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胜负

作品:《倦人归处

    见他没回话,谢萧又温和地看向楚云溪,语气讳莫如深:“小云溪,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归程路远,一定小心,楚家后人知晓了如此旧事,上边那位心能安吗?”


    “小云溪,你还……还有我跟师父,你别信他!我皇兄不会的,肯定不会的……”谢慎语无伦次,连连摇头,双手紧按椅子扶手,着急忙慌地看着楚云溪。


    楚云溪坐在那里谁也没回应,她很茫然,师父走了,她确实只剩一个人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说让她回家,却没说她可以信谁……


    谢萧看向他,声音像一把阴冷的利剑直指谢慎:“不会吗?那小云溪的父母为什么会死?嗯?皇帝在位,民间却把云溪山改为神归山,呵,楚家成神了,那皇帝又算是个什么?既然要改,那还能让楚家留人?”


    神归山里供着山神说法在民间传的神乎其神,至今已几乎没人知道它先前是叫云溪山的。楚玉不世之功,又辞官归隐,谢祯动不得,那他那在外的子孙呢?


    “神安祠供的是保家卫国的万千将士,不是只有楚家人!”谢慎梗着脖子与谢萧争辩。


    “相比帝王忌惮,供的是谁还重要吗?”


    谢慎急得脸都憋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更不知道小云溪还会不会信他……


    元泊意图插话,还没张口,谢萧转身一个眼神示意,就有刀剑架在了他脖子上。


    谢萧自觉时间紧迫,干脆图穷匕见:“小云溪,当年若非谢伯伯违逆圣意救你一命,你觉得你能活到今天吗?”


    变成恶鬼的赌徒彻底露出了爪牙。


    “我……”


    “小云溪,你别理他!他不是好人!是他——”谢慎直接从椅子上弹起,又被身后的士兵强行摁回椅子上,挣扎着撕哑喊道,“是他派人劫掠槐梦县,在那杀人放火的!你别理他!”


    “不杀人放火,你皇兄拿什么治我的罪?王府那些人又靠什么活命?”谢萧厉声喊道,眼神也如蛇蝎般看向他那单纯无害的皇侄儿。


    没人注意的地方,二拐子的目光变得阴冷,程秋生也双手紧攥,指甲都要嵌进掌心里。


    “小云溪,你楚家历代为将,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谢伯伯一生守在朔州,如今又是个什么下场?哈哈哈哈哈……”谢萧撕开温和虚伪的面具,癫狂大笑,淬毒了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云溪,“小云溪,将旧事带回神归山吧,让真相布公天下!这也是你师父的临终遗愿!”


    师父的遗愿?谢萧这一句疯话,让小云溪的心瞬间清明,她缓缓起身,朝谢萧躬身行了一礼:


    “福祸相依,生死有持。这不是云溪能管的了的事情,谢伯伯不用把你的怨恨寄托在我身上。我不会为这些陈年旧事献祭我自己的。抱歉,谢伯伯!”


    谢萧自知必败,但他还有筹码,小云溪和谢慎随便一个都能搅得朝廷天翻地覆!


    只是他失算了,在很早之前,沈适就给小云溪筑上了坚硬的城墙,除非小云溪愿意,不然任谁也扰乱不了小云溪心里的秩序。


    而谢慎,他还有师父……


    谢萧整个人都傻了,他输了,他输了个彻彻底底!


    哈哈哈!沈适啊沈适,你竟能算定到如此地步,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啊,哈哈哈哈哈……


    谢萧发完疯,让那些人放开了不肯安生的谢慎,起身向外走去,人也柔和了下来:“无咎侄儿,别忘了答应皇伯的事,皇伯就不去见你皇兄了……”


    “无咎,君子夕惕若厉,无咎;承谦,谦字卦,六爻唯一皆吉之卦;都是好名字啊!谢萧,谢谨北,好啊!真好啊哈哈哈哈哈……”


    站在门口,谢萧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朝着外边大喊:


    “本王此生,不愧天地!既生于皇家,今日也不怕死于皇家!哈哈哈哈哈……”


    悲戚的声音在山间回响,随即,他拔出腰间宝剑自绝于众人眼前,元泊再次捂住了楚云溪的眼睛。


    安息吧,谢伯伯!小云溪在心里念道。


    谢慎这边呼吸一滞,瞳孔放大后又骤然紧缩,跟个木鸡似的呆在那,少年的世界在此刻彻底崩塌:他该怎么面对楚家?怎么面对皇兄?怎么面对所有人?


    槐梦县的百姓们已经收拾好房屋,渐渐回归了正常生活,冬日的阳光照在人们身上,几日前冻结在百姓心里的寒冰一点点融化,好像一切都如往常一样。


    过去县里的大娘们,会在清闲时候搬出凳子聚在谁家大门口,说说闲话,唠唠嗑。谁家姑娘嫁人啦,谁家小孩偷玉米被抓啦,那些爱唠闲嗑的大娘们全都门清,聊高兴了也会喋喋不休地评判指点很多句。


    但凡正主路过,她们就立马改聊天气怎么样,聊中午要烧什么饭,偶尔也会突然闭上嘴,先东瞅瞅西看看,故意避开正主视线,再刻意仰头,假装晒太阳。


    实在是可爱的很!


    现在忙完得闲的人家还会聚在一块,却没了过去的热闹,她们就静静的坐在那颗大槐树下,偶尔说上那么一两句,一个没注意还会让空气陷入死寂……


    过去和小云溪闹过不高兴的大娘们很多都不在了,她们虽然嘴臭讨人厌,但小云溪招了外人欺负,还是会大义凛然地上去帮忙。小云溪和大娘们时好时坏的关系全靠外敌撑着。


    不过,现在小云溪学会保护好自己了,大娘们却不会了,小云溪心里发酸:平时不是都很厉害的吗?


    这一路上,谢慎都没有说话,他心里很乱,他不敢看小云溪,又想试图去求助元泊,但话到嘴边,拉着师父的衣袖,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元泊现在心里也很复杂,就只安慰地摸了摸谢慎的头。


    安民营里,将士们已经吃上饭了,不日就可以回去了,他们个个洋溢着笑脸。


    刚进元泊帐内,就有人通禀孙主事请元先生入主帐商谈,元泊没直接动身:“我吃完饭就过去。”


    三人第一次在一块吃饭,没人说话,小云溪和往常一样喝两口粥,夹一筷子菜,元泊也差不多,好像胃口好的只有谢慎,他低头迅速扒拉着吃完了尝不出一点味道的饭。


    谢萧自绝后,门外大兵就攻了进去,在外苦等的林钟来回踱步,急得不行,心里头都不知打了多少架了,直到传讯兵消息送到,他才带兵进去收拾残渣,心里很是溃败。


    元泊要带程秋生一块走,他虽没杀人劫掠但也是贼寇从犯,有元泊和谢慎作保总归好过一点,但程秋生给拒绝了,说什么深知其罪,自当伏法。元泊还要再劝,程秋生浅笑婉拒。


    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程秋生竟然逃跑了,跟那拐腿的都没被抓着,不过程秋生给元泊留了一封信,花笺写的,和之前绑匪


    送来的勒索信一样。


    “先生,于此重逢,秋生不胜欣喜。然今不告而别,事出无奈,不得不为,秋生深感歉然。此间罪孽,来日必补,末了敢问先生,尚记平昌否?”


    元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花笺信纸,神思有些飘远——


    “我们当时将整个寨子都围住了!赶到那屋里,只有桌子上这份信,整座山都翻遍了都没找到那俩人!真是奇了怪了!”林钟雄厚有力的声音又把元泊的思绪给拽了回来。


    “不要紧,我这学生颇具才略,这么些年,他好像经历了很多,不过他绝不会是大奸大恶之辈,留信是要我亲自赴约抓人呢。”元泊将信收好,又调侃道,“林校尉若实在好奇,待我再见到他,定替你好好问问他是怎么偷溜的。”


    话说到这份上,林钟也愿意交元泊这朋友:“那就等元先生日后为我解惑了,不过,元先生之前说你下令放走绑匪之事,如今可否为在下解释一二?还有那军令牌是怎么回事?”


    呵,这莽撞人!一句话还能分个岔,多久的事儿了,如今还能想得起来去计较。孙寒食心里腹诽,面上倒是笑嘻嘻的。


    “呃……好吧,其实我奉命来此主要是寻楚将军后人的,途闻此地匪乱,今上就派人赐了军令牌,剿匪之余,也可调兵护好我那小徒弟和楚家小贵人。”


    元泊顿了顿,又接着道:


    “至于放人嘛?那匪徒奸细在营中也见到了楚家小贵人,万一他们放心绑一个不管用,营中又留有人接应,见事不成,打算从我帐中再绑一个,岂非两头受困?况且穷寇莫追,逼急了真伤到谢慎,你我亦难复命,不如给他们留个口子,直接放他们走。”


    元泊一时编不出更好的答案,就先拿小云溪顶上了。毕竟他总不能说我相信我那当了山匪的学生绑走谢慎定有缘由,有他在绝不会让谢慎出事,此外,其实青鸟阁的人也始终盯着这边情况,既然没阻止,那就表明是今上默许他们带走谢慎的吧?


    “先生帐里的女孩是楚将军后人!?那个十几年没有一点音讯的楚家后人?”林钟愕然,一拍桌子,语气急切又激动,“元先生,你怎么能带她一并上山剿匪呢!这也真是,幸好没事!那个……一会能带我去见见她吗?今儿看见了没没说上话,怪遗憾的!”


    那可是楚将军后人啊!三位楚将军的面没见上,今天竟然见到了他们唯一的后人!天爷啊!为什么早点不让我知道!


    林钟激动地在心里狂跑五公里,本就不怎么爱转的脑子也因发动机过热直接停止运行,根本就没去想元泊话里的逻辑漏洞。


    元泊顿了顿,开口道:“改天吧,她今天很累,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林钟恍然抬手拍额,笑意真切:“是是是!还是元先生想的周到,楚家小贵人什么时候休息好了,劳烦先生通知我一声,我定带上厚礼前去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