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乌衣巷内

作品:《虞氏有好女

    樊宇打开信笺,快速扫了一眼,笑道,“恭喜君侯得偿所愿!”


    “你果然算得准。”刘毅也不得不佩服樊宇这个老狐狸,当年樊宇还只是街边卖字画小商贩,却能根据气象预测到敌人会发动火攻,刘毅据此提早安排,避免了一次大的损失。


    虽然当时的樊宇毫无背景,也无任何从军的经历,但刘毅依旧力排众议将他纳入了自己智囊。后来这个人屡屡为自己出奇谋,定纷争,不逊于古往今来的任何谋士。


    想到这里,刘毅不禁骄傲起自己的眼光,“接下来,就烦请军事为我拟定提亲的物件吧。”


    “遵命!”樊宇双手抱拳道,“那老臣先回去了?长夜漫漫,可不能让夫人等太久。”


    “滚!你个妻管严!”虽然已经是三品的建军将军、北府军首领,可是底层出身的刘毅依然难以改掉行伍之人粗俗的气息。


    樊宇丝毫不怕,那双不大的眼睛笑出了褶子,“君侯,有时候,妻管严才是福气捏!我等着君侯妻管严的那天。”


    还没等刘毅回应,樊宇便一溜跑了。


    “呵!妻管严?我?建军将军?怎么可能!?”刘毅自言自语。


    有时候,人不能把话说得太满,否则是要被打脸的。


    乌衣巷是一条依傍着秦淮河的狭窄巷子,巷子两边的建筑白墙黑瓦,初看之下与建康的其他街巷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这条巷子规划整齐,屋宇庄严,一个人如果突然走进来,一定会产生不敢高声语的感觉。


    巷子两边厚重的砖墙里,偶尔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让人忍不住遐想:这片庄严肃穆的栋宇之中,是否会藏着旖旎的情丝?


    只有自由的娇鸟和飘旋的飞花才有机会替我们一窥其中的秘密了。


    随着初夏的微风,一朵轻柔的蔷薇飘进了深深的庭院,落在了年轻女郎梅色的褶裙之上。褶裙随着女郎舞动的身姿旋转,绽放成了最灿烂的牡丹。


    这位女郎回首之际,面如春日桃李,灼灼其华,俨然是虞家的女儿虞承月。在不停歇的旋转飞舞中,汗水浸透了她轻薄的衣衫。


    阿梅不解地问,“女郎,夫人上次说乐舞之事,是倡优才会做的,你为何要违背夫人的意思这么辛苦地练习呢?”


    那是在博望苑的时候,乘月看褚夫人郁郁不乐,便以一段白纻舞来缓解褚夫人的心情,但褚夫人的脸色却不见好转,她严肃地问道,“你何时习得此舞?”


    “是看了几次家中的乐舞,便略略记在了心中。”这支白纻舞,其实是她专门请家中的乐伎传授的,但看褚夫人脸色不佳,乘月并不敢说出实情。


    褚夫人柳眉微皱,“乐舞之事,娼优之所为也,你身为公卿之女,怎么能着意于此?”


    乘月尚且年轻,忍不住反驳道,“母亲,左思的女儿“从容好赵舞,延袖象飞翮”,她们也是出身世家啊!为什么她们就可以舞蹈呢?”


    褚夫人却冷冷一笑,“左思!一个靠着胞妹而入京,连祖上都说不清的寒门,能算什么世家公卿?”


    承月不敢再违逆褚夫人,她低下头,纤细的脖颈仿佛承载不了少女近于忧伤的惆怅。


    褚夫人倒有些不忍心了,自己因为夫妻关系不和,常常独自居住在别业。女儿在虞府孤独地成长,除了诗书乐舞,她还能用什么打发时光呢?


    想到此处,褚夫人的脸色渐渐和婉,她拉起乘月的手,“我知你素喜歌舞,家中有乐伎可供观赏,但切莫再于人前起舞了。”


    自此后,除了阿梅,虞府中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乘月习舞。


    为什么要舞?这个问题,是母亲从来没有问过的。


    但乘月的心中早有答案。


    她抬起头,碧蓝的天空辽阔无际,云朵自在舒卷,一行白鹭从天边掠过。这,大概就是庄子所说的,逍遥游吧!


    可世间之事,纠结缠绕,纷繁复杂,如何能得到逍遥呢?


    距离乌衣巷不远处是昭明公主府。这位昭明公主是当今天子和虞皇后所生,也皇室有名的美人。乘月常常被皇后姑姑召进宫中,和公主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公主府落成之日,京都的公卿纷纷前来庆贺,一时间玉撵纵横、金鞭络绎,好一幅繁华景象!


    那些相熟的世家女们在公主府的花园内三五成群,或投壶射覆,或赏花品茶,甚是风雅。


    可一旦虞乘月走进她们,原本热烈的氛围瞬间冷却下来——自那日张侍中到虞府寻仇之后,流言随风播撒,不过数日功夫,人人都知道了虞家即将与草莽出身的刘毅结亲的消息。


    “不可能吧!世代公卿,怎么会和那样的草莽......”


    “这还有假?是我的父亲亲耳所闻。”张家的女公子斩钉截铁。


    这位张氏女郎名唤金鸾,因为姑姑张贵嫔和家族的关系,对虞皇后和她身后的虞家最为敌视;而乘月与刘毅结亲之事,也是由她在女郎们中间散播开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可怜乘月了。”有些和乘月交好的女郎惋惜道。


    “有什么可怜的!他们虞家金玉其外,就该和那些草莽为伍!特别是那个虞乘月,之前还和郗公子眉来眼去,肯定是郗家看不上她,转头就找了刘毅,真是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张氏金鸾恶毒地咒骂。


    虞乘月猛地转身,双目似火,“你说什么!”


    声音清亮有力,把那些温文尔雅的世家女们吓了一跳。


    出发前,褚夫人再三叮嘱,“你此次前往公主府,无论遇到什么,都要保持仪态,不可失了风范。”


    可见,历经岁月的褚夫人,是预料到这次在公主府会发生什么的。但乘月根本不想惯着这个搬弄是非的人。


    那位张家的女郎,被乘月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好,好一个虞家,竟然教出了你这种毫无世家风骨的人!”


    虞乘月脸色平静,“子曰,君子恶称人之恶者。你在人后恶言诋毁,应该是小人行径了吧!做出这等有违圣人训的低劣行为,才是失了世家风骨!你们张家,真是堕落了,竟然会养出你这样品行恶劣的女郎!”


    用不可置疑的圣人言语,直接否定了张氏女的人品,简直是将张氏的门风钉在了耻辱柱!


    “你!”那张金鸾气得发抖,可她确实是背后蛐蛐了乘月,还被当事人抓包了,她无法辩解,只能狠狠威胁道,“我告诉你,我的父亲马上就要品评人物了!你们虞家当心!”


    “没想到,连君子都培养不出来的张家,还有资格品评人物!?”


    “算了算了,咱们走吧!”有人见火势越烧越烈,拉住了张氏女郎。


    “你没看见她刚刚的样子,可见平日里的娴雅都是装出来的,难怪会与那镇守丹徒的莽夫结亲。”


    “你们在说什么,这样热闹?”一阵香氛萦绕,环佩叮咚,昭阳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款款而至。


    “公主。”众人赶忙噤声行礼,一场纷争瞬间消弭于无形。


    “张女郎似乎跟乘月在争执什么?”


    张金鸾涨红了脸,又不敢说出方才二人争执的具体内容,她知道以公主和乘月的交情,自己讨不到什么好,只能嗫嚅道,“没,没什么,开些玩笑。”


    “既是这样,乘月跟我来吧。”


    无人之处,昭明公主拉住乘月的手,“是不是她们说了什么风凉话?”


    谣言她也有所耳闻,故而招待完那些庆贺的命妇,便匆匆来寻乘月。


    “是有些人出言不逊。”乘月不屑道。


    “看样子,她们没讨到什么便宜嘛!”昭明公主知道乘月的性子,小时候两人吵架,这丫头从来都不会给自己这个公主面子。


    “哼!我还是留了情面的!不然,那个张金銮得哭死。”


    “就知道她会说三道四!他们张家人一心往上爬,巴不得虞家倒霉!”身为皇后的女儿,昭明公主对张氏一族也没什么好印象。


    “好了,不提他们了。”公主想到了另一件事,笑道,“你快去西苑,方才郗锦安私下跟我说,他在那儿等你呢!”


    公主府的西苑,潺潺流水,芳树鸟啼,别有一番殊趣。一位青年公子从回廊的另一边走来,他身着青色织锦圆领,年纪不过弱冠,长身玉立,面容俊秀,正是郗家大公子郗锦安。


    郗锦安快步行至乘月的身边,急切地问道,“乘月,那些传言可是真的?”


    他今日乍听虞家的传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与乘月自幼相识,以诗文唱和,称得上是心意相通了;再加上乘月肌肤胜雪,容色绝艳,身姿窈窕,性情柔顺,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尤物,每每想起便情丝摇漾......


    这段时日,自己已经在酝酿着如何向美人表明心意,谁知道竟然半路杀出一个刘毅来!


    实在可恨!


    “确有此事。”乘月垂眸。京都之中跟自己相关的传言,那必定是与刘毅结亲之事了。


    “伯父怎能如此草率!”郗锦安已顾不得男女之防,上前一步握住乘月的手腕,“乘月,我即刻请父亲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