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作品:《回旋镖

    收网


    凌晨四点,市刑侦支队会议室。


    白板被密密麻麻的照片、时间线和关系图覆盖,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味和熬夜的焦灼气氛。赵队长揉着发红的眼睛,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那些被红笔反复圈画的线索上。


    过去七十二小时,技侦和网安部门的支援数据如潮水般涌来。投毒案的关键突破点,最终落在了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交叉对比上。


    “这是过去三个月所有受害或出现异常单位的外来配送人员数据库。”技术员小李指着投影,“我们剔除了快递、外卖、保洁等随机性强的,重点锁定周期性、固定性接触的食堂配送和饮用水配送,其中桶装水配送排在首位。”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复杂的网状图,中心是“惠民送水站”,辐射出十七条线,连接着政府办、财政局、司法局、检察院、档案馆、发改委......


    直到最新的焦点——盛远科技。


    “惠民送水站在这十七个单位都有长期固定业务,更重要的是......”小李切换画面,出现一张配送排班表的高亮标记,“在所有记录在案的、出现水质异常或人员体检出问题的时间点前后二十四小时内,陈铭的配送记录,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四。尤其是盛远科技出事的当天上午,只有他一个嫌疑人进入过该楼层。”


    另一名队员补充:“我们调取了盛远科技所在的环球大厦的完整监控。虽然25楼走廊监控有死角,但物流通道和货梯的监控显示,陈铭在送水前后,有一个极其短暂、不足五秒的侧身遮挡动作,身体姿态有细微异常。结合他之前在其他单位监控中出现的、类似的在饮水机前短暂的‘停顿’或‘整理’动作,模式高度吻合。”


    “动机呢?”有人问。


    “这里。”赵队长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指着贴在一旁的旧案卷复印件:“十年前,陈铭的妻子林薇,因孕期长期接触办公室二手毒品烟雾,生下严重畸形的女儿。女儿一岁多时,当时医院诊断孩子活不过三个月。之后不久,林薇就抱着孩子跳楼自杀了。而当时在林薇对门办公室吸毒、并被举报的销售经理,就是现在的盛远科技副总,张征夫。”


    会议室一片寂静。


    旧案卷上冰冷的“行政拘留十五日,罚款五千元”的处罚决定,与旁边林薇和婴儿照片上打的黑框,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陈铭,前安然科技的程序员,家庭悲剧后辞去工作,社会关系简单,五年前开始在惠民送水站工作。”赵队长声音低沉,“他的岳母......是十年前牺牲的缉毒警察林静。我们查过他的消费记录、通讯记录和网络浏览痕迹。半年前开始,他有多次访问暗网和加密聊天论坛的痕迹,使用虚拟货币进行了几笔无法追溯具体商品的小额交易,时间点和医院给出的受害人被害时间相对吻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所有人:“技术手段、作案条件、时间线、尤其是......强烈的复仇动机。所有箭头,都指向同一个人。他不是随机投毒,他有清晰的目标:一是当年逃脱了实质性惩罚的张征夫;二是他认为对毒品危害漠视、监管不力的某些政府部门。他的投毒,是一场精心策划了十年、目标明确的‘私刑审判’。”


    “申请逮捕令吧,赵队。”副队长说。


    赵队长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深沉的夜色:“立刻行动。先去他的住处和送水站。这个人......心思缜密,情绪极度压抑,具有潜在的危险性,行动务必谨慎。”


    清晨六点五十分,惠民送水站。


    卷闸门被敲响的声音惊醒了王建国。他拉开门,看到赵队长和几个面色严肃的陌生人时,睡意瞬间消散,心里咯噔一下。


    “王老板,陈铭在吗?”赵队长开门见山。


    “老陈?”王建国下意识看向店里那个总是最早出现、此刻却空荡荡的角落,“他......他今天请假了。”


    “请假?”赵队长眼神一凝,“什么时候请的?说了去哪里吗?”


    “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说的,就说家里有点事,要请一天假。”王建国努力回忆着,老陈当时的样子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好像更沉静了些,“我问他啥事,他说......要去扫个墓。但具体去哪儿扫,他没细说。”


    “扫墓?”赵队长立刻想到了西山公墓,林静的安葬地,“他住哪里?”


    王建国报了个地址,正是警方已经掌握并派人前往的那个老旧小区。


    “赵队长,老陈他......到底怎么了?不会真是......”王建国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赵队长没有回答,只是留下两个人对王建国做进一步询问并暂时控制现场通讯,自己迅速带人上车,朝老陈的出租屋方向驶去。


    路上,他接到了前往出租屋的队员报告。


    “赵队,屋里没人。个人物品很少,但收拾得很整齐。在衣柜夹层里发现一个相框和一个铁盒,里面是一些旧照片、文件和一个U盘。已经初步检查,照片是他去世的妻子、女儿和岳母的,文件是当年事故的处理文书,至于U盘里的东西,暂时还不清楚。看情形,他可能早就准备好随时离开。”


    “扩大搜索范围,调取小区及周边所有监控,尤其是凌晨到现在的!”赵队长下令,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请假、扫墓、收拾整齐的住所、藏匿的旧物......这更像是一种了结和告别。


    “去西山公墓。”他果断改变指令,“他很可能在那里。通知附近单位,协助在沿途及公墓布控,注意一个可能携带鲜花的独行中年男性。保持距离,先观察,不要贸然行动惊扰扫墓群众。”


    清晨七点十五分,城西某老旧小区门口。


    薄雾未散,街道清冷。


    老陈从巷子里的花店里走出来,身上是那套半旧的深灰色夹克,手里捧着一束用淡紫色皱纹纸精心包裹的粉色洋牡丹。花瓣上还带着水珠,在凌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娇嫩脆弱。


    他在路边站了不到一分钟,一辆网约车缓缓驶来停下。


    “师傅,尾号7379。”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平静无波。


    车子启动,汇入渐渐苏醒的城市脉搏。


    老陈靠在椅背上,目光掠过窗外熟悉的街景,送水站、高楼、幼儿园、他曾无数次躬身进入的各单位大门......


    这一切,很快都将与他无关了......


    他低下头,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林薇说过,岳母最喜欢这种花,觉得它柔美中有风骨。他今天特意选了最新鲜的一束。


    车子驶出城区,开始爬坡。


    山林的气息透过车窗缝隙渗入。老陈一直沉默着,司机也从后视镜里看了几次这个在清晨独自捧花上山扫墓的男人,想来也是个伤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