清宫很大,回廊处处,凉亭小花园应有尽有,回后寝的路擦过小花园,正行着,却见墙根的花丛后隐隐有小内侍的身影闪动,接着,一个藤编的蹴鞠用力过猛被踢了出来。


    内侍总管大怒,哪个竟敢在上清宫造次?


    他还没骂,却见皇帝提起下摆蹬蹬蹬冲了上去。


    小皇帝极爱蹴鞠,只可惜母妃拘得严,心里爱极,又逢苦闷,他直接冲上前,一脚就往藤球踢过去。


    “啊!”


    谁知这当口,花丛后头却冲出一个内侍来,手里捧着一个圆形箩筐,兜头兜脑往小皇帝脑袋罩了下去。


    骤不及防,一举中的,小皇帝头罩箩筐,粉粉白白的粉末泻了全身。


    一阵馥郁的花香气息,御前羽林卫大惊疾冲上前,一边拿人一边取下箩筐,却见小皇帝“砰”一声栽倒在地,竟蜷缩成一团,死死抓住咽喉,“嗬嗬”重重喘着。


    “御医,御医!”


    “快去禀告太后娘娘!”


    ……


    萧太后此时已被解辛说动了。


    不,她不是被解辛说动的,她是看了一封密报,“腾”一声站起 “大胆逆渠,到如今还敢垂死挣扎?!”


    密报是监视伏老将军的眼线送来的,解辛捡起一看,却见是眼线发现有可疑人物接触伏老将军,顺藤摸瓜查上去,竟是三皇子的余孽。


    萧太后惊怒交加,“不行,京城不可再交到这个姓伏的手里!”


    “传旨,革其主帅之职,暂押回府中。解辛,你亲自去!”


    “至于主帅之职,……”


    萧太后本想交给傅缙的,但想想他年轻怕不服众,于是令:“交由傅延暂兼任,诸将辅之,不得有误!”


    “臣遵旨!”


    解辛听傅延为帅本不爽,但想想对方文臣只是暂代,傅缙年轻肯定当不上。一想就舒坦了。此番除去心腹大患,他精神大振,领旨匆匆而去。


    目送解辛远去,萧太后眉目间尚有厉色,她冷哼一声,垂眸思索主帅人选。


    谁曾想刚坐下,却有一阵急奔声而来,“不好了,娘娘不好了!”


    “有刁奴竟敢以花粉袭陛下,陛下,陛下不知为何就倒地不起,竟喘息极艰!”


    萧太后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


    谁也没想到,驰骋沙场多年,威名赫赫的伏老将军,竟会是这般死去的。


    傍晚,西河大军鸣金收兵,激战了一日的城头缓下来。伤兵被迅速抬下,血腥斑斑、火光焦色处处的城头上,兵士正各自归拢,将军们令清点伤亡情况。


    解辛持旨而至,竟解了伏老将军主帅一职,小人高高在上,令将其押解回府。


    伏老将军错愕后,仰天大笑,笑声悲愤,年岁已高的七旬老人,气血翻涌之下,竟一头栽倒在地。


    四朝元老,征战无数,曾救先帝于危难之中,忠心耿耿威名赫赫,未曾马革裹尸,竟被一道黑白不明的圣旨和奸佞当场气死。


    众将士哗然。


    消息传至东城城头,刘檀大怒:“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啊!”


    他想骂的还有萧太后,只众目睽睽之下,傅缙及时制止了他。


    傅缙面上也现出极愤怒之色。


    虽人各有志,只伏老将军确实是他极敬佩的人物,又颇照拂传授不少经验,老将军是他为数不多真心敬仰的。


    现在却!


    如此朝廷,有何救药?!


    心下愤愤,二人正要往南门赶去,谁知此时,城下骤响起“咚咚”金鼓,已退去的西河大军在夜色遮掩下再度卷土重来。


    傅缙喝令:“众将士听令,全力拒敌!”


    敌军卷土重来,自然是迅速指挥将士抵挡的,只可惜军心大乱,竟被敌军趁机攀上城头


    刘檀大怒:“他奶奶的狗崽子!”


    眼见一边大乱,敌军顺云梯攀爬而上,他怒喝一声,亲自冲上去杀敌。


    傅缙提到砍翻几个,他连连喝令,指挥将士用藤盾顶住火箭,将云梯堵住,火油滚石齐下,将攀登的敌军强行压回去。


    西河大军攻势突如其来且猛,好在诸将反应及时,稳住阵脚。只这时西河大军攻势却缓了,主力后撤,只剩“轰轰”的檑木撞门声和零星喊杀声。


    夜色沉沉,浓重的黑霭中,西河大军凝而不散,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傅缙隐隐察觉不好,风雨欲来,似有阴云无声笼罩,盯了城下黑憧憧的西河军片刻,他当即招来秦达:“立即聚拢将士,随时待命。”


    秦达已被调到左领军卫,任傅缙的副将,闻言心下一凛,立即道:“标下领命。”


    秦达匆匆下去,聚拢安排左领军卫的军士。


    傅缙立即回头,吩咐冯戊给留守在吉祥巷的赵禹青木等人传信,随时按原定计划撤退并藏匿。


    他又道:“立即遣人回府,告知少夫人,说今夜或明日,很可能生变。”让她做好准备。


    望一眼镇北侯府方向,傅缙本欲多嘱咐几句,不想远远却见有中军传讯兵奔他而来,“去吧。”


    冯戊领命急急去了,那传讯兵也奔至近前,原来的是临时任主帅的傅延请主将前去议事。


    这个不能拖延,各自交代了副将,傅缙和刘檀匆匆往南城城头去了。


    入了城脚跟的临时帅帐,诸将坐下,傅缙叹了一口气,“我知诸位心绪不佳,我亦然,只不论如何,这京城确实得守住的。”


    作为萧太后心腹,众将本对他有迁怒情绪,谁也不肯言语,但这般恳切一番话,傅延这监军也是极称职的,静默半晌,有人硬邦邦道:“京城城池坚固,伏老坚守城门,城头拒敌之战策已极佳,无需调整。”


    傅延也不打算调整,但眼下军心浮动,将士情绪不稳,他暂代主帅,急切需要平复和安抚。


    烂摊子不好收拾,傅延又缓声陈明厉害,恳切说了一番话,效果勉强还行,但众将情绪到底不高。


    “西河军未散,傅帅若无事,我等告退。”


    “去罢,劳诸位多费心。”


    众将纷纷站起,离了主将,傅缙最后一个,出门前,他顿了顿,回转过身。


    端坐在长案首位的傅延难掩疲倦,议事厅内灯火通明,他眼下青痕十分清晰,素日严肃的面庞添了憔悴,眼内血丝明显。


    曾几何时,这个他童年仰望崇拜的父亲,他已比对方都还要高一些,他年轻矫健,而对方已至中年。


    曾经以为无所不能父亲,今傅缙十分有信心,他手上的事情自己做得绝不会比他差。


    崇拜,濡慕,愤怒,怨怼,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翻涌,纠缠在一起,他已分不清,他对这位父亲究竟是爱是恨。


    “何事?”


    傅延捏了捏眉心,睁眼却见长子未走,便问。


    傅缙缓步行过来,在距离傅延一丈处停下,他也没坐,沉默半晌,他忽然问:“这些年,你可有想过我的母亲。”


    有些话,压在心中已多年,他以为自己不会说出口,但此时此刻,他预感会有大变,西河王必有后招,他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会对局势有什么影响?


    或许,还和之前一样,京城稳守西河王只是无用功。


    又或许,局势一发不可收拾,从此他将坚定往自己选择的方向而去。并与他的父亲,背道而驰。


    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想问了。


    傅延一愣,顿了顿,他道:“谁也没忘你的母亲,我百年后与她共穴,她的排位在宗祠内,受着傅氏香火。”


    挑不出理来,很正确答案。


    傅缙挑唇笑了笑,父子对视片刻,在傅延开口前,他道:“你知道,我母亲是被人毒害的吗?”


    很多年前,他就想质问他父亲这句话,每一次见对方和楚姒并肩亲昵,这种感觉就要更强烈一分。


    到了今日,他很平静地问了。


    “什么?!”


    傅延却大惊,“霍”一声站起,他急问:“是谁?!你从何处得的消息?”


    长子静静盯着他,那双和他酷似的黑眸暗光沉沉,忽傅延心有所感,他拧眉。


    傅缙缓缓道:“楚姒。”


    傅延吐了一口气,他头疼,近这一两年,他隐隐察觉妻子而长子之间似乎并没有表面这么和谐,他还努力劝解过两边,但他真没想到,竟到这个程度。


    “承渊,此事你听谁说的?”


    傅延十分严肃,这事非常之大,容不得他轻忽半分,他觉得长子是听信了什么流言蜚语了,“楚氏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对你祖母孝顺,对你一贯慈爱,你莫听旁人挑唆,便生了误会。”


    误会?


    傅缙笑了笑:“荀嬷嬷你还记得吗?”


    傅延一愣,半晌他想了起来,是张氏的乳母。


    “荀嬷嬷,被楚氏家卫追杀六年,瞎了一只眼,乞讨而至。”


    “祖父亲自查过,追搜者确实是楚氏家卫。”


    傅缙冷冷道:“荀嬷嬷告诉我,楚姒用秘药毒杀我母亲,三月而亡,毫无痕迹,只她将药汁喂给健壮兔儿,同日同症而夭,始得真相。”


    “荀嬷嬷虽年老,但还活着,需要我领人带她来么?”


    长子声音冰冷,傅延震惊,须臾他道:“可有物证?”


    片面之词,总让人难以相信的,此事干系太大,总不能偏听张氏的仆妇一家之言。


    他拧眉:“承渊,也有可能是荀嬷嬷护主心切,甚至……”


    傅延还在说着,只傅缙的心却渐渐冷了,他淡淡道:“这么些年,你就真一点都没怀疑过她吗?”


    傅延声音顿住了,他脸色不禁一变,是曾经有过那么一点,一闪而逝,后来楚姒割脉那一回,但最后……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


    傅缙讥讽一笑。


    情绪翻涌过后,最终如同那炭盆内将要燃烧殆尽的火星,慢慢的,慢慢的,彻底熄灭了,仅残余一地冰凉的灰烬。


    傅缙转身:“西河王必有后招,你好自为之。”


    他再不回头,大步离去。


    ……


    傅延判断西河王必有后招,而且这个后招必定不小,但他真没想到,竟会是新帝驾崩。


    有一骑惊惶奔来,疾呼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陛下驾崩啦!!”


    “何方贼子?胡言乱语!”


    众将士惊惶失措,城头一片哗然,傅缙刘檀大怒,立即领人将其拿下。


    不待他安抚军心,冯戊飞奔而来,呈上一报:“上清宫急招御医,所有御医太医俱赶了去,宫禁封锁,两刻前,我们的人听见上清宫传出哭声,几声后戛然而止。”


    不好!


    这皇帝驾崩是真的!


    西河王后招!


    与此同时,城西一声金鼓大鸣,有高声齐齐呐喊:“大梁新帝崩,天不佑大梁!将士们,冲啊!!”


    声音响彻城下,传至城头,云梯飞速推至,檑木“轰轰”直冲城门!


    敌军气势如虹,而朝廷军阵脚大乱,几乎只是一刻功夫,西河军已攻上城头。


    京城守不住了!


    傅缙清晰意识到这一点。


    他必须立即按原定计划,率左领军卫出城。


    “秦达,立即收拢将士!”


    “是!”


    刘檀急道:“傅兄弟,这是……”


    “刘兄,如此朝廷,昏主佞臣,傅某实无法效之。”


    傅缙对刘檀道:“京城快破了。”


    “昔日问大宁宁王贤德,有其父端怀太子之风,我愿率军投之。”


    刘檀喉结滚动几下,抹了一把脸,“好!算我一个!”


    傅缙大喜:“好,那刘兄尽量收拢麾下兵士!”


    “好!”


    刘檀匆匆而去。


    秦达等将一边杀敌,一边快速准备。


    看西河军这攻势,两刻内必须出城。


    傅缙离不得,他立即遣冯戊:“冯戊,你赶紧率人乔装,赶回府里,护着少夫人去老太太处!”


    “是!”


    冯戊领命飞奔而去,傅缙眺望一眼镇北侯府方向,算算时间,是来得及的。


    他放下心,立即安排出城事宜去了。


    ……


    傅缙计算是没错的,西河军至少一个时辰后才有可能攻陷京城,冯戊回去通知,楚玥再过去张太夫人处,时间很宽裕,绝对没问题的。


    但谁知城内情况竟有大异。


    ……


    在西河大军再次发起攻城之前。


    章夙已知事成消息。


    他挑了挑唇,命传讯城外。


    一切按计划进行中。


    如今,他倒是闲下来了。


    瞥见案上一方玉印,这是燕姬送过来的,解辛的官印,可驱使羽林卫。


    倒是浪费了。


    章夙拿起玉印把玩,沉吟片刻,他将玉印抛到谭恩手里。


    “去,将安国公府,镇北侯府,得怀将军府还有刘丞相府的围了,务必要将其家眷拿下。”


    这是先前钦差团里,章夙怀疑程度最高的最后四个人选。


    谭恩领命而出。


    ……


    冯戊在东城赶往西城,他不知,已有大批的羽林军正急奔往镇北侯府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超级肥肥的一更,越写越多,刚把尾巴补完哈哈哈哈


    明天见啦宝宝们,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大魔王扔了1个地雷


    大魔王扔了1个地雷,【VIP】


    第95章 第95章


    接到傅缙口讯, 楚玥当夜都不打算睡了。


    本来傍晚就会停歇的攻城声音, 今儿入夜后一直持续的,时紧时缓, 她神经绷得紧紧的。


    楚玥直接换了一身紧身的深紫色扎袖胡服,而后外面套了件稍松的同色高领曲裾,梳了一个简单而扎实的斜髻。


    若真有什么, 她直接把外面披着的这层外衣剥了, 簪子一扯, 马上就能出发。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楚玥坐在小圆桌一侧,安静等待着。


    这种等待很难熬,只她神色平静, 一点不显焦虑, 让下面的仆妇有了主心骨,俱镇定下来了。


    滴漏“滴滴答答”,夜色渐渐有些深了, 楚玥没等到大变,却先等到了凝晖堂来的人。


    杨嬷嬷笑道:“太夫人久病不愈,夫人心里记挂, 天色还不算太晚,要去看看。”


    楚玥眉心微不可察一皱。


    屋漏又逢连夜雨。


    张太夫人悄悄离开侯府已经好些天了, 上一个请安日子称小恙,没见任何人。楚姒当时是没在意的。现在突如其来的,肯定是窥到什么破绽了。


    楚姒在后宅经营这么多年, 平白不见了婆母,想长久瞒住她不可能,但这时机也凑巧了。


    对方这是要带着楚玥一起过去福寿堂,一探究竟。


    现在在楚姒眼里,楚玥这侄女还算自己人。


    楚玥微微垂眸,婆母招唤,探望病中的太婆母,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推拒。况且她心里也悬着,怕福寿堂那边顶不住。


    攻城的声音已缓下来了,零零星星的,平静了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心念急转,她站起:“那我们过去吧。”


    先去的是凝晖堂。


    凝晖堂内灯火通明,楚姒隐隐郁躁面庞今噙了一丝厉色,“走,我们去看看那老太婆是怎么一回事?”


    绣了金线软绸广袖一拂,她直接出了凝晖堂,直奔西边的福寿堂。


    天黑漆漆的,廊下半人高的灯笼随风摇曳,投下一圈圈不大的昏黄光晕。


    楚姒走得很急,她叫上楚玥,纯粹是因为这事不好自己单独出面。


    楚玥被落下五六丈的距离,眼见前头楚姒越走越快,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呼啦啦”地转过墙角,她眉心紧蹙。


    正当楚玥提了提裙摆,要快步赶上的时候,不想却忽听见后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纷乱的脚步声很重,绝非寻常婆子侍女能发出,是男人的,踏在木质廊道越来越清晰的“咚咚”声,直追她而来。


    梁荣?


    楚玥心念一闪,急忙转身。


    果然是梁荣。


    她心脏骤狂跳起来,梁荣是外宅侍卫,非十万火急他不会擅闯后宅,联想傅缙口讯,她提着裙摆往回冲。


    “怎么回事?!”


    “少夫人,我们赶紧走!”


    梁荣刹住脚步:“宫中有讯紧急传出,大批羽林卫正直奔镇北侯府,气势汹汹。”


    明显是来者不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侯爷也世子爷一个监军一个大将,正在城头连夜拒敌,为何宫中会遣羽林卫来。


    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立即逃离是必须的,一接讯,梁荣什么都顾不上,领着几个人直接冲入后宅。


    “讯报发出之时,羽林卫已经出了宫门。”


    楚玥心头一凛。


    这意思是说,他们的讯报只能比羽林卫快少许而已,必须立即走,不然来不及了。


    “快,赶紧走!”


    什么楚姒不楚姒的,现在已经顾不上了,东书房门户通畅,做好一切离开准备,她提起裙摆,往禧和居飞奔。


    男女主从之别已经顾不上了,梁荣和另一个侍卫一边一个拉着她,一行人往东狂奔。


    孙嬷嬷等人本来是未必需要走的,但此刻也必须离开了,包括她一众陪房。忠心耿耿跟着她这么久,楚玥自不会抛下她们。


    会兵分两路,路线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孙嬷嬷等人去另一个宅子处。她们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不和楚玥在一起反而更安全。


    也顾不上多说什么,因为已经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和军靴落地的“踏踏”声了。


    “保重,过后再汇合。”


    从东书房的侧门而出,一行人直接沿着后宅的院墙狂奔,孙嬷嬷等人往北,而楚玥则在梁荣等十几人的团团护卫下,直奔南边张太夫人藏身的那个宅子。


    转出后巷,军靴落地声已越来越清晰了,隐隐听见前院喧哗声大起,楚玥没有回头,只断后的一侍卫却追上来回禀:“后面有人跟着逃出了,仿佛是夫人!”


    楚姒?


    楚玥皱了皱眉:“不管她,我们绕路走!”


    ……


    当时楚姒直奔福寿堂。


    她心里想着的是张太夫人的事,被压着不能动那个小崽子,她其实不是不知道自己和继子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的,哪怕不愿意承认,又自我安慰,但到底是焦躁的。


    那个老太婆和小崽子就是一路,察觉福寿堂有些不对后,她一口郁气当即就找到泻出的口气。


    只不过,楚姒虽然一心直奔福寿堂,但她不是聋子,楚玥身边簇拥着一大堆侍女婆子,这么多人赶路是有脚步声和衣料摩挲声。


    突然就没了,夜间尤为明显,她回头一看,身后空荡荡的。


    她当即觉得不对。


    有仆妇飞奔追上,惊怒:“也不知怎么回事,东路前院的侍卫头子,姓梁那个,突然率七八个大男人直闯后宅。少夫人非但不骂,反而立即和他们折返了!”


    “跑得飞快,少夫人竟允许那些侍卫拉她!”


    仆妇喋喋不休的幸灾乐祸告状声中,楚姒心头“咯噔”一下。


    梁荣她知道,傅缙的心腹之一。


    此人竟和她那侄女关系如此密切。


    有什么呼之欲出。


    同时心脏“怦怦”狂跳,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福寿堂她不去了,慢慢往回走,直觉驱使着她,越走越快往禧和居跟去。


    楚姒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因为渐渐她听见隐隐的军靴落地声和马蹄声。


    登时脑子“嗡”一声,她厉声喝道:“关闭大门 ,上栓!任何人来都不得开启!”


    “快!快去观风阁!”


    观风阁,是镇北侯府三郎君、楚姒亲生儿子傅涣的居所。十二岁的小少年挑灯夜读罢了刚要睡下,隐隐的动静让他诧了诧,楚姒已飞奔而入。


    “三郎先别问,跟阿娘走!”


    耳边“踏踏”动静迅速逼近,再不走,就来不及!


    楚姒思维前所未有清晰,她直奔禧和居而去,空荡荡的禧和居和东书房让她神色紧绷,冲出侧门,左右两个方向,晃眼间长长的巷子尽头府卫服饰的最后两三人转过墙角。


    她毫不犹豫拉着儿子往那方向狂奔。


    奔出一段,府内喧哗声大作,果真是不好了,楚玥这反应明显早有准备的,跟着她就是最好的路。


    可楚玥不好跟,有梁荣等护持,在黑暗的街巷内左穿右插,一晃眼就过去了。


    楚姒切齿,正要急追而上,忽后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十数个佩刀精壮青年,为首一个,竟是冯戊。


    楚姒认得冯戊,她带出的几个健壮仆妇也认得。


    冯戊离得远远就见了羽林卫,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疾冲过来却骤见楚姒,他心反而松了松,心念一转,他厉声喝道:“府里如何了?你们怎么跑出来的?!”


    婆子被唬了一大跳:“不,不知道,我们是东书房侧门出来的!”


    猜测落实,冯戊稍松一口气,能从东书房侧门出来,那就说明,少夫人已及时离开镇北侯府了。


    只他依旧心焦如焚,战火重新点燃,“轰轰”檑门声大作,硝烟滚滚,刚从城头下来的冯戊最清楚不过,至多一个时辰,城门就要被攻陷了。


    必须得赶紧和少夫人汇合。


    到了此时此刻,冯戊已不需要表面对楚姒母子维持恭敬,眼风都不给一个,他一转身直接率人往南边奔去。


    楚姒一直没吭声,但她看得分明,冯戊也是往楚玥那个方向去的,就是走得不是同一条巷子。


    这十几个人,面相都隐隐有几分熟稔,很明显,他们都是傅缙的心腹亲卫。


    终日打雁,谁曾想竟被一只小雁啄了眼。


    傅缙对她这个侄女,绝对不可能是厌恶至极的表面情谊,反之还十分之重视。


    这是一对真夫妻。


    楚姒刹那想通一切,被人愚弄后火烧火燎的怒恨,只她脚下也不敢停,火速追着楚玥走的那条巷子冲上去了。


    由不得她分神,后面已传来马蹄声,军靴急促落地的杂乱奔跑声,羽林卫正急追而来。


    楚姒等人脚下不敢停,但到底是和楚玥一行越拉越远,转过墙角,呼吸间胸腔火烧般的灼痛,有些跑不动。而前头楚玥已被梁荣背在背上,最后一眼瞥去,却见她一行已奔至长长巷子的最尽头,一转弯,消失不见。


    后面的马蹄声和军靴声越来越近,电光火石间,楚姒余光瞥见右手边有一条堆满杂物的短巷,尽头堵住是死胡同,而她带出来的其中一个婆子,身穿褐色棉布衫,夜色中看着有些陈旧。


    她两三把,将婆子头上所有金钗耳环拽下,然后提起短巷外头一个腥臭有尿骚味的旧桶塞在对方手里。


    “记住,你是出来倒夜香的!你的命,你全家的命,你若说错一句话,……”


    楚姒目光凌厉,一指方才的楚玥等人离去的巷子:“人都往那边跑去了,知道吗?!”


    话罢,她拉着儿子,迅速往堆满杂物的短巷奔去,两三下将二人埋进一堆破烂的箩筐中。


    其余仆妇,如法炮制。


    剩余那个仆妇又惊又怕,只她更不想死,只能努力镇定下来,抖着手提着那个尿桶走了两步。


    好在夜色沉沉,遮掩了很多东西。


    “你!”


    羽林卫骑兵已先一步追上,棋盘般的内巷四通八达,好在见一个倒尿的妇人,当即一勒马,喝道:“方才的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妇人惊得尿捅落地,自己一屁股坐上去,战战兢兢一指:“那,那边,有十几个,有女的。”


    “好!”


    有准确方向太好了,校尉精神大振,立即传令:“收拢人手,全部往这边追!”


    校尉一扫那条巷子,心中有数,立即喝令兵分三路,全力包抄合围。


    “哒哒哒”马蹄声急促掠过,军靴落地的沉重闷响,足足千余羽林卫,尽数往前急追而去。


    坐在尿捅的仆妇吓破了胆,但好在她的身形和年纪挽救了她,紧急任务当前,这人物特征完全对不上的,很容易就被忽略过去了。


    马蹄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短巷内烂箩筐倏一动,楚姒拉着儿子钻了出来。


    “夫人,夫人我们该如何?”


    该如何?


    镇北侯府是回不去了,也不知情况如何?偏耳边攻城的声音越来越大,比平时要大很多。


    心脏跳得很快,“先去城门。”


    傅延就在城头,她得观察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楚姒始终不相信萧太后会无端端下旨拿她,且还是在战役关键时候。


    她立即拉着儿子往外城奔去。


    若傅延无恙,自一家团圆解开谜团。


    若是真发生事故,城门附近,也好随机应变。


    ……


    楚玥这边情况就没这么好了。


    人跑快不过马,而且随着羽林卫人手聚拢在一个方向,包抄合围而来,他们渐渐无法往横街小巷钻。


    但好在,梁荣等人确实是好手,背着楚玥一直往前狂奔,两者之间的距离却一直没有缩短。


    但同样也无法拉开多少。


    “老太太处我们不能去了!”


    甩不开尾巴,入宅就是自投罗网,还会连累了本已安全的老太太。


    楚玥不得不放弃原定计划,“我们往外城去!”


    耳边攻城的声音越来越大,战况明显不好,因为城里已经乱起来了。


    是从城墙根下乱起的,城根下的百姓对战况最清楚,很多人不顾宵禁将至,拖儿带女冲了出来了。


    一直蔓延到内城,楚玥等人都能见到外头大街有惊惶乱奔的人。


    往人多的地方去,才是对他们最有利的。


    楚玥想起傅缙的口讯,她总怕今夜城门会被攻陷,往外城去试着看能不能和傅缙汇合,倘若不能,可以混入人流中冲出城。


    梁荣等人足下如飞,狂奔至外城,喧嚣声震天,人很多,很乱,楚玥远远能望见城头上已攀上许多的西河兵,竟是占据上风。


    “轰轰”的檑木撞门声越来越大,骤“轰隆”一声巨响,城门方向欢呼声震天。


    城门被攻破了!


    所有人都定住,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心脏“怦怦”狂跳仿佛在耳边。


    “来不及去寻世子爷了。”


    楚玥方才喃喃说罢,骤她后脊一凉,心有所感她一侧头看去,却对上一双幽深的眸子。


    斜对面茶肆二楼的外栏处正立着一个二七十八的青年,生得高大俊伟,天青色广袖长袍,依栏而立,所有人呆愣紧张,唯独他姿态闲适,不紧不慢扫视下方的人群。


    扫过楚玥,他目光一定。


    楚玥不认得章夙,章夙却认得这位天姿国色的镇北侯世子夫人。


    “真是废物。”


    千余羽林卫,居然逮不住一个女人?


    随着城门一破,那千余被诓出的羽林卫大部分都停下来了,唯独那校尉仍领着百余人往这边追来。可惜僵立的人太多,他们人寸步难行。


    扫一眼远处服饰明显的羽林卫,章夙淡淡骂一声,眯了眯眼看楚玥和梁荣一行。


    这么及时逃出么?


    章夙心念转动,却有人飞奔急禀:“禀三爷,镇北侯世子连同振威将军刘檀,率左领军卫及左骁卫,于东城门被攻破前反杀而出,现已率将士约三万余,出城往东北遁去!”


    竟率兵而出?!


    心中猜测瞬间落实,章夙眼一咪:“立即将此女拿下!”


    他手一指,指的正是楚玥,“如不能生擒,就地击毙!”


    “是!”


    谭恩手一挥,接着问:“那镇北侯夫人楚氏呢?”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们的人刚禀,发现了这对母子的踪迹。


    “哦?”


    ……


    楚姒如何,楚玥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章夙身边的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身手并不逊色于梁荣等,章夙一声令下,数十人一跃而下,直冲而来。


    梁荣等人当即转头,往另一边狂奔而去。


    “咻咻”几声锐响,梁荣一跃,有一支激射的箭矢擦着楚玥的头皮过去。


    “少夫人?!”


    冰凉,辣辣的,楚玥一摸没血。


    “我没事,赶紧走!”


    百姓往西城门方向涌去,越来越多,到了后面,直接汇集成流,肯定是城门已破,惊惧的百姓直接往外冲去,冲出一条洪流,西河军一时难以阻挡。


    “往西城门,我们快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楚姒终于明白真相了,但现在谁也顾不上谁


    今天是小小肥的一章,笔芯宝宝们!我们明天见啦~ (*^▽^*)


    还要感谢“云之来兮”扔了1个地雷哒,咪啾!,【VIP】


    第96章 第96章


    傅缙返京潜伏, 目标就在京营, 进入京营,他当然不是为了官职和品阶的。


    左领军卫早被他牢牢掌控, 这二万多的精兵,他是一定得带走的。


    早在西河王举起反旗之时,一切都已在准备当中, 及到兵临城下惊变频频的今夜, 傅缙一声令下, 干粮兵刃,水囊箭盾,半个时辰内俱已准备就绪。


    此时,京城守军兵败如山倒, “轰轰轰”檑木撞门巨响连续不断, 东城城门在巨大的撞击力下门框震跳支离,已摇摇欲坠。


    “传令下去,准备!”


    傅缙一声令下, 须臾,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眼前两扇城门经已生生被撞飞撞裂, 巨大的朱红门扇轰然倒地,在熊熊篝火和战火中扬起漫天尘土。


    就在此时。


    傅缙毫不犹豫, 反手一抽扬起佩剑,“弟兄们!冲出城去!”


    他说着已一夹马腹往城门冲去,换剑提刀, 一马当先冲入滚滚扬尘当中。


    西河军欢呼声才起,就被城门内陡然爆起冲天喊杀声压下。西河军先头部队才挺进,傅缙长刀一扬,已血溅当场。


    狭路相逢勇者胜,朝廷兵卒留下,就是一个死字,被激起的破釜沉舟气势如虹,如离弦的箭,生生冲出一个缺口。


    西河大军骤不及防,待反应过来,傅缙所率的左领军卫,以及刘檀匆忙聚拢起的万数左骁卫,合共三万多的精兵,已杀开内围,往东北方向而去。


    傅缙骁勇善战,刘檀也是悍将一员,二人身先士卒,率后方军士越杀越勇,待西河王得讯时,他们已杀出一个口子,疾奔至包围圈外围。


    于此时此刻的西河王而言,还有什么比乘胜攻陷京城更重要呢?他毫不犹豫,放弃追击并合围傅缙。


    沉沉夜色中,泛着寒光的黑甲正“滴滴答答”淌着鲜血,这是敌军的血。傅缙一手提刀,一手控马,眉梢眼角沾染点点殷红,俊美的年轻面庞再不见丁点温和,线条冷隽,目光凌厉。


    已成功冲出包围圈,刘檀问:“傅兄弟,我们往何处去?”


    说是投奔宁王,也得有个章程。


    当然刘檀也不是傻子,慕宁王贤德什么的,若宁王没心思,投奔个屁?他傅兄弟怕早就察觉风声,或许甚至早就是宁王的人。


    刘檀也不介意,他对朝廷真心灰意冷,且如今京城这状况,朝廷还能不能在都是一个大问题,怎么也得给自己谋一个去路。


    他挺相信傅缙眼光的,端怀太子贤名早有耳闻,这宁王应也不差,很自然就接受了。另外他表达意向后,傅缙也立即派人连同他的亲卫一起,去他家中安置藏匿他的家小了,最后一点后顾之忧都去了。


    傅缙道:“我们往东北方向,绕郑县再北上。”


    宁王正南下,傅缙的讯报刚已发出了。


    他们现在的干粮能支撑两日,郑县早已备了适量粮草,待补给后通过讯,再确定下一步动向。


    傅缙这边已稳下来了,他开始惦记楚玥,虽说准备充分时间也足,但京城这般乱,他总是担心的。


    也不知她平安到了祖母处没?


    他总就怕路上有什么耽搁,傅缙想起章夙,他率军而出,那个姓章的恐怕一得讯就会明悟。


    他想这个应不怕的,楚玥那边已做好准备,一得讯就出了。城门未破前,镇北侯府还不是姓章能擅闯的之地。那个宅子挖了地下密室,备了食水干粮,他亲自看过的,隐蔽性很好。


    应无碍的。


    待京城重新平静,她乔装而出,届时他接了她,夫妻就能团聚。


    傅缙压下牵挂,下令全速前行,不想这时,后头却有二骑飞马急追,“将军,冯军侯遣人回来报讯!”


    这冯军侯,就是冯戊。傅缙一回头,见其中一骑之上的正是他的心腹亲卫陈栗,方才在城头,他亲自点选出折返侯府保护楚玥转移的人之一。


    好端端的,若顺利护着楚玥转移成功,冯戊是绝对不会再遣人冒险出城报讯的。


    傅缙心头登时“咯噔”一下。


    “何事?!”


    他厉喝一声,他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声音高得变了调。


    陈栗飞马至近前,翻身而下,“属下等无能,未能成功护少夫人往安定坊!”


    他声音也很急:“我们才过城西,竟见大批羽林卫奔往府里,幸少夫人早一步离开,只羽林卫追截极急。至外城,城门破,泰□□林卫停下,却又有那章夙遣出数十员好手,追擒少夫人一行!”


    冯戊和楚玥一行走得是同一个方向,很快就察觉羽林卫的动作,继而发现楚玥一行的踪迹。但彼时羽林卫急追合围,他们已排斥在外无法汇合。


    冯戊等人只能在外围狂奔追赶。


    一直到了外城,人越来越多越难行,混乱一片羽林卫被绊住了。冯戊等正要趁机和楚玥一行汇合,谁曾城门破的当口,却出现一个章夙。


    冯戊和楚玥一行还有些距离,但那二楼围栏居高,他将人看得真真的。


    章夙遣出的那数十个好手,看样子不单单是拿人,箭矢不断显然无法生擒就要格杀的。


    冯戊等一直追着,可惜困于人流一直无法汇拢,跟着从西城门奔出之时,却见那章夙的人取出一枚令牌,截住西河军一个校尉。那校尉立即下令城外军士一起配合追捕。


    不得了,情况脱离掌控,越来越险,一出城,心焦如焚冯戊立即打发人急追大部队给傅缙报讯。


    “主子!梁荣背少夫人往西南而去,只围捕者众,……” 陈栗说不下去了。


    傅缙心脏都漏跳一拍,举目往京城方向望去,只见硝烟滚滚,古朴而宏伟的城廓被焦火和黑烟笼罩着,沉沉黑夜中,如同濒死巨兽。


    “秦达,此处暂交予你,你引军北上,目标郑县,我接了玥娘,便会追上!”


    毫不犹豫,傅缙就要折返接楚玥,秦达眸带忧色应了。只刘檀面上有些犹豫,大军肯定不能陷回去的,傅缙带不了多少人,此番折返京城何等凶险。


    但他到底还是没劝,只道:“傅兄弟,切切小心。”


    傅缙已点出数十员心腹好手,狠狠一抽马鞧,直接往陈栗所指方向急赶。


    他连连打马,心焦如焚,越接近京城,就越能见乱像,从城内逃出的百姓惊惶逃窜,而一列列西河军持木仓执矛,气势如虹,挟此大胜连伤兵都不见颓色。


    傅缙心里虽急,但也只不能暴露先让自己陷入险境,一行人先自西河军尸身上取了军服换下,而后再打马狂追。


    到了西城城门一带,陈栗已无法指路了,傅缙试图寻找暗号。只是这何其之难,放眼乱哄哄一片,焦土血腥滚石檑木战火,乱窜的百姓,一撮一撮往外突围正和西河军混战的朝廷兵士,黑漆漆的夜里,根本无法寻到。


    傅缙循着西南方向追去,策马狂奔迂回寻找,偶尔遇上怀疑他一行的,他干脆利索直接格杀。


    耗的时间越久,心越焦灼,楚玥身边只有十几人,就算加上冯戊,也就三十多,如何能在成千上万的西河军中逃脱?


    某个念头不可抑制升起,心肝一颤,他立即压了回去,不可能的,她遇过不少惊险,不也一样平安过来了吗?


    他一贯不信神佛,只此刻禁不住祈求,只盼上苍垂怜他成长坎坷,幼年孤苦,佑她顺顺利利脱身,再不济,支撑到他赶至也行。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也是愿意的。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渐渐追出外围,傅缙正打算折回头往另一方向时,忽前头负责搜索暗号的一人高喊:“主子,主子,这边有个暗号!”


    在战乱外围,一条小土路的侧的大石抵达,匆忙划出的暗号很新,箭头一指,正是往外指去。


    发现暗号的人顺手一拨,露出草丛底下一片新踩出的凌乱脚印。


    是这边,终于找到方向了!


    傅缙来及不喜,五内俱焚,他一扬鞭,直接往草丛方向冲了过去。


    ……


    楚玥这边的情况真的很不好,身边一直在减员。


    没想到那个章夙在西河军竟如此高的地位,凭借一个令牌,就能调动军队。


    随人流冲出西城门时,那接令的校尉已火速聚拢周围的军士合围。万幸百姓太多,冲得西河军无法合上口气,一行人护着背上楚玥的梁荣,憋足一口气狂奔。


    合围失败,谭恩直接令上箭阵,飞蝗般箭雨激射而来,刹时惨叫声一大片。


    楚玥恨极,只她无法,只得咬着牙抓紧梁荣的肩膀。


    她最终侥幸逃出箭雨范围,谭恩率一种好手连同近百骑兵在后头急追,期间终于和冯戊一行汇合。


    疾奔二十余里,四周的西河军越来越稀,只谭恩一众依旧穷追不舍,植被已经多起来,梁荣冯戊率众直接一头往茂盛的草丛撞进去。


    有了障碍物,到底是好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一些,敌人有马,可轮流歇息,还有箭矢,一路冷箭不断。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他们的箭囊空了,只天要绝人,前方竟出现断头路,他们不得不绕道,这么一耽搁,被穷追不舍的谭恩等人追上。


    敌人迅速形成包围圈,不得已,梁荣只能快速退上身侧一土丘,将楚玥放下,诸人团团将她护在身后。天还很黑,但底下敌人刀刃寒芒闪动,楚玥捏紧自己手上的匕柄,绷紧脸盯着下方。


    谭恩也盯着她,这位容颜娇美的镇北侯世子夫人十分狼狈,几缕凌乱青丝垂在脸侧,只那线条精致的眉眼却十分坚毅,掠过她手里那柄短匕,他挑了挑眉。


    “生擒此女,倘若不能,毙之。”


    谭恩长刀一指:“余者,就地格杀!”


    一声令下,一场血战开始。


    敌人足足百余,除却寻常骑兵,还有身手上佳者足足四五十,而楚玥身边,如今仅剩二十三人。


    刀剑入肉的“噗呲”声,有鲜血溅在楚玥脸上,温热粘稠,是梁荣的。谭恩率一众好手直奔楚玥而来,梁荣冯戊死死挡在前头,双拳尚且难敌四手,更何况谭恩身手并不逊色于梁荣。


    很快,梁荣冯戊几个身上就挂了彩,敌方有意识的将他们楚玥身边的分开,众人自宁死不愿,只是打斗当中,有许多时候根本无法控制。


    渐渐地,楚玥身边的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一个梁荣。谭恩冷笑一声,一刀斜劈梁荣左胸,梁荣回刀挡住,然就在此际,已有另一人窥得空隙,以剑直刺楚玥咽喉。


    楚玥急退一步,险险避过剑锋。


    只这么一来,她终是被逼离开了梁荣的保护范围的,梁荣冯戊暴喝一声:“少夫人?!”


    冯戊梁荣急急要冲上来,却被死死缠住,二人刀势大涨,不顾防守只求攻击,以求尽快脱身。


    可再快也不能立即,楚玥这边已险像环生,那人“唰唰唰”连续三剑,若非对方现在还想着生擒,楚玥必当场毙命,饶是如此,她也已扑倒在地。


    土丘顶部草木稀疏,又干又硬的黄土地,楚玥扑得一脸尘土,她顾不上,一回头,却见那人闪电般探出手擒来。


    她一咬牙,猛就地一滚,从丘顶“咕噜噜”直滚而下。


    土丘上血腥满地,石块甚多凹凸碰撞极痛,楚玥全然不觉,她尽量往自己人多的方向滚。


    冯戊奋身一扑,一剑狠狠戳在急追楚玥而下的那个褐衣人背部。


    褐衣惨叫一声,直接往丘下扑去,恰恰就扑在楚玥身侧。


    楚玥一个骨碌爬起,她咬牙扬起双手,连人带匕首直接往褐衣扑过去。


    “噗”一声闷响,她死死攒紧的匕首齐根没入对方左胸,褐衣瞪大双眼,楚玥猛一抽,猩红的鲜血直接喷在她脸上,又热又腥,令人作呕。


    可楚玥没空作呕,她甚至连第一次亲手杀人的颤栗都不能有,有两名敌人提刀向她跃来。那边谭恩见久攻不下,折损兄弟,眉目一冷:“不必留活口,都杀了!”


    那明晃晃的剑刃一转直奔楚玥咽喉而来,这回动真格了,不擅武艺的她避无可避,狼狈在地上一滚,眼睁睁看着那剑尖直刺她咽喉。


    最后一刻,她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这辈子是这么死的。


    没死在没多少把握的购马路上,却死在准备充分的京城之变。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最后一刹那,她眼前闪过自己至亲,父母应该会很伤痛的。


    另外她想,傅缙,他也应该会伤心的吧?


    耳边刀剑“铮铮锵锵”,冯戊梁荣等人急呼,声音就在耳边,却有仿佛离她很远。


    一刹那仿佛很长,其实很短,来不及想太多,她眼睁睁看着那剑尖刺向她咽喉,剧痛将至,呼吸一窒。


    但谁料,剧痛未曾至,耳边先“噗”一声闷响,有一蓬鲜血溅在她身上,那已逼近仅剩一掌距离的剑尖倏一顿,只听见“哐当”一声锐响,长剑落地。


    那人一头栽倒在楚玥胸腹,楚玥闷哼一声,只她也看得分明,那人后心中了一支箭,箭矢力道强劲,直接穿透他的左胸,一箭毙命。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至,楚玥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尸首,侧头一看,却见数十丈外黑憧憧草丛一分,一个高大的身影打马跃出。


    楚玥一直很坚强的,就算方才濒临死境她也未曾允许自己生怯,只在骤看见傅缙身影那一刻,她喉头一哽。


    “夫君!”


    ……


    傅缙又急又怒,一箭射出他打马急上,执一柄长刀如同夺命修罗,手起刀落,鲜血喷溅。


    他以最快速度赶至楚玥身边,一俯身将她拉上马背,“别怕,我来了!”


    是他怕,就差那么一点,他就与她天人永隔,他的手都有些颤抖,箍得死死的。


    “宁儿别怕,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会师了!!至于楚姒,咱们明天再说她哈~


    明天见啦宝宝们!嘿嘿,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呢,笔芯!


    来回顾旅途扔了1个地雷


    辰心辰翼扔了1个地雷,【VIP】


    第97章 第97章


    接下来的事情, 楚玥没看到。


    傅缙一只大掌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 将她的脸按在怀里,“别怕宁儿。”


    “我没怕。”


    声音出口, 是嘶哑的,楚玥这才发现,她在战抖着, 控制不住, 整个人战栗着。


    那条臂膀, 又拥得更紧了一些。他的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额头,楚玥贴着他的颈窝,颈间大动脉“噗噗”跳动着,急促而有力。


    熟悉的节奏, 熟悉的温度, 熟悉的气息,楚玥大口呼吸,自己终于安全了。


    耳边嗡嗡, 所有杂乱离她很近,仿佛又很远,她闭上眼伸出两条手臂, 反手圈紧他的腰,很紧。


    傅缙一扯身后的披风, 将她密密裹住,抬目冷冷环视一圈:“所有人,就地格杀!”


    眸光冰冷, 沉沉的戾,他带来的数十好手已杀入战场,形势立即扭转。


    谭恩见势不好,下令撤退,可惜已经晚了,被对方反围住。眼见傅缙如同夺命修罗,长刀横扫血腥飞溅,直逼他面门。他大骇,疾速后退,只刀锋已逼近,一道寒芒如白练,刀锋过处,身首分离,一腔热血瞬间喷薄而出。


    傅缙恨极,横刀再劈,真真将此人大卸了八块。


    一场反扑绞杀,有漏网之鱼脱逃而出,傅缙命人急追,不管是因怒恨还是为防泄露行踪,他都不允许跑掉一个。


    耗了些功夫,将这群人悉数格杀,冯戊梁荣二人单膝着地:“属下无能,未能顺利护少夫人转移!”


    “起罢,汝等无罪有功。”


    冯戊梁荣等人伤痕累累,若非他们奋不顾身,绝对撑不到傅缙寻来。


    褒奖过后,傅缙下令立即原地给重伤员处理了伤口,而后放了一把火焚去痕迹,翻身上马,一行人迅速离开此行,循东北而上。


    此地不宜久留,赶路很快,傅缙略略揭开披风,见楚玥闭目靠着,也不是有没有睡?


    她浑身脏兮兮的,青丝凌乱,脸上身上尽是血迹尘土,万幸血不是她的,傅缙大致摸索检查一下,心才搁回肚子里,又把斗篷掩上。


    “全速前行!”


    ……


    天已经蒙蒙亮了,就这样一路疾奔,直到将近郊抛在身后,远离了硝烟,中午时分,才寻了一个水源暂歇息。


    诸卫警戒的警戒,生火的生火,傅缙直接驱马沿茅草丛生的小溪上游前行些许,勒停,这才小心抱着怀里的人下地。


    他没肯放手,直接将人搂着在溪边坐下,绞了帕子,“宁儿,擦把脸。”


    仲春的溪水沁凉,湿帕子覆在脸上,楚玥睁开眼。


    楚玥没睡着,死里骤逃生整个人虚软无力,仿佛躺在棉花堆里似的,手足也冰冰凉,现在都有些没缓过来。


    惠风和畅,睁眼见天蓝蓝的,身遭青草小溪,“哗哗”流水声,和之前仿佛两个天地。


    她支起身体:“我自己洗。”


    擦是擦不干净的,得洗,那血还糊在脸上,干了绷得紧紧的,能想象到自己的尊容,难为傅缙一点不嫌疑,还一脸关切看着。


    楚玥半跪在溪边,几乎整张脸浸入水中,她的双手也沾满了血,是杀那人时溅上的,干涸了褐红一块块,她使劲搓着,白嫩的手背红了一片。


    傅缙在身后抱着她,很紧,他几乎就不肯松过,实在是后怕了,那一刻心脏仿佛停摆似的,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一箭没有射正,会怎么样?


    他掰过她的脸,大力亲吻她,唇舌交缠,口腔的温度,让他确确切切感受到她的存在。


    许久许久,直到胸腔隐隐闷疼,两人才喘息着分开,傅缙将她的脸按在怀里,喃喃:“都怪我,没安排妥当。”


    “哪里能怪你?”


    楚玥摇头,“这突如其来的,谁能预料?又不是神仙。”


    她靠在他怀里:“不许你这么说,我不爱听,也不许这般想。”


    见他仍绷得紧,她便捉起他的大掌,按在自己左胸,“你听听,我不是好好的吗?”


    掌下“扑通扑通”,一下接一下的有力跳动,鲜活,生命力强劲,傅缙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嗯。”


    他俯身亲了亲她,又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许久才松开,他亲自拧了帕子,给她一点一点整理身上的尘土血迹。


    楚玥安静靠在他怀里,她动了动手指,总觉得手上有种黏糊糊的热腥感觉,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白生生的皮肤泛红,是洗干净了的。


    回顾这一夜,惊险得不行,一度濒临死境,她还亲手杀了一个人。


    眼前忽浮起那人暴突的眼球,心里一阵不适,她立即闭了闭眼。


    “夫君,你那边如何了?”楚玥给自己转移注意力。


    傅缙拔开水囊的塞子,凑到楚玥嘴边,她喝了几口摇头,他也仰首灌了一口,而后将水囊按进小溪,“很顺利,我们追上去汇合后,直接前往郑县即可。”


    郑县楚玥当然知道,里头的粮草还是她负责安排的,“那就好。”


    虽有惊险,但一切往原定计划进行中,他们会先去郑县落脚休整,期间和宁王通讯,而后按照局势决定,双方是否立即汇合。


    若汇合,宁王的意图就彻底摆在明面上了。


    既一切顺利,楚玥就放下心,她想起京城:“也不知现京城如何了?”


    她下意识回首眺望,由于距离和地势,什么也望不见,只隐隐见那方向有些灰霾,笼罩着那一片。


    想起楚姒。


    还有傅延。


    二人互通消息,楚玥已经城里的事都给傅缙说了,楚姒随她出府,如果顺利摆脱羽林卫,她该去找傅延吧?


    傅延是朝廷军主帅,如今京城沦陷,那他……


    傅缙淡淡道:“我已提前告诫,道不同,无法相容。”


    楚玥默,也是,若傅延决意死守,难不成傅缙也抛弃一切捆在上头吗?


    这父子二人疙疙瘩瘩,真没到这份上。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至于楚姒?


    楚姒应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梦中她最终是被傅缙亲自手刃的,也不知变没变?


    ……


    楚姒这边,其实也尘埃落定了。


    时间回溯到昨夜。


    在羽林军手下脱身的她,确实拉着儿子直奔南城城头,去寻傅延。


    一切疑惑,只有找到丈夫后才能解开。


    也只有找到人后,才能安全。


    楚姒是幸运的,她抵达的时候,刚好看见傅延一心腹在城下指挥民夫搬动火油滚石。


    她立即冲上去。


    那人一惊,立即使人将楚姒母子送上去。


    此时战况已十分糟糕,西河兵不断从云梯攀上城头,杀之不尽,滚石火油已无法阻挡城下撞门的檑木,数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干一下接一下撞在城门上,“轰轰轰”巨响,巨大的门扇已摇摇欲坠。


    心腹领着近卫杀上来,“侯爷,城门快顶不住了!”


    傅延咬牙:“火速召民夫运石,快!!”


    京城是眼看守不住了,偏皇帝已崩,心腹其实是相劝他另做打算的,只眼下见他全无此念,只得一抹脸,“是!”


    楚姒被护上城头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两句,她一骇。


    傅延回头看见她母子,眉心紧皱,斥道:“你来此作甚?!”


    还带了儿子?都不知危险吗?这里哪里是随意能来的地方?


    傅涣带哭腔:“父亲,府里被羽林卫围了,我和母亲好不容易才逃出,羽林卫一路追捕,我们没地方去了!”


    傅延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他是主帅,还在城头拒敌,不可能有人围他府邸拿他家眷的。


    想起小皇帝无端端的驾崩,心里有些猜测,城里不安全了,也容不得他多思虑,傅延道:“那你和你母亲就留在此处,我使人保护你们。”


    傅涣一抹眼睛点头,他知道周围很危险,但待在父亲身边总是安心的。


    楚玥却不愿意。


    她环视四下,战况极不好,城头上,朝廷兵士已几要抵挡不住西河军,还有越来越多的西河兵从云梯攀上;撞门声“轰隆轰隆”,震耳欲聋,两扇城门快支撑不住了。


    她清晰意识到,朝廷大军要败了,京城要守不住了。另外,刚才上城头时,她还隐隐约约听说,新帝驾崩了。


    一瞬间她慌张,她的所有依仗,所有底气,都要一夕覆灭了吗?


    不,不,她不要死!


    “不!”


    楚姒高声:“城门要破了,你使人护我和三郎出城!”


    她不可能留在这里等死!


    “快,你使人送我和三郎走!”


    声音又尖又高,楚姒妍丽的面庞隐隐见几分疯狂扭曲,傅延一怔。


    眼前的妻子熟悉又带几分陌生,方才太危急,没想起,如今一怔,一个时辰前和长子说过的话忽浮上心头。


    心颤了颤,一刹那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好。”


    他声音又干又哑。


    点了二十余名心腹近卫,傅延看她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迅速离开。


    ……


    楚姒毫不犹豫离开,只她的出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顺利。


    她拉着傅涣,在二十余名精壮近卫的护持下急急下了城头。城门确实要顶不住,哪怕楚姒并不懂军事,门框已被撞得弹跳支离,随时就要整个倒下了。


    不断有百姓往西城门方向跑去,说是西城门已破,不过百姓太多汹涌成流,西河军都无法阻截。


    “快,我们也往西城门去!”


    这边百姓没这么多,中军所在西河兵又最多,即便城门撞破,也出不去的。


    一行人飞快往西城狂奔,使出平生未有的速度,一口气奔至城门,楚姒大喜,果然是汹汹而出。


    她一刻也不敢停,正拉这儿子要汇入人流狂奔,只这时,变故陡生。


    “伧伧伧”刀剑出鞘的锐响,一行身穿扎袖劲装的精壮汉子突然拦在前头,将楚姒一干人团团围住。


    楚姒身边的近卫纷纷拔剑出鞘,神色凝重,会武者不用多说,对方人数比他们多,身手也要高些。


    不待楚姒一方喝问,包围圈略略一分,出来一个年约二十七八,高大修长的青年,皮肤白皙,面相英伟。


    正是章夙。


    章夙接讯后,便命人去拿,不想这楚姒母子直接往西城门来了。


    他慢条斯理踱步而来,扫了两眼,“镇北侯夫人及三公子?”


    章夙态度颇随意,有关镇北侯府继母子不和这事,他是早已耳闻的,后来排查钦差团又具体细查一番,更是了然。


    傅缙和这继母不和,这继母生的弟弟大约也没多少感情的,否则此刻也不用她盲头苍蝇般乱跑。


    没大用,所以他漫不经心,随意扫了两眼,便道:“杀了吧。”


    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一声令下,绞杀立即开始。


    傅延本身从文,他也没再军营任过职,身边近卫要么是军中选过来的,要么就是侯府本身的府卫。


    主子都不从武,这些亲近府卫的身手,自然是比不上章夙这边本精选又常年见血的。


    也就盏茶功夫,战斗进入尾声,楚姒眼睁睁看着对方两人提着剑,直接向她行来。


    剑刃还滴着血,城头上下的篝火和战火映在其中,闪烁锐利寒芒。二人面无表情,毫不怀疑,会杀了她母子。


    “不,不!”


    楚姒尖声呼叫,她脑子乱哄哄嗡鸣,手足颤栗,死亡从来没这一刻般靠得这般近。


    她要被杀死了!


    她不想死!


    可她还有什么筹谋?没有了,要死了!


    对方扬起剑,母子恐惧惊呼,电光火石间,楚姒灵光乍现,“你不能杀我!我还有用!!”


    “你会后悔的!”


    “哦?”


    声音极刺耳,章夙挑挑眉,他叫停手下,无可无不可笑了笑:“那你说说,你有何用?”


    他看着楚姒笑道:“你莫骗我,要是骗我,我就把你的皮生剥下来。”


    这人漫不经心笑着,但总感觉不是开玩笑了,楚姒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激灵灵打个寒颤。


    “说吧。”


    “邓州你知道吗?”


    楚姒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母家是邓州楚氏,此次封诏勤王,家父就是其中一员。”


    是奉旨围剿西河大军的一份子,“我此行正是回归娘家,我给你们通风报讯”!”


    楚姒满含希冀说出,却看章夙不大感兴趣,他并不觉得一个女人能接触什么核心,楚姒急了:“将来战况难料,有备无患!”


    “另外,邓州地处江北,为扼南北咽喉的要冲之地,兵家必争,我将来可劝父亲投靠你们,岂不是事半功倍?!”


    “哦?”


    说到此处,章夙终于有些感兴趣,思忖片刻,他抬眼看楚姒:“我如何信你?”


    怎么保证你必定依今日所言呢?


    章夙唇角漫不经心的笑收了,楚姒一喜,可是怎么保证?她一时除了发誓赌咒并没有想到更好的方式。


    正焦急,章夙却不用她想了,视线往楚姒紧紧拉住的傅涣一瞥,轻描淡写:“你就将这儿子留下,何时我需用你,而你又为我所用,再母子团聚罢。”


    话罢,他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又要来啦!哈哈哈哈宝宝们明天见,么~ (づ ̄3 ̄)づ


    还要感谢下面给文文投雷的宝宝哒,笔芯!


    行云扔了1个地雷


    取一个霸气点的ID扔了1个地雷,【VIP】


    第98章 第98章


    京城里发生的一切, 傅缙一行并不清楚。


    午间稍稍歇息后, 又立即赶路。


    傅缙照旧和楚玥一骑,她脸还有些泛白, 精神头并不好,他看着心疼,“睡会吧, 我们入夜前应能赶上。”


    楚玥确实觉得很疲惫, 点了点头。


    傅缙还用披风裹了她, 眼前暗下来了,很颠簸,她闭上眼许久,才渐渐有些昏沉。


    半昏半醒, 到了傍晚, 已能远远望见大部队行军的烟尘,诸人精神一振,立即打马急赶。


    双方汇合, 一直提着心的秦达和刘檀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玥娘,你可有伤?”


    问话的是秦达,楚玥和傅缙身上血迹斑斑, 楚玥脸色也不大好,他担心。


    共事两年余了, 拢共就楚玥一个女的,一众大男人总是更照顾一些的。


    楚玥微笑:“无事,也就有些淤青。”


    秦达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


    二人很熟稔,看得刘檀有些诧异,但他也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双方私底下也要好。


    不过很快,让刘檀更诧异的事情发生了。


    又赶路一段,至彻底入夜,停下扎营歇息,安排好巡营守夜,又分头安抚手下军士,最后众人往中帐而去。


    这是商议正事的,不想又见楚玥在场,而且还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位置。傅缙上首主位,秦达坐他左下手,而楚玥很自然坐在秦达下手,留下傅缙右下手一个空座,则是刘檀的。


    楚玥摊开地图:“距离郑县约莫还有一百五十里,后日午间应赶至,我们的干粮还能支应。”


    她要谋求的,是军师幕僚角色,以商号便利掌粮草,和大军同进同退,而非被安排在最后方。


    楚玥已将底子打好了,现在需要做的是积极主动地进入角色,最好在和宁王汇合之前就融进去。所有事情都比不上这个重要,她洗了把脸打起精神,其余一切都被她暂时抛在一边。


    傅缙颔首:“在郑县暂停休整,看局势如何,和殿下通讯过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粮草能支应半月,若有需要,再行调度。”这一切事前准备,都是楚玥经手的,所以她清楚得很。


    她这熟稔程度,真真让刘檀目瞪口呆,而且最古怪的是,傅缙秦达还有其余几个左领军卫的校尉副将,人人一脸自然,视若等闲。


    大家自然不会看不见,秦达便笑:“玥娘巾帼不让须眉,郑县那边的粮草,就是她打理的。”


    这话含蓄,但很容易就听出来,楚玥一直都参与类似事务,且貌似宁王也知知晓的。


    刘檀惊讶极了,这事非同小可,又不是没人,怎么让个深闺女子掺和进来了?


    不过惊讶归惊讶,刘檀也不是没眼色的,楚玥资历明显比他深,自己初来乍到不了解也不打算发表意见,闭上嘴巴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楚玥微笑和他打了个招呼,“刘将军,久仰大名。”


    刘檀眼睛瞪得滚圆打量楚玥,惊讶看得出来,不过不遮不掩的,却是个正直汉子。见楚玥打招呼,他慌忙拱手:“嫂夫人谬赞,我何来名声?”


    这有些不好意思,他粗人一个,个漂亮的小娘子赞他,差点就要站起来,还是傅缙按住。


    刘檀这人不错,难怪傅缙愿意招揽他,楚玥相信,只要自己有真本事,对方会很快接受的,她微笑:“刘将军日后称我玥娘便可。”


    “这……好吧。”


    待二人互相认识过后,傅缙便让散了,“好了,今夜早些歇,明日赶路。”


    闻言,秦达刘檀等人站起告退,利索出了帐。刘檀角色进入很快,已隐隐以傅缙为首。


    ……


    待众人离去,帐内就剩傅缙和楚玥,楚玥一松乏,面上便现出疲惫之色。


    傅缙颇心疼,抚了抚她的脸,命人将烧好热水抬进来,嘱咐道:“你洗了早些歇,我回来给你擦药。”


    这才出来的第一天扎营,谨慎的必要的,傅缙要增派哨骑,还得亲自巡过营地才能放心。


    “何需你?我自己擦就好了。”


    他都这般忙了,楚玥淤青多在手肘膝腿的位置,都是自己能够上的。


    傅缙一想,也怕她睡下反被自己折腾醒,于是就点头,亲亲她,“那你洗好就睡了,莫等我。”


    “嗯。”


    傅缙确实不得空,匆匆说了几句,就起身出去了。


    楚玥筋骨疲乏,人也不大精神,坐了一会,才站起身入了内帐。


    中帐用油布分隔内外,外面大内里略小,外帐乃商议军机之地,而内账则是起居之处。傅缙率军杀出城,肯定是轻装上阵的,后勤军备并不充裕,这不管内帐外帐,都是颇粗陋的。


    屏风没有,左侧是割茅草垫得厚厚再铺上油布的临时床铺,右边放了两桶水,其中一桶热的,蒸气腾腾,弥漫了整个内帐。


    楚玥掬凉水洗了一把脸,人精神了些,接着她洗手,将一双手浸进热水里仔仔细细洗了一遍,连手指缝都揩了一遍。


    其实她想用胰子的,但知道没有。楚玥倒不是什么矫情的人,她一贯不会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念头的,主要她总觉得手上有血腥味,脸也是。


    那心头血喷溅在她的皮肤上,总觉得格外热烫,那温度仿有残留似的,经久不去。


    楚玥长吐了一口气。


    那么多人为了保护她而牺牲了,她心里沉甸甸的,压得很难受。这一路上她忍不住想,自己的事前计划其实能不能更好一些?如果更好一些了,是否就能避免这些伤亡?


    她总忍不住反复地想。


    还有,她亲手杀了一个人。


    那种手持锋利锐器,狠狠“噗”一声插入皮肉,直接穿透对方的心脏的感觉。她手猛一抽,对方闷哼一声,凸大双眼死死瞪着她,喷出的血液是滚烫的。


    楚玥经历过惊险,购马途中不论是匪徒还是北戎军,血腥厮杀场面她已见过多次,原应该更好适应的。


    只这回,命悬一线的惊惧确实去了,只那杀人的感觉却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唉。


    楚玥其实知道这也算正常的,毕竟谁也不是什么天生杀人狂,这破天荒头一遭,有不适才是寻常反应。


    缓缓就好。


    ……


    楚玥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她也没打算和傅缙说,他够忙的了,睡觉时间都少,哪里能再给让他分神来特地安慰自己?


    想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这回她似乎高估了自己,作为一个来自和平年代,又养于深闺十多年的人,这自我调节的效果并不大如人意。


    ……


    调了温水,楚玥将就着麻利洗了,她身上磕青和擦伤不少,好在俱不严重,抹了药后,倒头就在茅草床上躺下。


    闭上眼一会,总浮起那些血腥场面,很累,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她扯过傅缙留下给她当被子的猩猩毡披风,蒙在头脸上,熟悉的气息覆盖着,这才感觉好一些。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昏半醒,最后一个温热的怀抱从背后紧贴并环抱住她,她才终于睡沉了过去。


    次日天蒙蒙亮起,迅速整装完毕,奔赴此行的目的地郑县。


    说到这个目的地,其实他们目标并不是郑县县城,而是距离郑县六十里外孟门山上的一处山寨。


    孟门山乃崎岭山脉分支,山势险峻,连绵不绝,那山寨背山面水易守难攻,又交通便利,距离京城又不远不近,是一个上佳的暂时落脚点。


    早在年前,傅缙就悄悄遣人将这山寨头子拿下,而后腾空,再安排人佯作山匪给占住了。


    傅缙一行轻装急行军,赶了一天的路,第二天起身又行至中午,终于遥遥望见那镶嵌在山腰若隐若现的寨子。


    这寨子驻三万多兵是有点小的,但挤一挤还能放下,楚玥提前已安排妥当,内里粮草备足半月,又另有营帐里衣洗涤用品等等后勤装备,缺的都补全了。


    因为准备充分,抵达后,她利索将物资分发到各营各部,很快就打理妥当。


    完成后,她就可以休息了,驻防巡哨等军事上的安排并不归她管。


    这会好歹能正正经经睡床了。


    傅缙嘱咐她:“诸事明日再议不迟,我已命人提了热水来,你歇口气就梳洗睡下,莫等我。”


    他皱眉,实在楚玥这几天都恹恹的,人眼看着憔悴了好些,抚了抚她的脸颊,“趁着休整,得好生养回来。”


    楚玥笑:“知道了,你赶紧安排驻防去吧。”


    傅缙给她调好了温水,又俯身亲了亲她,这才转身出门。


    出了门,眉心却未曾松开,他琢磨得给妻子请个大夫上山诊诊脉才好。营中军医专精治伤,到底差些,还有不知安神解乏的药缺不缺?都得备齐。


    这几天白日颠簸,夜间条件也差,加上她睡得也不大安稳,想来是前儿太险到底是有些惊着了。


    傅缙心里记挂,脚下飞快,将营寨巡了一遍,又安排骑哨和卡哨,待一切妥当,他立即回房。


    二人就住在山寨中心的一处小院,守卫森严,哨岗处处,挥手叫起见礼的亲卫们,他无声推开门,返身掩上。


    夜色已深,房内烛光早吹灭大半,仅余角落一支留烛,这青石地面并无铺地毯,怕惊醒她,他脚下放得很轻。


    在外间解了甲胄,脱了沉重的军靴,快速梳洗了,他才要撩起内间门帘,忽听见内里有些响动,她含含糊糊仿佛说些什么,傅缙忙快步进了去。


    入得里间,原来楚玥却未醒。


    不过她睡得不大安稳。


    额际密密的一层细汗,打湿了她的鬓发,零零散散几率黏在脸颊上。有朦胧月光从半旧的窗纱滤进,映在她的汗湿的面庞上,显得有点儿苍白。一双弯弯的柳叶眉紧蹙的,她喃喃地说着什么梦话,人却未醒。


    傅缙听着,仿佛是什么“……小心,不要,……血”,模模糊糊地,听着不真,只她却下意识摇头,睡得极不安稳了。


    傅缙不禁蹙眉。


    不对啊。


    他本以为她是被命悬一线被惊着了,缓缓就好。至于奔逃血腥这些应该没什么的,毕竟也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出关买马她就见过多次,已适应过来了,表现良好的,且她本就不是一般的柔弱闺秀。


    现在看来,却不对劲,这都几天了,半点不见缓和。


    傅缙想了想,先俯身轻拍一阵,待哄得楚玥平静下来,他站起,出门去了冯戊梁荣处。


    ……


    冯戊梁荣负了伤,好在都不是要害,养了几天,已能下地行走。


    目前正是己方关键阶段,二人也很关注,待同袍回来给仔细说了驻防等安排,二人才打算睡下。


    不想,傅缙却来了。


    见礼后,听主子问及大前日从京城逃出时,路上可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没有?


    梁荣粗犷汉子一个,没多少太细腻的心思,闻言便把羽林军章夙等事又说一遍,却见傅缙摇头,他苦恼,苦思冥想不得,不禁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傅缙简明扼要:“少夫人夜寐不稳,至今如是。”


    梁荣抓耳挠腮,倒是冯戊若有所悟:“这,这只怕是……”


    “何事?”


    冯戊拱手:“少夫人临危不乱,曾手刃一人。”


    第一次杀人,他们很多大男人都不适,更何况是个深闺女子?冯戊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赶紧将当时情形仔细说了一遍。楚玥滚下斜坡,那人中剑跌落,她快速弹起,一匕首郑重对方心脏,猛拔出鲜血喷了一手一脸。


    仔细回忆,事无巨细。而楚玥这几日,就是格外地爱洗手。


    傅缙眉心登时一拧:“为何不早些禀报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二更马上就来哈!,【VIP】


    第99章 第99章


    傅缙一听, 登时就明白过来了。


    毕竟他也有过第一次。


    祖父教导学武用兵, 自来看重实践,得到他十三四岁火候初到之时, 便安排他去剿匪。还记得长刀第一次命中匪首咽喉之时,那喷薄而出的鲜血撒了他一头一脸,当时是什么感觉。


    只不过, 傅缙一直知道自己要走的是什么路, 他心里准备十分充分, 默默将那些不适压下,缓了二日,便缓过来了。


    可楚玥不是他,没有心里准备, 亲手去杀一个人从来不在她的人生规划当中, 却骤不及防的,突然就发生了。


    他都需要缓了二日,更何况她?


    这么大一件事, 却无人告知他,他登时急怒。


    呵斥冯戊梁荣二人一番,傅缙匆匆折返。


    回到小院, 却见正房的灯亮了。楚玥拥被坐起,她擦过脸寝衣也换了, 不见汗渍,正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一盅水慢慢啜着,见了他回来, 问:“梳洗了没?赶紧睡吧。”


    这些天,他也够累的了。


    傅缙心里气急着,这都几天了,她心内难受,却不和他倾吐。


    想斥她逞什么能,却看着她一张脸比平时苍白,声音也轻,人有气无力,却目带关切看着自己,到底舍不得。


    他重重在床沿坐下,恼怒:“你手刃了那贼子,为何不告知我?!”


    楚玥惊讶了,他怎么知道的?问冯戊梁荣吗?但这几日,她觉得自己面上也露没什么异样的啊?


    她才想罢,却被他一把拉进怀里切了。


    楚玥梦梦醒醒半宿,血光浮影,好几张熟悉的面庞闪过,都是为她牺牲的亲卫们,黯然之际又见那个被她亲手杀死的贼人,那一双暴突的眼珠子格外清晰。


    当即惊醒,醒来后骨酥筋乏,现在人还软着 ,被他一扯,整个人跌入他胸膛,鼻尖猛撞一下极酸楚。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敢瞒我?”


    他气得很了,连连说她,只说到最后,却是自责:“都是我不好,我未曾安排妥当,让你受此惊吓。你这几日不对劲儿,我都未曾发觉,……”


    他反反复复责备自己,那双手臂箍得极紧极紧,楚玥的脸还压在他的怀里,硬邦邦的胸膛咯得她鼻尖酸得很。这种酸楚从鼻端蔓延到眼眶,又一路沿着脉络蔓延至心脏位置。


    “怎么怪你?”


    她抿唇,忽忆起那血腥的夜,还有方才的惊梦,鼻端和心头的酸楚让她情绪涌动,骤眼眶一热,就落下泪来。


    “这几日,我总在想,事前安排是不是能更好一些?如果我顺利去了祖母处,不见那个章夙,他们就不用牺牲了。”


    牺牲的这些近卫,面孔或多或少熟悉,这些生命压在她心坎上,始终沉甸甸。


    她闭上眼睛,将脸紧紧埋在他颈窝,“还有那个人,我总是梦起他的眼睛,他瞪着我,血很烫。”


    她喃喃地,诉说自己的愧疚和害怕,傅缙只觉有一只手探进他的肺腑,一把抓住自己的心脏,左胸位置一阵阵发紧,难受极了。


    “别怕,别怕宁儿。”


    楚玥说那话时,下意识蹭了蹭双手,却被傅缙执起,他细细亲吻着,“那贼子助纣为虐,穷追不舍,正该将其刃之。”


    “你做得对,莫怕。”


    “无事的,他人死魂消,我已将他尸身悉数焚之,他还能奈何?”


    一遍又一遍,他细细亲吻的,吻遍她手心手背手腕,所有可能沾染上鲜血的地方。他的唇很柔软,温热的,奇迹地,似乎将那种黏糊糊的始终残存不去的热腥感觉都覆盖了去。


    傅缙又亲吻她的脸,用大拇指细心抹了鬓角残泪,绵绵密密,最后一吻印在她的眉心。


    “至于邓忠等人,你亲自安排他们抚恤,好不好?”


    傅缙不会亏待身边的人,自是有一套完善的抚恤章程,现在他让楚玥来,让楚玥亲自安排,“情况突变,谁能预料?我不能,你也不能。”


    “日后他们的子嗣长成,你自可照拂扶持一番,你说可好?”


    “好!”


    楚玥感觉好受多了,她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傅缙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接一下。


    安静的室内,烛火无声燃烧,傅缙轻声说:“你以后有什么事和我说好不好?”


    他喃喃道:“勿要我担心。”


    本已渐渐安静平和的内心,忽涌起一阵酸涩之意,楚玥睁眼看他,柔和的烛光映照下,他一双深邃的黑眸极温柔,柔得仿佛有水泻出,要将她密密包住。


    她听见自己说:“好。”


    傅缙俯身亲吻她,很温柔很温柔的吻,慢慢的,她闭上眼睛,许久,感觉他将自己放下,吹熄了烛火。


    他躺下拥着她,在她耳边说:“睡吧。”


    ……


    这一夜,楚玥再没梦见那双暴凸的眼睛,她沉沉睡去,睁眼天色已明。


    朦胧晨光从棕褐色窗棂子滤进,吱吱喳喳的,山间鸟语虫鸣,楚玥的心这几日来首次获得平静,那些血腥仿佛悉数被抛在昨日,她感觉轻快起来。


    深吸一口山间特有的沁凉清新气息,她伸了个懒腰,起身穿衣梳洗。


    待打理妥当,楚玥打开房门,院内近卫抬上一张小食案,恭敬见礼并退下。


    无人贴身伺候,楚玥却适应良好,盘腿执箸,见那食案上有烙饼糍粑肉脯,还有一碗熬得极浓稠的栗米粥。


    山寨储藏粮草,未免引人注目,自然以耐存耐放为主。傅缙每入营统军,必和众将士同用营中饮食,从不另外购置。楚玥却知,营中的栗米粥不可能熬得这么粘这么细,必定是他特地嘱咐的。


    执起调羹,她微微一笑。


    饱腹之后,精神更爽,楚玥正要出门,却见傅缙大步而来,后头跟了个胡须半白战战兢兢的老大夫。


    他一进门,视线就睃向楚玥,见她气息明显比前几日好,微绷的神色登时一松,“宁儿,你坐下,叫大夫给诊诊脉。”


    这老大夫,是他昨夜就打发亲卫微服入郑县请的。本看在银钱份上,老大夫就出个远诊,不想却来了这么一个要命地方,战战兢兢,也不敢怠慢。


    楚玥将手腕伸出,搭在小枕头上,她仰脸笑:“我无事,好得很。”


    傅缙就立在她身后:“看看更稳妥些。”


    那大夫仔细切了脉,拱手,说夫人只是过疲,服两剂药即可,并无大碍。


    傅缙彻底放了心,命他快快把方子开来。


    老大夫抱着药箱出去了,他又嘱咐楚玥好生服药,楚玥无奈,只好应了。


    药是傅缙特地命人进城捡的,熬得黑稠稠一碗,楚玥捏着鼻子喝了。还别说,服药后感觉确实更好些,她觉得更清爽了。


    她好了,傅缙就觉开怀,搂着她一顿亲,亲得她左右摇头,推了又挡,低低尖叫又笑。


    “你赶紧洗澡去,都馊了。”


    春季渐渐进入尾声,阳光开始毒辣,傅缙一身厚重的黑甲,在外头忙活了一天,捂得内衫都湿透了,这胡茬子一天下来也够蛰人的。


    “馊吗?”


    傅缙抬起袖子嗅了嗅,他本是爱洁之人,一时也有些嫌弃,不过看见她皱着脸仰后的模样,却又忿忿,猛一把将她搂住,脸往怀里按着蹭了又蹭。


    “我觉得不馊,你嗅仔细些。”


    哎呀妈呀,楚玥大怒,拧着他腰眼一点皮肉旋了一圈,“快放开我。”


    “不放,我们一起洗呗。”


    “你,你想得美!”


    “哼!”


    “你,哈哈哈哈哈……”


    二人打打闹闹,最后这场鸳鸯浴,洗着洗着就往床榻上去了。


    傅缙没忘这是营中,他就浅尝一回便罢,不过憋够久的他最后也有些失控了。楚玥先是咬唇,最后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烛火昏黄的简陋内室,二人汗水潺潺,最后紧紧地亲吻在一起,吞下了彼此的轻吟粗喘。


    事毕,他轻轻拂开她汗湿的鬓发,吻了吻,“累不累?”


    楚玥睁眼,见他一双黑眸在烛光下格外地亮。


    她轻轻一哼。


    才不理他。


    ……


    接下来的几天,楚玥便专注打理寨中粮草之事,三万余兵马,事情并不怎么繁复,她很快上手,并小小调整一下,把流程简化,更有效便捷一些。


    然后,就是外头的消息了。


    京城确实已落入西河王手里了,这位自西河到关中,已迅速割据了一大块地盘,彻底成了气候。


    截止到发讯之时,京城四门还堵闭着,不知内里情况如何。倒是外头,据闻大行皇帝的徐皇后乔装遁逃出京了,连同徐氏一族,还有好几个其他的亲近家族,也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天下局势,京城一破,勤王的诸王诸州速度立即就缓下来了,甚至有些停滞不前的。


    大家都在观望着。


    宁王的话,由于封地距离远,回讯还没到。


    傅缙估摸一下:“就这两三天,也差不多能到了。”


    这寨子很稳,正好休整一下。


    又等了一日,宁王的回信还到,反而是赵禹青木曹思等人护着张太夫人,先一步抵达了。


    当时楚玥正跟着傅缙巡视营寨,忽听见“哒哒”马蹄声,举目眺望,却见二骑沿着山道疾奔而上。


    左边一骑,青衣黑发,扎袖武士服,身形精瘦腰背挺直,楚玥乍zha眼一望,便认出来了。


    她大喜:“是青木!”


    果然是,青木入寨,翻身下马,便说赵禹曹思和张太夫人都来了,就在山下。不过由于山路有些陡峭,上不得马车,正换了藤轿,众人护着老太太慢慢上着,他先一步上来报讯。


    傅缙立即亲自下山去迎了。


    高兴打过招呼,楚玥奇:“青木,不是说京城四门紧闭么?你们怎么出来的?”


    青木已看过,见楚玥精神奕奕一切安好,悬了一路的心便放下了,露出一丝笑,回:“我们是城门破时就趁乱而出的。”


    吉祥巷和信宜柜坊的一干人,接到傅缙的传信后,就迅速转移到张太夫人所在的安定坊宅子了。


    他们打算在这里汇合,而后再见机行事。


    但谁知,左等右等,却不见楚玥来。


    又得讯,竟有羽林卫围了镇北侯府,大肆追搜她,按方向猜测,很可能已经从混乱的西城门出去了。


    青木曹思等人登时坐立不安,赵禹等也担忧,商议着,这西城门能出去,他们是不是趁机乔装而出为好。


    大家其实是想追出去的,唯一就是顾忌年迈的张太夫人。老太太一锤定音,马上走。


    于是,他们就汇入奔涌而出的百姓,顺利出了城。


    出了城,却全不见楚玥等人的踪迹,试着寻一寻,寻不到,这京郊并不是久留之地,众人不得已,只得赶紧离开。


    他们直奔郑县而来。


    郑县山寨,赵禹青木几个都是知道的,无需商议下一步就该往这边汇合。众人心里挺急的,但奈何张太夫人年纪大了,过分颠簸不得,只好放慢速度,一路又避避乱兵,直到今日才至。


    “主子,羽林卫为何突然围了镇北侯府?遁离可顺利?”


    “无事,出了城就和世子爷汇合了。”


    楚玥轻描淡写。


    她精神奕奕的,状态很不错,青木便信了,他说:“只怕是西河王那边的人得了印信,趁乱擅自调动羽林卫。”


    这事楚玥傅缙早议论过了,怕是那个章夙的手笔,便将此人说与青木知晓,好让他更加堤防。楚玥又问:“京城情况如何了?”


    她逃得太匆忙,最后的讯报一点不知。


    “宫门紧锁,直到我们离京时,萧太后仍在上清宫内。”意思就是说,这位是肯定没逃出京城的了。


    媚上惑主十数载,从卑微到巅峰,这位的人生也算传奇了。很可惜,城破她绝对无法幸免于难的,就算有人垂涎美色让其苟活,“萧太后”也是必死的。


    当然,楚玥并不可怜她。


    “伏小将军杀出城了,应率有数千军士,可惜,家眷来不及接出。”


    这位伏老将军的亲孙子,跨过父亲继承了伏老将军军事天赋的年轻人,能留一丝血脉,也是好的。


    楚玥轻叹一声。


    “还有一事。”


    青木顿了顿,楚玥问:“什么事?”


    青木便说:“我们出城时,南门也破了,确切消息,傅侯爷当时仍坚守城头,未曾遁逃。”


    楚玥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宝宝问楚姒和楚家呢,其实煽动投靠没这么快,人章夙现在还看不上楚家呢,他看重的是邓州的地理位置,想着有备无患而已。玥玥还有时间。


    爱你们!明天见啦宝宝们~ (*^▽^*),【VIP】


    第100章 第100章


    南门是最后破的, 一破, 京城彻底沦陷,仍坚守城头的傅延, 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战死,要么被俘。


    两个都不是好下场, 若硬要比较, 恐怕前者都比后者要更好些。


    楚玥嫁入镇北侯府将近三年, 和傅延这公公碰面并不多,对方也没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者为难,但若问观感吧,真的挺一般的。


    首先是楚姒拉低分数, 后来随着对这两位的爱情故事越了解, 她对傅延就越不感冒。


    张氏的悲剧,傅缙兄弟的童年坎坷,虽傅延并不是直接参与者, 他甚至不知情,但不可否认,他对楚姒的爱情在里头起到了一个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作用。


    什么玩意?妻子病卧在床, 他居然和妻子的闺蜜旧情复炽了?


    不过到了今时今日,他却让楚玥有点刮目相看了。


    不提私德, 他在大面尽忠上真无可挑剔的,明知京城要沦陷了,甚至皇帝都有可能死了, 他都始终没有背弃萧贵妃,坚持到最后一刻要和京城共存亡了。


    这样一个人,就算真被俘了,恐怕日后他也会伺机自戕吧?他大约不会允许自己被敌军养着,将来有朝一日去威胁儿子吧?


    结论,傅延是凶多吉少了。


    反正楚玥是这么想的。


    唉。


    她想起傅缙,一直以来,傅缙对他这位父亲表现出来的情感是很复杂的,恨怨肯定是有的,但大抵还是有爱的吧?


    楚玥叹息一声,有些惦记他了。


    半个时辰上下,傅缙就回来,和赵禹等人护着藤轿,入了寨门。


    路上,赵禹肯定将所知的消息禀了他的,这点不用怀疑。楚玥赶紧看他,傅缙面上却看不出什么,送张太夫人入房休息,又让人把军医唤来。


    军医诊过脉,说太夫人无碍,只赶路疲惫,上了年纪的人得好好歇息,以免损了元气。


    “祖母,我们至少还的在孟门上留两三日,您好歇息,阿茂我已使人去接了,您莫担忧。”


    张太夫人“嗯”了一声,她确实很疲惫,也无意说太多了,只执了孙子的手,缓声道:“当年你祖父就说过了,若你和你父亲道不同,各自为谋就是。虽是天生父子,也有缘深缘浅,你顺其自然,无需强求。”


    说起继子,老太太神色平静,她拍了拍傅缙的手:“你可还记得。”


    “祖父教诲,孙儿时刻铭记于心。”


    “好,你自忙碌去,祖母歇歇。”


    张太夫人着实是累了,话罢便打发了傅缙出门,楚玥回头看他一眼,廊下的阴影笼在他半张脸上,似明似灭,他垂眸,遮住目中思绪。


    老太太身边倒伴着两个健妇照顾,但楚玥是孙媳,肯定得留下帮着张罗的。等张太夫人睡下了,她出了门环视寨墙一圈,却不见傅缙的人影。


    问了问,却是往后头去了。


    这山寨后头,是一陡坡,能腹杆山下一大片地方,是个瞭望的好地方。附近己方警戒森严,安全无虞的,楚玥便出了寨门,往后方而去。


    绿树葱葱,沿着一条羊肠小道而上,豁然开朗,远远原野村镇点点,近处山风凛冽,傅缙独立在崖边巨石侧,沉默平眺远方。凛凛山风刮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高大的黑甲背影却岿然不动。


    “夫君!”


    这风实在有点大,楚玥提高声音唤道,她小心上前,在他伸手握住他一只手。


    傅缙转过身来,“怎么过来了?”


    他为她挡住风。


    傅缙声音淡淡的,情绪并不高。


    楚玥握紧他的手,安慰:“也无确切消息,父亲未必就战死了。”


    傅缙“嗯”了一声。


    其实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傅缙某些方面还是很了解他的父亲的,傅延的选择,并不算多意料之外的事。


    他告诫过。


    祖父临终前也说过,让他二人各自为谋,至于父子之情,不必强求。


    他早就不强求了,其实有张氏的死和楚姒在里头,孩童时期对父亲的濡慕早磨得面目全非了。


    但乍闻消息时,傅缙心里的滋味还是难以言喻的。


    “小时候,每逢元宵,我父亲总会带我上街看花灯。他会把我放在肩头上,让我高高地看,……”


    风声呼呼,傅缙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带着久远的回忆,有些惆怅,有些黯然。


    楚玥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说什么,只用力握紧他的手,静静听他说着。


    “……后来,我母亲病了。”


    傅缙的声音渐渐变得冷硬,“我母亲重病在榻,他却和那贱婢有了首尾!”


    “你知道吗宁儿?我那三弟实则是足月而生。”


    对外宣布的,却是因意外七月产子。究其原因,却是傅延在一年妻孝期间楚姒就怀了身孕。等不及了,一出孝就续了弦,还不得不弄出一个意外七月产子。


    他母亲尸骨未寒,他却与仇人苟且珠胎暗结了。


    傅缙重重喘息着,哪怕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忘记初初知悉时那种火烧火燎的焦灼感。


    他双手握拳,指关节泛白一阵紧痛,却忽觉有一双柔软的手覆在他的绷紧的拳上,紧紧握住。


    他睁眼,对上一双带关切担忧的柔和水眸,楚玥正仰脸他。


    心中一暖,那种如火烧火燎般的怒恨便如潮水退去,傅缙松开拳,反手握住她。


    “就这样吧。”


    远眺一眼云雾缭绕的大山深处,他收回视线,“风大,我们回去吧。”


    ……


    这两日,傅缙的情绪都不怎么高,他不再说,楚玥也不开口安慰,只仔细照顾他的衣食,夜间两人偎依在一起,用体温温暖彼此。


    渐渐的,傅缙恢复过来了。


    垂眸看她细细服侍自己穿衣,一一把甲胄的铁扣扣好,理了理衣领,才满意笑笑,“好啦。”


    傅缙含笑看她,半晌,他拉她到翘头案前坐下,要亲自为她梳发。


    山中的一切都简陋,梳子是没花纹的杨木梳,铜镜是不过两个巴掌大小,支在翘头案上。


    他一下接着一下,细细给她顺着发,二人的视线在铜镜内交汇,唇畔微微翘着。


    风从半启的窗扇灌入,和缓带着草木气息,他放下梳子,在她微翘的眼角印上一个吻。


    ……


    二人梳洗罢,用了早膳,才出门,就见赵禹飞奔而来。


    宁王回信到了。


    傅缙展开一看:“殿下之意,两军立即汇合。”


    至如今天下局势,西河王已成气候,赵王周王淮阳王等本势大的藩王必然不忿,如今既已起兵,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另外还会萧太后之前一道旨意召来勤王的天下诸州。这皇帝太后虽然死了,但旨意却还在,作为大梁臣子,也不能掉头就打道回府。这会是一股或凝聚或分散、或积极或懈怠的力量。


    一场争夺争夺天下的混战,即将拉开帷幕。


    宁王欲谋大事,这就是一个相当好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傅缙足足将京城拉出来了三万多的精兵。实话说聚焦在此的视线绝对少不了的,要是傅缙还没动向的话,大概很快就有人要来招揽了。


    麻烦多多不说,招揽不成,还有可能生恨,很不利于日后发展。


    因此傅缙建议,两军尽快合拢为宜,这也是宁王站上舞台的一个非常好的时机。


    宁王毫不犹豫就应了,除上述原因外,三万多精兵,对于封地贫瘠发展不易的宁王而言,这是非常非常珍贵的,不容半点闪失。


    汇合的地方也圈定了,宁王南下,傅缙北上,正好相州北二百里的在郦水畔汇合。此地遥望关中,不远不近,正适宜驻足观望,以看局势发展再做下一步行动安排。


    双方既通过讯,傅缙立即下令,拔营起寨。


    张太夫人当然是随孙子一起离开的,大军行进的速度并不会太快,老太太乘车正好合适。


    本来傅缙让楚玥也乘车的,不过楚玥拒绝了,她打算日后随大军进退的,乘什么车?当然骑马。


    浩浩荡荡三万大军往北而去,一路烟尘滚滚,楚玥私底下问青木,可有楚姒的消息?


    前天二人重聚,她就问过青木了,不过当时还没有讯。


    今日一问,青木就低声说:“刚刚接的讯,京郊萍乡的庄子,据闻曾来了一个锦衣美妇。”


    这京郊萍乡的庄子,其实就是楚姒的陪嫁庄子。青木其实也很关注这件事,早早的,他就在楚姒的陪嫁庄子店铺附近放了钉子。


    天色暗,看不清脸,不过那夜过后,这陪嫁庄子就套车往南了,整个庄子跟去了大半人手,只剩下不得用的,一问三不知。


    “那想必就是楚姒了。”


    楚玥也没多少诧异,她就知道,祸害遗千年,这位姑母没这么容易死的。


    她奇:“就她一个人吗?”


    傅涣呢?


    少了一个傅涣,弄得她都有些不确定。


    青木摇头:“确实是一个人,并无孩童。”


    “这样?”


    莫非傅涣出了什么意外?或者留在他父亲身边了?不得而知,楚玥也没多想,从怀里掏出两封信。


    “青木,你立即遣人,将这两封信分别送到我父母亲手中。”


    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事,楚姒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既如今对方归娘家,那楚玥给父母去一封信,就非常有必要了。


    撕破了脸,她得让父母有防备。


    楚玥直接写了,嫁入镇北侯府近三载,她发现姑母和傅缙有旧嫌,里面似乎涉及张氏之死。令人惊骇。姑母当时让她通风报讯,她虚以委蛇了,今却被姑母识破了。姑母行事不择手段,为防其生怨,万望父亲母亲多多堤防,以策万全。


    至于她,逃出城后遇上傅缙,就跟在他身边了,一切无恙,请父母亲放心。


    鉴于祖父楚源知情并参与到追杀荀嬷嬷里头去,有些前因后果楚玥没有写得太明白,尤其是她投靠宁王的,以免不慎泄密,给赵氏商号带来负面影响。


    反正堤防是重点,其余的,就让人脑补就是。


    另外,楚玥嘱咐父母,信不要给其他人看,堤防之事也不要宣之于口。实在她怕楚姒了,这女人手段层出不穷,万一真有什么,也不至于整个角度刁钻得人难以防备的出来。


    为此,她两封信都另备一份,其中一份是单纯告状的,没写防备之类的话。


    父亲是肯定会大怒在祖父面前诘问姑母的,就用这份。


    至于另外一份真信,她还添了一段,让父亲切切记得先前父女商议过的事,盯紧家里,莫教祖父投靠哪一方势力。


    厚厚一叠的两封信,看青木仔细收入怀里,楚玥嘱咐:“越快越好,我娘那封就送去邓州,至于我阿爹的,也不知他有无随祖父率军勤王?切切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刺史一职,上马管军,下马治民,此番勤王诏令,楚源自然不敢怠慢亲自领兵的。楚温很可能也会随军北上的。


    楚姒如今单人匹马,消息不灵,他们赶得快些,应能及时将信送至。


    “是。”


    青木当即领命而去。


    目送他背影消失,楚玥长长吐了一口气。


    “宁儿,怎么了?”


    傅缙打马过来,便见她长长吐气,便问。


    “没什么。”


    楚玥摇摇头,她并不欲多提楚家,只道:“有讯传来,说在萍乡庄子见一妇人,仿佛是楚姒。”


    傅缙眉目一冷,吐出二字:“甚好。”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还差个尾巴,阿秀撸好就发哈!,【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