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上行

作品:《爹被贬官之后我联姻了

    过了淮安,风里的暖意明显起来,但船行驶在水面上,潮气却总也散不尽。


    陈砚连忙带着陈管家和他家小子名叫陈木的一起搬动书箱子,将里面的书拿出来晒。


    “这可是伴随我多年的圣人语录,博学之言,还有不少都是些孤本,要是被这潮气侵蚀霉坏了,那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陈静娘也带着弟弟陈维和丫鬟春杏一起将原主的嫁妆书籍摊开,从中间打开,挂在绳上。


    船上风大,地方狭小,书籍又不少,而且还有不少乘客一起,陈砚能占据一块地方晒书,还是因为他是官身的缘故。


    而陈静娘没有去凑这个热闹,选择另辟蹊径,找来绳子,挂在小房间两边的墙壁上,然后将书挂起来晾晒。


    “爹爹,思州地方文教不兴,咱们家这些书的普适性反而不强,而扬州多才子佳人,兴文教,笔墨纸砚各种书籍应有尽有,科举方面的也不少,咱们不如从扬州采购一些书籍,等到了思州,也能有些用处。”


    在自己的那个世界,明以前黔地不开科举,也就是说,贵州户籍没有科举,贵州人想要考试,先移户籍到其他地区。


    历史记载的贵州开科时间是1425年,但是此时这些考生并不能在贵州考试,诏令“贵州应试者就试湖广”。


    之后又去云南昆明考试,直到1530年,开科100多年后,贵州思南人田秋上奏恳请贵州单独开科,这才让贵州有了本地考场。


    这个类宋明的架空年代,黔地已经单独开科,但是考出来的不多,毕竟便宜爹说了,他想收集思州府资料的时候,搜罗遍同年同僚,这些人当中,没有黔地出来的。


    陈砚点头:“是,江南兴文教,自古出文才,不仅启蒙科举书籍在这里能买到价格合适的,就算是古籍孤本的也不缺,倒是不像其他地方,好书藏于大户之家。”


    “思州蛮夷地方,只怕没有多少读书人,正所谓治理地方需要考虑刑名、钱谷、治安、教化,依我看,在这蛮夷之地,倒是教化之功更难得,也更易得。”


    陈静娘懂,小地方,又动乱,其他的出成绩也不容易看到,但如果能教出一个考进士考到中央的,妥妥的教化有功,在教育界,出大名了。


    作为曾经的蛮夷,享受过不少政策的好处,陈静一贯以自己是少数民族为傲,


    这会儿听原主爹说的这蛮夷,忍不住提醒:“爹,那是少数民族,谈论起来的时候直接说少数民族就是了,蛮夷太过刻薄,太过傲慢。”


    陈砚愕然,摸摸胡须,忍不住点头道:“对对对,静娘说得对,倒是爹爹疏忽此事,那些即将是爹爹治下的百姓,本官应多行教化之道,以蛮夷称之,的确无礼。”


    陈静娘欢快地点头,没想到便宜老爹倒是思想开明,一点都不封建,对于自己说的话,只要感觉有道理,都会认真听,不会觉得是小女孩的无知话语。


    柳慈姑的想法倒是符合陈静娘对古代后宅夫人的刻板印象,见陈静娘和官人顶嘴,连忙把女儿叫到身边。


    “静娘,快来帮我看看针线,这日头太晃眼,我看这颜色有点不准。”


    陈静娘小步上前,看柳氏手里的线,柳氏绣技出众,加上自己颇有才气和审美,绣品不见匠气,反而颇具独特的美感,宛如一件艺术品。


    陈静娘有原主的记忆,对绣花正是感兴趣的时候,对这些丝线也颇有了解,这回干脆和柳氏分起线来。


    大昭朝的纺织品颇为发达,染色技术成熟,柳氏将丝线按色铺开:“红分五等——这是正红,这是绛红,浅红,这是……”


    陈静娘:“朱砂染正红,茜草染绛红,黄也分三样柘木染金黄,黄栌染秋香,棣棠花蕊染鹅黄。”。


    “黔地多矿产,多山林,植物染和矿染资源都丰富。”


    想起云贵地区上辈子到处都有的板蓝根染布,陈静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黔地多山林,少平地,林中可种植经济林木,林下种植板蓝根,既可入药,也可染色。”


    陈砚抚掌大笑:“闺女儿贴心又博学,有你在,爹爹我不用请幕僚了。”


    说到幕僚,柳氏又担忧起来:“也不知族里安排的人如何,你之前让人寻访的师爷能不能寻访到合适的,思州实在太远。”


    思州府实在太远,除开朝廷任命的通判、同知、推官等官员之外,下面还有小吏,这些都是聘用的,通常多是从本地,但是知府一人直接上任,百分百会被架空。


    若是运气好,还能当个吉祥物,运气不好,直接背锅或者直接死在任上都是常有的事情,


    尤其是黔地,陈静还记得自己在地方志上看到的,某地连续三任地方长官都是死于少数民族同胞的手里,导致之后这个职位空缺数年,都无人候补上任。


    陈砚为官多年,也曾当过一地父母官,七品知县,对这些事情自然门清。


    在得知会被贬官无转圜之地之后,快速写信回老家,让族里愿意出来闯荡同族或亲戚的来投奔自己,并且暗中寻访幕僚师爷。


    这些信早早发出,早就到家中,陈家是耕读世家,近年来连续出人才,曾经的陈砚就是最出众的一个,


    如今他被贬官到思州,不少想要奔前程的人家都犹豫了,


    到最后只有陈家五房六房各出了一个外加柳家出了一个柳慈姑的堂弟,陈静几兄妹的表叔一起到扬州等待。


    一家人从船上下来,码头上,不少马车夫和轿夫、挑夫都在等活儿。


    陈管家做事老道,下了船之后,很快就安排好了马车,让人把行李都搬运到家乡的会馆,会馆乃是老家外出的商人们一起所建,主要用来招待家乡外出的商人官员还有读书人游人等。


    主仆数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后面拉着行李的大车缓缓打街面走过,车轮滚在石板上咕噜噜的作响。


    码头上客商云集,热闹非凡,往来轿马簇簇。


    姐弟俩不住地掀开帘子观看,正是和京城截然不同的风貌。


    到处都是小亭台楼阁,河边小桥,桥边垂柳,有许多小摊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糕点的,卖冷饮的,卖饼的,卖糖葫芦的,还有买各种本地口味的热食。


    各种吃食沿街叫卖,街道两边的房屋店铺里面则是各种大件货物,布匹、粮食、药物、文房四宝比比皆是,热闹非凡。


    马车速度不快,但也很快到了会馆——会馆原本就是客商所建,主要为了方便往来,因此离码头很近。


    一家人刚下马车,行李还没搬动到房间,就见到了在此等候的三位亲故。


    “小叔小婶,维弟,静娘妹子。”“姐,姐夫。”


    三人在此地等了几天,才终于等到一家人的到来,这会儿连忙激动地上前打招呼。


    陈静从原主的记忆中想起了这几人,原主小时候曾跟着大人回乡祭祖,这三人都见过的。


    为首的年纪稍大些的是柳家舅舅,是便宜娘的堂弟,名唤柳明允,读了许多年的书,考了童生,原主爹回家的时候,他常来家中请教。


    见他一身半旧绸衫,清瘦斯文。他先与陈砚柳氏叙了礼,又从袖中取出一册簿子:“听闻思州府多山,路况复杂,我特地找了老道的商人询问了那边的路线,还有各种物价,各色山货名录,简单地整理出了这个册子,姐夫请看。”


    陈砚接过之后草草翻看几眼,后顺手把册子递给陈静,柳明允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位置让给陈涛。


    陈涛一身靛蓝布衣,上衣下裤,便于行动,年方二十四五,面容黝黑敦实,但是动作却干脆利落。


    “小叔,这几日我特地在几处会馆都放出消息,小叔你是官身,咱们一路可以乘官船,住驿站,想要结伴而行的商户镖局有很多,我把他们的信息都记了下来,只等小叔你来见人选人。”


    最后一个上前说话的年纪小些,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之后笑着说道:“侄儿年纪尚小,只和镖局的姐夫学了几手,还需磨炼,小叔小婶尽管使唤就是。”


    陈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三人——一个周全,一个踏实,一个机灵,组里帮忙选人的时候用心了。


    此去思州府地方偏远,身边能有这几个下属协助,倒是心里安稳许多。


    路途遥远,一家人没打算在扬州多待,简单休息一晚,就忙碌起来。


    陈砚带着柳明允忙着接待客人,查探合适的同路人,和本地官员交流。


    柳慈娘忙着指挥管家安排后勤,陈静娘换上男装,带上弟弟陈维和两个堂兄一起,大肆采买,这一路山高水远,路上需要用的东西也很多,这会儿在扬州采买足了,之后行路更方便。


    陈静娘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古代出行不容易,南北货物交易极其赚钱,在扬州可以多买一些东西,沿路置换,赚点钱,之后做事情也方便。


    心里有计划,一群人按照计划分好工,各自完成各自的事。


    到扬州第四日,一家人一早起来安排装箱打包采买的各式书籍布匹,粮食种子等物品,辞别送行的友人,然后登船转入长江。


    江面上,天地骤然开阔,风平时,一路波澜壮阔,热闹非凡。


    风起时,江风凛冽,船舱摇晃得厉害,一路往上,两岸山势渐起,飞鸟追逐船尾的浪花,颇有孤勇意味。


    西行过武昌,江水更急,陈砚倒是有了教子的趣味,指着南岸告诉儿女,那是古时赤壁战场的方向、又讲沿岸各地的官府重镇。


    进入洞庭湖那日,恰逢阴雨,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水天相接处一片迷蒙。


    船只一连数日行驶在无边无际的灰青色中,连柳氏都有些耐不住,低声道:“这雨得到什么时候!”


    陈静娘按捺住心神不安,只低声劝慰:“八百里洞庭湖,船巡几日,已经快了。”


    一路坐船,靠水吃水,吃了一路的鱼,陈静娘有些吃腻了,费尽心思从记忆里面找到几种美食的做法。


    “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春杏看着陈静娘挽起袖子,洗手洗菜,又准备姜片以及一些大料,然后将猪肉切成大小均匀的块,又切下笋干。


    静娘将肉块和笋干用随身带的酱料细细腌上,然后拿出几个熬药的小火炉——这是她特地从上一个码头买的,就是为了船上做吃的。


    春杏帮忙打下手,利落地从船板下方的竹筐中拿出木炭,又从烧茶水的小火炉里分出炭火,很快火炉就生好了。


    陈静娘等火势稳定,她将腌好的食材一层层仔细码放进陶罐,倒入一点点清水,然后,最后用湿泥仔细封住罐口,放在小火炉上慢慢炖煮。


    “这船上火炉不能生太大,既不安全,也不方便,我们用这小火炉试试。”


    “姑娘,这火实在太小,能做熟不。”


    “从前在杂书上看到的土法,试试罢了。”静娘含糊道。


    这其实是她结合了现代叫花鸡的灵感与陶罐焖煮的原理,利用炭火热量长时间均匀加热,密封的环境既能锁住水分和香气,也能让温度恒定,保持文火不冒泡的状态。


    陈静娘曾经看到某经典名著里面说过的一根柴火烧猪头,烧出的猪头肉皮脱肉化,其秘诀无外乎慢工细火、火力平均。


    这煮药的火炉和木炭,让烧火的时候对火候的控制要求大大降级,只需要合适的木炭的数量,就能保持稳定,文火慢炖,滋味十足。


    两个时辰后,炭火将熄未熄,炉底不少白灰,春杏用厚布包裹着把炉子端下来,放在木垫子上,两排一共四炉,看着整整齐齐的。


    陈静娘用匕首小心地,撬开已经干硬龟裂的泥封,一股混合着肉香、酱香与笋子清香的浓郁气味瞬间喷薄而出,直接传出房间。


    就连在外面和柳明允下棋的陈砚也忍不住深吸了几口,赞道:“静娘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这味道,实在不一般。”


    陈涛也不住地吸气:“这是什么好东西?香得人走不动道!”


    几个大的还在座着吸气,小的陈维已经蹦跳起来,往陈家女眷的船房里跑了。


    陈静娘让春杏盛出一小碗递给柳氏:“娘,你先尝尝今儿个我做的这炖肉如何。”


    接着翘另外三个罐子,柳氏见状,起身让陈管家媳妇抱着两罐去给老爷,又念着男人那边人多,饭量大,索性把小儿子陈维在这边,一起吃。


    有了这炖肉,船上船娘做来的饭也能吃了,搭配着饭量大增起来。


    陈涛性格最为阔达直接,也不客气,拿起筷子率先尝了一大口,眼睛顿时亮了,咀嚼几下,连连点头:“香!入味!肉烂而不柴,笋子吸饱了汤汁,吃起来也舒坦。”


    “有这吃食,这船上也不无聊了,再做几日也是有力气的。”


    过了洞庭湖接着自沅江逆流而上,旅途才真正显出艰难,船只全靠纤夫在岸边石道上拖拽前行。


    那号子声沉重压抑,陈静夜里常被惊醒,多年以后,这号子声,这沿河的纤夫,是表演节目,是导游口中的简单介绍,是非遗文化的组成部分。


    但是当穿越到这个世界,走这一条路,才知道,祖辈们多么伟大,能在这地方,筚路蓝缕,艰难生存,还发展出各种文化。


    柳氏抱着女儿,便让她靠着自己睡,倾诉家乡的小调。


    看到舞阳河的时候,陈静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了,这一路艰难险阻,已经让她修炼出一颗好心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