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槐影
作品:《腊元村:守则之外无活物》 《腊元村异闻录》
第一章槐影
陈默的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时,手机信号正好处在一个微妙的盲区。仪表盘上的指针卡在红区,引擎发出最后一声垂死的哀鸣,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他推开车门,山风卷着潮湿的草腥气灌进来,远处的云层压得很低,灰紫色的影子在山脊上缓慢蠕动。
路边的路牌歪斜着,木牌上的“腊元村”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边缘卷曲如枯蝶的翅膀。陈默掏出地图,指尖划过折痕处磨白的线条——按照标注,再往前走三公里就该到村子了。他把应急灯放在车顶,拎起背包往坡下走,刚走没几步,脚下的路突然分岔成两条。
左侧的路坑洼不平,碎石子在鞋底硌出钝痛,右侧的路却异常平整,像是刚被压路机碾过,连杂草都修剪得整整齐齐。陈默的目光在两条路上逡巡片刻,背包侧袋里的笔记本突然硌了他一下。那是出发前民宿老板塞给他的,说是路过腊元村的话,照着里面的规矩做能保平安。
他翻到第一条,指尖在“只能走左侧的路”几个字上顿了顿。右侧的路尽头隐约有炊烟升起,像是有人家的样子,但不知为何,那片朦胧的灰白里透着股说不出的滞涩,像是水墨画被泼了层脏油。陈默咬咬牙,转身踏上左侧的路。
碎石子摩擦鞋底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他走了约莫半小时,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右侧的路尽头——那里根本没有村子,只有一片歪歪扭扭的坟包,坟头插着的纸幡在风里摇摇晃晃,颜色红得发黑。
进村时,夕阳正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树身粗壮,枝桠向天空伸展,投下的影子在地上织成一张密网。陈默绕着树干走了半圈,发现树皮上刻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小孩子的涂鸦,又像是某种古老的图腾。他伸手想摸,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民宿老板发来的消息:“到村口了?别碰老槐树的刻痕,尤其是天黑后。”
他猛地缩回手,抬头时,发现树影里站着个穿灰布衫的老人。老人手里挎着个竹篮,篮子里盖着块蓝布,见他望过来,咧开嘴露出缺了颗牙的笑容:“外来的?找地方住?”
陈默点点头,老人往村里指了指:“村东头的王寡妇家有空房,她男人去年走了,房子空着。记住了,天黑前到家,别在外面瞎逛。”
他道谢时,注意到老人的竹篮里露出半截暗红色的东西,像是某种糕点。老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把蓝布往紧了掖了掖:“自家做的腊饼,尝尝?”
陈默想起笔记本上的第八条,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摆手:“不了不了,我家里有急事,得赶紧找地方住下打电话。”
老人的笑容僵了一下,眼里的光暗下去,像是被风吹灭的烛火。他没再坚持,转身慢悠悠地往村里走,灰布衫的衣角扫过路边的野草,惊起几只黑色的飞虫。
王寡妇家在村子最东头,门口挂着两串金灿灿的玉米,颗粒饱满,在夕阳下泛着油光。陈默敲门时,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道缝,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女人探出头来,眼睛很大,瞳孔的颜色深得发黑。
“住店?”女人的声音有点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嗯,听说您这儿有空房。”
女人侧身让他进来,院子里晾着些灰蓝色的衣服,绳子被风吹得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群跳舞的鬼影。“楼上那间,二十块一晚。”她指了指楼梯,“规矩都知道?”
陈默愣了一下,女人已经转过身去,往灶房走了,背影在昏黄的光里显得格外单薄。“村里的规矩,”她的声音从灶房飘出来,带着柴火的烟味,“记不住就别住,省得惹麻烦。”
他上了楼,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户正对着村东头的方向。窗外是片空地,几只鸡在地上刨食,远处的田埂上,有个穿蓑衣的人在弯腰劳作。陈默看了看天,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怎么会有人在晴天穿蓑衣?
他想起笔记本上的第二十一条,心里发毛,赶紧拉上窗帘。刚转身,就听见楼下传来狗叫声,声音很凶,持续了没几秒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
陈默坐在床边,掏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信号。他拿出笔记本,一条一条往下看,那些规则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把整个村子罩在里面。当看到第七条时,他的目光顿住了——“若夜间听到狗吠,且声音来自村东头的方向,立刻熄灯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村里升起炊烟,大多是灰白色的,只有村西头的一户人家,烟囱里冒出的烟是纯黑色的,笔直地向上飘,像是一根插在天上的炭笔。陈默数了数,刚好是下午五点半。
他躺在床上,听着楼下的动静。王寡妇在灶房里切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声音很规律,“咚咚,咚咚”,像是在敲某种暗号。过了一会儿,她喊陈默下楼吃饭,桌上摆着一盘炒青菜和一碗米饭,没有肉。
“村里不养猪?”陈默随口问了一句。
王寡妇夹菜的手顿了一下,眼神有点直:“养过,后来都跑了。”
“跑了?”
“嗯,跑进磨坊里了。”她往村西头的方向瞥了一眼,“跑进那里面的,就没出来过。”
陈默想起第五条,没敢再问。吃饭时,他注意到王寡妇家门口的玉米串,金灿灿的,颗粒分明,和笔记本上描述的黑色玉米串完全不同,心里稍微松了点劲。
吃完饭回到房间,天已经完全黑了。村里没有路灯,只有几家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像是困在墨水里的星子。陈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全是风声,还有远处不知谁家传来的模糊哼唱,不像是歌,倒像是有人在哭。
夜里十一点多,他突然听见井水声。村里的水井在村中央,离东头不算近,但那“咕噜”声却异常清晰,像是有人在耳边吐泡泡。陈默猛地坐起来,想起第四条,赶紧用被子捂住耳朵,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那声音持续了大概十分钟才停。他刚松了口气,突然听见外面传来狗叫。
不是很远,就在村东头的方向。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开关旁,猛地关掉灯,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是谁的影子。
狗叫声越来越凶,还夹杂着某种奇怪的呜咽,像是被什么东西拖拽着。陈默钻进被窝,把头蒙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放轻了。被子里的空气越来越闷,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砰”,和楼下王寡妇切菜的节奏一模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狗叫声突然停了。周围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消失了。陈默憋得快要窒息,刚想掀开被子透口气,突然听见窗外传来脚步声。
很轻,像是光着脚踩在地上,一步一步,慢慢靠近窗户。
他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僵硬地躺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脚步声在窗外停住了,接着,他听见有人在轻轻敲窗户,“笃,笃,笃”,节奏很慢,像是在试探。
陈默想起第二十四条,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紧闭着眼睛,感觉那道窗帘缝里透进来的月光似乎暗了下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停了。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慢慢远去,消失在寂静里。陈默在被子里僵了很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敢掀开被子大口喘气。
他拉开窗帘,窗外的空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鸡在低头啄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远处的田埂上,那个穿蓑衣的人还在劳作,只是晨光里,那人的影子显得格外淡,像是一戳就会破的纸人。
陈默下楼时,王寡妇已经做好了早饭,粥是白的,馒头是黄的,和昨晚一样简单。“昨晚没听到什么吧?”她问,眼神直勾勾的。
“没……没有。”陈默的声音有点抖。
王寡妇没再说话,低头喝粥。陈默注意到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圈红色的布条,上面绣着字,像是“平安”两个字。他想起第十四条,赶紧移开目光。
吃完早饭,陈默想去看看车能不能修好,刚走到村口,就看见那棵老槐树。树叶在晨光里是鲜亮的绿色,树干上的刻痕清晰可见。他绕着树走了一圈,突然发现树根处有一摊暗红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时,昨天那个挎竹篮的老人从树后走了出来,篮子里的蓝布掀开着,露出里面的腊饼,饼上的暗红色斑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后生,”老人的声音比昨天沙哑了些,“今天还忙吗?尝尝吧,刚做的。”
陈默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凉,像是有冷风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第三十一条,转身就往祠堂跑。祠堂在村子中央,门口立着两只石狮子,表情狰狞,眼睛是用墨涂过的,黑得吓人。
他跑到石狮子旁,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坐下,心脏还在狂跳。阳光慢慢爬过祠堂的屋顶,照在石狮子的背上,暖洋洋的。陈默看着远处村里的房屋,突然觉得那些灰蓝色的屋顶在晨光里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不知道,这只是他在腊元村的第一天。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