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声

作品:《腊元村:守则之外无活物

    祠堂的石狮子带着日晒雨淋的寒气,石缝里还嵌着些发黑的碎布,像是被撕碎的衣物残骸。陈默靠着它坐了很久,掌心的冷汗被石面吸透,皮肤竟泛起针扎似的刺痛,直到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呜咽,才慢慢缓过劲来。老槐树下,赵腊生的竹篮歪在树根旁,蓝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的腊饼上,暗红斑点像是浸透了血,在晨光里微微蠕动,凑近了看,竟能瞧见细碎的绒毛在动——那根本不是芝麻,是些蜷缩的虫豸。


    他猛地别过脸,胃里一阵翻涌,起身往村西头踉跄而去。按照地图,那里该有个修车铺,笔记本上没提过规矩,或许能找到点“正常”的东西。


    村西头比东头更显死寂,房屋稀稀拉拉,墙皮剥落处露出的黄土里,嵌着不少发白的骨渣,不知是人是兽。空气里飘着淡得发腻的霉味,混杂着腐烂草木与隐约的血腥气。陈默走了百十米,终于看见“李记修车”的木牌,木板开裂处爬着暗绿色的霉斑,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像是张着嘴的兽穴。


    “有人吗?”他敲了敲门框,铁锈簌簌往下掉,混着些干燥的碎屑——竟是些指甲大小的鳞片。


    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墙角阴影里蹲着个穿工装的男人,后背佝偻,脖颈处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师傅,我车坏在山上了,发动机出了问题。”


    男人没回头,声音闷闷的像堵在棉花里:“修不了。”话音刚落,他的肩膀突然诡异地隆起,像是有东西在衣服里蠕动,“村里没零件,外来车……不该来。”


    陈默刚想追问,眼角余光瞥见墙上的红纸,红笔字迹渗着墨色晕染,像是用血调和的:“每日辰时后开门,酉时前关门”“不修外来车”“若见穿红衫者,即刻停工,勿听其声”。第三条墨迹新鲜得发亮,纸边还沾着半干的血珠。


    外面突然传来硬底鞋敲击地面的声响,急促得像是追魂。男人猛地站起来,动作快得关节发出“咔咔”脆响,一把拽住陈默往里屋拉:“进来!捂住耳朵!”


    陈默被拽得撞在铁架上,零件滚落的声响里,竟混着细微的咀嚼声。男人反手关上门,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窗棂透进的微光中,能看见墙角堆着的零件旁,散落着几枚发黑的牙齿。他贴在门后,肩膀剧烈发抖,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板缝隙里,竟嵌着半张腐烂的人脸,眼眶空洞地对着屋内。


    “别说话,别听她的声音。”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哭腔。


    脚步声停在门口,女人的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玻璃,穿透门板钻进耳朵:“李老四,修完了没?我家锄头……还等着刨坟呢。”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贴着耳膜在说,陈默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竟浮现出模糊的幻象——一口发黑的棺材,红衫女人正用锄头凿着棺盖,木屑混着黑血往下淌。


    男人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血丝。女人又喊了两声,脚步声慢慢远去,却留下一股浓烈的腥甜,像是刚宰过牲畜。男人瘫坐在地,掀起衣袖,小臂上布满青黑色的抓痕,伤口里正往外渗着黑血:“前阵子王老五没躲,被她拽进了磨坊,现在……现在只剩张皮贴在墙上。”


    陈默刚想开口,外面突然传来“咕噜”一声,像是水泡从血里炸开,轻得诡异,却在死寂里穿透耳膜。男人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水井……白日里的井声,是索命的信号!”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笔记本第四条写着“午夜勿听井声”,可现在才上午。他凑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村中央的水井旁,红衫女人正弯腰放木桶,她的裙摆下没有脚,是一团黑雾托着身子,乌黑的长发垂到井沿,有几缕发丝竟钻进水里,像是在汲取什么。木桶拎上来时,里面的黑水泛着油光,水面漂浮着细碎的白影——竟是指甲和牙齿。


    “她往这边来了!”男人猛地拉上窗帘,屋里彻底陷入黑暗。陈默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鼻尖萦绕的腥甜越来越浓,门板突然被轻轻敲击,一下,两下,像是用指甲挠着木头。


    “李老四,看见穿蓝外套的后生没?”女人的声音就在门外,门板缝隙里渗进暗红的液体,顺着地面蜿蜒而来,“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该换眼睛了。”


    陈默的心跳几乎停滞,男人死死捂住他的嘴,指节发白。过了许久,脚步声远去,两人大口喘着气,铁架上的零件突然“哗啦”一声倒塌,露出后面的墙角——那里贴着张黄符,符纸中央是个血画的眼睛,此刻正缓缓转动,盯着他们。


    “这是王老五家捡的,或许有用。”男人掏出揉皱的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得像是在挣扎,“红衫喜食腊饼,若遇之,可抛腊饼引开”“井声若在白日响起,三日内必有异事”“祠堂石狮眼,每月十五需换墨,墨干则鬼门开”。


    外面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人群的喧哗里混着骨头断裂的脆响。“糟了,磨坊那边出事了!”男人拽着陈默冲出去,只见磨坊门口围满了人,个个面色惨白,没人敢说话。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锁掉在地上,锁芯里插着半截手指,门虚掩着,里面飘出的霉味里,多了股烧焦的皮肉味。


    “进去的人……”有人颤声开口,话音未落,磨坊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东西撞在门板上。


    陈默挤到前面,刚想往里看,就被王寡妇拽住手腕。她的手指冰凉刺骨,手腕上的红布条浸着黑血,脸色白得像纸:“别碰磨坊,进去的都成了墙上的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昏暗中,墙上花花绿绿的“画”竟在蠕动,仔细一看,是一张张被剥下的人皮,五官扭曲,还在微微抽搐,像是活着时遭受了极致的痛苦。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有人指着村口大喊:“赵老爹呢?他一直守着槐树!”


    陈默转身狂奔,老槐树下空荡荡的,竹篮翻倒在地,腊饼撒了一地,被踩得稀烂,上面的虫豸爬得满地都是。树根处的暗红痕迹已经凝固成黑痂,旁边露着灰布衫的一角,布料下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几只黑虫钻进钻出。风突然变大,槐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人在哭嚎,草丛深处黑漆漆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发出“沙沙”的声响,隐约露出半截青灰色的手臂。


    手机突然震动,民宿老板的消息弹出:“腊饼落地,即刻涂石狮眼,红衫至则无救!”


    陈默抬头看向祠堂,石狮子的眼睛里,墨色已经淡得近乎透明,瞳孔处竟浮现出两个细小的黑影,像是在往外爬。而磨坊方向,红衫女人正站在人群后面,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细的黑牙。她的身影瞬间模糊,再出现时,已经在十米开外,飘着向他而来,乌黑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缠绕上路边的树干,树干瞬间枯萎发黑。


    “跑!”陈默握紧纸条,转身往祠堂狂奔。脚下的路突然变软,像是踩在腐肉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地面竟渗出黑血,浸湿了鞋底。耳边的井声越来越近,“咕噜”“咕噜”,像是有东西在脚下拱动,低头一看,路面裂开细密的纹路,黑水里浮着无数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红衫女人的笑声尖细刺耳,越来越近,背后传来毛发划过皮肤的瘙痒感,陈默猛地回头,看见女人的发丝已经缠上他的肩膀,黑亮的发丝里嵌着无数细小的牙齿,正啃咬着布料。他下意识抽出腰间的登山刀——出发前随手带的,此刻竟成了救命稻草,猛地挥刀斩断发丝,断口处喷出黑血,落在地上滋滋作响,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你逃不掉的。”女人的声音贴着耳膜,陈默只觉得头皮发麻,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祠堂的方向竟出现了两个影子,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想起纸条上的话,突然掏出兜里仅剩的半块腊饼,猛地回身扔向右侧的虚影。


    腊饼落地的瞬间,红衫女人的身影猛地扑了过去,尖牙疯狂撕咬着腊饼,黑血顺着嘴角淌得满脸都是。陈默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狂奔到祠堂前,石狮子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灰白色,里面的黑影越来越清晰,竟是两个蜷缩的孩童轮廓。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墨囊——出发时民宿老板塞的,此刻终于明白用途,拔开木塞,猛地将墨汁泼向石狮双眼!


    墨汁落下的瞬间,石狮子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低吼,石缝里涌出白雾,里面夹杂着凄厉的惨叫。红衫女人察觉不对,放弃咬碎的半块腊饼扑了过来,长发如毒蛇般缠绕过来。陈默没有躲闪,反手将剩下的墨汁全部泼向她,同时握紧登山刀,迎着那团黑影冲了上去:“你要的是我,来啊!”


    墨汁落在红衫女人身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她的身影剧烈扭曲,青灰色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发黑的骨骼。陈默趁机挥刀砍向她的脖颈,刀刃却像砍在棉花上,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哀嚎,女人的身影化作无数黑丝,四散开来,又迅速聚拢,在不远处凝聚成形,嘴角的笑容更加诡异:“你破坏了规矩,该拿你的眼睛,补石狮的缺。”


    她猛地扑来,陈默却不退反进,借着石狮发出的白光,一脚踹向女人的胸口,同时将墨囊狠狠砸在她脸上。墨汁四溅,女人的惨叫响彻全村,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而脚下的井声突然炸响,地面裂开一道缝隙,黑水里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像是要将所有人拖入深渊。


    陈默死死盯着红衫女人,握紧登山刀,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有本事就来,谁怕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