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争鞍惊尘同坠春
作品:《总有狗皇帝想害我》 他松了手,只以双臂虚虚环住她,留出足够动作的空间。那柄沉甸甸的角弓便全落入她怀中。
这算什么?捉着她取乐还不算,竟真要她当场献技?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心头。崔明禾不假思索反手将那角弓往地上一掷。
“我不学。”她恨声道。
他似乎也不意外,只懒懒笑了一声:“好大的脾气。弓没了,朕照样能教。”
崔明禾尚未反应过来他此话何意,便觉揽在腰间的手臂又收紧几分。
“骑射之道,首在身法。”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气息拂过她颈侧,如羽毛瘙痒,“坐不正则力不发,气不匀则神不聚。你且坐直了。”
他嘴上说着教导,揽着她腰的手却不容抗拒往后压,强行将她有些僵硬的背脊往他胸膛上按。
“你……你这人……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崔明禾气得浑身发抖,索性抬手捂住耳朵。眼不见,耳不闻,总能清净些。
她这近乎耍赖的举动倒让萧承懿愣了一瞬,随即失笑:“崔明禾,你几岁了?”说着便要去拉她捂住耳朵的手。
“崔明禾,朕在同你说话。”
“你这无赖!疯子!”
两人一个要拉,一个死死捂着,萧承懿本还游刃有余,见她当真动了气,好笑之余又觉无奈。他松了拽她的手,想将她揽得更稳些,低声道:“崔明禾,再闹便摔下去了。”
崔明禾哪里肯听,只觉他这般狎昵姿态是天大的羞辱,更是卯足了劲儿要挣脱。忽然屈起手肘,狠狠向后一顶,正正撞在萧承懿小腹。
这一下用足了力气,卯着劲儿要给他个教训。身后人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崔明禾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空隙,身子猛地向外一挣。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
乌骓本就受惊,被她这剧烈的一挣彻底引爆,长嘶一声,前蹄猛地扬起。
崔明禾身子一歪便失了平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直直朝马下栽去。狂风裹挟着细碎枝叶扑面而来,天色似乎都暗了几分。
萧承懿脸色骤变。电光火石之下他立刻松了缰绳,长臂一伸便捞住她下坠的身子,自己却也因失了重心,一同滚落马下。
周遭景物天旋地转。
马蹄踏断几支繁花,崔明禾只觉腰间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在半空中硬生生翻转了个身。
急促的呼吸从耳畔拂过,那一瞬,她好似跌进深不见底的海底。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心跳如雷。
“砰”的一声闷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眼冒金星,她结结实实压在了一个人身上。
两人以一种极其狼狈又无比暧昧的姿态滚作一团,风动花影,有细碎光斑自枝梢拂下,落在他眼睫。她的脸颊紧贴着他胸膛,能听见他胸腔中胸腔剧烈的起伏。
崔明禾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四目相对,乌骓在不远处发出几声嘶鸣,马蹄踢踏,似在奇怪背上的主子为何转瞬便不见了。
“……起来。”
萧承懿的声音从她身下传来。
崔明禾如梦初醒,仓皇起身,动作间难免又带到他,只听那人又是一声极轻的闷哼。
她撑着将身站稳了,低头看去。
他替她挡去大半冲击,狼狈中竟透出几分寻常难见的落拓。一手还虚护在腰侧,另一手则撑地慢慢坐起,眉心紧蹙,薄唇抿成一线。宽大的玄色衣摆铺开,如泼墨山水,烂漫春光里是压抑的暗色。
他摔得不轻。
这认知让她喉头有些发干。
枝头春鸟鸣啾,盛春的暖阳落在指尖,带起细小而尖锐的疼痛,应是被草叶划破了。她下意识将手往袖中拢。
“你……你没事罢?”话一出口便又有些懊悔。这语气软得不像话,倒像她理亏了。
他抬眸看她,眉间折痕更深,反问她道:“你觉得呢?”
崔明禾见他这般模样,方才一点心虚又被一股无名火顶了上来。
她倒打一耙,抢先发难道:“这能怪谁?若非你先不安好心动手动脚,我岂会还手?如今摔了也是你自找的!”
她说完便甩袖走人,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你笑什么!”她霍然转身,长眉一拧。
“朕笑什么?朕笑崔大姑娘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比骑术精进不少。”
“好心当作驴肝肺。”他缓缓站起身来,其间带起一阵草叶窸窣。理了衣袍,又正了发冠,淡瞥她一眼。
“罢了,今日算你搅了朕的兴致。你好自为之。”那语气竟还带几分意兴阑珊的惋惜,令崔明禾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经此一别也失了兴致。流萤等人早被她远远抛下,她牵过那匹无辜白马,懒得再骑,只漫无目的地在林间信步而行。见日头偏西,便调转过方向。
没走多远,另一头忽闻一阵高声喧哗。崔明禾看去,见是那谢珩在众人簇拥下纵马前来,一大群世家子弟亦个个负弓提剑,擒着些獐子野兔之流满载而归,气氛愈发热烈。
崔明禾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已来不及。
“哟,这不是咱们崔大姑娘吗?”谢珩勒马而立,面上笑容促狭,“怎的一个人在这儿闲逛?莫不是嫌弃我等粗鄙,不屑与我等为伍?”
“你少阴阳怪气。”崔明禾哼了一声。
“行,不阴阳怪气。”谢珩却不依不饶,口中啧啧有声,“好个清高孤傲的美人儿。崔大姑娘金尊玉贵,谁都不敢惹。只是……崔姑娘这身打扮,可不像是来赏景的。怎么,也想下场比试比试?”
他身后几人也跟着起哄。
“世子说的是,崔大姑娘骑射之术,我等年少时可是领教过的!”
“何止领教过,简直是望尘莫及啊!”
崔明禾年少时骄纵,在太学里确是女眷中骑射的翘楚,没少在这些纨绔子弟面前耀武扬威。如今被他们旧事重提,脸上反倒有些挂不住。
她眼尾一挑,索性大大方方回击:“不过闲来无事,猎两只兔子罢了。”
“兔子呢?”那人左右看了两眼,紧着追问。
“失手了。”
谢珩哈哈大笑,随手解了马鞍上一只肥硕野鸡,信手朝她抛过去:“那敢情好!这只便算是小爷孝敬姑娘的,权当给姑娘添个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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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禾下意识伸手接住,那野鸡半死不活扑扇两道翅膀,沉甸甸的。她一愣,抬眼看向谢珩,被他面上笑容刺激得心头火起。
“若觉一只不够,那边还有。”他朝队伍努了努嘴,“今日收获颇丰,管够。”
她将那野鸡扔还给他,冷笑道:“谁稀罕你的破彩头,快拿走。”
谢珩轻巧接住,反将那野鸡重新挂回马鞍侧,眯了眼笑道:“哎呀,一不小心给错了。这可是小爷要孝敬陛下的,崔姑娘莫要见怪。”
崔明禾脸色一黑。
对方见好就收,没再多留,冲她一挥手后策马飞驰而去:“崔大姑娘回见!”
崔明禾牵马回到营帐已是掌灯时分。几个婢子早等得心焦,见她平安归来,才齐齐松了口气。
“姑娘可算回来了!可有伤着?”流萤快步迎上,上下打量她,见她衣衫虽有些褶皱,发鬓微乱,却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崔明禾将缰绳递过去,只觉周身骨头都似散了架,懒懒应了一声,便径直入了帐。
“我去给姑娘烧水!”流萤自后跟上,“姑娘快去歇着,水备好了奴婢便叫您!”
帐内已燃起烛火,暖意融融。崔明禾在妆台前坐下,待流萤离开后,才在妆奁里翻找出一瓶伤药。
“出息。”她对着镜中人低声嗤道,拧开瓶塞,取了药粉对着草叶擦伤的伤口细细上药。
流萤烧好热水,又手脚麻利地备好巾帕。来叫崔明禾时,见她倚坐在屏风后闭目养神。
“姑娘,水好了。”她轻声道。
“嗯。”崔明禾应了一声,懒懒起身,由人伺候更衣沐浴。
屏风挡着,檀木架子上的雕花是空疏的,影子落下来,水汽便从那花影间隙里钻出去,浮浮沉沉在帐幔间。
梨花木桶里浮着密密碎碎的木樨花,小小的一粒粒黄。一沾热水更是连骨头都软了。崔明禾闭着眼,纤长睫羽轻颤,被水汽熏蒸得泛起淡淡的红。
流萤替她擦洗肩背,絮絮道:“姑娘今日在外面玩了一天,应是累着了。”
崔明禾含糊出一个鼻音,没有睁眼。
“天可怜见的,奴婢从没见过像姑娘这般好福气的。”
她闻言好笑:“你这丫头,哪儿学来的一套,张口闭口就是福气。”
流萤笑说:“姑娘身份贵重,自然是有福气的。”
她不再言语,在屏风后闭目良久,水汽氤氲,将眉心那点郁结也蒸得松了些。流萤轻手轻脚替她绞干长发,又捧来素色中衣,服侍她更衣。
“姑娘可算舒坦些了?”流萤一边理着裙裾,一边笑道,又转身去点了熏香。
崔明禾懒懒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抚过腕上玉镯。
围猎前萧承懿命王喜送来的,说是江南贡品的和田玉,温润如脂。那老东西还笑嘻嘻道:“陛下说,姑娘腕细,寻常镯子都压不住气度,非得这般宽的才配。”话里带刺,像是讥她瘦骨伶仃撑不起华服。
她当时冷笑一声,到底没摔。
此刻指尖滑过玉面,凉意沁入肌肤,心头却忽地浮起一句:有福气便是不论是谁,都能来随意消遣她一回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