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作品:《齐文镜》 齐文镜挑眉,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支狼毫笔,墨汁在空气中划出若有若无的轨迹。他素来不爱与这些个"圣贤书"较真,可今日不知为何,竟被沐听寒那句"你不懂《礼运》"勾起了几分执拗。"那你给我讲讲,"他拖长了音调,带着点挑衅,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认真,"什么叫''懂''?"
沐听寒终于抬眼看他。那双眼睛如深潭,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人心。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落在书案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狭长,在青砖地面上交错重叠。沐听寒的手指轻轻抚过书卷边缘,动作慢而清晰:"譬如《礼运》篇讲''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不是背下来便罢。"他的声音清冷,如冬日落雪,"而是要明白:为何天下为公?在何种境况下,人们会愿意天下为公?又如何从''天下为家''的当下,走向''天下为公''的理想?这其中有多少阻碍,多少牺牲,多少不得已?"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齐文镜心上,像晨钟暮鼓,震得他握笔的手微微一僵。
"再譬如,"沐听寒继续道,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梅树上,"‘选贤与能’。何为贤?何为能?由谁来选?以何标准选?若是选出来的人不贤不能,又该如何?这些都是书本不会写的,却是在现实中必须面对的问题。"
齐文镜愣住,半晌才撇嘴,试图用轻慢掩饰被戳中心事的慌乱:"又是这些大道理。我听山长讲过,朝堂上那些大人们也天天挂在嘴边,可你看如今这世道——"他压低声音,身子前倾,几乎要越过书案的界线,"右丞相把持朝政,卖官鬻爵,边关战事吃紧,流民遍地。空谈''天下为公'',有什么用?"
他说得有些激动,袖口不小心带翻了砚台边的墨锭,发出一声轻响。沐听寒不答,只是看着他,那目光不偏不倚,像一面镜子,照得齐文镜所有虚张声势无所遁形。
齐文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硬着头皮说下去,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我倒觉得,与其空谈天下,不如脚踏实地做些实事——比如帮城西那些流民修修屋顶,或者给东街的孤儿送些吃食。哪怕只能帮一个人,也是实实在在的。"他说这话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案上的木纹,那是他心虚时惯有的小动作。
沐听寒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初春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细纹:"所以你昨夜翻墙出去,是去东街送吃食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浪。
齐文镜噎住,脸上一热,耳根瞬间染上了可疑的绯色:"那、那是顺便……主要是看杂耍……"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个字几乎吞回肚子里。昨夜他确实翻墙溜出了书院,可明明检查过四周无人,怎么……
"城南赵记的烤红薯,东街王婆的桂花糕。"沐听寒慢条斯理地说,收拾着最后一方砚台,动作优雅得像在弈棋,"你怀里揣回来的油纸包,味道飘了半条街。巡夜的张夫子鼻子灵得很,今早还问我,书院是不是闹耗子了,怎么有食物残渣。"他顿了顿,抬眼瞥向齐文镜,"我说,大概是某只不安分的狸奴,半夜溜出去觅食了。"
齐文镜瞪大眼睛,墨汁在笔尖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渍:"你、你怎么知道……"他昨夜确实特意绕了远路,从后山那片竹林钻回来的。
沐听寒收拾好最后一方砚台,站起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我住你隔壁。"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齐文镜,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促狭,"夜深人静时,某些人翻窗的动静,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你在屋顶踩碎的那片瓦,声音清脆得很。"
齐文镜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他想起昨夜月光下,自己像个贼似的蹑手蹑脚,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原来……原来早被人听了个真切。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不甘示弱地抬头瞪向沐听寒:"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拦我?"
沐听寒已转身走向门口,闻言微微侧首,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声音悠悠传来:"为何要拦?"他顿了顿,"你不是说,要脚踏实地做些实事么?送吃食给孤儿,总比在书院里偷看闲书强。"
门扉轻掩,留下齐文镜一人坐在原地,看着那团墨迹发呆。半晌,他忽然笑了,低声骂了一句:"这人……真是……"话未说完,耳根的红却更深了。窗外那株老梅树在风里晃了晃,仿佛也在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