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作品:《半荷包紫堇》 翌日,沈赫京便驱车返程,他既没有回沈家大宅,也没回自己的私人公寓,而是寻了家顶级的私人会所一头扎进声色犬马之中。
当然,在这之前他跟江拂衣提前说过了:“不管我接下来做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别相信那些谣言,只相信我。”
他用手指摩挲手机边缘,仿佛隔着屏幕可以真的触碰到他朝思暮想的珍宝:“衣衣,你相信我,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他目光沉沉,压抑的渴望里又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直到看到江拂衣很善解人意的给他打手语:我相信你。
沈赫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放下。
虽然他已经等不及想见江拂衣,想抱他想亲他,可是还是要竭力忍着,只要忍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到时候就没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不过几日,沈二少爷左拥右抱,与数位丑闻缠身的明星恣意作陪的影像便悄然冲上热榜。
沈家的公关团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这些视频与词条尽数压下,消息传到沈辞京耳中时,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声音淡淡的说了句处理干净,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在他眼里这不过是沈赫京耍的小孩子脾气,手段稚嫩,除了给家里添点无关痛痒的谈资外对沈家构不成任何实质威胁,但风平浪静的过了半月,就在沈辞京几乎要将这事遗忘时,沈赫京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竟堂而皇之地跟家里人宣布他要追求一个叫周靖安的男人。
说起周靖安,就要提一提三十年前替沈家卖命的周仕,周靖安的父亲。
周仕曾是沈善见的副官,曾在几十年前辞去委托下海经商,周家用沈家的资源创立了周氏集团,一个扎根地方、善于处理能源基建等敏感领域、非公开事务的白手套企业,而周仕因为曾是沈善见旧部,所以双方之间有深厚的信任基础,这种关系一直维持到中央巡视组入驻,他们以清查“利用职权为特定企业违规站台、破坏市场秩序”这些问题为由,对周家集团进行彻查,双方之间的矛盾显现。
当这把火眼看就要烧到沈家头上时,沈善见对此进行了一场冷静到残酷的评估。
他判断陈氏集团经不起查,因其业务模式本身就游走在灰色地带,周家一旦被上层咬住必将形成窝案将沈家拖入深渊,当时唯一的自保策略就是断尾求生。
而沈善见接下来的操作并非简单撤手,而是一系列的主动的意图将自己完全撇清的举动。
他先是立即中断与周氏的所有核心合作,制造其因经营不善而导致资金链断裂的假象,又通过非正式渠道,向审查组透露几条指向周氏可能存在问题的模糊线索,撇清关系的同时又替沈家换来一个积极配合调查的形象。
在沈家的默许甚至推动下,周家被多家商业对手提起多项诉讼,周氏集团背上涉嫌重大违法违规的负面新闻而彻底成为一个被孤立的烂苹果。
简单来说,这就像一条在夹缝中生存的小鱼,傍上一条比他身形大数倍的大鱼,它示好巴结以求庇护,大鱼的确庇护它也利用它,双方合作共赢,直到他们顶上游来更大的鲨鱼群,小鱼这个时候还是妄想躲在大鱼的身下想寻求庇护,但大鱼怎么可能继续庇护它呢?鲨鱼对小鱼虎视眈眈,攻击捕捉,大鱼若有丝毫不慎很可能自己都要葬身鱼腹,唯有将小鱼推出去才能解决掉眼前的麻烦,给自己争取休养生息的机会,直到自己成长为庞然大物的那一天。
在多重打击下,周氏集团迅速崩塌,周仕在被调查期间心脏病发去世,周靖安的兄长在试图出境处理资产时被直接控制,周家在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声名扫地,而沈家因为沈善见的及时操作,不但没有丝毫损失,反而赢得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周靖安之所以能逃脱一劫是因为他生于海外长于海外,周仕没有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大儿子在国内,小儿子在国外,而且当时他尚且年幼,但谁也不知道现在已经三十岁的周靖安手中掌握的是周家经商时最简单的账本,还是沈家与其特定项目进行的利益输送,这些证据当然无法直接扳倒沈家,但足以在关键时刻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赫京不吵不闹的在沈承的书房里,平静的甩出周仕跟年幼的周靖安的合影、周靖安的名片、还有自己跑去国外跟周靖安合影的照片。
沈承只看一眼就脸色骤变:“你从哪里接触到这个人的?”
沈赫京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爸,您教过我,做事情要合规,我查过了,当年周家的倒台,所有的程序都合规。”
他拿起那张写着周靖安名字的名片,轻轻翻转。
“但周靖安告诉我,他手里有些东西不太合规,比如几段关于很多年前北湖项目的旧录音,他跟我说了,他不在乎程序,只在乎结果。”
他看着沈承瞬间铁青的脸色,给出最后通牒:“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
“一,让我把这个活着的证据娶进门,我们全家陪他一起等着哪天被他引爆。”
“二,由我来处理掉周靖安这个隐藏的祸患,但你们要接受江拂衣。”
“比起周靖安,江拂衣身后干净的多,他不会说话,江瑾南疏远他,他什么都不懂,他最大的罪过只是姓江。”
书房内陷入死寂。
沈承面色沉郁如水,那双历经风浪的眼睛锐利如鹰,紧紧的攫住沈赫京,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彻底看穿,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沉重的气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而沈赫京说完那番等同最后通牒的话,并没有等待沈承暴怒的呵斥或是无奈的妥协,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如此重大的威胁,他需要时间权衡利弊,更需要一个台阶。
他像个完成谈判的对手,极为克制的略一颔首:“爸,您考虑一下。”
沈赫京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说完,他竟真的转身,毫不犹豫的朝书房门口走去,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到门把手的瞬间,身后猛的传来沈承压抑着巨大怒火的低喝:“站住!”
沈赫京的脚步应声而停,但并他没有回头,挺拔的背影透着一种罕见而冰冷的决绝,光影在他肩头分割出一道利落的线条,他只是侧过半边脸,声音清晰地穿过凝滞的空气,却带着刻意拉远的公事公办的疏离:“爸,我公司还有事。”
这句话似是彻底划清了界限,他不再是一个在父亲面前争取做主自己婚姻的儿子,而是一个给出了条件等待答复的谈判者,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拧开门柄径直走了出去,厚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书房内那片山雨欲来的风暴,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个庞大而森严的家族。
沈承盯着闭合的房门面沉如水,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
他这次没有发作,甚至没有提高声调,只是侧首对着书房门外沉声道:“王忱。”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书房门被无声的推开,肩章显示着少校军衔的青年军官应声而入。
“部长。”
王忱在沈承身侧一步之外立定,目不斜视,等待命令。
沈承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面前虚无处,“把何砚时找过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两个字,每个字都像冰珠落地,“立刻。”
……
办公室内,沈辞京刚结束一个漫长的会议,秘书悄无声息的走进,将沈承发来消息这件事告知他,沈辞京接过手机查看,在看到周靖安三个字时,握着笔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凝滞。
周靖安,这个名字的出现连同那个几乎被沈家刻意遗忘的往事彻底瞬间清晰的浮现出来。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不过却沉默了足足有十秒,这十秒里,他的大脑在迅速的重新评估局势,他这个弟弟的威胁等级,从他幼稚的耍脾气直接跃升为具备了战略级的打击能力。
周靖安的价值,还有他手中可能掌握的东西,一旦曝光的确会让沈家沾染一身腥臭。
最后就是江拂衣的分量,就是为了这个人,沈赫京竟然不惜掀翻整个家族的棋盘,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烦躁。
他缓缓向后,身体靠在高背椅上,摘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慢条斯理的用绒布擦拭着镜片,重新戴上眼镜时,眸中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的看向秘书,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千斤重压:“通知下去,今晚所有行程全部取消。”
他下楼,坐上车时给沈赫京打去电话,言简意赅:“你终于长大了,学会在家里摆核弹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沈赫京回答他:“我只不过是想到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沈辞京哼笑:“不管你怎么想的,不管你现在在那里,立刻跟我去医院看爷爷,如果你从爷爷口中听到一些真相后还打算跟江拂衣在一起,那我想家里的人就不会再反对你们。”
……
郊区,一座废弃的冷冻厂。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味与冰冷的寒意,何砚时立在破败的环境中,他身形极高,宽肩窄背,长发在脑后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勾勒出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侧脸。
他身上穿着件羊绒大衣,面料蕴含着极其细微的暗纹,只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才隐约可见,如同暗夜里流动的深海,长度及膝,每一步都带起利落的弧线。
他越走越近,地上一个倒在血泊中的男人,或许已经不能将他称之为人了,身上伤痕极其惨烈,脸部肿胀到吓人,他本来已经意识模糊,但在何砚时靠近的一瞬间,全身剧烈战栗起来,是从骨子里的惧怕,他也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的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他在地上蠕动攀爬,朝着何砚时的脚边爬过去,含糊不清的求饶,口水混着血水一同流下。
“时爷……时爷……”
“饶……饶我一次吧……我再……再也不敢了……”
何砚时低垂着眼睫,那张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大衣袖口上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血迹,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慵懒的,似是被昂贵红酒浸润过的磁性:“现在知道求我了,背叛我的时候就没想过后果?”
那人闻言,只觉得浑身一寒,一颗心瞬间变得冰凉,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呜咽咽的哭声,还想再求饶,却被何砚时一脚踹出几米远。
他对手下吩咐:“处理干净。”
两个手下应声而动,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特定加密通讯器无声的震动起来,他取出,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独特的代号,眼神几不可察的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接听,而是先对下属做了个手势,示意暂停,然后才走到相对安静的角落,按下接听键。
“说。”
电话那头是王忱毫无波澜的声音:“何先生,部长要见您,立刻。”
“知道了。”
他挂了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手下淡淡开口:“剩下的你们搞定。”
两个手下将那昏死过去的男人从脏污的地面上拖拽出去,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小时后,沈家老宅门外,黑色的迈巴赫飞驰,悄然滑至,司机停车后,何砚时下车,大衣被他丢车上,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第一颗扣子,无意中泄露出几分被压抑的野性,他没有立刻进门,而是倚在车边,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铂金烟盒,他抽出一支低头点燃,火光瞬间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窝和过于完美的脸部线条。
他缓缓吐出一缕青白色的烟雾,眼神穿透夜色,落在沈家老宅威严的门楣上,深邃难辨。
直到香烟燃尽,他将烟蒂在随身携带的磨砂黑金属烟盒上精准摁灭,然后抬手,一丝不苟地系上了那颗衬衫纽扣,迈开长腿走向沈家那扇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