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最好的丝线
作品:《他为我碎心三次后》 穆青捏着那片柳叶,指节泛白。
竹林里的风又起了,吹得竹叶哗啦作响,那轻哼的童谣声却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听。
她将柳叶揉碎,青色的汁液染上指尖,带着一股清苦的草木气。
“更好的丝线”。
前世,谢朝确实有很多“丝线”。
最开始是灵力凝成的细丝,后来是掺了鲛人筋的冰蚕丝,最后是他亲自锻造的、刻满禁锢符文的玄铁锁链。每一样,他都曾笑着问她:“师姐喜欢吗?”
穆青闭了闭眼,将指尖的汁液在衣襟上擦净,转身朝山下走去。
不能慌。
这一世,她至少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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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剑宗的外门弟子居所在半山腰,一片简陋的竹舍。穆青的屋子在最西侧,窗外是一片野生的紫藤,这个季节花开得正盛,垂下一串串淡紫色的花穗。
她推开门,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桌上摆着几本基础功法,窗台上放着一个粗陶瓶,插着几枝新折的桃花。
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穆青走到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
里面整齐叠放着她所有的衣物,最上面是那件染了泥污的素白裙裾。她将那日的情景回忆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什么细节。
但当她伸手去拿裙子时,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硬物。
她动作僵住。
慢慢拨开衣物——裙子底下,压着一枚青玉簪。
簪身通透,雕成柳枝缠绕的样式,工艺精湛,一看就不是凡品。更诡异的是,簪尾坠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珠子,珠子中间封着一滴鲜红的血。
穆青认得那珠子。
“锁心珠”。
一种极其偏门的法器,需以两人精血为引,一旦成型,持珠者能隐约感应到另一人的方位和情绪波动。前世谢朝曾想给她戴上,她以死相逼才作罢。
可这一世……这珠子里的血是谁的?
她的?还是谢朝的?
穆青拿起簪子,指尖刚触到那颗珠子,一股微弱的心悸感就顺着指尖爬上来——不是她的心跳,是另一种频率,更慢,更沉,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
簪子突然在她掌心轻轻震动了一下。
像心跳。
她猛地松手,簪子落在抽屉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几乎同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穆师妹在吗?”是个温润的男声。
林澈。
穆青迅速将抽屉推回,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去开门。
门外,林澈一袭月白道袍,手中拿着一卷名册,正含笑看着她。阳光落在他肩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得不真实。
“林师兄。”穆青行礼,“有事吗?”
“刚接到宗门任务。”林澈将名册展开,指着其中一行,“青柳镇出现邪祟作乱,镇守弟子求援。宗门决定派三名弟子前去查探,你、王硕,还有……”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穆青:“谢朝。”
穆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谢朝师弟刚入门三个月,按理不该接外出任务。”林澈解释道,“但此次邪祟似乎与草木精怪有关,谢师弟在灵植辨识和草木灵气感应方面……天赋异禀。执事长老点名要他同行。”
他说的委婉,但穆青听懂了——谢朝在今天的考核中,虽然引气入体表现平平,但在之后的灵植辨识环节,准确说出了十三种稀有药草的生长习性和采摘禁忌,震惊四座。
“什么时候出发?”她听见自己平静地问。
“明日辰时,山门集合。”林澈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穆师妹似乎不太想和谢师弟同行?”
“没有。”穆青飞快否认,“只是担心谢师弟经验不足,外出执行任务会有危险。”
“有你在,我放心。”林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清心丹,若遇到幻术类邪祟可保灵台清明。此次任务虽只是查探,但万事小心。”
穆青接过瓷瓶,指尖触到林澈温热的掌心,立刻缩回。
“多谢师兄。”
林澈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穆师妹,你似乎很怕谢朝师弟?”
穆青猛地抬头。
“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林澈的目光扫过她的眼睛,“你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什么危险的东西。”
竹舍外,紫藤花在风中摇曳,投下晃动的影子。
谢鱼握紧瓷瓶,瓶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林师兄想多了。”她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不太擅长和师弟师妹相处。”
这个理由很蹩脚,但林澈没有追问。
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谢师弟刚才来找我,问了些关于青柳镇的事。他说他家乡就在那一带,对当地风俗很熟悉。”
“是吗?”穆青的声音干涩。
“他还说……”林澈顿了顿,“如果路上谢师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可以找他。他说师姐对他有恩,他一直记着。”
有恩。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谢鱼心里。
她想起重生那天,泥沼地里,她丢给他的那瓶伤药。
所以这就是“恩”?
所以她活该被他用“更好的丝线”缠住?
“我知道了。”穆青垂下眼,“多谢师兄告知。”
林澈离开了。
穆青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窗外的紫藤花影透过窗纸投进来,在她手背上摇晃。她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觉得残留着某种冰冷的触感。
像丝线缠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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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辰时,山门前。
王硕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炼气三层,使一柄宽背大刀。见到穆青,他憨厚地笑了笑:“穆师姐早!”
“早。”谢鱼点点头,目光扫向四周。
谢朝还没来。
晨雾未散,山门石阶上沾着露水。远处传来早课钟声,悠长而肃穆。
“谢师弟怎么还没来?”王硕挠挠头,“该不会睡过头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从石阶下方传来:
“抱歉,让师姐师兄久等了。”
谢鱼循声望去。
晨雾中,一个身影缓步走上石阶。
谢朝今天换了身干净的青色道袍,头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背上负着一个半旧的竹编背篓,里面装着些瓶瓶罐罐和工具。他走得不快,甚至有些吃力——左腿似乎有些不便,每一步都微微停顿。
“谢师弟,你的腿怎么了?”王硕关切地问。
“昨夜整理灵草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无碍。”谢朝笑了笑,目光转向穆青,“师姐久等了。”
他的眼睛很亮,像山涧清泉,倒映着晨光和她的影子。
穆青移开视线:“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出发吧。”
青柳镇距灵剑宗约百里,三人御剑而行,晌午时分便到了镇外。
镇子坐落在两山之间的河谷地带,一条青柳河穿镇而过,两岸种满了垂柳。时值暮春,柳絮纷飞如雪,本该是诗情画意的景象,但此刻整座镇子却笼罩在一层诡异的寂静中。
镇口的牌坊下,一个穿着镇守弟子服的中年修士迎上来,脸色憔悴。
“可是灵剑宗的师兄师姐?在下赵铭,青柳镇镇守弟子。”
“赵师兄。”穆青率先行礼,“情况如何?”
赵铭叹了口气,引着三人往镇里走:“半个月前开始,每晚子时,河边就会出现一个穿青衣的女人,在柳树下梳头。凡是看见她的人,第二天都会陷入昏睡,怎么也叫不醒。到现在,已经昏了十七个人了。”
“邪祟可有伤人?”王硕问。
“没有伤人,但昏睡的人气息一天比一天弱。”赵铭压低声音,“最诡异的是,所有昏睡的人,脚踝上都有一圈青色的痕迹,像被什么勒过。”
穆青的脚步顿住了。
脚踝。
青色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脚踝——今天出门前,她特意穿了长袜,将那片淡青色的勒痕遮住了。
“师姐?”谢朝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穆青回过神,发现谢朝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正微微歪头看着她,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什么。”她加快脚步,走到赵铭另一侧,“赵师兄,那些昏睡的人现在在哪儿?”
“都集中在镇上的祠堂里,由家人照料。”
“先去祠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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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柳镇的祠堂很旧了,梁柱上的漆剥落大半,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正堂里摆着十七张竹榻,每张榻上都躺着一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闭着眼,面色苍白。
他们的脚踝都露在外面。
每一只脚踝上,都有一圈清晰的青色勒痕,深浅不一,但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像被极细的丝线紧紧勒过,皮肉微微凹陷。
穆青蹲下身,仔细查看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妇的脚踝。
勒痕很细,边缘整齐,不像是绳索,更像是……某种植物的茎须。
“这是柳树的气根。”谢朝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不知何时,他也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虚虚悬在老妇的脚踝上方,没有触碰,只是仔细端详。
“气根?”王硕凑过来,“柳树的气根能勒成这样?”
“普通的柳树自然不能。”谢朝收回手,看向谢鱼,“但如果是有了一定道行的柳树精,它的气根就能像活物一样缠人。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被柳树精气根缠过的人,魂魄会被慢慢抽走,用来滋养它自身。这些人昏睡不醒,就是因为魂魄不全。”
赵铭脸色大变:“魂魄被抽走?那、那还能救回来吗?”
“得找到那棵柳树精的本体,把魂魄抢回来。”谢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不过柳树精最擅长隐匿,它的本体可能在任何一棵柳树里,也可能……根本不在柳树上。”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目光扫过祠堂外的青柳河。
河水潺潺,两岸柳枝摇曳。
穆青忽然想起,昨夜她捏碎的那片柳叶,汁液也是青色的。
“赵师兄,”她开口,“镇上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人砍了老柳树?或者,在柳树下埋了什么?”
赵铭皱眉思索,忽然一拍大腿:“有!一个月前,镇东头的李寡妇在河边那棵最大的柳树下吊死了!她男人去年进山打猎失踪,她一直说男人会回来,天天去河边等,后来……唉。”
“那棵柳树呢?”
“还在河边。李寡妇死后,镇上人说那树不祥,想砍,但每次动手都会出怪事——要么斧头崩口,要么砍树的人突然犯心口疼。后来就没人敢动了。”
谢朝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穆青看向他。
“没什么。”谢朝摇摇头,眼神清澈,“只是觉得,那棵柳树可能已经生了灵智,懂得护着自己了。”
他的语气天真,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穆青却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
懂得护着自己。
就像某些懂得伪装自己的东西一样。
“今晚子时,我们去河边看看。”谢鱼做出决定,“王师弟,你去准备些驱邪的符箓。谢师弟,你对草木精怪了解多,跟我去那棵柳树附近查探。”
“好。”谢朝应得很快,嘴角弯起一个干净的弧度,“都听师姐的。”
王硕和赵铭去准备符箓了。
祠堂里只剩下穆青和谢朝,以及十七个昏睡不醒的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青砖地面上投出方形的光斑。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一切都显得静谧而诡异。
谢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流淌的青柳河。
“师姐。”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你知道柳树为什么叫‘留树’吗?”
穆青没说话。
“因为古人折柳赠别,是希望对方留下。”谢朝转过身,背对着光,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可如果留不住呢?”
他朝穆青走过来,脚步很轻,。
“如果留不住,有些人就会想办法,用别的法子把想留的人……永远留下来。”
他在穆青面前停下,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草木气。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碰她,而是从她肩头捏起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柳絮。
“就像这柳絮,”他将那片轻飘飘的白絮放在掌心,轻轻一吹,“看起来柔弱无害,可若是成千上万片一起缠上来,也能让人窒息。”
柳絮飘向穆青,落在她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柳絮落下。
谢朝笑了。
那笑容干净纯粹,像不谙世事的少年。
“师姐别怕。”他说,“今晚,我会保护你的。”
祠堂外,风吹过河岸的柳林,万千柳条同时摇曳,发出潮水般的沙沙声。
那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声极轻极轻的、女子般的叹息。
穆青看着谢朝掌心里残留的柳絮痕迹,忽然想起昨夜那片柳叶上的字:
“下次,我会用更好的丝线。”
最好的丝线……
是柳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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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预告】
子夜河边,青衣梳影。当穆青终于见到那传说中的邪祟时,却发现对方的脸与自己有三分相似。而谢朝站在柳树下,指尖缠绕着青色的气根,轻声哼起那首古老的童谣:“柳丝长,柳丝青,缠住脚踝莫想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