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逸骁。。。

作品:《愿无恙

    笔记本摊在膝头,纸页在台灯下泛着微黄的光。


    顾昭咬着笔杆,笔帽上的牙印深深浅浅,像某种焦虑的刻度。电脑屏幕暗着,文档停留在第十一章的第三段,光标在句末一闪一闪,已经闪了快一个小时。


    他看着她,眼神深沉如夜。


    就这七个字。她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又回到这七个字。可“深沉如夜”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是温柔的?是危险的?还是像那个巷子里的夜晚一样,明明在笑,却让人心底发凉?


    窗外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四月的北方,天气像善变的情人,前一刻还阳光明媚,下一刻就阴云密布。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在窗台上积起一小滩,倒映着房间里暖黄的光。


    顾昭叹了口气,把笔放下。笔杆滚了两圈,停在笔记本边缘。她伸手去拿水杯,指尖碰到冰凉的陶瓷,才想起水已经凉透了。


    她端起杯子,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笔记本上。


    空白页。


    右下角。


    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几毫米处,停顿,落下。


    骁


    字写得很轻,铅笔的痕迹浅灰色,在米白的纸面上几乎看不见。她盯着那个字看了两秒,又飞快地在旁边补了一个字:


    哥


    骁哥。


    两个字并排躺着,像某种秘密的符咒。


    顾昭的手指僵住了。笔尖还抵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她盯着那两个字,心脏突然跳得快了些,咚咚咚,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为什么写这个?


    她问自己,却没有答案。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每次打开文档写不下去时,脑子里总会闪过那个夜晚——昏暗的巷子,潮湿的空气,口哨声,还有那句“这片儿我罩了”。


    危险的素材。琪琪说得对。


    顾昭抿紧嘴唇,拿起橡皮。橡皮已经用得很小了,边缘沾满铅灰。她对着那两个字,却迟迟没有擦下去。笔迹很浅,其实轻轻一抹就没了。可她握着橡皮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最后她放下橡皮,拿起笔,在那两个字上狠狠地划了几道。横的,竖的,斜的,交叉的,直到字迹被彻底掩盖,变成一团混乱的黑线。


    好像这样就能抹掉什么。


    门铃在这时响了。


    顾昭吓了一跳,笔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深吸一口气,起身去开门。


    琪琪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大纸袋,袋子里露出几包泡面、几盒牛奶,还有一叠打印稿。她没化妆,黑眼圈很重,头发随意扎成丸子头,几缕碎发黏在额头上。


    “救命。”琪琪一进门就把纸袋扔在沙发上,“我卡文了,卡得死死的。男主该吻女主了,可我写不出来——不是不会写吻戏,是写不出那个‘为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脱鞋,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瓶。水从嘴角溢出来,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她也顾不上擦。


    顾昭关上门,走回沙发边坐下。笔记本还摊在膝头,她下意识地合上,把那一页压在下面。


    琪琪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她在顾昭旁边坐下,整个人陷进沙发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吻另一个人?”琪琪转过头,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因为**?因为爱?还是因为……不知道,就是那一刻,觉得非吻不可?”


    顾昭没说话。她看着琪琪,看着她因为创作困境而焦灼的脸,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们都卡住了,卡在不同的地方,却好像又被同一种东西困住——那种说不清道不明、抓不住又放不下的东西。


    “你那个‘骁哥’呢?”琪琪突然问。


    顾昭的手指收紧了些。


    “什么‘骁哥’?”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自然。


    “就你上次采风遇见的那个啊。”琪琪坐直了些,眼睛亮了亮,那是写作者发现好素材时特有的光,“危险又迷人的原型。后来还有联系吗?”


    “没有。”顾昭说,声音更轻了,“就那一次。”


    “可惜了。”琪琪咂咂嘴,又靠回沙发里,“那人设多带感啊。你看:表面玩世不恭,实则深藏不露;嘴上说着轻佻的话,做的事却带着侠气。巷子里的英雄救美,听起来俗套,可放在现实里——尤其是现在这个时代——反而有种反差的魅力。”


    她说得很快,像在分析自己笔下的人物。顾昭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的封皮。粗糙的布料,细密的纹理,触感很真实。


    “而且他还有名字。”琪琪继续说,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在构思什么,“陈逸骁。逸兴遄飞的逸,骁勇善战的骁。这名字取得真好,一听就有故事。”


    顾昭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没告诉过琪琪他的名字。那天回来,她只说遇到了一个“自称骁哥”的男人。可琪琪现在说出来了,全名,一字不差。


    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顾昭听见自己问,声音有些干。


    琪琪转过头,眨眨眼:“你自己说的啊。那天晚上你回来,录了段音,里面不是有吗?‘陈逸骁。逸兴遄飞的逸,骁勇善战的骁。’”


    顾昭愣住了。


    她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自己录下了这句话。那晚回来,她累极了,洗了澡就睡了。第二天早上整理录音素材时,只听了前半段——巷子里的声音,自己的喘息,口哨声。后面的,她没听完。


    或者说,不敢听完。


    “你脸红了。”琪琪突然说。


    顾昭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皮肤,确实有些发烫。


    “我没有。”她说,语气生硬。


    琪琪笑了,不是调侃的笑,而是那种了然的、带着点无奈的笑。她伸手,拿过顾昭膝头的笔记本。顾昭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笔记本被翻开,恰好是那一页。


    被划掉的那一页。


    琪琪的目光落在那一团混乱的黑线上。她看了几秒,又抬头看顾昭。这一次,她的眼神变得认真了,认真得有些沉重。


    “顾昭,”她叫她的名字,语气很轻,“这人设是带感,绝对是宝藏素材。但现实里——碰不得。”


    顾昭没说话。


    “我不是说他人不好。”琪琪把笔记本合上,轻轻放回顾昭膝头,“我是说,这种男人,身上带着一种……不确定的危险性。你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什么。这种人,适合写在书里,让读者为他心跳加速。但不适合放在生活里,让自己为他患得患失。”


    窗外的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远处传来雷声,闷闷的,像天空深处的一声叹息。


    顾昭低下头,看着笔记本的封皮。深蓝色,布面,右下角印着一行烫金的小字:见山。


    那是她的笔名。


    见山。取意“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师父说,写作的人,要有三重境界。她现在卡在第二重——见山不是山。看什么都觉得模糊,写什么都觉得虚假。


    “我知道。”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我没想碰。”


    琪琪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拍了拍她的肩。


    “那就好。”她说,起身走向厨房,“我去煮泡面,你要不要?”


    “要。”


    琪琪进了厨房,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响起。顾昭仍坐在沙发上,笔记本还在膝头,合着,但那一页纸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


    她伸手,轻轻翻开笔记本。


    那一页还在。黑色的线条交错,掩盖了下面的字迹。但仔细看,还是能隐约看出轮廓——骁。哥。


    两个字,被划掉了,却还在那里。


    像某种印记。


    顾昭合上本子,起身走到窗边。雨下得大了,街上的行人匆匆跑过,溅起一朵朵水花。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光晕,朦胧的,不真实。


    她想起那个夜晚,想起他转身离开时的背影。想起口哨声,渐行渐远。


    素材。


    琪琪说这是好素材。


    可顾昭知道,有些东西,一旦成了“素材”,就再也回不到纯粹的感受了。你会开始分析,开始拆解,开始想“这个情节能不能用”“这个细节够不够真”。然后那个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一堆标签和符号。


    她不想这样。


    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把他写进小说里,会是什么样?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落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悄无声息地扎下了根。


    厨房里传来泡面的香气,还有琪琪哼歌的声音,跑调的,却很快活。


    顾昭转身,走回沙发边。她拿起笔,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


    笔尖悬在纸面上方。


    停顿。


    落下。


    这一次,她写的不是“骁哥”。


    而是:


    他吹着口哨,荒腔走板的调子,在雨夜里回荡。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写完这句话,她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她拿起橡皮,一点一点,把它擦得干干净净。


    纸上又恢复了空白。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在心里留下痕迹,就再也擦不掉了。


    就像那个名字。


    就像那个人。


    当那个名字反复在脑海咀嚼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动心了,小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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