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事

作品:《倦人归处

    谢萧面上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苦笑道:“皇侄儿说的有理,既如此,再聊这赌局也没什么意思了。皇伯虽是将死之人,却也不想留存挂念,陪皇伯聊些没人知道的陈年旧事吧。”


    “我看皇伯身体健壮,说话也中气十足,身体不像是出了问题,皇伯这么年轻还是莫要说这种不祥之言了。”谢慎三分真情七分假意,比起关心谢萧,他更想先堵住谢萧的嘴。


    谢萧没回他,转头问楚云溪:“小云溪也觉得谢伯伯是胡说的?”


    “没有,不过云溪也觉得谢伯伯应该避谶慎言。”小云溪回道。


    谢萧慈爱一笑:“无咎和小云溪的好意本王心领了,今得你们关心,本王实在欣慰,当年于落鸿城救下小云溪,实在是明智之举啊!”


    是谢萧救的小云溪?他救小云溪为的是什么?小云溪知道此事吗?他和沈适的赌约又是什么?他勾结山匪沈适先前知道吗?


    除去程秋生,所有人的心都被提起来了,此刻他们呼吸凝滞,气氛也跟着紧绷。


    不等人发问,谢萧就自顾自开始讲故事,他看向楚云溪,开口道:“当年军机被泄,你父亲楚屹战死于敌军合围之下,你母亲宋窈派人将你送出城去,自己留下,替夫守城——”


    当时,敌军兵临城下,气势汹汹,而谢萧大军在朔州东部守关,接到密报,连夜带兵赶回落鸿城。所幸谢萧到时,沈适已在,城中兵戈四起,混乱至极。


    得知又有援军驰援,还是朔王谢萧亲至,敌军个个惶惧失魄,锐气尽丧,不过半日,谢萧与沈适就联手驱尽城中敌寇,一战而捷。


    可宋窈甚至没等到元泊带兵驰援,就已战死,出门之前,她将小云溪托付给自小看顾她长大的老嬷嬷,声音哽咽却坚定:


    “嬷嬷,今日我便给小晞取字云溪。从府中后门出去,会有人护送你们出城,一定将孩子亲自交给我父亲!若日后楚家来人,教父亲不要留人,让楚家人带她回家。此后诸事,就拜托嬷嬷了!”


    收到侄女满月宴邀约的楚沅,早几天就置办好礼物赶往落鸿城,途闻城乱,速遣亲卫持书求援,自携数骑,策马急往。


    嬷嬷受命带着小主逃跑,恰巧在路上遇见了楚沅,两人一碰面,嬷嬷将城内情形讲给楚沅,楚沅不放心宋窈,孤身入城,想将她一并带出来,让护卫守着她们在周边驿站等她回来。


    可楚沅还是没来得及救回宋窈,返回时,她一路杀至城门前,正好碰上赶来援城的沈适,她简明扼要地与沈适讲了两句,就赶回驿站接小云溪过来,想等驱逐敌寇后与沈适一并回京。


    待到大捷,城内官兵简单庆祝了一番,谢萧与沈适因此战意气相投,结为好友,他们二人在王府宴客堂欢饮畅谈,楚沅则坐在一旁抱着小云溪,和嬷嬷一并逗着孩子。


    谢萧此时来了兴致,带着醉意说想抱抱小云溪,楚沅以孩子太小又如此奔波,王爷今日为护百姓杀敌守城,身上带了血气,不适合抱小孩为由给委婉拒绝了。


    谢萧也不恼,笑着道:“这孩子就是楚将军贵女吧,经此一遭,也不哭闹,不愧是楚氏后人啊。明日你们就要回去了,今日我们就把酒言欢,共话平生!”


    谢萧自到了朔州,镇守边关,跟楚屹二人都立下不少战功,不过府宅虽同在一城,但谢萧戍地却不在这边,跟楚屹也没见过面,他和普通孩子一样,自小听着楚家英雄故事长大,非常钦佩,但同为武将,他私下里又与楚家人暗暗较劲。


    所以如今逮着机会,就想在楚家人面前吹吹牛,显摆显摆自己各种煊赫战功。也不知是求表扬,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楚沅与沈适看这朔王这么大的年纪,还跟个孩子似的,也愿意配合着奉承他。这可真是把谢萧给哄得心花怒放,志满意得!


    沈适知楚沅刚没了兄嫂,怕她心里难受,时不时地会往她那边看,楚沅也笑着回应,示意他自己无事。


    可能这就是楚家人的命吧……


    酒宴结束,大家酣饮畅聊都很尽兴,不料回到寝殿,谢萧看完桌上的密信,就脸色骤变,瞳孔紧缩,手臂青筋暴起,手里死死攥着密信,心里涌起翻江倒海的惊恐与难以置信——


    军机密报是青鸟阁之人所泄,皇上欲在落鸿城全了楚家满门忠烈。


    青鸟阁的消息,非皇命无人可知。


    “青鸟阁!哈哈哈……青鸟阁……,皇兄,下一步呢?是不是该轮到臣弟了?”谢萧自嘲的笑声嘶哑破碎,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地,将夜色砸碎。


    第二天,谢萧在城门上送别沈适与楚沅,嬷嬷抱着小云溪递给马车上的楚沅,城门上一冷箭猝不及防地射向小云溪,楚沅猛地扑向小云溪为她挡箭,被射中心脏,死前还牢牢护着怀里的小云溪。


    第二支冷箭没射出去,那暗卫就被谢萧的人控制住了,谢萧一把夺过他手上的箭,沉声道:“不过是刚满月的女孩,阁下适可而止!”


    变故突生,准备出发的军队立马全员戒备地对着城门,沈适不幸目睹了全过程,却没办法以身代之,他慌慌张张地向楚沅奔去,紧紧抱住她,失了神似的喃喃道:“清禾…小……小禾,你睁开眼,看看我,不是说好回京复命后就带我去松山云溪居的嘛。”


    沈适的悲戚融于萧瑟的秋日里,他顾不得其他,只想守在爱人身边,紧紧抱着她,不让她的身体失温。


    楚沅在沈适怀里流下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被嬷嬷抱着的小云溪也哇哇大哭起来,混着秋风的悲鸣,似是在与楚沅做最后的告别。


    绝望的沈适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城门上的谢萧,谢萧将手中紧握着的箭从中间掰断,苦笑着朝他致歉。


    沈适这才看向射中楚沅的那支箭,箭中刻着青鸟阁的篆体玄鸟徽,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闭上眼紧紧抱着楚沅,肃然喊道:“启程回京!”


    楚沅先前和他说过,楚家人身死之后都会葬在云溪山上,但他不知云溪山在哪。途经槐梦县时,沈适似有所感,找到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就将楚沅埋在一颗大槐树下,抱着小云溪回京复命后,辞官归居槐梦县。


    谢萧坐在堂上,神情怅然,身体前倾,嘴角努力往两边扯了扯,专注地看向小云溪:“你姑姑楚沅,楚清禾为救你而亡,之后沈适辞官带你在槐梦县住下,他始终将你藏着,我也帮着他隐瞒你的音讯。这个故事,他可和你讲过?”


    听完故事,一片寂静,空气中充斥着沉沉的郁色,只有程秋生面色如常,其他所有人都面色凝重,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沉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好像自古如此,那么多故事,怎么着也该听腻了。可每每再出现这种事,大家的心还是会被刺痛。


    过了半晌,楚云溪嘴角微动:“师父没有跟我说过。”


    “是了,沈适一向疼你。”谢萧长舒一口气,转而看向好像要碎掉了的谢慎:“小无咎,咱们愧对楚家人啊。”


    这话一出,还没从沉重氛围中缓过来的元泊暗道不好。


    谢慎是想说点什么来辩白,想了想又发现根本无可辩驳,那颗心彻底破碎。本就不敢往楚云溪那边看的谢慎,此刻更是紧抿嘴唇,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元泊开口道:“王爷何必为难小辈呢?陈年旧事易安既然未曾提过,便是不想小辈掺和进来,王爷觉得呢?”


    “元先生说的有理,不过小无咎和小云溪都是好孩子,本王甚是喜欢,今天说了这么多,就算是做伯伯的给他们的一些告诫吧。毕竟未来路长,他们得快些长大啊。”谢萧露出疲惫之色,挺直的肩背好像被卸了力气,一手撑头倦懒地斜靠在椅子上。


    元泊自知绝对不能再在此地呆着了,起身打算辞行:“万物生长自有规律,拔苗助长有违天道。若没什么事的话,下官就先带他们回去了,王爷告辞。 ”


    “元先生何必着急?大军压寨,本王已然输了,本王也不欲做那困兽之斗,更没必要再平添几条人命。如今必死之局,不过想同人多聊几句罢了,元先生何不全了我这终世之愿呢?”谢萧带着威胁之意,悠悠说道。


    不等元泊开口拒绝,谢萧一拍手,门外士兵就涌了进来,列队站在他们身后,将几人团团围住,这下是真不好拒绝了,元泊又乖乖坐下了。


    一并进来的二拐子将一封密信递给谢萧,谢萧看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眉宇阴沉下来:“小无咎,你与你皇兄真是手足情深啊,元先生一入寨,朔王府就被人派兵给围了。”


    谢慎也非常震惊,不是他被绑走时,而是师父进寨时,皇兄一直在监视他们?朔州不是皇伯的地盘吗?皇兄不是说他都得忌惮三分吗?可除了皇兄,谁又能派人围了朔王府?


    谢萧看出谢慎的费解,将密信往桌子上一放,沉声道:“小侄儿也不必惊讶,你皇兄运筹帷幄之能,连皇伯都是比不过的,两年时间就把这东一块西一块的兵权全部捏在手中,区区朔州,又算个什么呢?”


    谢慎心里一震,他突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