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枯井密道
作品:《玉后迷案》 顾九卿在哑舍歇了一夜。
翌日清晨,雨终于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沉。他的手臂敷了云澜特制的药膏,疼痛大减,只是动作时仍有些牵拉之感。赤芍早早熬了粟米粥并几样清爽小菜,三人简单用了早饭。
“寺正今日不宜妄动,”云澜放下竹箸,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那腐骨草之毒虽已拔除,但伤口新肉未生,需静养两日。”
顾九卿皱了皱眉:“先生,案情紧急。那黑衣人受伤逃遁,正是追查的良机。张谦旧宅那边,也需尽早探查。”
“正因案情紧急,才更需谨慎。”云澜为他添了半碗粥,“昨日对方设伏,显然对我们的行动有所预料。你手臂带伤,若再遇险,如何应对?况且……”
他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张谦致仕后居于崇贤坊,其旧宅自他去世后便一直封存。若要探查,需得官府文书。寺正不妨今日先回大理寺,以查案之名请了勘验文书,再调两名可靠人手。我们明日前去,方为稳妥。”
顾九卿知他说的在理,只得按下心中焦躁,点头应下。
饭后,云澜取出一件半旧的青色缎面夹袄让顾九卿换上,以遮掩手臂的包扎。又递过一小瓷瓶:“这是益气补血的丸药,早晚各一丸。寺正脸色不佳,莫要强撑。”
顾九卿接过瓷瓶,入手温润,瓶身还带着云澜指尖的微温。他心中微动,拱手道:“有劳先生费心。”
“去吧。”云澜微微颔首,“申时前后,我让赤芍去大理寺侧门等你消息。”
顾九卿离开后,哑舍重归宁静。云澜却没有如往常般整理古董,而是上了二楼。
二楼是他的居所兼书房,陈设更加简朴。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樟木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类古籍、账册和卷轴。临窗一张大书案,案上除文房四宝外,还散落着几片龟甲和几块带有刻痕的碎陶。
云澜走到书架最里侧,移开一个看似普通的青瓷花瓶,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隐蔽的暗格。他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册子。
册子很薄,纸张泛黄脆硬,显然是旧物。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云澜小心展开,里面是用蝇头小楷记录的零散信息,时间跨度极大,有些墨迹已淡得几乎难以辨认。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其中一页:
“显庆四年,洛阳鬼市现‘窥天阁’联络暗记,形如瞑目古钱。追查三月,线索断于漕帮内斗,疑似灭口。”
“总章元年,潭州富商暴卒,枕下发现同式古玉,沁色如血。家人言其死前屡言‘账册’二字。宅邸三日后离奇失火,账册无踪。”
“永隆二年,剑南道兵马使遇刺,尸身手中紧握半枚古钱,与‘窥天阁’标记同。疑与军械案有关,然查无实据。”
记录在此中断。
云澜的目光在“账册”二字上停留良久。张谦曾任兵部侍郎,主管军械调配。王槐弹劾兵部贪墨。黑衣人纸条上提到的“货”,会不会就是……账册?
若真如此,此案牵扯之巨,恐怕远超想象。
他合上册子,放回暗格。推开后窗,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哑舍后院很小,墙角植着一株老梅,花期已过,枝叶苍翠。梅树下有一口青石垒砌的旧井,井口覆着石板。
云澜望着那口井,眼神幽深。
午时初,赤芍端着食盒上楼,见他站在窗边出神,轻声道:“老板,用饭了。顾大人那边……不会有危险吧?”
“大理寺内,光天化日,对方还不至于如此猖狂。”云澜转身,神色恢复如常,“下午你去等他时,带上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铜符,形制古朴,正面阴刻着繁复的云雷纹,背面光滑如镜。
“若遇危急,摔碎即可。”
赤芍小心接过,贴身收好:“老板放心。”
顾九卿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巳时三刻。
他一踏进衙署,便察觉气氛有异。几个同僚见他回来,目光闪烁,欲言又止。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廨房,却在廊下被一名书吏拦住。
“顾寺正,少卿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大理寺少卿周闵,年过五旬,面白微须,是朝中有名的老成持重之人。顾九卿走进值房时,他正伏案批阅文书,头也不抬。
“下官顾九卿,参见少卿大人。”
周闵这才搁笔,抬眼看他,目光在他手臂处停留一瞬:“九卿啊,坐。听说你昨日去南城查案,还遇到了袭击?”
消息传得真快。顾九卿心下凛然,面上不显:“是。下官循线索追查王槐御史一案,在南城一处脚店发现可疑人物,追踪时遭伏击,幸得路人相助,只受了些轻伤。”
“路人相助?”周闵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可看清是什么人?”
“雨夜昏暗,未曾看清。那人身手极好,击退刺客后便离开了。”顾九卿谨慎答道。
“哦。”周闵不置可否,慢慢啜了口茶,“王槐的案子,陛下昨日还问起。你是主审,有何进展?”
顾九卿将事先想好的说辞道出:“目前查到,王槐死前曾从集古斋购得一块古玉,疑似不祥之物。下官正循此线索,追查古玉来源及经手之人。另外,下官发现,王槐之死与前年致仕的兵部侍郎张谦的死状颇有相似之处,疑有牵连,故想申请勘验张谦旧宅,看能否找到共通线索。”
“张谦?”周闵眉头微皱,“他都死了两年了,旧宅也封了许久。你可有确凿证据,证明两案有关?”
“下官在其遗物中发现一些蹊跷,需实地查验方能确认。”顾九卿坚持道。
周闵沉默片刻,放下茶盏:“九卿,你年轻有为,办案勤勉,这是好事。但查案也要懂得分寸。张谦致仕时,陛下曾亲口抚慰,赐金还乡。如今翻旧案,若无十足把握,恐惹非议。况且……”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兵部那边,最近也不太平。武库司的刘郎中,前日递了辞呈,说是旧疾复发,要回原籍休养。这节骨眼上,你查张谦的旧宅,难免让人多想。”
顾九卿心头一震。武库司郎中刘秉,正是王槐半年前弹劾的对象!他竟在此时辞官?
“少卿大人,正因如此,才更需查清真相。”顾九卿站起身,长揖一礼,“若张谦、王槐之死真有隐情,而凶徒仍在逍遥法外,甚至可能继续作案,那我大理寺岂非失职?下官愿立军令状,若查无实据,甘受责罚!”
周闵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从案头取过一份空白勘验文书,提笔填写,又盖上官印。
“拿去罢。只许查验,不得擅动宅内大件陈设。带两个可靠的人去,速去速回,莫要声张。”
“谢少卿大人!”顾九卿双手接过文书。
“还有,”周闵叫住他,神色严肃,“你昨日遇袭之事,我已命人暗中调查。但你近期出入务必小心,多带人手。长安城……近来不太平。”
顾九卿听出他话中深意,郑重应下。
出了少卿值房,他立刻召来两名心腹差役——正是昨日随他去南城的两人,一个叫赵成,一个叫孙茂。两人都是他从军中带出的老部下,忠诚可靠。
“准备一下,明日随我去崇贤坊张宅。”他将文书收好,低声道,“另外,赵成,你私下查查,武库司刘郎中辞官的具体缘由,以及他近日与何人来往。孙茂,你去盯着集古斋的赵德昌,看他今日有无异常举动。”
两人领命而去。
顾九卿回到自己廨房,关上门,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手臂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解开外衫,查看包扎,见没有渗血,才重新穿好。
周少卿的态度颇为微妙。既准了勘验,又出言警告。看来此案背后的水,确实深得很。
他想起云澜的叮嘱,取出那瓷瓶,倒出一丸朱红色的药丸服下。药丸入口微苦,随即化为一股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精神为之一振。
申时初,赤芍准时来到大理寺侧门。顾九卿将情况简单告知,让她转告云澜:文书已得,明日辰时,崇贤坊张宅门前会合。
赤芍点头应下,又悄悄将一枚铜符塞给他:“老板说,让大人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顾九卿接过铜符,入手沉实,云雷纹路摩挲着指尖。他心头微暖,郑重收好。
翌日,辰时。
崇贤坊在长安城东北,多是中低品级官员的宅邸,不如达官显贵聚居的坊里气派,但也整洁清静。张谦的旧宅位于坊内东南角,是一座三进的院落,黑漆大门紧闭,门楣上还残留着当年御赐“忠勤可风”匾额的痕迹,只是匾额早已取下。
顾九卿带着赵成、孙茂到的时候,云澜已等在巷口。他今日换了身深青色的窄袖胡服,外罩半臂,作寻常文士打扮,少了些出尘之气,多了几分利落。
“先生久等。”
“刚到。”云澜目光扫过他手臂,“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顾九卿示意赵成上前叫门。看守宅子的是一对老仆夫妇,见到大理寺文书,不敢怠慢,忙开了门锁。
宅内久无人居,扑面而来一股陈腐的灰尘气。前院杂草丛生,廊下结满蛛网,一派破败景象。
“二位老人家,”顾九卿对那对老仆道,“我们需查验张大人昔日的书房和寝居,你们可在门房等候,不必跟随。”
老仆唯唯应下。
四人穿过前院,来到正堂。堂内陈设简单,家具上都蒙着白布。顾九卿掀开正案上的蒙布,露出空空如也的桌面。张谦死后,其家眷已扶灵回乡,贵重物品想必都已带走。
“去书房。”
书房在东厢房,推开格扇门,里面比正堂更加凌乱。书架倒了一半,书籍散落满地,许多已被虫蛀鼠咬。书案上笔墨纸砚犹在,却都蒙着厚厚的灰。
“据说张大人去世后,其子曾回来整理遗物,但不久便匆匆离去,许多东西都没带走。”孙茂低声道。
顾九卿走到书案后,仔细查看。案上有几封未写完的信札,墨迹早已干透,内容多是寻常家书或与友人的诗词唱和,并无特别。抽屉里空空如也。
云澜则缓步在书房中踱步,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书籍、倾倒的花瓶、歪斜的挂画。他的指尖轻轻拂过书架边缘,又蹲下身,查看地面灰尘的痕迹。
“有人来过。”他突然开口。
“什么?”顾九卿转身。
“看这里。”云澜指着书架旁一处地面,“灰尘的厚度与周围略有不同,且有轻微的拖拽痕迹。时间……大概在半年到一年之间。不是张家人整理遗物时留下的,那时痕迹应该更杂乱。这痕迹很轻,很小心,像是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顾九卿蹲下细看,果然如云澜所说。他起身,环视书房:“会是谁?在找什么?”
“或许,就是我们要找的‘账册’。”云澜直起身,走到西墙一副山水挂画前。画已褪色,裱糊的绫边也破损了。他伸手在画后的墙壁上轻轻敲击。
“咚咚……咚……咚咚……”
声音有异。
顾九卿快步上前,两人合力将挂画取下。画后的墙壁看起来并无异样,但云澜沿着砖缝仔细摸索,在齐腰高处,按住一块砖轻轻一推——
“咔”一声轻响,砖块向内缩进半寸,随即旁边三块砖一起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空空如也,只有一层薄灰。
“被拿走了。”顾九卿脸色沉了下来。暗格边缘有新鲜的刮擦痕迹,取物之人手法并不精细。
“未必。”云澜却俯身,从暗格角落拈起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碎屑,放在鼻尖轻嗅,“是朱砂和胶混合的印泥碎屑。这里放过印章,或者……需要盖章的东西。”
账册需要盖印吗?
“去寝居看看。”
张谦的寝居在后院正房。屋内陈设更为简单,一床一榻一柜而已。床帐早已撤去,只剩光秃秃的床板。
云澜的视线落在靠窗的榻上。榻上放着一个青瓷枕,枕头表面有细密的冰裂纹,釉色温润,是件不错的器物。但在这积灰满布的房间中,这瓷枕显得过于干净了。
他走过去,拿起瓷枕。入手微沉,轻轻摇晃,内部似有极轻微的沙沙声,像是有什么细碎的东西。
“这枕头……”顾九卿也注意到异常。
云澜将瓷枕对着窗外光线仔细端详。在枕头底部,发现了一圈几乎不可见的接缝。他指尖运起巧劲,沿着接缝轻轻一旋——
“咔哒。”
瓷枕竟从中间分开,一分为二!而中空的内腔里,赫然塞着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细长物件!
顾九卿呼吸一滞。
云澜取出那卷东西,解开油布。里面不是账册,而是三支用蜜蜡封存的铜管,每支约手指粗细,三寸来长。铜管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是密信。”顾九卿接过一支,对着光看,蜜蜡封口完好,“需要专用工具才能开启而不损毁。”
“张谦果然留了后手。”云澜将另外两支也递给他,“他将真正重要的东西,藏在最不起眼的日用品里。书房暗格是幌子,即便被人找到,也只会以为东西已被取走。”
“可这瓷枕如此明显,为何没被拿走?”赵成疑惑道。
“因为太明显了。”云澜将瓷枕合拢,放回原处,“在搜查者看来,若真有重要物件,必是藏在暗格、夹墙等隐秘处。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瓷枕,反而最安全。况且……”
他顿了顿:“这瓷枕,本身也有些特别。”
顾九卿看向他。
“这是‘回魂枕’。”云澜轻声道,“唐代墓葬中偶有出土,据说能让枕卧者梦见前尘往事。多用来陪葬,少有在世间流传。张谦将此枕放在寝居,或许……不只是为了藏东西。”
顾九卿心头莫名一寒。他将三支铜管小心收好,正欲说话,院中突然传来孙茂压低的声音:
“大人!有人往这边来了!不止一个!”
顾九卿与云澜对视一眼,迅速吹熄手中的火折子。四人悄声退到窗边,透过破败的窗纸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三个穿着褐色短打、作仆役打扮的汉子,正从后院月洞门走进来。他们脚步很轻,动作却透着一股干练,目光机警地扫视着院落。
“不是官差。”顾九卿低声道。这三人的气质,更像是江湖中人,或者……豪门圈养的打手。
为首的是个方脸阔口的汉子,他扫了一眼正房,对手下吩咐:“搜仔细点,特别是书房和卧室。主人说了,东西可能藏在砖缝、地板或者家具夹层里。”
“是!”
三人分头行动,一人径直朝书房走去,另一人走向厢房,那方脸汉子则朝着正房而来!
顾九卿握紧刀柄,看向云澜。云澜轻轻摇头,指了指房梁。
四人都是身手敏捷之辈,悄无声息地跃上房梁,隐在阴影中。几乎同时,房门被推开,方脸汉子走了进来。
他先扫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在床榻、衣柜处停留片刻,随即开始仔细搜查。他敲击墙壁,挪动家具,甚至趴在地上查看地板缝隙,手法相当专业。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到了榻上那个青瓷枕。
方脸汉子走过去,拿起瓷枕,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他也发现了这瓷枕过于干净。他试着拧了拧,瓷枕纹丝不动——云澜方才合上时,已用暗劲锁死。
汉子皱了皱眉,将瓷枕放下,又在屋内搜寻一番,一无所获,这才退出房间。
“大哥,书房没有!”
“厢房也没有!”
另外两人也回来禀报。
方脸汉子眉头紧锁:“怪了,主人明明说东西应该就在这里……难道已经被取走了?还是张谦那老狐狸根本没留?”
“大哥,现在怎么办?”
“撤。”方脸汉子果断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禀报主人,再做定夺。”
三人迅速离开,脚步声渐远。
梁上四人又等了一炷香时间,确认对方真的离开,这才轻身落地。
“他们也在找东西。”顾九卿脸色凝重,“而且他们的‘主人’,显然知道张谦藏了某物在此。会是‘窥天阁’的人吗?”
“不像。”云澜摇头,“‘窥天阁’行事更加隐秘,不会派这样明显是打手的人来。这些人,倒像是某位权贵府中的私兵。”
他走到窗边,望着那三人离去的方向:“他们口中的‘主人’,或许就是此案真正的幕后之人。张谦留下的密信里,恐怕就有此人的身份。”
顾九卿按了按怀中那三支铜管:“必须尽快破译。回大理寺?”
“不。”云澜转身,“回哑舍。大理寺内,未必安全。”
四人悄然离开张宅,嘱咐看门老仆不得声张今日之事,便分头离去。顾九卿与云澜绕了几条巷子,确认无人跟踪,才回到哑舍。
一进店门,赤芍便迎上来,神色有些不安:“老板,顾大人,你们刚走不久,就有个货郎在店外转悠,不像真做生意的。我按您的吩咐,没有打草惊蛇,但他往门缝里塞了这个。”
她递过一张折叠的纸条。
云澜展开,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井中有路,亥时自来。”
没有落款。
顾九卿心头一震:“井?什么井?难道是……”
云澜的目光,缓缓投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
张宅寻踪,暗格空空,瓷枕藏秘!三支神秘铜管究竟记载了什么?神秘打手突然搜查,他们的“主人”是谁?更诡异的是,那张突然出现的纸条——“井中有路”,是指哑舍后院的古井吗?亥时之约,是陷阱还是转机?剧情进入白热化,真相即将揭晓!求收藏、求评论,你们的每一次互动都让我动力满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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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枯井密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