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作品:《半荷包紫堇

    手机屏幕里,给沈赫京打手语的江拂衣,他的脸上除了疏离的平静外就再无其他情绪,正是这种平静,像一把冰锥似的瞬间刺穿了沈赫京的心脏。


    沈赫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先是愣一下,似乎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江拂衣的那句手语完全的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的串联起来后,比愤怒来得更快更汹涌的是恐慌。


    “……衣衣?”


    他下意识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意味,他身体往前凑近屏幕,仿佛这样就能离江拂衣近一点,仿佛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不是……你什么意思?”


    他语速变快,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你别这样……谁跟你说的这些?是不是我哥?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紧紧盯着江拂衣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赌气或者被逼迫的痕迹,但却只看到一片让他心慌的沉寂,那种江拂衣随时会从他指缝间溜走的恐惧感前所未有的清晰,他所有的张扬和底气在对方这种平静的退缩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最起码让我知道原因……”


    他迫切的询问,江拂衣这才给他继续打手语:我是残疾人。


    一瞬间,沈赫京觉得心脏像被人用手狠狠攥了一下似的疼,脱口而出,“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有残缺!”


    他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衣衣,你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残缺,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像你这样的人……你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珍宝……”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可靠一点,但是却掩饰不住底色的慌乱:“是我非要缠着你的,从开始就是我一头热,我知道我们认识时间不长,只有一个月,但是我真的离不开你,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你说配不上,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他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是你配不上我……”


    “我除了会投胎哪里比你强?”


    江拂衣听到这句话,纤细的指尖微不可察的蜷缩一下,指尖陷入柔软的浴袍面料里,像是被无意间刺中旧伤时的本能反应。


    沈赫京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怎么挽回江拂衣,对于江拂衣细微的动作难免忽视。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他的不学无术所带来的后果就是他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没办法争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自己变得强大,渴望自己在家里有绝对话语权,而不是躲在家族权力的庇护下得过且过,当成需要被安排被拿捏的家族血脉。


    他看着屏幕里无动于衷的江拂衣,心慌得厉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他放低了声音,几乎是在哀求:“别这么说……也别不理我,至少给我个机会,行么?”


    但江拂衣只是用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显得纯澈懵懂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


    沈赫京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绝望:“衣衣……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问出口的瞬间沈赫京就后悔了,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住般骤停在半空,他很害怕,万一江拂衣摇头他该怎么办?他所有死缠烂打的借口所有强装声势的底气,都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因为那样的话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靠近这个他视若珍宝的人。


    他几乎想立刻挂断电话,想假装从未问出过这个让他变得脆弱不堪的问题,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前一刹那,江拂衣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很缓慢,甚至带着点迟疑,但清晰无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停滞的心脏在短暂的寂静后,如同被重锤擂响的战鼓,然后开始疯狂又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快得像是要炸开,一股难以言喻又滚烫的狂喜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了之前所有的恐慌不安和绝望,巨大的情绪反差让他眼眶瞬间就红了,一阵酸涩的热意涌上鼻尖。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这就够了。”


    声音有些发颤。


    他会自己想办法,他会让沈家知道他不用依靠沈家也能行,他不会被沈家胁迫,他一定会去追自己爱的人。


    他告诉江拂衣:“衣衣,你会不会觉得我对感情太儿戏了?可是不喜欢的人不管看多久都不会喜欢,但有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一辈子……”


    他说这话时眼睛泛红,眼眸里有泪光闪烁,又觉得自己丢脸,将自己的脸从屏幕里暂时挪开,他觉得自己在江拂衣心里的形象肯定打了折扣,他找补似的问江拂衣能不能给他点奖励,毕竟他已经有十几年没哭过了。


    江拂衣如水般纯澈的目光望着他,然后在他目光再次对视过来的一瞬间,用指腹在自己的眼睑下轻轻摩挲几下,似乎是想告诉他别哭了,而且说到奖励,自己倒是很想给他亲自擦一擦眼泪,但隔着屏幕他有心无力,没办法做到,他也很无奈。


    沈赫京目光炙热的看着他轻柔的动作,想亲吻他拥抱他的心情到底的顶峰,他看着江拂衣的目光里全是压抑的火焰,用指腹时重时轻的摩挲手机边缘,声音逐渐变得低哑:“衣衣……你等我……我会很快回去找你的……”


    他语气加重了些:“还有……不许胡思乱想了,我这辈子不会放开你的。”


    江拂衣听到他的话,对他轻轻笑了笑,动作很轻的点了点头。


    沈赫京这才恋恋不舍的挂断电话。


    第二天,沈赫京开始动用手头所有的人脉与资源,着手清理公司的烂摊子。


    他缴纳了巨额罚款,果断切割掉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业务线,重金聘请国内顶尖的合规团队与金融律师,这个过程持续了十天,林妄跟陈渡帮了不少忙。


    陈家经营华南地区的港口物流与跨境贸易,与各路商会地方关系盘根错节,消息极为灵通,而林家的产业重心放在文化产业与新媒体,旗下控股着多家有影响力的线上媒体平台,能很好的舆论反制。


    这次的突然核查过于突兀且棘手,如果换做以前他可能会因为嫌麻烦而跟家里妥协,但这次为了江拂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沈家低头。


    等问题终于得到解决,沈赫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视着外面的城市灯火,他扯下领带扔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给沈辞京打电话。


    第一次打的时候那边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随后他的手机上弹出消息:开会,半小时后再联系。


    沈赫京静静的等着,等到沈辞京终于从会议室出来,沈辞京让秘书把电话回拨回去,他一边走一边翻看手里文件,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沈赫京的声音清晰的从耳机里传过来。


    “我这边的问题解决了,你跟爸说一声,我明天回去。”


    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字一句的交代。


    沈辞京微微挑眉,这倒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不过沈家没有废物,沈赫京不学无术,但不代表他软弱无能,相反,他肯花费心思的话就那还是很有些手段的。


    “所以呢?”


    沈辞京反问他。


    沈赫京沉默了会儿,没有提他私自找江拂衣这件事,只是开口说道:“家里不同意我娶江拂衣是不是?”


    沈辞京的脚步微不可见的停滞一下才再次迈开。


    江拂衣三个字像一枚细针似的毫无预兆地刺入耳膜,在他精密运转的思维中造成短暂的宕机,那个人的影像不受控制的浮现在眼前,不是具体的勾引动作,因为他没有任何证据,那少年看人时的眼神太纯澈干净,像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偏偏唇色嫣红,仰头时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脖颈,不自知的勾引更为致命的诱惑。


    这种认知让沈辞京感到一种陌生的烦躁,他竟会因美色而迟疑,这比决策失误更令他自我厌弃,情绪一旦脱离掌控就会形成恶性循环,越是意识到被吸引就越是厌恶这样失控的自己,但不过瞬息。


    沈辞京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把手里文件交给身后的调研员,镜片后的眸光已经重新冷却下来,他习惯性的将这种不合时宜的吸引进行解构和定性:这无非是生物本能对极致美貌产生的短暂生理性动摇,与欣赏一件极其精美的艺术品的心理机制类似。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变量置于可控的框架内,他找到的解决办法清晰而冷酷,将江拂衣这个名字从一个具有干扰性的美人重新归类为一个需要被评估和掌控的,与弟弟相关的政治筹码。


    想到这里,他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归于沉寂。


    他不再纠结于那点莫名的悸动,而是开始冷静地评估:这个江拂衣,究竟能在沈家与江家的棋局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跟沈赫京的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精心算计?


    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向来是:发现异常、分析风险、制定策略、执行切割。


    情感被理智彻底收纳,一切重新回到了他熟悉的绝对掌控的轨道上。


    他没有回答,他想知道沈赫京打来电话究竟要说的什么,时间在两个人的沉默里流逝,最后是沈赫京率先开口,声音冷沉夹杂嘲讽:“你们不同意我娶他是吗?那好,我不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