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作品:《隔岸观我

    三月的夜漫长,风又起。


    “嗯……”顾影深哼了一声。


    他能感觉到沈语迟的劲儿放小了,指尖正偶尔一下地滑过自己脊椎的沟壑,或者蹭到腰部的痒痒肉,呼吸骤然一滞,使劲咬着下嘴唇不挣扎。


    沈语迟书不爱看按摩手法倒是不错,他觉得腰肌舒服许多。


    后背的动作仍在继续,甚至不再局限于劳损的腰部,而是沿着肌群游走,沈语迟的手掌指节正抵在他的肩胛。


    “这里,疼?”沈语迟摩挲着问。


    顾影深知道他在问哪里,可能是这两天理发的人多,他的手不断抬上抬下,肩胛下某处肌肉确实也疼得厉害,没想到还肿了。


    他含糊地“哼”了一声,音调不似刚才。


    他想完整说一句还有哪里疼痛却说不清楚,肿胀的地方被按住时,一股陌生的战栗无预警地窜过后颈,让他咽喉发紧。


    沈语迟似乎顿了一下,两秒左右,然后手指又像爬山虎一样攀上他的背,在肿胀的地方打圈,即使力度小了些也还是带着无法回避的穿透感,缓缓地将酸胀肌肉捏软。


    他的脸依旧埋在枕头里,这是用三哥鸭场的鹅毛做的枕头,很软。


    背后沈语迟俯身按压时不小心拂过他背部皮肤的呼吸就像这个枕头里的鹅绒一样,很轻,很暖。


    “衣柜抽屉里有朱凤姐拿的护手霜,去涂涂手。”顾影深说。


    沈语迟愣了下,抬手看了下手掌,确实起了点茧子,应该是在院子砍柴留下的。


    是太粗糙弄疼了吗?


    “嗯?”顾影深抖了抖身子提醒他回答。


    “好。”沈语迟指尖相互摩挲,上面还残留着顾影深皮肤的触感和温度。


    他看着顾影深泛着红痕的后腰,从上到下,眼神深处流淌过一丝对方看不见的东西正在轻轻搔他的喉咙。


    “别动。”沈语迟把顾影深欲起的身子按下,下床去洗手。


    他走向热水盆的背影从容得毫无破绽,只有在落地灯照不到的阴影里,喉结和手指微微发颤。


    凌晨五点,天还未亮。


    顾影深感觉后脖颈热的不像话,他无意识翻了个身搅动被窝里的空气,试图赶走热气,脸习惯性避开落地灯光芒转向一侧,却毫无阻隔地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


    他立刻醒了。


    灯光未照到的另一半床上,沈语迟正弯曲侧躺着,呼吸粗重,脸上带着一种被高温炙烤的红晕。


    “阿迟?”他低声唤了一句,身边人没有回应。


    顾影深撑起身,拉亮了床头柜上的老式台灯。


    虽然电路接触不良一闪一闪,但还是照出枕上人紧蹙的眉头和被汗濡湿贴在额角的几缕黑发。


    “阿迟,醒醒。”他轻轻摇了摇沈语迟的肩膀,手掌探过去——烫。


    “阿迟,醒醒。”顾影深有些焦急。


    在他和哑巴叔的照顾下,沈语迟身体状况一直很好,连感冒咳嗽都不曾有,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会这样发烧到昏厥。


    “沈语迟,快醒醒。”顾影深实在担心便用手拍了拍沈语迟的脸。


    好在床上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眼皮费力颤动几下也没能完全睁开。


    沈语迟对着他模糊地咕哝了一声什么,干燥泛白的嘴唇和眼睛又紧紧合上了。


    顾影深快步出门去沈语迟房间衣柜翻找药箱。


    白天来收拾房间都没发现沈语迟的东西竟有这么多,顾影深把堆叠成山的衣服棉被毛毯都拿了出来,才在柜子深处挖出药箱。


    “臭小子,东西这么多。”


    顾影深费力地又把衣物塞进去,脚背突然被硬纸片之类的东西划了一下。


    “照片?怎么夹被子里来了?”顾影深把掉落的照片随手放到书桌上。


    沈语迟觉得意识像沉在泥沼地里不断下坠,感觉身体十分滚烫,连呻吟的力气都被蒸干了。又突然感觉很冷,像掉进池塘里一样。


    他想呼喊,却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他看见妈妈正在对他敞开怀抱:“我们阿迟真漂亮,到妈妈这里来,吃糖。”


    刘静正在马路对面对他微笑,又走过来抚摸他的额头。


    “妈……”沈语迟觉得不可思议,懵懂看着她。


    女人又从怀里掏出一颗糖:“草莓味的,我们阿迟最喜欢了。跟妈妈走,我们一起去买糖好不好了?”


    沈语迟呆呆地点了点头,心脏像被灌入蜂蜜一样。


    突然,天变阴了,路边的野花一秒枯萎。


    沈语迟觉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抬头让母亲救救他。


    然而母亲刘静的脸变了,她撕裂般尖叫哭喊,指甲无限延长扎穿他的心脏,扭曲的脸不断贴近他。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母亲变成他陌生的样子。


    沈语迟觉得心脏在被反复拉扯、碾磨,就连四肢都开始无力。


    本能大过绝望,他摸到被狂风扫碎的玻璃片。猛地刺向女人。


    “阿迟!”顾影深牢牢禁锢住刚才沈语迟紧掐自己脖子的双手。


    一个小时前他给沈语迟喂了退烧药,还用毛巾反复敷额头,温度降了一点儿,没想到出去上个厕所回来就看见沈语迟用自己的手死死掐住脖子,额头青筋暴起还不见清醒。


    “醒醒,阿迟,小叔在呢。”顾影深十指使劲扣住沈语迟,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小叔……疼,难受。”沈语迟的委屈被声带沙哑地诉说着,“阿迟好难受……”


    尽管不知道沈语迟梦见了什么,但顾影深也看得出来,肯定跟康平路那个女人有关。


    康平路是通往三凤村的主干道——一条还算长的盘山公路,康平路1号是位于山脚的一家精神病院,说是医院实在有点勉强。


    整座米黄色建筑就两层,东西两侧用风雨桥连接成“回”字形,南北两边是房间——去年沈语迟还住在那里——狭小得不像话。


    刘静是沈语迟的母亲,也是康平路1号的老住客。


    前因后果顾影深了解不多,只从村里多嘴的人那里知道,刘静被丈夫抛弃,还被送进精神病院,连带只有两岁的沈语迟。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凉意带着温柔的呢喃渗进沈语迟被高热吞噬的大脑。


    起初只是微不足道的清凉,掠过便被蒸发,沈语迟感觉自己再一次坠入炼海。


    但接着,那凉意固执地、一遍遍地覆了上来。


    有温凉的手指拨开头发,后背被轻轻拍着。


    是顾影深吗?肯定是的。


    沈语迟在心里反复发问又回答,就像用头发丝栓住石头一样强制呼唤自己的意识。


    远处传来朦胧的鸟啼时,沈语迟恰好醒了。


    明明这么瘦,还装作孔武有力的样子。


    鼻子像……三哥家的山头,眉毛也很浓密,睫毛长长的,像书里的扑棱蛾子的翅膀,嘴唇……


    “还烧吗?”顾影深侧身时也醒了,伸手量了量他的额温。


    “总算退烧了,今天你老实在家待着,我让三哥给你送饭……”


    沈语迟根本没注意听顾影深在叽里咕噜说啥,只觉得有点呼吸不畅。


    顾影深说话时严肃的表情,在他脸上一扫一扫的呼吸,测温的手无意识搭在两人之间的被子上。


    真想……扇死自己。


    沈语迟感觉到自己下半身明显涨满,马上掀开被子连滚带爬跑去厕所。


    “这……哑巴叔的枇杷罐头这么管用?”顾影深看着飞速消失的人啧叹。


    说是阳春三月,三凤村可不给面儿,一早就下起雨,沈语迟如愿留下了顾影深。


    不去培训吗?沈语迟用手比划着。


    “天气不好,嘉禾那边的培训师临时去建安开会,我缓两天去。”顾影深说。


    沈语迟比划了个“OK”手势。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叫上三哥和朱凤姐一起吃顿离别饭。”顾影深含着牙膏水咕哝。


    沈语迟用食指拇指左右转动表示不解:为什么是离别饭?


    顾影深看一眼就知道他在说啥,径直走过来拦沈语迟的肩膀往厨房去。


    “中午吃完饭我们就去县城看电影,晚饭也留在县城吃,我订个酒店,咱还可以多住几天。”顾影深说。


    “。”沈语迟无言。


    顾影深看见沈语迟停下的脚步,试探说了句:“阿迟不想多交些朋友吗?还有……女朋友?”


    沈语迟转头直愣愣看着顾影深,问:“小叔想?”


    顾影深想到那天符蕊的建议,应该给沈语迟正向的暗示,于是毫不犹豫就说想。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要有人能跟你玩跟你谈心,我也能更专心去挣钱,老婆本儿懂不懂。”顾影深用市侩的手势搓手指说。


    小叔很想娶老婆吗?


    “如果能娶到当然好啦,现在是给你小子攒的。”


    顾影深习惯性地想揉沈语迟的头发,手伸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刚才双方探讨的问题可是人生四大喜之一,沈语迟早已不是小孩子,最终生硬地转为拍肩。


    “去试试,万一这次真的恢复了呢?等你完全恢复说话能力,顾小叔我要第一个听到。”顾影深光想想就十分激动。


    沈语迟也没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