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东区，与西区的混乱肮脏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压抑。


    破败的楼宇像巨大的墓碑，林立在浑浊的夜色里。空气中没有西区那种混杂的臭气，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过于干净的……空无感。


    连变异老鼠和蟑螂的窸窣声都听不到。


    林烬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脚下的尘土似乎都比其他地方更显灰白。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蔓延开来，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常的能量流动。


    西区顾云生留下的“生物污染”痕迹尚在感知中萦绕，而这里，则弥漫着另一种性质迥异、却同样引人探究的能量残余——一种极致的剥夺。


    剥夺生命，剥夺水分，甚至……剥夺色彩。


    她在一处十字路口停下。这里似乎是“空无”区域的中心。地面干裂，一道深刻的痕迹从街道中央蔓延开，痕迹两侧，散落着几具形态各异的“尸体”。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它们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人形的灰烬雕塑。


    保持着生前最后的惊恐姿态，皮肤、肌肉、骨骼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彻底碳化，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齑粉。他们的表情凝固在极致的痛苦与难以置信中，眼神空洞，映不出丝毫月光。


    没有血迹，没有伤口，只有彻底的、绝对的“干涸”。


    林烬蹲下身，指尖在一具“灰烬雕塑”的臂膀上轻轻一触。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一截小臂如同烧透的木炭般断裂，落在地上，摔成一摊黑灰。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本质极为精纯的生命能量残余，顺着她的指尖，被她本能地吞噬。


    味道……很奇特。并非顾云生那种充满变异与狂躁的生机，而是一种被强行剥离、高度提纯后的生命本源，带着一丝月光的清冷和……某种隐晦的悲伤。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街道尽头，那一栋最高也最为破败的大厦。那股“剥夺”能量的源头，如同蛛网上最轻微的震颤，正从那个方向隐隐传来。


    ……


    大厦顶层，曾经奢华的旋转餐厅，如今只剩下断裂的钢筋和破碎的玻璃。


    清冷的月光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在地板上涂出一片惨白的银霜。


    月光中央，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穿着一身仿佛由暗红色血液凝固而成的长裙，裙摆无风自动，如同流淌的血河。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与月光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是纯粹、不含一丝杂质的猩红。


    她是苏晚，被幸存者恐惧地称为“血皇后”。


    此刻，她面前跪着三个瑟瑟发抖的男人。他们穿着特事局外围巡逻队的制服，显然是误入了这片禁区。


    “怪……怪物！别过来！”其中一个男人崩溃地大叫，举起手中的能量步枪疯狂扫射。


    刺眼的能量光束射向苏晚，却在触及她身前几尺的空气时，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只激起一圈圈微不可查的暗红色涟漪。


    苏晚猩红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亘古的死寂。她缓缓抬起手，对着那个开枪的男人，轻轻一握。


    “呃啊——！”


    男人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失去光泽，肌肉萎缩，眼珠迅速浑浊……短短两秒，他变成了和楼下街道上那些“雕塑”一模一样的存在——一具人形的、包裹在破烂制服里的灰烬。


    另外两个男人吓得瘫软在地，□□一片湿热，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晚看也没看那具新生的“雕塑”，她的目光落在剩下两人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两件即将被使用的……材料。


    她需要他们的血液，需要那点微薄的生命能量，来压制体内那永无止境的、对鲜血的渴望，以及……那源自血脉的、在月光下会灼烧灵魂的诅咒。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再次抬起时——


    “用恐惧和痛苦浸染过的血液，能量驳杂，效率低下。”


    一个平静的女声，突兀地在空旷的顶层响起。


    苏晚的动作猛地顿住，猩红的瞳孔骤然收缩，霍然转身！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林烬倚靠着断裂的承重柱，双手抱胸，正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和苏晚看那三个巡逻队员时，有某种奇异的相似——都不是在看“人”，而是在观察某种“现象”。


    但林烬的目光里，没有死寂，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求知欲。


    “你是谁？”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久未开口的沙哑，声线却异常冰冷。


    能无声无息潜入到她如此近的距离，绝非普通人。


    林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迈步从阴影中走出，踏入那片惨白的月光下。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具新鲜的“灰烬雕塑”，又落回苏晚身上。


    “你的‘汲血’天赋，本质是掠夺生命本源，用以维系自身存在，并催化能力进化。”林烬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苏晚最核心的秘密，“但你的方法错了。”


    苏晚周身暗红色的能量开始不稳定地波动，杀意在凝聚：“你说……什么？”


    “强行抽取，伴随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这些负面情绪会污染生命本源，让你汲取的力量充满‘杂质’。”林烬停在苏晚面前五步之外，这个距离，对于她们这个层次的存在，已是极度危险。


    “长期吸收这种充满杂质的能量，固然能让你变强，但也在不断侵蚀你的理智，加深你血脉中的诅咒，让你越来越难以控制嗜血的**，最终……你会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


    苏晚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对方的话，像一根毒刺，精准地扎进了她内心深处最恐惧的猜想！


    她一直都能感觉到，每一次汲取生命后，那片刻力量充盈的背后，是更深沉的躁动和更冰冷的空虚。她的理智，确实在一点点被蚕食。


    “你……胡说！”她厉声反驳，但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


    林烬无视她的否认，继续用那平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你在月光下使用能力，试图借用月华之力中和负面情绪，但方法粗糙，事倍功半。月光是冰冷的镜子，它映照出的，是你内心无法平息的血色。”


    她抬起手，指向窗外那轮清冷的圆月：“你需要的不是对抗，而是‘疏导’与‘转化’。”


    随着她的话语，她的指尖，一缕微弱的、银白色的月光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缓缓汇聚。那月光在她指尖缠绕、凝练，却没有丝毫阴冷之感，反而散发出一种纯净、安抚的气息。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苏晚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将那缕凝练的月光，轻轻点向旁边另一具尚未被处理的“灰烬雕塑”。


    奇迹发生了。


    那具干瘪碳化的躯体，接触到月光的那一刻，表面竟然泛起一丝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虽然并未复活，但那凝固在脸上的极致痛苦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


    “看，”林烬放下手，“纯粹的月光能量，可以抚平生命消散时的痛苦与怨念，留下更精纯的本源。虽然对你而言，直接汲取这种被月光‘净化’过的死物能量已无大用，但这证明了‘疏导’的可行性。”


    她看向苏晚，眼神深邃：“对你自身，你需要构建一个内在的‘月光熔炉’，以你的意志为核心，将汲取来的、带有杂质的生命能量导入其中，用月光之力煅烧、提纯，再去芜存菁，化为己用。这不仅能消除副作用，长期来看，进化效率能提升三倍以上。”


    苏晚彻底僵住了。


    内心的震撼如同海啸，冲刷着她固守了无数岁月的认知。对方不仅一眼看穿了她能力的本质和困境，甚至……随手就指出了解决路径！这已经不是指点，这近乎是……传道！


    “为……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晚的声音干涩，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警惕与无法抑制的渴望。


    林烬看着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表情——那是一种极淡的，介于无聊和兴趣之间的微妙弧度。


    “因为你的疯狂，源于无奈。你的诅咒，有其价值。”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苏晚，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


    “而我看腻了循规蹈矩的救赎。或许，让一个渴血的怪物，学会如何‘优雅’地进食，会更有趣一点。”


    说完，林烬不再多言，转身，如同来时一样，身影缓缓融入阴影，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中。


    顶层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留下苏晚独自站在月光下，内心翻江倒海。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回忆着林烬指尖那缕纯净的月光，又感受着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血色能量。


    许久，她缓缓抬起手，尝试着模仿林烬描述的方法，引导着一丝微弱的月光能量，与体内一丝汲血得来的能量接触……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温和而纯净的暖流，悄然在她经脉中滋生。


    苏晚猛地握紧了手掌，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亮起了不同于杀戮**的、名为 “希望” 的光芒。


    她望向林烬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如同立下誓言：


    “我会掌握它……然后，找到你。”


    月光依旧清冷，但这片血色领域，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