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作品:《齐文镜》 “另外,”沐听寒直起身,目光变得更加凝重,如同铅云低垂,压向每个人的心头,“还有一事,需向诸位宣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这一顿,让整个明伦堂内本就稀薄的空气彻底凝固,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屏息等待那即将落下的惊雷。
“陛下,”沐听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大,却因极致的寂静而显得无比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回荡在空旷高耸的梁柱之间,“近日龙体违和,欠安多日。经太医院诸位院使、太医多方会诊,陛下之疾,需摒除俗务,长期静心调理,不宜再为国事殚精竭虑,过度操劳。”
他环视台下,目光沉沉:“为保我大景朝纲不紊,江山社稷稳固,黎民百姓无虑,陛下深思熟虑,权衡再三,已于昨日颁下诏书,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那清冷的声音陡然拔高一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穿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传位于太子,谢慕青。”
“轰——!!!”
仿佛有九天惊雷直接在明伦堂的屋顶炸开!短暂的死寂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喧嚣与混乱!
“太子?!谢慕青?!”
“哪个谢慕青?是我们认识的那个……谢慕青?!”
“他不是江南来的商贾子弟吗?怎么突然成了太子?!”
“我的老天爷!我和太子一起喝过酒!我还笑过他身上的玉佩土气!”
“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说他母亲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陛下何时有了这样一位太子?为何从未听朝堂公示?”
惊呼声、质疑声、难以置信的喃喃声、兴奋的议论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沸水翻腾,几乎要将这庄严肃穆的正堂屋顶掀翻。每个人都试图从身边人的脸上寻找答案,每个人都被这接二连三、一个比一个更骇人的消息冲击得头晕目眩,心神剧震。
齐文镜僵立在原地,周遭的一切喧嚣似乎都离他远去,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随即是无数画面和声音疯狂地倒灌进来,撞击着他的理智。
谢慕青是太子?
那个总是一身华贵锦袍、谈笑间挥金如土的谢慕青?那个对古玩书画、朝堂典故如数家珍的谢慕青?那个在藏书楼的阴影里,用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讲述母亲如何被李辅国构陷、活活打死时,眼中翻涌着刻骨恨意的谢慕青?
竟然是……流落民间、隐姓埋名多年的太子?!
电光石火间,之前所有零碎的线索、矛盾的信息、看似无关的细节,如同被一道闪电骤然照亮,瞬间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
谢慕青说母亲是江南织造府的绣娘,被李辅国害死……那不就是陛下微服私访时邂逅的苏婉儿吗?那个清丽灵秀、能诗善画的女子!谢慕青,就是陛下与苏婉儿留在民间的骨肉,就是那个被舅舅抚养长大、十五岁才凭半块凤佩认祖归宗的皇子!是景泰帝心中最愧疚、也最想补偿的儿子,是真正的、血统纯正的太子!
难怪他对李辅国及其党羽恨之入骨,那不只是家仇,更是国恨!难怪他对朝堂动向、官员底细了如指掌,他本就是这帝国未来的主人,暗中观察、学习、布局,再正常不过!难怪叶伶那样的人物会同时为沐听寒和谢慕青效力,叶伶本就是陛下为太子秘密培养的辅政班底核心,而沐听寒这位“影子丞相”,恐怕从一开始,就是陛下为太子登基铺路、扫清障碍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齐文镜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以为自己是偶然被卷入漩涡的旁观者,却原来,从他在古董店“偶遇”谢慕青开始,从谢慕青替他付账、与他结交开始,他就已经站在了这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的最中心!他所以为的友情、义气、偶然的卷入,全都是一场精密布局中的必然环节!
台上,沐听寒再次抬起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掌心向下,微微虚按。
没有厉喝,没有怒斥,甚至没有加重语气。但就是这平淡无奇的一个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压下了满堂几乎失控的喧嚣。沸腾的人声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鸭,迅速低伏、平息,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和彼此交换的、惊疑不定的眼神。这就是权力的无形威压,无需疾言厉色,便足以令万众噤声。
“太子殿下,将于三日之后,在紫宸殿前举行登基大典,昭告天下,承继大统。”沐听寒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仿佛刚才宣布的只是一件寻常政务,“陛下有旨,太子殿下亦有恩典:白鹿书院所有学子,无论出身,皆可前往观礼。此乃旷古殊荣,既是对书院数十年来为国育才、学风淳厚的嘉许与肯定,亦是希望诸位未来栋梁,能亲历盛典,感受国运之重,砥砺报国之志。”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激动、或茫然、或兴奋、或惶恐的年轻面孔。最后,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准确地定格在了人群中的齐文镜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齐文镜从中清晰地看到了深沉的歉意——为之前的隐瞒与利用;看到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如同那夜在藏书楼偏厅的托付;更看到了一种他此刻还无法完全理解、却莫名感到心悸的沉重情绪,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你我,都已身在局中,无可退避。
目光只停留了短短一瞬。
沐听寒收回视线,转向身旁一直沉默肃立的陆山长,微微颔首。
然后,他不再多言,转身,迈步。紫色官袍的下摆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庄重而利落的弧线,袍角金线绣制的仙鹤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波动,仿佛真的要腾空而起。他穿过明伦堂侧面的小门,身影迅速被门后的阴影吞没。
只有那惊天的消息,和他最后留下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这间古老的正堂之中,也刻在了每一个见证者的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