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考前夜的橘子糖

作品:《夏日的书信

    深秋的放学铃声在教学楼里绕了三圈,才慢悠悠地消散在晚风里。


    教室里的人潮像退潮的海水般涌去,桌椅摩擦地面的声响渐歇,最后只剩下我和沈雀的两盏台灯,在西斜的日光里亮成两簇暖黄的光。


    我把物理竞赛真题往桌角推了推,指尖刚碰到冰凉的桌沿,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橘子香——沈雀正从帆布包里掏出一袋橘子糖,包装袋撕开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捏出两颗放在我们中间的空位上,又把半盒全麦面包摆过来,面包的麦香混着橘子甜,在安静的教室里漫开。


    “复习耗体力,垫垫肚子才有力气熬。”


    他的声音带着点刚收完历史课本的沙哑,指尖在面包盒上敲了敲,“先背历史,商鞅变法和王安石变法的区别,你再跟我过一遍。”


    说着,他把摊开的历史年表往我这边挪了挪,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红笔圈出的“熙宁二年”“公元前356年”格外扎眼。


    我盯着那行纠缠的时间线,脑子却像被物理题的受力分析图缠成了乱麻——上午刚讲的并联电路功率计算还在脑子里打转,电阻、电压、电流的符号在眼前飘来飘去,连“商鞅”的名字都差点念成“欧姆”


    ……


    “又走神?”


    沈雀的笔尖在年表上轻轻一点,声音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我猛地回神,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眼睛,才发现他已经凑得很近,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我的书页。


    没等我开口,他伸手弹了下我的额头,力道很轻,像羽毛蹭过,随即把一颗橘子糖塞进我嘴里:“含着,甜的能把你飘走的魂拉回来。”


    糖衣在舌尖化开,清甜裹着薄荷的凉丝丝地漫开,果然把混沌的脑子冲得清醒了些。我含着糖,含糊地念:“商鞅变法是战国时期,王安石是北宋……”


    “光记时间不够。”他打断我,指尖划过“重农抑商”四个字,指甲盖蹭过纸页的纹路,“商鞅是为了强秦,要打仗、要积粮,所以压商业、抬农业;王安石是北宋积贫积弱,要救急,所以搞青苗法、市易法,是给国家找钱。”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走廊里偶尔经过的脚步声,每一个字都落在耳边,温温的。


    我跟着他的思路念,念到“市易法”时,舌头打了个结,把“调控市场”说成了“调节电路”。


    沈雀没笑我,只是把年表再往我这边挪了挪,几乎贴到我的物理题册上,用红笔在“庆历新政”和“王安石变法”之间画了道粗线:“这里别混,范仲淹是‘整顿吏治’,王安石是‘全面改革’,记个口诀——‘王安石,搞变法,青苗市易保甲法;范仲淹,庆历间,整顿吏治为先’。”


    他写字时,手腕轻轻搭在桌沿上,校服袖子卷到小臂,露出半截白皙的胳膊,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我盯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那些枯燥的变法内容,好像也跟着他的声音变得好记了些——原来“青苗法”不是什么复杂的公式,只是给农民借粮的法子;“保甲法”也不是电路的支路,是组织百姓的规矩……


    就着橘子糖的甜味,我跟着他的口诀念了三遍,再合上书复述时,居然没再卡壳。


    沈雀见我背得顺溜,眼里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错,比昨天背‘焚书坑儒’时强多了,奖励你再吃颗糖。”


    他的掌心带着点温热的潮气,揉过头发时,发丝被弄得有点乱,我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目光里。


    他的耳尖悄悄泛了点红,赶紧收回手,假装去翻历史课本,指尖却在书页上轻轻摩挲,没再动。


    等我把变法的区别、意义、影响都背完,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把我们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换物理。”我把物理题册推到桌子中间,指着最后一道压轴题,题目的电路图像张复杂的网,两个电阻并联,还串着一个电流表,“试试用下午教你的‘分流公式’解,先算支路电流,再求总功率。”


    沈雀接过笔,眉头立刻拧成了小疙瘩。他盯着电路图看了半天,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十字,又赶紧擦掉,重新画了个更歪的——显然是把并联电路的支路画成了串联。


    “不对,”我凑过去,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草稿纸,用铅笔在他画的图上添了条斜线,“你看,这两个电阻是并排的,像两条岔路,电流从电源出来,在这里分成两路,分别经过电阻,再汇合回到电源。”我的笔尖划过纸页,偶尔碰到他的笔尖,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顿,又继续往前画。


    他听得很专注,眼睛盯着电路图,连呼吸都放轻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挡住了大半的眼睛,只露出一点乌黑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我看着那缕碍事的头发,忍不住伸手帮他拨到耳后——指尖刚碰到他的耳垂,就像触到了烫人的小炭火,两人同时僵住。


    他的耳尖瞬间红透了,像染了胭脂,连脖颈都泛起淡淡的粉色。他猛地低下头,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下“U=IR”,声音比平时轻了半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那……支路电压相等,所以I1=U/R1,I2=U/R2,总电流就是I1 I2?”


    “对了。”我笑着点头,赶紧收回手,假装去拿全麦面包,指尖却还残留着他耳垂的温度,烫得有点心慌,“奖励你的,面包比橘子糖管饱。”


    他接过面包,指尖碰到我的手指,又飞快地缩回去,掰了一半递给我。


    面包还是温的,咬一口,麦香混着淡淡的奶味在嘴里散开。


    我们头挨着头,凑在一张草稿纸上对步骤,他念着计算过程,我帮他核对公式,偶尔他算错了数,我就用笔敲敲他的手背,他也不恼,只是吐吐舌头,重新算一遍。


    窗外的月光越发明亮,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我们交叠的草稿纸上。


    他写的历史口诀用红笔,我写的物理公式用蓝笔,两种颜色的笔迹缠在一起,像两根拧成一股的线,怎么都拆不开。


    偶尔有晚归的鸟雀落在窗台上,啾鸣一声,又扑棱着翅膀飞走,教室里只剩下我们的呼吸声、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还有面包咀嚼的轻响。


    “这里错了,总功率是P=UI总,不是P=I?R总。”我指着他写的步骤,轻声提醒。他“啊”了一声,赶紧擦掉,重新写下“P=U(I1 I2)”,写完后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讨好的笑:“还好你看着,不然这题就全错了。”


    “谁让你上课总盯着历史课本发呆。”我故意逗他,把自己的物理错题本推给他,“这里面最后几道题我标了星,都是并联电路的变式,万一月考考相似的,就按这个思路解,别再把支路画成岔路了。”


    他接过错题本,认真地翻了翻,把每一道题的解题思路都念了一遍,遇到不懂的地方,就凑过来小声问。


    我耐心地给他讲,从分流公式讲到功率计算,再到故障判断,他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在错题本上用红笔做批注,写着“江秋说这里要注意电压相等”“分流公式!”。


    时间在一道接一道的题里悄悄溜走,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指针不知不觉指向了九点。突然,走廊里传来保安叔叔的喊声:“同学,要锁门了,赶紧收拾东西!”


    我们俩同时一惊,赶紧开始收拾。沈雀把历史年表折得整整齐齐,放进我的书包侧兜,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落下:“明天早上再看一遍,考到变法的题,别忘谢我这个‘历史小老师’。”


    “知道了。”我笑着把物理错题本塞进他的书包,“你的物理要是及格了,也得谢我这个‘物理小助教’。”


    他点点头,拎起帆布包,又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颗橘子糖,一颗塞给我,一颗自己剥开,含在嘴里:“月考加油,不管考得怎么样,考完我请你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加两份你爱吃的鱼豆腐。”


    我含着糖,甜味从舌尖漫开,顺着喉咙往下走,连心里都暖暖的。


    我们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微弱地亮着,照亮脚下的路。


    走到教学楼门口,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吹过来,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沈雀见状,往我这边靠了靠,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我:“走慢点,别摔了,我的物理还得靠你补呢。”他的声音软软的,混着晚风的声音,落在耳边格外温柔。


    路灯的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紧紧挨在一起,像课桌上那本写满了文理公式的草稿纸,怎么都分不开。


    风卷着梧桐叶落下来,落在我们的肩膀上,又滚到脚边,像在为我们伴奏。


    “沈雀,”我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你说我们这次能进步吗?”


    他也停下,转头看着我,眼里映着路灯的光,亮得像星星:“肯定能。你背会了变法,我搞懂了电路,怎么可能不进步?”


    他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轻,却很稳,“别担心,有我帮你背历史,你帮我补物理,我们肯定能行。”


    我点点头,心里的不安像被他的话吹散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影子在地上跟着我们移动,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却始终紧紧挨着。


    橘子糖的甜味还在舌尖,混着晚风的凉意,成了这个月考前夜最难忘的味道。


    走到校门口的梧桐树下,他停下脚步,把我的书包递给我:“明天考试别紧张,就像平时复习一样,记得吃橘子糖,甜的能提精神。”


    “你也是。”我接过书包,看着他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他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我挥挥手,白色的校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像一朵飘在黑夜里的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灯的尽头。


    晚风卷着梧桐叶,在我脚边打转,橘子糖的甜味还在嘴里,心里却比糖更甜——原来月考前夜的复习,不只是枯燥的公式和口诀,还有身边人的陪伴,和藏在橘子糖里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