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侧殿暖阁里的瑞脑消金兽吞吐着袅袅香雾，血腥气尚未散去，又混了方子的苦药味儿，教人脑仁生疼。


    一屋子锦衣华服的主子们这会儿都没了声响，个个屏息凝神，只拿眼角余光去觑那正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的男人。


    萧承懿手里漫不经心转着那从谢芷宫里搜出来的“赃物”手串，面上表情非喜非怒，沉沉似水。只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扫过众人时，便如利刃刮骨，令人遍体生寒。


    杨含章坐在下首，面上神色忧切。周月窈则早已无了先前嚣张气焰，脸色煞白跪倒在地，身旁是抖若筛糠的卢采容。


    “贵妃，”萧承懿终于开了口，淡漠道，“此事你怎么说？”


    周月窈额上冷汗涔涔，咬牙道：“臣妾……”


    她话还未完，便听得谢芷道：“陛下，嫔妾没有。”


    “哦？”萧承懿侧首看她，唇角扯起一抹极淡的笑来，“你说没有，那倒是好好与朕说说，怎么个没有法？”


    谢芷早白了一张脸，此刻强自镇定道：“陛下，嫔妾……”


    萧承懿“嗯”出一声，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示意稍安勿躁。


    老太医终于抽手，收回搭在锦被下皓腕上的锦帕，转身跪倒，颤巍巍叩首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谢美人这是遇喜了，已有月余身孕！龙胎已无碍了！”


    新帝从潜邸到如今登基不足一载，后宫虽充盈却一直未有动静。头一遭的功劳竟落在入宫两月的谢芷身上。


    崔明禾下意识侧首去看。


    周月窈显然未料到这变故，愕然片刻才回过神来，红唇微张，神情有些惊疑不定。杨含章亦是一怔，转而笑道：“真是祖宗庇佑。”


    卫钰长舒一口气，面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


    萧承懿问道：“遇喜？”


    “陛下，”太医再叩首，恭声重复道，“谢美人有孕月余，陛下大喜啊！不过动了些胎气，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安然无恙。”


    一室恭贺声中，萧承懿既未大喜过望，也未立刻叫赏。他只略略挑了下眉梢，手中那串碧玺珠子哒一声叩在紫檀案几上。一双凤眼越过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越过满脸喜色的德妃，第一反应竟是直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崔明禾。


    崔明禾正倚着多宝阁看来往宫人忙碌，冷不丁撞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心头轻嗤，崔明禾面上却只回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说：看什么？这不正是陛下您想要的好福气么？


    萧承懿见状，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很快便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衣袖：“既是有孕，那便是大喜。”


    略一沉吟道：“谢美人温婉淑慎，诞育皇嗣有功，即日起晋为婕妤，赐居未央宫主殿，一应份例按嫔位供给。赏黄金百两，蜀锦十匹。着太医好生照料着。”


    谢芷尚有些恍惚，还是卫钰推了她手腕一把，才忙不迭谢恩。


    萧承懿目光一转，落在卫钰身上：“瑛昭仪倒是仗义。”说罢，似笑非笑瞥过后者还沾点泥灰的靴子。


    卫钰一愣，面上一红，正欲请罪。


    “护驾有功，你也晋一晋，封作瑛嫔，赐协理之权，往后多帮衬着德妃料理些宫务。”他轻描淡写地抛下封赏，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周家脸上——护着谢芷跟贵妃对着干的人不仅没罚，反而升了位份。


    “至于这手串……”萧承懿指尖在那碧玺上轻点了点，“既是误会，便罢了。只是这宫里有些人，心术不正，搬弄是非，留着也是祸害。”


    他目光淡淡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人，周月窈脊背一僵，咬唇抬头，美目盈泪。


    “周氏，”他冷淡道，“贵妃之位，位同副后。你却纵奴行凶，致使皇嗣险些不保，可知罪？”


    周月窈一震，脸色白了一白，旋即跪伏于地，颤声道：“臣妾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萧承懿缓缓道：“既知有罪，那便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抄《女训》百遍，以戒骄奢淫逸之心。”


    周月窈跪地行礼，却是呼出一口长气，惨白的脸色掩在发丝间。


    他再道：“卢才人御前失仪，构陷嫔妃，着降为淑女，迁居北宫空置偏殿，无召不得出。”


    卢采容如遭雷击，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陛下！陛下饶命！嫔妾是一时糊涂！是……是贵妃娘娘……”她话未说完，瞥见周月窈阴毒的眼神，嗓子眼像是被人掐住，硬生生转了方向，看向一直端坐未语的杨含章。


    “德妃娘娘！娘娘救我！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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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赐的碧玺啊，嫔妾是为了给您出气才……”


    杨含章正捧着茶盏低头啜饮，闻言手势极稳，连那茶盖磕碰的一声脆响都未曾有半分慌乱。她缓缓抬起眼，居高临下地柔声道：“卢淑女慎言。本宫何时让你去做这等构陷之事？碧玺丢了便丢了，本宫都不曾在意，你又何苦为了讨好本宫，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如今陛下圣裁，你且去好生反省，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卢采容再傻也听出话中之意，瞬间如坠冰窖，再看杨含章那四平八稳的神情，惊惧之余又觉一阵晕眩，眼前金星直冒。


    她此番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竟跪爬到崔明禾身边，面色惨白，涕泗横流地抓住她裙角：“崔姑娘，崔姑娘救救我！嫔妾是开罪过您，但……但嫔妾只是有口无心啊！您是能说的起话的，只要您一句话，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崔明禾厌恶地将裙角从她手中抽出，避瘟神般后退半步，冷冷道：“卢淑女慎言。”


    卢采容面如死灰，被两内侍如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哭喊声渐行渐远。


    满屋子人忙着谢恩的谢恩，请罪的请罪。周月窈虽未受重罚，却被削了脸面，又眼见着死对头一个个爬到了头上，脸色比吞了苍蝇更要难看些。


    萧承懿终于被吵得烦，刚要摆手说都散了，却见杨含章缓缓站了起来，手轻轻抚上小腹。


    她行一礼，含笑道：“陛下，臣妾原本想着等胎像稳固了再报与陛下知晓，免得陛下空欢喜。只是今日见谢妹妹遇喜，臣妾心中欢喜，便也不想再瞒着了。”


    萧承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杨含章温温一笑：“是，陛下。臣妾有孕了，已有三月身孕。”


    他随即令老太医诊了脉，那太医低着头，眼角眉梢飞快闪过一抹笑意，接口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德妃娘娘这一胎有孕三月有余，已然坐稳了。”


    三个月。


    那便是入宫未久便怀上了。这三月里，宫中风云变幻，她竟能瞒得密不透风，日日请安侍寝，处理宫务，竟无一人察觉。


    崔明禾抬眼看向杨含章。这位素来以贤德著称、被周月窈压了一头也只是一笑置之的女人，此刻站在殿中，如同一尊悲天悯人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