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半荷包紫堇

    午后的阳光在沈辞京身后勾勒出修长的轮廓,两扇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江拂衣由秘书指引着进了他的办公室,沈辞京在接电话,对江拂衣遥遥一瞥就抽开视线。


    “……嗯,方案我看过了,细节上还要再斟酌。”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底线不能动,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秘书等他打完电话后才上前两步,语气恭谨:“沈处长,江先生来了。”


    沈辞京放下手机,这才将审视的目光落在江拂衣脸上,有极短暂的凝滞,空气仿佛也静了一瞬。


    眼前的人确实担得起沈赫京那般神魂颠倒,比照片上更昳丽几分,那不是简单的漂亮,而是一种近乎脆弱的精致,皮肤白得剔透,眉眼如水墨勾勒,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一幅被精心收藏的古画,轻易就能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破坏欲与占有欲。


    但这失神只有一刹间,沈辞京唇角牵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堪称温柔的弧度,眼神却依旧平静无波,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江拂衣?”


    他迈步走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我是沈辞京。”


    他在江拂衣面前一步之遥站定,这个距离既不显得冒犯,又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赫京不懂事,给你添麻烦了。”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江拂衣的眼睛上,带着审度,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江拂衣微微仰头看着他,一双美眸清澈见底,像是浸在水里的黑琉璃,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麻烦,然后抬起手,动作流畅的给他打手语。


    沈辞京看不懂。


    他看着那十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翻飞,像蝴蝶翩跹,可他看不懂其中的意思,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存在的烦躁掠过沈辞京的心头,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信息,而这种无法解读的沟通方式,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没有表现出来,反而笑容更深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我看不懂手语。”


    “我以为你会带一名手语翻译。”


    但在他眼里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真正的交流,他只想看看这个让沈赫京情根深种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成色。


    他指引着江拂衣落座,让秘书给江拂衣倒茶,并没有急于切入正题,他先从手边拿起一份装帧精美的政策文件,语气平和,如同一位真正在调研的官员。


    “江先生,感谢你愿意来,我们正在推动《残疾人权益保障法》的落地细化,特别是在婚姻家庭方面。”


    他目光平静的扫过江拂衣,“法律保障的是基本权利,但婚姻生活远比法律条文复杂。”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这是一个看似开放实则充满掌控欲的姿态。


    “比如,我们调研发现,许多特殊人士的婚姻,会面临许多常人想象不到的现实挑战,最基本的沟通,赫京那个性子,让他系统地去学手语,一两句他还有点兴趣,坚持下来恐怕很难,届时,你们如何进行一场不流于表面的深夜谈心?当他在外受了委屈,你又如何能第一时间给他有效的安慰?”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测量过。


    “再比如社交,沈家的社交圈想必你也有所了解,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句话里三层意思,那种环境,对于一个无法用言语即时回应,无法参与机锋交锋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你真的愿意永远作为赫京身边一个需要被解释被照顾的附属品吗?”


    说到这里,他适时的停顿,给江拂衣消化这些话的时间,眼神里甚至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


    “当然这些还只是外在的,更核心的是精神层面的不对等,赫京的世界是商业时政资本运作,这些领域的信息洪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高效的言语交流,长此以往,你们的精神世界要如何同步?当共同语言耗尽,最初的激情褪去,剩下的会是什么?”


    他的语气跟态度没有完全没有攻击性,可他话里的深意又带着犀利的涵义,他轻轻靠回椅背,做出了结论性的总结,语气变得愈发恳切: “我说这些,并非对你有任何偏见,恰恰相反,正是出于对你们双方的负责,法律赋予你结婚的权利,但生活需要的是更坚实的地基,与其在未来面对这些可以预见的痛苦,不如从一开始,就选择一个更轻松的人生轨迹。”


    江拂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沈辞京很有耐心,而且似乎为了表现自己对残疾人的迁就,沈辞京亲自将一支精致的钢笔和一张便签纸拿到他面前,姿态温和却不容拒绝:“或许,这样更方便些?”


    江拂衣的目光在纸笔上停留一瞬,长长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没有去碰它们,反而抬起头,用那双纯净得能窥见倒影的眼睛望向沈辞京,然后,毫无预兆的用一只手轻轻抓住他胸前衣服。


    在沈辞京微怔的目光中,他抬起食指,隔着他挺括的白衬衫,在他的左胸口袋下方最靠近心脏的位置开始一笔一划的书写。


    声音能被录下来,写的字也会被保存,打手语他又看不懂。


    指尖的温度与压力透过薄薄的布料清晰地传递过来,像羽毛搔刮,又像微弱的电流,沈辞京的身体几不可察的绷紧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笔画的走向,却一时无法分辨那是什么字,那种轻柔的触感让他眸色渐深,江拂衣却毫无所觉:您是说我配不上他……


    沈辞京不等他写完就一把抓住江拂衣的手腕:“你一直跟别人这么交流?”


    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江拂衣仰着脸,神情专注又无辜,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而沈辞京则垂眸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所有情绪被完美的收敛,唯有被书写的那一小片皮肤,泛起了隐秘的灼热。


    他力气很大,江拂衣纤细的手腕上立刻泛起一圈红痕,江拂衣微微蹙眉,面露痛色,沈辞京这才松了力道。


    江拂衣继续在他胸口用指尖描绘:我配不上他,我会离开。


    ……


    另外一边,被困在外省的沈赫京,他跟家里表明了他的态度,沈家也立马给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要娶江拂衣?根本不可能,要断绝父子关系?那就先让你体验一下离了沈家你还有什么资本。


    他的核心公司并非实体基建,而是一个高端限量版潮流资产交易平台。


    主要涉及限量超跑、豪车的跨境租赁与产权碎片化投资,稀有腕表、潮流艺术品的二级市场交易与金融杠杆服务,电子竞技俱乐部的股权收购与赛事竞猜业务。


    而此次核查的焦点精准的打在了这个平台的七寸上。


    助理秦序跟他汇报:“上面说我们的平台涉嫌利用跨境租赁模式,进行非法外汇转移,同时,其赛事竞猜业务在合法性上存在模糊地带,可能触及变相赌博的红线……”


    这个罪名足够棘手,虽然生意本身不算国之根本,但一旦牵扯到外汇和赌博这两个敏感词就变成了必须严肃对待的金融合规和法律责任问题,足以让沈赫京焦头烂额。


    沈辞京跟沈承就是在含沙射影的告诉沈赫京:你玩玩可以,但别玩这种会引爆家族炸弹的东西,你可以玩,但不能真的娶一个沈家的曾经的政敌。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有电话打进来,沈赫京拿起来一看,烦躁的把手机一把摔地上,是沈承的电话,他还以为是江拂衣呢。


    沈家这么一闹他十天半个估计都回不去。


    到了晚上,他忍不住给江拂衣打电话,但漫长的等待音后是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他皱眉,挂断,再拨。


    一个,两个,三个……第七个电话依然无人接听,屏幕的冷光映着他越来越沉的脸色,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他心头交织,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家里那边对江拂衣说了什么?还是江拂衣后悔了?


    本来江拂衣也没有答应他什么……


    可是江拂衣对他的态度明明有在改变,他觉得江拂衣也是有一点喜欢他的,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因为江拂衣答应了他的约会,江拂衣答应跟他看赛车,江拂衣还跟他一起看了极光……


    两个人见证过如真似幻的美丽光晕,他觉得他们之间是有牵绊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又不理他了?


    他再次打过去,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江拂衣为什么忽然不理他了?明明昨天他来这里之前江拂衣还回了他的消息,准备打第八个电话时,视频通话的请求音却突然响了起来,是江拂衣拨回来的。


    沈赫京几乎是秒接。


    屏幕亮起的瞬间,他所有准备好的质问和担忧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江拂衣似乎刚沐浴完,柔软的黑发湿漉漉的搭在额前,发梢还挂着欲坠未坠的水珠,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浴袍,领口微敞,热水氤氲出的薄红尚未从他脸颊和脖颈完全褪去,像是白玉上晕开的胭脂,那双总是清澈见底的眸子此刻也仿佛浸了水汽,雾蒙蒙的,眼尾泛着一点红,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柔媚与易碎感。


    他静静的看着屏幕,没有说话。


    沈赫京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热流猛的冲上头顶,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所有的怒火和焦虑,在这一刻都被这幅活色生香的画面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窒息的心动和想要穿过屏幕将人紧紧抱住的冲动。


    “……衣衣。”


    他用手指摩挲着手机边缘,声音因为刚才的紧张和此刻的惊艳而显得有些沙哑低沉,“怎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你。”


    他紧紧盯着屏幕里的人,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江拂衣轻轻摇了摇头,抬手用手语比划:刚才在洗澡,没有听到。


    沈赫京看懂了,因为这几天他一直在恶补手语知识。


    江拂衣的动作带动了浴袍的领口,敞开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些,沈赫京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随过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他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回江拂衣脸上,却对上那双氤氲着水汽,仿佛会说话的眼睛。


    这一刻,什么核查什么生意什么家族压力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只想立刻飞回他身边将他牢牢锁进怀里。


    “衣衣……”


    他声音里的疲惫尽数化为缠绵:“我想你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美得近乎不真实的人,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占有欲和一丝不确定的恐慌,他觉得自己病了,对江拂衣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可江拂衣却始终对他若即若离,他迫切的想要江拂衣的一个承诺,或者是得到江拂衣的承认,但江拂衣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被水汽浸润过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他所有澎湃的心潮与不安。


    他给沈赫京打手语:沈先生,你以后别联系我了,我配不上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