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将目光投向窗外，在窗帘的掩映下，灯塔的光穿过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他追随着地板上那片朦胧的光斑，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雨声吞没。


    “在这里，能遇到一个愿意走进来和自己说话的人，就是幸运。”


    陆约干脆拖过床边的扶手椅坐下，木制椅脚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确实，我今天去二楼，遇到的那些病人没有一个能交流的。能遇到我这种正常人确实算你好运。”


    陆约毫不羞愧的接下了这个评价。


    秦白忽然转过脸，那只完好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弱的光：“那你可以成为我的朋友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只要偶尔在医生不在时候来看我就好。”


    “医生不在的时候，为什么？”陆约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用词。


    秦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已经换新的，雪白的床单。“因为他们不喜欢我和别人接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可怜巴巴的望向陆约，“你是特别的，三楼都是重症病人，很多都下不了床，比如我。只有你能到我的病房来，和我聊聊天。”


    陆约看着秦白那副可怜模样，心中有些怜悯，但还是谨慎的问了一句，“既然医生说不要和别人接触，你就应该谨遵医嘱吧，我来找你不会影响你病情恢复吗？”


    “没事，我的病不是不见人就能好的。”


    秦白露出安抚的笑容，随后又抛出一个诱人的筹码，“而且，你不想知道这家医院的秘密吗？这里有很多故事，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陆约总觉得秦白话里有话，他的目的并不像表面这么简单。但是自己确实需要和别人交流，一个人在医院的孤独感很强，她依稀记得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法——独自看医生是最高级别的孤独。那独自住院呢？


    她想，这感觉就像被世界遗弃了。


    何况和人机般的护士聊天实在无聊，不是这个不能说，就是那个不符合章程。没有手机和网络，她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二楼遇到的病人也不理她。这么看来，和秦白交朋友看起来不算坏事，至少能打发时间。


    秦白确实古怪，身上藏着秘密。但至少，他是这里唯一愿意与她正常交谈的人。


    “好啊，朋友。”她伸出手，“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秦白高兴的握住她的手，冰冷的手带着她肿胀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可紧接着他却摇了摇头。


    “明天不行，明天我有一个小手术。后天可以吗？”


    陆约没计较时间：“好，那就后天。”


    “要晚上来。”秦白又补充。


    “为什么？”陆约不禁追问。


    “晚上护士和医生不在，我们就不用偷偷摸摸了。”


    “我们一定要躲着医生吗，被医生发现了会怎样？”陆约疑惑，“只是不喜欢你和外人接触，一个医院里的病友交流病情总没问题吧。”


    “我以为你会害怕被医生发现？”秦白没有正面回答，“就当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不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白天我要接受治疗，不能见客。”


    他动人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好了，我有点累了，不要再为难我这个病人了。你会来的对吧？不要抛下我这个孤家寡人。我们约好了，后天晚上再见。”


    陆约确实很难不赴约，她本就好奇心强，这种带有冒险性质的约定正中她下怀。如果秦白说让她每天来看他，她肯定不会同意，这跟探望医院里的朋友，或者打卡上班没什么区别，她想到住院还得每天定时定点社交就头疼。


    但是偷偷摸摸的就不一样了，这像在参与什么未知的、危险的游戏——她一向对这种事没什么抵抗力。


    “晚上再见。”她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秦白朝她笑了笑作为告别，随后，也许是真的累了，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陆约又站着等了一会儿，确定他真的睡着后，转身走出病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自动锁发出“咔哒”一声。走廊的照明灯常亮，她站在那光影交错的空隙里，只觉得今晚像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门合上的刹那，秦白睁开眼，安静地望着天花板，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窗外的雨停了。


    陆约醒得比平时早些，天将明未明。病房空荡，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她眼皮上。


    她坐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手已经没那么肿了，但青紫还没有消。可能是昨天动作太大，手指的淤青变得更明显了。


    照常吃完早餐，又把药配着水服下，陆约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目光追随着正在收拾餐具的护士。护士眼底青黑，在白净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一脸倦容。


    今天医生没来，只来了护士。


    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昨晚雷声太大，我都没睡好。我看你黑眼圈挺严重啊，你也被吵到了吗？”


    护士勉强维持着笑意，“还好，我们晚上会两个小时轮一次班，刚睡着可能就会被叫醒，黑眼圈难免的。”


    “这么辛苦？总不能天天这样轮班吧，这谁受得了。“陆约听出护士话中的怨气，顺势接话。


    “没有每天，我只是这个月抽到昨天的夜班。”护士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突然警觉地停住，恢复职业性的微笑，“总之，陆小姐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按铃就好。”


    “可我昨天晚上手疼，想找医生开点止痛药，”陆约揉着手腕，故作不满，“三楼一个人都没有，必须按铃才有人来吗？”


    护士微微一怔，“您的主治医生七点就下班了。医生通常不值夜班，有紧急情况才会被叫回来。”


    他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解释，“护士们平时都在五层值班，按铃我们就会过来，平时为了不打扰病人的休息，楼道里不会留人。”他抬眼看了看陆约，“如果身上还感觉有其他的不舒服，我今晚可以守在您病房里。”


    “晚上有事按铃就好。”他补充道，“刘医生今早家中有事，您有急事可以先告诉我。”


    陆约低头喝完最后一口牛奶：“不用了，我记住了。”


    护士离开后，病房恢复了寂静。


    陆约握着尚有余温的杯子，盯着杯底发了会儿呆，脑中却思绪飞转。


    “七点之后医生都不在，只有护士值班。走廊不留人……有意思。”


    她默默想着刚才听来的几句话，思索着这些信息。


    难怪前几天自己晚上出门都没见到有人。


    那前天晚上七号病房的医生是因为秦白病情严重才加班留下来的吗？


    她想起昨晚离开秦白病房时，三楼空无一人。虽然不确定具体时间，但肯定过了七点。这正好印证了护士说的，走廊晚上不会有值班人员。


    但这反而让她更困惑。秦白说过，三楼除了她，其他都是重症病人，无法下床。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卧床的病人难道不需要专人看护？万一发生紧急情况，等护士从五楼赶来，岂不耽误抢救？


    更奇怪的是秦白的情况。他刚做完手术，身边竟连个陪护都没有？这太不合常理了。


    陆约的指尖轻敲杯壁。秦白今天要做手术——这或许是个机会。


    如果能偷偷观察医生们将他送去哪里做手术，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至少要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手术。他身上刀口多的都快缝不过来，她还没见过什么治疗方法要切人身上这么多东西。


    陆约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暴雨后的花园空无一人，空空荡荡还有积水，几只鸟呆立在枝头。水洗后的天空蓝的惊人，没有一丝云，在落地窗毫无遮挡的视野下很是开阔。


    她下意识把窗帘拉上。


    今天是她住院的第三天。


    除了秦白的七号病房和她的十二号病房，三楼应该还有四个病房。可她从未见过那些房门打开，没见过医生护士进出，更没见过里面的病人。病人不能出门还能理解，但连送饭的护士都没见过，这就太奇怪了。


    三层没有护士站，除了病房就是走廊，走廊两边尽头是电梯。说实话这种设计非常不合理，有什么急事医生护士们只能乘电梯上来，平时也没有人在三楼值班。


    而且长长的走廊只有一边有病房，另一半边只是厚重的墙体，非常浪费空间。陆约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设计。


    “既然知道三楼没人值班……”陆约想着，“或许可以去别的病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