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剑庐

作品:《神陨魔生

    一、抉择之后


    雪夜,山岗。寒风如刀,卷起地面积雪,抽打在脸上,带来刺骨的冰冷。远处白水城的灯火,在浓重夜色中,只剩下几点模糊昏黄的光晕,如同巨兽沉睡时未完全闭拢的眼缝。


    林云霁的回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孤勇与执拗,也带着被命运逼至绝境、退无可退后,从骨髓里榨出的最后一丝狠劲。这回答,在莫问意料之中,却也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欣慰?是悲悯?还是对那条注定荆棘密布、血火交织前路的无声叹息?


    “第二条路……好。” 莫问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但其中蕴含的分量,却让林云霁心头一震。他知道,从此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站起来,跟我走。” 莫问不再多言,转身朝着与白水城相反的方向,迈步前行。他没有再施展之前那种神乎其技的缩地神通,只是以一种不疾不徐、却异常稳健的步伐,走入风雪弥漫的荒野。脚步落在积雪上,只留下浅浅的、几乎瞬间就被风雪抚平的印痕。


    林云霁咬了咬牙,强撑着站起身。身体依旧虚弱,眉心道印的刺痛并未完全消失,神魂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体内那缕“月华”之力滋养的暖流,在之前的调息和莫问无形气机的庇护下,已恢复了些许,勉强支撑着他迈动脚步,踉跄着跟上前面那道在风雪中显得有几分寂寥、却又异常挺拔的青衫背影。


    他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接下来会怎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听从这位神秘莫测、实力深不可测、似乎还与沈家有着旧缘的前辈安排,是目前唯一合理、也是唯一可能活下去、甚至变强的选择。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荒凉的雪原上。风雪似乎更大了些,遮蔽了星光,也吞噬了大部分声音,只有脚踩积雪的“咯吱”声,和呼啸的风声,构成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声响。莫问没有再说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或者侧耳倾听片刻,仿佛在确认什么。林云霁则紧紧跟着,将全部心神都用在抵御严寒、恢复体力、以及警惕四周可能存在的危险上。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下机械的迈步动作。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时,前方的莫问,终于停下了脚步。


    “到了。”


    林云霁勉强抬头望去,风雪中,视线模糊。前方似乎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山丘脚下,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橘黄色的光芒,在风雪中顽强地闪烁着,如同黑暗海洋中的孤灯。


    是灯火?有人家?


    莫问朝着那点灯光走去。走近了,林云霁才看清,那并非寻常人家的灯火,而是一盏悬挂在一处依山而建、由粗糙的原木和石块垒成的、简陋小屋檐下的、防风灯笼。灯笼做工粗糙,但光线稳定,在这狂风暴雪中,显得格外温暖与珍贵。


    小屋不大,看起来只有两三间房,样式古朴,甚至有些粗犷,与周围荒凉的山野环境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屋前有一小片被积雪覆盖的空地,空地边缘,似乎还散乱地堆放着一些黑乎乎的、形状不规则的矿石,以及几件沾满雪沫、看起来像是打铁工具的物事。


    更让林云霁心中一动的是,靠近这小屋,他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灼热气息,仿佛地火余温,又仿佛某种金属被反复锻打后残留的锋锐之意。这气息,与他体内“月华”之力的清冷柔和截然不同,充满了阳刚、暴烈、与无坚不摧的韧性。


    “剑庐。” 莫问淡淡吐出两个字,走上前,也不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看起来颇为厚重的、没有上锁的、原木门。


    “吱呀——” 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一股混合着炭火、金属、汗味、以及淡淡酒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刺骨的寒意。


    林云霁跟着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巨石砌成的、火塘,塘内炭火正旺,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驱散了黑暗,也带来了融融暖意。火塘上方,悬挂着几个黑乎乎的铁钩,上面空无一物。四周墙壁上,随意挂着几把长剑、短刃,样式古朴,无鞘,刃身在火光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寒光,虽未出鞘,却自有一股森然之气。墙角堆着些矿石、木炭、以及几个半成品的铁胚。一张粗糙的木桌,两把木凳,桌上摆着几个粗陶碗和一个酒坛,便是全部家具。


    一个身形异常魁梧、穿着无袖短褂、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臂膀的光头大汉,正背对着门口,蹲在火塘边,用一把巨大的铁钳,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胚,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他敲打的节奏并不快,但每一次锤落,都带着一种千钧之力的沉猛,火星四溅,铁胚在锤击下缓缓变形。大汉似乎对有人进来毫无所觉,全身心都沉浸在眼前的锻打之中。


    莫问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也不打扰,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拎起酒坛晃了晃,发现是空的,撇了撇嘴,从自己腰间摘下那个似乎永远喝不完的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舒爽地叹了口气,在木凳上坐了下来,将酒葫芦放在桌上,对林云霁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


    林云霁有些拘谨地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打铁的大汉吸引。那大汉每一锤落下,仿佛都敲打在他的心脏上,带来一种奇异的共鸣与震撼。他能感觉到,那大汉并非纯粹的凡间铁匠,其举手投足间,隐隐与这屋内的灼热锋锐气息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身,就是一块正在被锻打的、百炼精钢。


    “叮!当!叮!当!”


    锤击声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那大汉才似乎完成了某个阶段的锻打,将烧红的铁胚夹起,投入旁边一个盛满漆黑液体的石槽中。


    “嗤——!”


    一阵浓烈的白雾伴随着刺耳的声响升腾而起,弥漫开来,带着浓重的铁腥味和某种奇异的药草气息。


    大汉这才直起身,将铁钳随手放在一边,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林云霁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方正、粗犷、布满风霜痕迹的脸,浓眉如戟,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他刚刚锻打出的刀锋,看人时,仿佛能直透心底。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额头和脸颊上有几道深深的疤痕,更添几分悍勇之气。他上身只穿着无袖短褂,下身是条耐磨的皮裤,赤着双脚,浑身热气腾腾,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肌肤流淌下来。


    “姓莫的,又跑来蹭酒?” 大汉声音洪亮,如同闷雷,带着浓浓的不满,但眼神扫过莫问放在桌上的酒葫芦时,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铁狂,你这破地方,除了石头就是铁,连口像样的酒都没有,我不自带,难道喝你的洗剑水?” 莫问翻了个白眼,语气熟稔,显然与这大汉极为相熟。


    被称为“铁狂”的大汉哼了一声,走到桌边,毫不客气地抓起莫问的酒葫芦,也不用碗,仰头就“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这才一抹嘴,将酒葫芦丢回给莫问,目光如电,扫向坐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林云霁。


    “这小子是谁?你从哪儿捡来的?身上一股子死气和麻烦味,还带着伤。” 铁狂的声音毫不客气,目光锐利如刀,在林云霁身上扫视,仿佛要将他里外看个通透。


    林云霁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放在砧板上审视,连忙站起身,想要行礼。


    “坐着。” 铁狂大手一挥,一股无形的、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林云霁按回凳子上。“虚头巴脑的礼数就免了。说,怎么回事?”


    莫问又喝了口酒,这才慢悠悠地将白水城广场上发生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林云霁测试时测灵玉的诡异反应,清岚道人的觊觎与出手,以及他自己的介入。关于林云霁的身世、沈家、古玉、眉心印记等更深层的秘密,他则一语带过,只说“此子与我有旧,身世有些牵连,体质特殊,惹了些麻烦”。


    铁狂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时而眯起,时而精光爆闪。当听到测灵玉爆发出灰黑死寂光芒、并最终碎裂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当听到清岚道人被莫问一酒葫芦“拨”碎剑罡、狼狈退走时,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清岚那伪君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铁狂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看向林云霁,目光更加锐利,“测灵玉反应诡异,身怀特异,引来金丹觊觎……小子,你可知你身上那点‘特殊’,意味着什么?”


    林云霁心中一紧,知道这位看似粗豪的大汉,眼光毒辣,绝非等闲。他犹豫了一下,看向莫问。


    莫问点了点头:“铁狂是自己人,可信。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而且,你未来要走的路,或许也离不开他的‘锤打’。”


    铁狂闻言,挑了挑眉,重新打量了林云霁一番,眼中多了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哦?能被这酒鬼这么说,看来你这‘麻烦’还真不小。不过,我这‘剑庐’,只收能经得起千锤百炼的料子,废物和软蛋,趁早滚蛋。”


    他的话语直接而粗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坦荡与力量感。


    莫问没理会铁狂的“下马威”,对林云霁正色道:“林云霁,既然你选择了第二条路,那么有些事情,我必须现在告诉你。这关乎你的身世,你的命运,以及你将要面对的敌人和道路。听完之后,你若反悔,还来得及选择第一条路,我会履行承诺,送你和你父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稳度日。若你听完,依然坚持,那么,从今往后,你便正式踏上了这条不归路。没有回头,没有退路,唯有前行,或者……死亡。”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让林云霁也不由得挺直了脊背,屏住了呼吸。


    “晚辈……洗耳恭听。” 林云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莫问点了点头,又灌了一口酒,仿佛在斟酌词句,也仿佛在回忆久远的往事。橘红色的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那双清澈眼眸深处,罕见的沧桑与沉重。


    “首先,从你母亲,沈家,以及那枚‘月华’古玉说起。” 莫问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帷幕。


    “你母亲沈玉,出身于一个古老的、隐世的修行世家——沈家。但沈家并非以战力或宗门传承闻名,而是以医术、丹道、以及对某些古老禁忌与天地隐秘的传承而立足。沈家的历史极为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你手中的‘月华’古玉,便是沈家代代相传的圣物之一,据说与上古某位执掌月华、星辰之力的女神有关,内蕴无尽生机与净化之力,也能接引九天月华精华,对修行、疗伤、驱邪有不可思议的奇效。但同样,它也承载着沈家与某些不可言说存在的因果。”


    林云霁心脏狂跳。上古女神?圣物?因果?这些词汇,每一个都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


    “你外祖母,沈家上一代的家主之女,是我的一位……故人。” 莫问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柔和,但很快被凝重取代,“许多年前,我因故重伤,险些陨落,是你外祖母以沈家秘传医术和‘月华’古玉之力,救了我一命。也因此,我欠沈家一个大人情,与你外祖母,也有了一段……不浅的交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沈家因为掌握着某些禁忌知识和圣物,一直为各方势力所觊觎,但也因其医术和与某些存在的特殊关联,得以在夹缝中生存。然而,大约二十年前,沈家内部发生了一场剧变。具体原因,我并未完全弄清,似乎与一场关于某位沉睡的禁忌存在苏醒的预言,以及家族内部对‘月华’古玉归属的争端有关。那场剧变中,你外祖母一脉受到排挤打压,你母亲沈玉,更是因为体质特殊,与‘月华’古玉感应极强,被视为‘不祥’,被迫带着古玉,逃离家族,隐姓埋名,最终嫁给了你父亲,一个普通的医者,在临江城安顿下来。”


    林云霁听得心神震颤。母亲……竟然有如此离奇而沉重的身世!被迫逃离家族,视为不祥……难怪她总是郁郁寡欢,身染怪疾,时常梦魇!这一切,竟然都与那枚古玉,与沈家的秘密有关!


    “你母亲虽然逃离,但沈家,以及觊觎沈家秘密和圣物的势力,并未完全放弃寻找。‘月华’古玉的气息虽然被某种方法遮掩,但并非无迹可寻。我怀疑,临江城回春堂那晚的‘天火’,并非偶然的天灾,很可能与追寻古玉气息而来的某些存在有关。” 莫问的声音带着寒意,“而你父亲所中的‘蚀骨阴煞咒’,是阴煞宗的独门邪咒。阴煞宗是赵国境内臭名昭著的邪道宗门,行事狠辣,修炼阴邪死气。他们出现在临江城附近,袭击你父亲,恐怕也绝非偶然。要么,他们是受雇于寻找古玉的势力;要么,他们本身也对沈家的秘密,或者对与古玉相关的某些东西……感兴趣。”


    阴煞宗!果然是他们在暗中作祟!林云霁眼中燃起怒火,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寒意。原来,父亲的灾难,回春堂的毁灭,甚至母亲的失踪,背后都可能有一只甚至多只无形的黑手在推动!


    “现在,说到你。” 莫问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林云霁眉心,仿佛要穿透皮肉,直视那枚沉寂的混沌道印。“你眉心那枚印记,还有你测试时,测灵玉感应到的、那灰黑死寂、令万物终焉的恐怖气息……与沈家世代警惕、封存、绝口不提的,那位不可言说的禁忌存在——夜烬,有着直接的、深刻的、甚至是本源上的联系。”


    夜烬!这个名字,如同最深的梦魇,再次被提起!林云霁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夜烬……他……到底是什么?” 林云霁声音干涩。


    “夜烬……” 莫问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敬畏,“关于他的具体来历,即便是我,所知也极为有限。只知他是上古甚至更早时代便存在的、不可名状的、至高的禁忌之一。他并非神,并非魔,并非任何已知范畴的存在。他代表着终结、死寂、虚无、万物归墟的法则与概念。是真正的,能抹除存在的恐怖。”


    抹除存在!林云霁想起鬼骷上人无声无息归于虚无的景象,想起那测灵玉爆发的灰黑死寂光芒,灵魂再次战栗。


    “沈家祖上,不知因何缘故,与夜烬产生了某种因果牵连,或许是恩,或许是怨,已不可考。但沈家世代相传的祖训,便是绝不可靠近、接触、或提及与夜烬相关的一切。那幅与你带回家中少年容貌相似的祖传秘画,画中人,很可能就是夜烬在某个时期、某种状态下的显化,或者……是他留下的一道印记、一缕气息的具现。” 莫问缓缓道。


    “那……我带回来的那个少年……” 林云霁急问。


    “他?” 莫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凝重,“我无法完全看透。他的容貌,确实与夜烬极其相似。但他身上的气息,却衰败枯竭到了极点,生机近乎断绝,与夜烬那冰冷死寂、永恒不灭的恐怖气息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他衰败的气息深处,却又挣扎着一丝纯净古老、与你‘月华’古玉同源的灵光……这太矛盾了。他可能是夜烬某种特殊状态下的化身,可能是与夜烬有关联的另一个存在,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因缘际会,容貌变成了那样。但无论如何,他与夜烬脱不了干系,而且,状态极其诡异危险。你将他带在身边,如同怀抱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不,是比火山更可怕的终焉湮灭之源。”


    林云霁听得心底发寒。他何尝不知那少年的危险?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而你眉心的印记,” 莫问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并非你天生所有,而是在临江城变故那晚,因缘际会,或许是‘月华’古玉的异动,或许是夜烬气息的泄露,又或许是你自身在绝境中的某种契合,导致了一缕夜烬的本源烙印,与你融合,形成了这枚奇特的、混沌的印记。这印记,既给你带来了力量(你能在短时间内突破筑基,并拥有某种克制阴邪的力量,便是明证),也给你带来了无法想象的因果、危险、与……宿命。”


    “宿命?” 林云霁喃喃。


    “是的,宿命。” 莫问叹息,“与夜烬产生关联,注定你的前路不会平凡。你将吸引无数贪婪、恐惧、敌视的目光。觊觎夜烬力量的,恐惧夜烬存在的,想要研究你这‘异数’的……各方势力,都可能找上你。清岚道人,只是第一个,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而且,夜烬的因果,可能牵扯到更古老、更恐怖的恩怨与布局,你卷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是魂飞魄散,甚至存在被彻底抹除的下场。”


    存在被彻底抹除……林云霁想起了鬼骷上人的结局,不寒而栗。


    “现在,你明白你选择的是怎样一条路了吗?” 莫问看着林云霁苍白的脸,缓缓问道,“前有觊觎古玉和沈家秘密的势力(可能包括阴煞宗及其背后主使),后有清岚道人这等伪君子以及可能闻风而动的其他宗门,自身还背负着与夜烬这禁忌存在的诡异因果与印记,体内更带着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定时炸弹’(神秘少年)……你的敌人,可能遍布天下,你的危险,无处不在。而你现在的力量,微不足道。”


    字字如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林云霁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所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莫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选第一条路,我立刻为你封印印记,送你们父子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从此与这一切隔绝,做个普通人,安稳一生。选第二条路……那么,从今夜起,你就要开始学习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活下去,变强,然后……去面对,去挣扎,去探寻,甚至……去挑战那看似不可战胜的命运与强敌。”


    房间内,陷入了死寂。只有火塘中炭火偶尔的“噼啪”声,以及铁狂粗重的呼吸声。


    铁狂抱着胳膊,靠在墙上,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林云霁,仿佛在看他究竟是一块能经得起千锤百炼的“好铁”,还是一块一碰就碎的“废渣”。


    林云霁低着头,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刺痛,却让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分。


    他想起了父亲昏迷前担忧的眼神,想起了母亲温柔却带着忧郁的面容,想起了回春堂的焦土,想起了阿福阿贵的恐惧,想起了月明澈生死未卜,想起了自己眉心印记爆发时的痛苦与力量,也想起了那测灵玉碎裂时,灰黑光芒中蕴含的、令人绝望又仿佛蕴含无穷可能的死寂与神秘……


    逃避?隐姓埋名?像个懦夫一样,在别人的庇护下,带着对父母下落的牵挂、对自身秘密的疑惑、对仇敌的无力,苟且偷生,直至老死?


    不。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茫然、恐惧、挣扎,如同潮水般褪去,最终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坚硬的、仿佛淬火后的寒铁般的、决绝**。


    他看着莫问,也看向一旁抱臂不语的铁狂,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选第二条路。”


    “请前辈……教我。”


    “教我如何在这绝境中活下去,如何变强,如何面对那些敌人,如何……掌控我自己的命运,探寻我想知道的真相。”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与深入骨髓的执拗。


    莫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那双年轻却已刻满风霜与决绝的眼眸中,他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另一个同样选择踏上荆棘之路的身影。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向一直沉默的铁狂。


    “铁狂,这小子,我就交给你了。他这块‘料子’,有点特别,有点‘杂质’,但也可能……是块从未有过的、奇铁**。怎么‘锻打’,怎么‘淬火’,你看着办。别给我练废了就行。”


    铁狂哼了一声,目光如电,再次上下扫视林云霁,仿佛在评估一块矿石的成色。半晌,他才瓮声瓮气地道:“根基虚浮,神魂有损,体内力量杂乱,还带着一身死气麻烦……标准的废料坯子。”


    林云霁心中一紧。


    但铁狂话锋一转,眼中却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不过……杂质虽多,底子却有种说不出的韧性,尤其是神魂深处,似乎有东西在死死撑着,没彻底垮掉。这心性嘛……刚才倒还像个爷们儿。行吧,既然你这酒鬼开口了,这块‘废料’,我收了!”


    他大步走到林云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洪亮的声音震得屋梁似乎都在簌簌落灰:


    “小子,听好了!在我这‘剑庐’,没有少爷,没有天才,只有铁和锤!从明天开始,忘掉你之前的一切,忘掉你的身世,你的麻烦,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活着,然后,把自己当成一块铁,让我锤打!”


    “吃得下苦,受得住痛,熬得过死,你或许能变成一把能砍人的家伙。吃不下,受不住,熬不过……那就趁早变成一堆废渣,给我滚出去喂狼,别脏了我的地方!明白了吗?!”


    林云霁迎着铁狂那灼热、霸道、不容置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挺直了因为虚弱而有些佝偻的脊梁,朗声道:


    “晚辈明白!请前辈……不,请师傅锤炼!”


    铁狂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但脸上依旧板着:“师傅?哼,等你熬过三个月,还能站着说话,再叫不迟!现在,滚到那边墙角去,那里有张破草席,今晚就在那儿凑合。明天寅时三刻(凌晨四点左右),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人!迟一息,加练一个时辰!现在,给老子睡觉!养不好精神,明天第一锤你就得趴下!”


    “是!” 林云霁不再多言,按照铁狂所指,走到屋角那张散发着霉味和灰尘的破草席边,和衣躺下。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精神却因为刚才的对话和抉择,异常亢奋,脑海中无数念头翻腾。但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运转那微弱的“月华”之力,缓缓调息,努力让自己入睡。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将迎来真正的、炼狱般的磨砺。他必须尽快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力气。


    火塘边,莫问又喝了一口酒,看着角落草席上渐渐呼吸平稳的少年,对铁狂低声道:“他父亲伤势极重,在城中他舅舅处,需‘月华’古玉和特殊丹药续命。那神秘少年也状态诡异,需小心看顾。我需离开几日,去取些东西,也顺便打听些消息。这里,就交给你了。”


    铁狂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啰嗦!你的人,我既然收了,自然会看着。快去快回,别死在外面,害老子白忙活。”


    莫问笑了笑,也不介意他的粗鲁,站起身,拎着酒葫芦,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林云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夜色之中。


    铁狂走到火塘边,拿起铁钳,夹起一块新的铁胚,投入炭火中。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古铜色、布满伤疤的粗犷面容,也映照着他眼中那如同熔炉般炽热、专注的光芒。


    “叮!当!叮!当!”


    沉猛的锻打声,再次在这荒山雪夜的“剑庐”中响起,一声声,仿佛敲打在命运的铁砧上,也仿佛预示着,某个少年截然不同的、充满血与火的新生,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