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下，云雾缭绕。


    一身量高挑的女子斜靠在巴士车身上，与车上歪着的秦砂秦厌二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女子小脸大五官，一头乌黑的秀发衬得她皮肤细嫩滑白，明艳的五官之下，搭配的却是高高扎起的双马尾造型，灵动与成熟这两个不兼容的气质，在她身上违和的共存着。


    只见她抬眼望着云雾吹来的方向，不时踮起双脚，不安地眺望，等待着梦世界边缘的云雾里面，能走出来什么人似的。


    “小棠，上车坐会儿吧！初月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别傻等了……”秦厌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对那个高挑的女人说。


    她便是小棠，那个几天前还是五岁小孩的小棠。


    因那天在蚁山洞穴里，误食了初月血岩浆之后，便激发了她的成长速度，短短几天内，身体已然成熟成一个大人的样子了。


    小棠桃花眼翕动，头也不回地固执望着云雾尽头，说：“我不，我要第一个见到初月小姨，我要问问她，我妈妈哪儿去了！”


    秦厌无言，默默和老婆婆秦砂对视了一眼，她闭上嘴不再说话。


    小棠想要的答案，只有初月能给她。


    她明艳的面庞却撅起小嘴，俨然还是小孩子的神态，不高兴地自言自语：“哼，初月小姨也真是的，说好了带我去找妈妈，好几天都不见人，就给我留这么一辆破车，还有这赶也赶不走的黑雾，麻烦死了……”


    她纤细的腰身在车身上一撞一撞的，抱胸的手腾出一只来，对着缩成一团的暮墙又打又扇。


    高墙上，玻璃宫外，初月还是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晶莹剔透的玻璃墙体宛如一面面拼贴起来的超大号镜子，将初月本就破碎的皮肤反射得更是狰狞。


    她看着玻璃墙上自己的面容，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乍看过去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初月已经完全没有以前的影子了。


    她依稀记得当初被四方砖掳来玻璃宫之时，他翻出原梦主的档案，摊在她面前，指着上面的肖像告诉她“你就是梦主”。


    可是如今，她恍惚间竟记不起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就连记忆档案里原梦主的脸，也随着文字一起变得扭曲起来。


    初月在367号梦世界，失去了自己的脸，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和现实世界的联系。


    “初月？”


    四方砖察觉到身后的人停住了步伐，他随着初月的视线，看见了她眼里的茫然和错愕。


    “四方砖，”初月指着玻璃墙上自己的影子问，“这个人，是我吗？”


    四方砖拉着她的手，往高墙下走，说：“这个人，是你和367号的融合物，用他们的皮，裹你的心。”


    “用他们的皮，裹我的心……”初月喃喃道，眼里重燃起了熊熊火焰。


    她要报仇，为自己、为秋鸿、为了这片片皮肤的主人不用再争抢情绪值也能好好活下去。


    初月誓死要将地底世界那片腌臜地，挖个干净。


    “初月小姨！是你吗？”


    一声清脆的叫声透过层层云雾钻进初月的耳朵。


    初月一呆后忙往四方砖身后躲，她不知为何下意识想要屏息凝神找个僻静的位置躲起来。


    四方砖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以为她还不适应现在这幅面孔，于是安慰她说：“没事儿，你要是没准备好，我遣她们回去就是了……”


    “不是，”初月按下她的手，眼睛空洞地望着云雾后的身影，“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两个人……”


    “嗯？”


    于是初月将她当时在高墙下和两条边境莽缠斗，之后看到从云雾深处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之事跟四方砖说了。


    四方砖一时之间没领会到初月想要表达的意思，追问道：“这一男一女……你认识？”


    此时，一道阳光透过云雾正好照在初月的脸上，她的眼睛里，熠熠生光。


    “我不确定，只是想起来那男人猥琐的样子，和他说话的语气，竟有一点像郁金……”


    “郁金？王瑾手下那个人？之前和秋鸿一起在集装箱盒子那里的那个？”四方砖似乎也猜到了什么。


    初月抬眸，点点金光撒在她眼角的晶莹上，说：“我可能早就见过秋鸿了……见过她还是女身的样子……”


    初见面的那一刻，便是秋鸿遭人咸猪手受欺负的时刻。


    那个时候，初月出于自保，没有出手。


    如今，她再没有龟缩的理由了。


    王瑾和郁金，还有他手下不知名的狗腿们，初月势必要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初月小姨？啊！认错了……”


    小棠又一声犹疑的清脆嗓音，将初月神游的注意力唤回来。


    她越往前走，云雾越是稀薄，高墙下的飓风也越是轻柔。


    在朦胧的雾气里，她看到了那个倚着车身的风情高挑女人，和自车上下来的秦砂秦厌二人。


    那不是小棠，初月心下肯定，只是不解那人的声音语气为何与小棠如此相似。


    也因此，她想起来小棠还留在地坑无人照应，于是她快走两步，赶到秦厌跟前。


    “秦厌，小棠有去找过你吗？”


    初月如此一发问，愣住了三人。


    秦砂秦厌二人虽见过初月皮肉剥离后火人一般的样子，可也没曾想，如今的初月竟是这样一副样子。


    像从垃圾堆里拼凑起来的假人，看起来随时都会炸开。


    血岩浆像脓一样，不住地从她脸上皮肤的缝隙里淌出来，流入脖颈钻入衣服里，好好的一件纯白上衣被烫得焦一块黑一块的，令人心惊。


    更心惊的却不是女巫二人，而是一旁伫立的“成年版”小棠。


    她震惊地看着热络的三人，终于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怪物”，就是自己昔日的初月小姨。


    于是，众人没有任何防备的，小棠脸一皱，肩一耸，旁若无人的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初月小姨……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吓人……”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向这个面孔与行为不符的女人身上。


    “小棠？”


    初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小棠吗？”


    她向秦砂秦厌二人求证。


    二人不语，只是一味点头。


    “初月小姨……”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句话，谁对谁说好像都说得通。


    初月一把把小棠搂进怀里，此时的她，早已高出初月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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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


    “不哭不哭……小姨在呢……以后小姨照顾你……”


    小棠挣开她的怀抱，五六岁心智的她，也听出了初月没说出口的暗示。


    “为什么你照顾我？我妈妈呢？你不是说带我去找我妈妈吗？”


    初月再次用力搂住她，摸着她的头安慰，一点一点轻声细语的将那个噩耗告诉了她。


    良久，小棠从初月怀里抬起头，泪痕满脸，眼里忽而闪过天真的神采。


    “小姨……你是说，我那天从岩洞里爬出来，看到的那根人形枯枝，就是我妈妈？”


    “嗯……”


    “不可能！我妈妈那么胖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


    “过程就是这样的，小姨很抱歉，没能救下她……”


    目睹梁荷尽变成“枯枝”的记忆一下子涌上初月心头，未曾消解过一点的愧疚再次淹没了她。


    而这时，初月突然听到小棠反过来安慰她，说：“没关系的小姨，我反正已经见过妈妈最后一面了，只不过我没认出来她……她不会怪我的……我也不怪你……”


    初月愕然：“你不怪我？”


    小棠抬手抹去初月眼角的泪痕，顺手将她脸上渗出的血岩浆擦干净。


    她说：“我当然不怪你，我妈妈早就告诉过我了，我们地坑气囊族的命就是为了给小姨你铺路的，早一点晚一点也没关系的……”


    “等等！什么叫‘你们的命给我铺路’？”


    初月看向秦厌，她知道更深一层的隐秘小棠大概是不甚了解的了。


    老婆婆秦砂叹气低吟：“唉！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的计划里，包括你和原主的置换、你和秦厌秦泛的共眼共耳，也包括地坑气囊族打头阵……但是现在好了，高松华王瑾都死了，她们也不需要再做牺牲了……就是可惜了梁荷尽……”


    “可是……”


    初月悲恸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嘴唇翕动，话到嘴边不知该不该讲。


    终于，她下定决心，和众人同步这个不幸的消息：“王瑾没死。”


    “！”


    “什么？”


    “……”


    初月掩面上车，不敢面对众人失望的脸。


    “这么说！小泛也可能还活着！”


    秦厌兴奋地几乎要跳起，却被老婆婆秦砂按下。


    “有什么好高兴的？那小妮子是从她妈的腐肉里长出来的，却背叛家族跟着她那个佛面兽心的爹，不如死了干净！”


    “姥姥，那是她不知道她的来历和她妈妈的仇，这事儿你也不是前两天才和我说吗！就像我不知道我这眼睛的真相前，一直记恨那人一样……要是小泛知道真相，她准不会去找王瑾！”


    秦厌说着斜了四方砖一眼，然后又不好意思的脸露歉意。


    “什么意思？”小棠抓住了秦厌这别扭的眼神，指着四方砖问，“秦厌小姨，小泛姨跟这个叔叔有过节吗？”


    “没有的事儿！”


    秦厌一手拉小棠，一手挽秦砂，推着二人上了巴士，四方砖也跟随其后上了车。


    众人围坐在初月身边，将这其中的信息不畅之处一一解开了。


    原来，四方砖与女巫一家的“过节”，也是发生在那个“向死而生”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