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顶

作品:《半岛铁盒

    徐维桢离开云顶到家时,已近晚上十点。


    云顶私厨晚宴如同一场编排精美的舞台剧,而他是个熟知每个走位的演员。


    王副厅有事要耽搁一会儿,所以主位虚悬。众人早已按引位悄然落座,徐维桢被引至主位右下座。落座时看了一圈,虽然席上的人还认不太全,但是大概能猜出来是卫健委王副厅手下的一些亲信。


    紫檀圆桌中央的鲜花与冷盘,色泽鲜亮,无人动箸,侍者悄声添了热茶。主角未到,一切只能是待命状态。宴席初期气氛是热络而克制的,几位处长、科长互相敬茶,话题也是一些“家长里短”。


    “李处长,听说老爷子最近体检,指标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好?真是老当益壮啊!这城划当年还是多亏了老爷子定的主意!”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端着酒杯,声音洪亮。


    李处长摆摆手,脸上却难掩得色:“哎,王科长过奖了。家父也就是平常打打太极,注意养生罢了。比不了程教授家岳父,”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席间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男子,“那老大人才是真正的宝刀未老,退下去多少年了,医疗这块说话还一句顶一句呢!”


    徐维桢心里一动,程观澜也来了。


    提及程观澜,必会提及仁和医疗集团。作为G省医疗界的龙头,仁和地位不言而喻。它拥有G省最顶尖的医疗资源、科研力量和影响力,每年吸纳的医保资金和政府拨款都是天文数字。


    而王副厅长分管医疗卫生领域,仁和既是他的政绩重要支撑点,也是他必须牢牢握在手中的关键资源。程观澜作为仁和的技术核心和招牌人物,他的向背,某种程度上也影响着仁和的风向。


    显然,程观澜在王副厅的局还算是稀客。不仅是徐维桢,几乎所有的目光瞬间汇聚到程观澜身上。


    他年近五十,保养得宜,一丝不苟的发型在灯下更显严谨,徐维桢看他手边摩挲着茶杯,添了两次水,都未见他真正喝过一口。


    听闻此言,程观澜只是微微欠身,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笑意:“李处长谬赞。老人家不过是退下来后,依旧心系工作,偶尔提点几句罢了。”


    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来自药监局的柴科长:“程教授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仁和医院的安凝素能这么快获批,离不开老爷子的鼎力支持?不过话说回来,”他拖长了语调,像是随口一提,却又字字清晰,“这新药是好,可最近好像惹了点小麻烦?听说有个小患者家里,因为用药问题,闹得有点不好看?”


    席间气氛微妙的凝滞了一下。几位陪客的目光在程观澜和柴科长之间悄悄逡巡。


    程观澜这次动都没动,连眼珠都没转:“柴科长消息灵通。医学进步总会伴随探索和争议,安凝素的疗效和安全性经过了严格验证。至于个别患者家属的情绪,我相信更多是出于对病情的焦虑和对医疗信息理解的不充分。仁和和我本人一向秉持科学和负责任的态度,一切都会按程序妥善处理。”


    “科学?程序?”柴科长身子往前倾了倾,不是对着程观澜,倒像是对着主位那把空椅子说话,“再好的药,病人用不起,科室用亏了,怕也长久不了。听说那边已经委托了律师,要较真了?”


    程观澜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正当气氛有些紧张时,一位圆滑的办公室主任笑着打了个圆场:“哎呀,老柴,你这张嘴才是爱较真!程教授和仁和医院的水平,咱们G市谁不知道?那绝对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有点小摩擦正常,程教授肯定能处理好。咱们今天难得聚在一起,多聊聊高兴的事!”


    这畔话音刚落,旁边一位胖些的官员赶紧点头:“哎,是这个时间!王厅长快到了,别让领导觉得咱们这儿气氛不对头嘛!”


    “王厅快到了”几个字一说,屋里那点残存的声响,指尖敲桌的、清嗓子的、茶杯轻碰的,便全都收了,一时间静得能听见中央空调低低的嗡鸣。徐维桢见此情状,暗自哂笑。


    确实没过多久,宴会厅的门被服务员恭敬地打开。王副厅长走进来,深灰夹克,步子不疾不徐。脸上有点倦色,像是刚开完会。


    “都坐,都坐。”他压了压手,声音不高。


    众人还是等他在主位坐下,才重新落座,椅子腿摩擦地毯,发出一片闷响。他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环视一圈,笑了笑:“自己人吃饭,随便点。起筷吧。”


    直到这时,席间那口绷着的气,才悄无声息地松了下来。转盘开始缓缓转动,筷子伸向冷盘,低声的交谈重新浮起,像潮水漫过沙滩。


    “刚刚正在聊咱们G市医疗系统最近的新气象呢!” “王厅,您可来了,就等您开席呢!” “王厅,您这可是辛苦了!”


    柴科长和程观澜也立刻收敛了神色加入其中,仿佛刚才的针锋相对从未发生。


    不出谢屹所料,酒过三巡,话题在王副厅长的引导下,转向了医保基金监管。这是目前全国都极为头疼的问题,G省目前虽不至于引起波浪,但是难免要谈及。


    “医保基金是老百姓的救命钱,管好用好,责任重大。”王副厅长语气凝重,“最近DRG付费改革全面推进,基金监管的压力也更大了。维桢,”他目光转向徐维桢,笑容可掬,“你们是专业搞法律的,从风险防控角度看,这里面的尺度该如何把握?特别是像安凝素这类创新药,如何既鼓励研发,又能确保基金安全?”


    DRG(Diagnosis Related Groups)付费改革是目前医疗改革中最热的话题。其全称为疾病诊断相关分组,就是把成千上万种疾病和治疗,像配盒饭一样打包成几百个固定价格的套餐。医保按套餐付钱,医院按套餐治疗。


    本质上是给医疗服务套上了一件紧身衣。以前医院是自助餐,做得越多收入越多;现在变成了套餐,一个病种一个价,医保就付这么多。


    这能堵住浪费,但也意味着,如果哪个病人的实际花费远超套餐定价,比如需要“安凝素”这种昂贵新药,或者像林童那样病情极其复杂,医院每治一例,就得自掏腰包倒贴钱。


    制度本意是控费,但落地时,钱的考量就可能跑在病的前面。


    这是在座的所有人都关心的话题,没想到王副厅一上来就把这个话题抛给徐维桢,一瞬间所有目光聚焦过来。


    徐维桢略一沉吟,微笑开口,声音平稳清晰:“王厅这个问题切中要害。法律层面,核心仍是遵循临床必需、安全有效、价格合理的基本原则。创新药的特殊性在于,价格合理的评估需引入更长期的成本效益分析,而非单纯看单价。”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医保基金的可持续性是底线。对于部分价格高昂的创新药,或许可以探索通过国家医保谈判准入、风险分担协议,比如按疗效付费,或者在省级层面开展专项集中采购,在确保患者可及性的同时,最大限度降低基金风险,也为药企研发提供明确预期。”


    他措辞严谨,既肯定了鼓励创新的大方向,又强调了基金安全的底线,谁也没得罪,谁也没迎合,却恰好说中了在场众人各自最关心的问题。


    王副厅长满意地点点头,程观澜也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维桢看问题就是透彻!”立刻有人附和。


    “是啊,年轻有为,不愧是谢大律师的高徒!”


    “王厅真是知人善任,有维桢这样的年轻律师们,我们就放心多了!”


    话题在一片赞扬声中,又巧妙地绕回了王副厅长身上。不知是谁起的头,开始夸赞王副厅长不仅工作能力强,教女也有方。


    “听说王厅的千金倒是雷厉风行,一年时间就把LL.M.啃下来,转身就来攻法考了,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王厅,什么时候让千金也出来见见世面,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都跟着沾沾光嘛!”


    王副厅长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娇纵得很!她也快到了,来了的话,还得你们教训教训她呢!”


    推杯换盏不过一会儿,仿佛应和着这句话,宴会厅的门又被推开,正是王副厅的女儿。


    王千金并未刻意招摇,但她的出现自带光环。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得体的浅色小礼裙,衬得她身姿优雅。她脸上带着恰到好的歉意微笑,步履轻盈地走向主位,先是对父亲软语解释:“爸,实在抱歉,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声音清亮,带着被良好教养修饰过的娇柔。


    众人笑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说的就是令爱了!”


    面对众人的夸赞和调侃,她丝毫不怯场,反而微微扬起下巴,转向席间众人,落落大方地微微颔首:“各位叔叔伯伯好,允仪来晚了,打扰大家雅兴。”


    她自然地在父亲下首的空位坐下,恰巧与徐维桢相邻,落座时,她随手将手机屏幕朝上搁在两人之间。


    那一瞬间亮起的锁屏壁纸是一幅油画的局部特写:光滑如缎的肌肤,一段弧度异常优美、却显然超越了人体真实比例的背部曲线。画中人的姿态慵懒而宁静,仿佛对自身被重新编排过的骨骼毫无察觉,或者说,已然接受其为一种更高级的美。


    徐维桢看着有些熟悉,貌似是安格尔的《宫女》。他对艺术涉猎不深,但那一瞥之下,仍感到某种微妙的失谐感,一种被精心计算过的不真实。


    拿这副画做壁纸,在这个场合下徐维桢有些不敢多看。待她坐好后,他抬头对她礼貌一笑,没有多言。


    席间的恭维和话题开始围绕王千金展开,询问学业、见识国外风物。她应对得体,能接住各种话题。


    “允仪在国外主修的是艺术史吧?”税务局的一位副局长笑着开启话题,“听说纽约的博物馆群让人流连忘返,真是增广见闻的好地方。”


    王允仪放下银匙,笑容得体,声音清亮:“是的,张叔叔。主要在MOMA和 Metropolitan 待的时间长些。不过看多了各个流派的起落纷争,有时候也觉得,艺术领域的规则和边界,终究是有些模糊和感性。”她轻轻耸了下肩,流露出些许恰到好处的困扰神态。


    “哦?”李处长饶有兴致地接话,“那后来怎么又对严谨的法律条文产生了兴趣?这转变可不小。”


    “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王允仪眼波流转,大方地瞥了一眼众人,笑道,“在纽约的时候,追了不少美剧,像《傲骨贤妻》《波士顿法律》之类的。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些律师在法庭上慷慨陈词、舌战群雄的样子非常耀眼,充满了辩才与魅力。看着看着,就觉得透过那些案例,仿佛能触摸到社会运作的筋骨,感受到规则的力量。这比单纯欣赏画作色彩的变幻,似乎又多了一种构建秩序的实在感。”


    “哎呀,老李,这你就不懂了。”另一位官员笑着打趣,“现在的年轻人,兴趣广泛,跨界发展才是主流嘛!允仪这是既有感性的艺术熏陶,又追求理性的法律思维,难得,难得啊!”


    王允仪微扬下巴,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的明亮光彩,笑道:“那当然要努力不负爸爸和各位叔叔的期望呀!所以回国后就下定决心,要好好通过法考,踏进这个领域试试看。”


    她停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轻触了一下已然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声音里带着一种艺术鉴赏般的兴致,“毕竟,规则才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不是吗?既能规划风景,也能划定禁区。”


    她说话时,身体无意间向右侧倾斜了一个极小的角度,手臂在收回时,袖口的轻薄面料极其短暂地擦过徐维桢的西装袖口,一触即分。


    徐维桢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试图压住胃里升起的暖热,那细微的触碰感像投入酒意微澜湖面的一粒小沙,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法考可不轻松啊,”有人接过话头,“允仪这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最近复习得怎么样了?”


    “还在努力啃大部头呢。”王允仪轻轻叹了口气,表情略显夸张,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有时候看得头昏眼花,真羡慕那些过目不忘的天才。”她说着,目光非常自然地转向右侧,似乎在寻求认同般看向徐维桢,“徐律师当年法考,肯定很轻松吧?”


    徐维桢感到太阳穴微微发胀,思维的齿轮像是裹了蜜糖,转动得缓慢而黏滞。他努力聚焦,试图跟上话题的节奏,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他勉强笑了笑,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下了些笨功夫而已。”


    他感到她的目光似乎在他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带着某种探究,让他有些不适。


    李处长哈哈一笑,玩笑道:“允仪以后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这法律和艺术的背景结合起来,将来绝对是顶尖的法律人才。”


    王允仪自然不会谦虚推辞,她欣然接受,朝李处长的方向粲然一笑:“李叔叔您这话我可记下了,到时候真要遇到难题,肯定第一个来请教您,您可别嫌我烦!”


    就在她扭过去的时候,徐维桢的呼吸滞涩了一下,仿佛感觉到膝盖被撞了一下。那触感隔着布料,轻微得几乎像是幻觉,却因为酒精放慢了感知而显得格外突兀。


    他下意识地想挪开腿,动作却有些迟缓。他感到那来自旁侧的、若有若无的注视感又飘了过来,像羽毛轻轻扫过他已经开始发热的皮肤。


    他再次伸手去拿桌上的冰水杯,指尖能感到杯壁沁出的冰凉,但喝下去的水似乎也无法完全浇灭体内缓缓升腾的、令人昏沉的燥热。王副厅长和另一个人关于某个政策话题的讨论声仿佛隔了一层膜,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试图捕捉那些话语的焦点,却发现思维的边界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


    晚宴终于在一片尽兴的寒暄中散场。王副厅长握着徐维桢的手,又强调了一遍:“维桢,仁和的事情,多费心。”


    “您放心,职责所在。”徐维桢颔首,笑容无懈可击。他感到太阳穴突突地跳,胃里隐隐翻腾,强撑着的清明在走出云顶大门后开始迅速消散。


    王允仪已披上一件质地柔软的羊绒披肩,站在父亲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她适时地向前轻移了半步,对徐维桢展颜一笑,语气轻快,“今天听爸爸和徐律师聊起这些大事,真是受益匪浅。我这种还在门外摸索的后辈,光想想其中的尺度就觉得千头万绪。”


    她微微偏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徐维桢,仿佛只是抒发感慨,“真到了实操层面,想必更需要大智慧来安抚人心、理顺千头万绪吧?徐律要辛苦了。”


    徐维桢只能再次微笑颔首,感到那无形的网收得更紧了些。


    代驾将车开得平稳。徐维桢靠在座椅上,闭上眼,晚宴上的声浪和画面还在脑中盘旋,却像隔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却透着一股隔岸观火的疏离感。


    在一个漫长的红绿灯路口,车子缓缓停下,试图捋一捋今晚在宴会上获取到的信息,结果越想越头痛,挣扎后放弃,只是迷蒙地看着窗外霓虹灯闪烁。


    路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窗外旁边并行的一辆公交车。车窗宽大明亮,能清晰看到里面满载的乘客。徐维桢趴在窗户上,趁着醉意打量着车上的人,发现大家都是一样的疲惫和迷茫。


    人生海海,不过如此。


    待他收回目光时,一张灰败沉寂的侧脸猛地攫住了他的视线。


    那个人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的脸庞,眉头微蹙,嘴角紧抿,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和倦色里。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虚化了,只剩下车窗后那张清晰却遥不可及的侧脸。


    沈行简?


    徐维桢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几乎是瞬间坐直了身体,醉意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驱散大半。是幻觉吗?还是……


    绿灯亮起,公交车缓缓启动,向左转去。他的车则需直行。那张侧脸一闪而过,迅速淹没在车流和霓虹的光晕中,快得像从未出现过。


    徐维桢紧贴车窗,盯着那辆渐行渐远的公交车,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一种强烈而迷乱的恍惚感攫住了他,酒精放大了这种不真实感,那惊鸿一瞥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扰乱了他惯常的冷静自持,激起一片混乱无序的涟漪,仿佛某个坚实的认知基底被轻轻撬动了一下。


    头越来越疼,徐维桢仿佛脱力一般枕着车窗,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很快就到家了,推开家门,一股冷寂的空气扑面而来。徐维桢没有开灯,惯性般地向前走了几步,膝弯却突然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竟直接坐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背部勉强靠着沙发底座,显得格外失态。


    他索性不再挣扎,将自己彻底沉入这片纯粹的黑暗和昏沉里。


    酒精的后劲和那惊鸿一瞥带来的冲击,让他的思绪混乱不堪。他闭上眼,指尖无力地搭在屈起的膝盖上。


    脑海里,那张疲惫的侧脸与记忆中许多年前那个眼神清亮、抱着一摞《南方周末》、执拗地与他争论机制锈蚀的女生脸庞,诡异重叠。


    那短暂公交对视带来的强烈恍惚感,此刻在寂静和酒精的催化下,奇异地扭曲、膨胀,他艰难地眨着沉重的双眼,突然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亮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回到了某个灯火可亲的寻常夜晚。


    一个清瘦的身影端着温热的醒酒汤走来,带着几分熟悉的嗔怪,声音柔和:“怎么又弄成这样?”


    他卸下所有疲惫,下意识地想靠近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处,那里有一股温暖的香味,待到这味道满足地进入鼻腔,他才含混地嘟囔一句:“有点累。”


    一阵穿堂风从未关紧的门缝里吹进来,带着秋夜的凉意,瞬间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粟粒,也将他从那些混乱交织的幻象中拉扯出一半。


    徐维桢猛地惊醒过来。


    哪里有什么身影?哪里有什么香味?哪里会有醒酒汤和温存?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空气,身下是坚硬的地板,以及他自己粗重得有些突兀的呼吸声。刚才那短暂几秒的温存幻象和混乱联想,不过是酒精作用下的臆想。


    他喉咙发干,胃里隐隐翻腾不适。那阵冷风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刮掉了他裹在外面那层酒意的混沌,露出了里面一丝清晰尖锐的悲伤。


    半晌,他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艰难地撑起身子,走到门边。


    “咔哒”一声轻响,他用力将门关严,彻底锁死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一切都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