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锻铁

作品:《神陨魔生

    一、寅时三刻


    寅时三刻,夜色最浓,寒意最深。荒山脚下,“剑庐”内,炭火余温犹在,空气却已凝滞如冰。


    “咣——!!”


    一声巨响,并非来自铁砧,而是来自林云霁蜷缩的角落!一块冰冷的、不知何种金属制成的、巴掌大小的铁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身边的石壁上,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兔崽子!时辰到了!给老子滚起来!!!”


    铁狂那如同炸雷般的怒吼,瞬间将林云霁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炸醒!他猛地睁眼,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借着火塘最后一点黯淡余烬的微光,他看到一个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身影,正矗立在草席前,投下大片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那双在昏暗中依旧亮得瘆人的眼睛,正冰冷地、不带丝毫感情地,俯视着他。


    没有一丝犹豫,林云霁如同弹簧般弹起!动作因为疲惫和僵硬而有些踉跄,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行稳住身形,站得笔直。体内那缕“月华”之力早已自主运转,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和残留的睡意,也让他勉强维持着清醒。


    “还算像个活人。” 铁狂冷哼了一声,声音依旧洪亮震耳,在寂静的“剑庐”内回荡,“穿上这个!”


    “啪嗒!” 两件沉重的、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重铁锈和汗臭味的东西,被扔在了林云霁脚边。


    是一双看起来极其笨重、用生铁和某种硬皮粗糙缝制的、靴子?不,看那厚度和分量,更像是两块绑了皮绳的铁疙瘩!还有一件,似乎是同样材质、布满毛刺、缝线粗劣的无袖马甲,看那鼓囊囊的样子,里面显然也塞满了沉重的、不知名的东西**。


    “负重?” 林云霁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默默弯腰,捡起那双“铁靴”。入手极沉,每一只恐怕都有二三十斤!那件马甲,更是沉重,恐怕不下五六十斤!加起来,将近百斤的负重!对于他这重伤未愈、身体虚弱的少年来说,无异于一座小山!


    但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质疑。他知道,这就是“锤炼”的开始。他咬着牙,将那冰冷、硌人、散发着异味的马甲套在身上,又费力地将沉重的铁靴绑在脚上。每动一下,都感觉骨头在呻吟,肌肉在颤抖。当他完全穿戴好,重新站直时,身体已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铁狂冷漠地看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帮忙,只是等林云霁站稳,才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门外漆黑如墨、寒风呼啸的夜色:


    “看到屋后那座山了吗?山顶有棵歪脖子老松。天亮之前,上下三个来回。不准用你体内那点花里胡哨的力量,就凭你这身肉,这两条腿。掉一块负重,加一圈。晚一息,加一圈。倒下了,爬也要给老子爬完。天亮时,我要在这里看到你,还有你身上这堆破烂。听明白了?”


    林云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门外风雪已停,但夜色浓重,只能勉强看到屋后不远处,一座陡峭的、黑影幢幢的山岭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那山顶,在黑暗中根本无从分辨。三个来回?光是穿着这身负重,走到山脚下恐怕都困难!更别说上下三次,还要在天亮前!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谋杀!


    一股寒意,夹杂着愤怒和绝望,瞬间涌上心头。他想质问,想拒绝,想说自己伤还没好,想说自己做不到。


    但当他抬起头,对上铁狂那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刀、冰冷无情、仿佛能刺穿一切借口与软弱的目光时,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没有戏谑,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材料”进行“测试”与“锻造”的冷酷与专注。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块需要被反复锻打、剔除杂质、锤炼出形状的铁胚。


    要么被锤打成器,要么变成废渣。


    没有第三条路。


    林云霁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刺痛让他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也被强行压下。他想起昨晚的抉择,想起父亲昏迷的脸,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明白了。” 他嘶哑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然后,他不再看铁狂,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和灰尘味道的空气,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迈出了“剑庐”那扇低矮、粗糙的原木门,一头扎进了门外无边的黑暗与刺骨的寒冷之中。


    铁狂站在门口,看着那瘦削、背负着沉重铁块、脚步踉跄、却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黑暗山岭的少年背影,那张粗犷、布满疤痕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了一下。


    “小子,让我看看,你这块‘奇铁’里,到底藏着多少‘杂质’,又有多少……不肯熄灭的‘火’。”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转身回到火塘边,重新夹起一块烧红的铁胚,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重锤。


    “叮!当!叮!当!”


    沉猛、单调、仿佛永无止境的锻打声,再次响起,与门外黑暗中,那艰难、沉重、却同样坚定的脚步声,一内一外,一重一轻,形成了奇异的共鸣,在这荒山雪夜的黎明前,倔强地、回响着。


    二、千锤(上)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寒冷。刺入骨髓的寒冷。还有,沉重。难以想象的、仿佛要将每一寸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压垮、碾碎的沉重。


    林云霁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拖曳着一座铁山,在粘稠的、冰冷的泥沼中挣扎前行。每抬起一步,都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铁靴陷入松软的积雪和冻土,发出“噗嗤噗嗤”的闷响,每一次拔出,都需要额外的力气。身上的马甲,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箍着他的胸膛和后背,让呼吸变得异常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冰碴和铁锈的味道,刺痛着肺部。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单薄的旧棉袍,又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更多的热量。身体内部,那缕“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在铁狂“不准动用”的命令下,被他死死压制在丹田深处,不敢调动分毫。他只能依靠纯粹的□□力量和意志,与这身沉重的负担、与崎岖陡峭的山路、与刺骨的严寒、与不断涌上心头的疲惫和绝望对抗。


    山路比他想象的更加难行。积雪掩盖了坑洼和碎石,稍不留神就会滑倒。黑暗中,视线几乎为零,只能凭着模糊的轮廓和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沉重的铁靴不断磕碰在隐藏的石块上,带来钻心的疼痛。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呼哧作响,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一个来回……还有两个……” 他在心中默默计数,强迫自己不去想那遥不可及的山顶,不去想剩下的漫长路程,只专注于下一步。抬起左脚,落下,站稳,再抬起右脚……如此循环,如同一个生锈的、却不肯停下的机械。


    时间,在极度的痛苦与疲惫中,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爬了多高。只觉得双腿如同两根烧红的铁棍,又痛又麻,几乎失去了知觉。胸口如同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肺部的灼痛。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那是体力严重透支、缺氧的征兆。


    “扑通!”


    脚下突然一滑,一块被积雪掩盖的松脱石块被他沉重的铁靴踩塌。他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山坡上!沉重的马甲和铁靴,带着巨大的惯性,将他狠狠掼在地上,胸口、膝盖、手掌传来剧痛,嘴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和泥土的味道。


    “呃……” 他闷哼一声,趴在地上,一时间竟无力爬起。剧痛、寒冷、疲惫、以及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真想就这样趴着,一动不动,直到冻僵,或者被这沉重的负担压死。


    放弃吧……你做不到的……你只是一个侥幸活下来的废物……你连这么简单的考验都过不去……你救不了父亲,找不到母亲,什么都做不了……


    无数个软弱的、放弃的念头,如同毒蛇,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嘶鸣。


    不……不能……放弃……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眉心深处,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并非主动运转,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应激的反应。一股微乎其微、却冰冷、死寂、漠然的气息,如同最细微的电流,瞬间流遍他近乎冻结、麻木的身体。


    这不是力量,更像是一种存在的确认,一种冰冷的刺激。


    紧接着,胸前的“月华”古玉,也似乎被这冰冷的气息触动,传来一丝更加微弱、却温润、柔和、带着安抚与生机的暖意,护住了他最后一点心脉,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冰寒。


    这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在他体内奇异共存的气息,如同冰与火的碰撞,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痛苦,却也强行、粗暴地,将他那即将溃散的意识,拽了回来!


    “咳咳……” 林云霁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嘴里的血沫和泥土。他挣扎着,用颤抖的、布满擦伤和冻疮的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一点一点,艰难地,重新、爬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磨破的手掌,看了看沾满泥土和雪水的沉重马甲和铁靴,又抬头,望向那依旧隐藏在黑暗中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顶。


    眼中,最后一丝茫然和软弱,如同被寒风吹散的雾气,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执拗。


    他不再去想“为什么”,不再去想“能不能”,不再去想“痛不痛”。


    他只知道,他必须上去,再下来,然后,再来两次。


    因为,他选择了这条路。因为,父亲还在等。因为,他不想变成废渣。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狠狠吸入肺中,仿佛要将那刺骨的寒意和痛苦,也一并化为燃料。然后,他再次迈开脚步,拖着那沉重的负担,一步,一步,继续向上攀爬。


    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手掌磨破了,膝盖磕青了,嘴唇咬出了血,汗水混合着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但他没有停下,只是重复着那简单、却沉重到极致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又一次开始模糊,身体几乎要彻底散架时,他的手,终于触摸到了一棵粗糙、冰冷、倾斜的树干。


    是那棵歪脖子老松。


    他到了山顶。


    没有激动,没有欣喜,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麻木。他背靠着老松冰冷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切割着他的喉咙和肺部。他不敢停留太久,只是稍稍缓了几口气,便强迫自己转身,开始下山。


    下山,并不比上山轻松。沉重的负担带来的惯性,让他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稍有不慎,就会失去平衡,滚落山崖。他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身体的每一分力量,对抗着那向下坠落的趋势。双腿的颤抖更加剧烈,肌肉的酸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穿刺。


    当他终于踉跄着回到“剑庐”前那片空地,完成第一个来回时,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他浑身湿透,沾满泥雪,狼狈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嘴唇乌青,只有那双眼睛,在晨光熹微中,亮得有些吓人,如同两点不肯熄灭的、冰冷的火星。


    他没有进去,甚至没有去看门口是否有人。他只是用那几乎麻木的脑子,计算着时间。天快亮了,还有两个来回。


    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休息,只是再次转身,拖着那沉重的、仿佛已经与他血肉长在一起的铁靴和马甲,朝着那座刚刚折磨过他一遍的、黑暗的山岭,再次、迈开了脚步。


    “剑庐”内,沉猛的锻打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铁狂站在门口阴影里,手里还拎着那把巨大的铁锤,看着那个瘦削、狼狈、却异常倔强地、再次走向黑暗山岭的少年背影,那张粗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铁锤的手,似乎紧了一丝。


    然后,他转身,走回火塘边,将铁胚重新投入炭火,再次举起了重锤。


    “叮!当!叮!当!”


    锻打声,变得更加沉猛,急促,仿佛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与情绪。


    晨光,渐渐染亮天际。荒山,雪岭,简陋的“剑庐”,沉重单调的锻打声,以及那个在黑暗中、负重前行、一次次跌倒又爬起、如同自虐般、锤炼着自己的少年身影……


    构成了一幅残酷、原始、却又仿佛蕴含着某种惊心动魄的、生命力的画卷。


    三、百炼(下)


    当林云霁拖着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着扑倒在“剑庐”门前那片被踩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完成第三个来回时,天光已然大亮。冬日的朝阳,苍白无力地挂在东边山脊,洒下冰冷的、没有丝毫暖意的光芒。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烈颤抖,汗水、雪水、泥浆、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将他变成了一个泥人。沉重的马甲和铁靴,此刻仿佛有万斤之重,压得他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灼痛,喉咙里干渴得如同着火。眼前阵阵发黑,耳边是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不,是已经死了一半。身体的所有零件都在哀嚎,抗议,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剧烈地摇摆。


    “起来。”


    一个冰冷、硬邦邦的声音,如同铁锤敲打在铁砧上,毫无感情地在他头顶响起。


    是铁狂。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部分晨光,投下大片的阴影,将趴在地上的林云霁完全笼罩。他手里拎着那把乌黑的、巨大的铁锤,锤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锻打的余温和金属的腥气。


    林云霁身体微微一震。他用尽全部的意志,挣扎着,颤抖着,试图撑起身体。手臂剧烈地颤抖,几次撑起,又几次无力地软倒。汗水混合着泥浆,顺着他的额头、鬓角,大颗大颗地滴落,砸在冰冷的雪泥地上。


    “我……我说……起来!” 铁狂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暴的压迫感!


    林云霁猛地一咬牙,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沉的咆哮!他用额头狠狠地撞了一下冰冷的地面,借助那一点反作用力和剧痛带来的刺激,双手死死撑住地面,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的肌肉都在疯狂地痉挛、颤抖,但他终于,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地上,撑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着,双腿如同两根煮熟的面条,剧烈地打颤,似乎随时会再次倒下。但他死死地咬着牙,瞪大了那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地、毫不退缩地,看向站在门口、如同铁塔般的铁狂。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茫然、恐惧、甚至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麻木的、执拗,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从骨髓深处榨出来的、不肯屈服的野性。


    铁狂的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在林云霁这狼狈不堪、却硬挺着站立的身体上,来回扫视。从他的脸,到剧烈起伏的胸膛,到颤抖不止的双腿,再到那双沾满泥雪、绑着沉重铁靴**的脚。


    半晌,铁狂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之前那种纯粹的漠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认可?


    “像条瘸腿的野狗,但……没死,也没趴下。” 他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脱了。”


    林云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让他脱掉这身要命的负重。他颤抖着手,去解马甲和铁靴的皮绳。手指因为寒冷、疲惫和僵硬,根本不听使唤,解了半天,才将那沉重的马甲摔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铁靴更费劲,几乎是用抠的,才将那冰冷的、仿佛与皮肉冻结在一起的铁疙瘩从脚上扯下来。


    脱下负重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仿佛要飘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剧烈的酸痛、麻木和虚脱感,让他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再次栽倒。他连忙扶住旁边的门框,才勉强站稳。


    “进来。” 铁狂转身走进屋内。


    林云霁扶着门框,一步一挪地,蹭进了“剑庐”。屋内炭火依旧旺盛,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却让他冻僵的身体,反而更加刺痛。


    “墙角,木桶,水,自己擦。” 铁狂指了指墙角一个半人高的、散发着浓重药草和硫磺混合怪味的、黑乎乎的大木桶。桶里盛满了墨绿色的、热气腾腾的、粘稠液体,正不断冒着气泡,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药浴?林云霁心中一动。他没有犹豫,走到木桶边。桶边搭着一块粗糙的麻布。他脱下那身已经湿透、沾满泥雪的破烂棉袍(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同样湿透的里衣),露出下面瘦削、布满青紫淤伤和擦伤、皮肤因寒冷和摩擦泛起不正常红痕的身体。然后,他咬着牙,扶着桶沿,艰难地、一点点将自己浸泡进那滚烫、刺鼻的药液之中。


    “嘶——!”


    滚烫的药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他全身每一个毛孔!剧烈的灼痛,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差点从桶里跳出来!但他死死抓住桶沿,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剧烈地喘息着,额头、脖子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这药液,不仅仅烫,更带着一种霸道的、仿佛要钻进骨头缝里的药力,冲刷着他过度透支、濒临崩溃的肌肉、骨骼、经脉。剧痛之后,是一种奇异的、酸麻胀痛交织的感觉,仿佛有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血肉,又仿佛有温暖的水流**在修复着损伤。


    他知道,这是铁狂为他准备的、恢复和强化身体的手段,虽然过程残酷得令人发指。他不再抗拒,反而放松身体(尽管依旧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引导着体内那缕被压制的“月华”之力,缓缓地、配合着这霸道的药力,在体内流转,修复着暗伤,滋养着枯竭的生机。


    铁狂没有理会他,重新走到火塘边,夹起另一块烧红的铁胚,开始了新一轮的锻打。


    “叮!当!叮!当!”


    沉猛的锤击声,与木桶中药液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以及林云霁压抑的、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与缓慢的恢复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半个时辰后,桶中药液的颜色变得浅淡了许多,温度也降了下来。那灼痛和酸麻的感觉,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轻松感。虽然身体依旧酸痛无力,但那种濒临崩溃的虚脱感,已经大大减轻。淤伤和擦伤,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也好了一些。


    林云霁从木桶中爬出来,用那块粗糙的麻布擦干身体。他发现,自己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竟然已经结痂,青紫的淤伤也淡化了不少。这药液的功效,果然非凡。


    铁狂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锻打,正坐在桌边,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那把巨大的铁锤。见林云霁出来,他指了指火塘边一个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黑乎乎的、缺了口的大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什么,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肉香、草药味和焦糊味的、奇怪的香气。


    “吃了。” 铁狂言简意赅。


    林云霁走到灶台边,拿起旁边一个同样粗糙的木碗,舀了满满一大碗罐子里黑乎乎、粘稠的、看不出原材料的糊状物。他也顾不上烫,也顾不上那古怪的味道,用木勺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他太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能吞下一头牛。这糊状物虽然味道怪异,但入腹之后,却化作一股温热的、扎实的暖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补充着他消耗殆尽的体力,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饱足感。


    他一连吃了三大碗,直到陶罐几乎见底,才停了下来,打了个饱嗝,感觉浑身都暖和了起来,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铁狂一直冷冷地看着他吃,直到他吃完,才放下手中的抹布和铁锤,走到他面前。


    “感觉如何?” 铁狂问道,声音依旧硬邦邦。


    林云霁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但已能自如活动的胳膊,感受着体内那缕“月华”之力在饱食和药浴后,似乎也壮大、活跃了一丝,沉吟道:“很累,很痛,但……好像,还没死,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哼,算你命大。” 铁狂哼了一声,“这只是开胃菜。从今天起,寅时三刻起床,负重山地跑,三个来回,是每天的功课。然后,药浴,进食。下午,有别的安排。”


    每天?!林云霁心中一凛,但脸上并未露出惧色,只是点了点头:“是。”


    铁狂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这小子,虽然根基差,麻烦多,但这份韧性和心性,倒还勉强能入眼。至少,没哭,没叫,没放弃。


    “你体内那股乱七八糟的力量,暂时不准用。在我这里,你只需要用你的肉身,去扛,去熬,去习惯痛苦和极限。等你什么时候,能穿着那身破烂,轻松跑完五个来回,再说别的。” 铁狂道,“至于你眉心那点见不得光的玩意儿,还有你怀里那块会发光的石头,在你能完全控制它们之前,最好给我藏严实了。否则,下次来的,可就不止清岚那种废物了。”


    林云霁心中一紧,知道铁狂指的是混沌道印和“月华”古玉。他连忙点头:“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 铁狂转身,走到墙边,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把看起来最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甚至有些锈迹的长剑,扔给林云霁。


    林云霁下意识接住。入手沉重,剑身冰凉,剑刃无锋,甚至有些钝。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铁尺。


    “下午,用它。” 铁狂指了指屋外空地,“我会教你最基础的握剑、站姿、挥砍。没有招式,没有心法,只有重复,成千上万次的重复。直到你的手臂记住重量,你的身体记住发力,你的骨头记住震动的感觉。”


    他盯着林云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记住,在我这里,剑,不是玩具,不是装饰,是手臂的延伸,是意志的承载,是斩开一切阻碍、包括你自己软弱的工具。你挥出的每一剑,都要用全力,都要有斩断什么的决心。否则,你就永远只是一块挥不动剑的废铁。”


    林云霁握紧了手中冰冷、沉重、粗糙的剑柄,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质感,用力点了点头:“是!”


    “现在,滚去墙角,睡觉。” 铁狂指了指之前那张破草席,“你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会叫醒你,开始下午的功课。”


    林云霁没有多言,走到墙角草席边,和衣躺下。身体依旧酸痛,精神却因为饱食、药浴和铁狂的话,而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与疲惫交织的状态。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放缓呼吸,运转那缕“月华”之力,配合着药浴和食物的滋养,最大效率地修复身体,恢复精力。


    他知道,休息的时间宝贵,而下午,等待着她的,将是另一种形式的、同样残酷的“锤炼”。


    “剑庐”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铁狂坐在桌边、慢慢擦拭其他工具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屋外,寒风依旧呼啸,荒山雪岭,寂静无声。


    但在这简陋、粗犷、充满铁与火气息的“剑庐”内,一颗被苦难和抉择磨砺得愈发坚硬、执拗的种子,已然在血、汗、与痛的浇灌下,悄然、倔强地,开始了它的生长**。


    未来,或许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至少,从此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承受、仓皇逃命的少年。


    他开始了,主动的,锤炼。


    锤炼身体,锤炼意志,锤炼那柄或许还很粗糙、笨重,但终将出鞘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