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作品:《齐文镜》 “什么东西?给谁?”
齐文镜捏着那封薄薄的信,指节微微用力。纸张边缘几乎要嵌入掌心。他需要更明确的答案,而不是一个含糊的邀约和一段莫测的往事。谢慕青说的那些话像冰水浇头,让他清醒,也让他警惕。
“去了,叶伶自然会告诉你。”谢慕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看似轻松,力道却沉甸甸的。“我相信你,文镜。”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算是推心置腹的语气,“这京城的水,浑了几十年,深不见底,底下全是吃人的旋涡和嶙峋的怪石。我一个人……或者说,我们几个人,想要搅动它,澄清它,太难了。我们需要帮手,需要……信得过的朋友。”
齐文镜的目光落在谢慕青脸上。那张俊逸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真诚”,眉头微蹙,眼神恳切,仿佛真的将一个天大的信任交付给了他。但齐文镜在那片“真诚”的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更细微的东西——那是被极力掩饰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恳求,甚至是一点疲惫的脆弱。这不像平日里那个挥洒自如、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谢慕青。他又想起方才谢慕青叙述母亲惨死时,声音里那无法完全压抑的颤抖,想起那一连串带着血泪的名字和冤屈。
“好。”
这个字脱口而出时,齐文镜自己都有些讶异。但他没有犹豫,迅速将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对折,再对折,塞进贴身的内袋,隔着衣料按了按,确保它不会掉出来。
“子时,城南土地庙。”
谢慕青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线条松弛下来,那抹惯常的、带着些许玩世不恭的笑容重新浮现在嘴角,只是这次,笑意似乎终于触及了眼底一点点。“多谢。”他郑重地说,随即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之后,两人都默契地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书院里无关紧要的趣闻,议论了几句近日坊间流传的新诗,仿佛刚才那番涉及生死、阴谋与复仇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又闲聊片刻,谢慕青便拱手告辞,称还有些账目需要处理——他总用这个商贾子弟的借口。
齐文镜没有立刻离开,他依旧站在藏书楼那扇蒙尘的高窗边,目送着谢慕青墨蓝色的身影。那身影穿过洒满春日阳光的回廊,步履从容,衣袂微扬,与周围苦读或疾走的青衫学子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入这片古老的书香之地。最终,那一点墨蓝没入了通往山门方向的竹林小径,被层层叠叠的翠色吞没,再无踪迹。
窗外,春光正盛,明媚得几乎有些蛮横。桃花开到极处,粉云蒸霞,灼灼其华,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几只嫩黄色的蝴蝶不知疲倦地在花簇间穿梭嬉戏,翅膀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远处的草坡上,有学子正舒展筋骨,笑语隐约传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那么丰沛,充满了万物生长的希望与暖意。
可齐文镜的心,却像坠着一块浸透了寒井水的石头。这醉人的春色,这太平的书院景象,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薄膜。他知道,在这片祥和明媚之下,冰冷湍急的暗流已经汹涌而起,正悄无声息地冲刷着看似坚固的堤岸。
他的手不自觉地探入怀中,指尖触到那封薄薄的、没有温度的信。乔画屏调制“安神香”时沉静专注的侧影,沐听寒独行于竹林小径时孤峭如崖的背影,谢慕青谈及血仇时眼中刻骨的寒意……这些画面交错闪回,与那句“有人正在暗中清除……”的低语缠绕在一起,织成一张巨大而朦胧的网,而他,似乎正不知不觉地走向网的中央。
“咚——咚——咚——”
远处钟楼,午时的报时钟声准时敲响,声音悠长、浑厚,穿透明媚的阳光和馥郁的花香,沉甸甸地覆盖下来,在书院每一个角落回荡。那钟声听在齐文镜耳中,不再仅仅是报时,更像是某种沉重而清晰的预兆,一声声,叩击在这个看似寻常的、却已暗藏惊雷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