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局

作品:《倦人归处

    谢萧将无关紧要的人都撤了,只留下谢慎和几个心腹,以及程秋生。


    谢萧手肘搭在坐椅扶手上,身体微微前倾:


    “无咎小侄儿,说来这是咱伯侄儿俩第一次见面吧?”


    谢慎端坐在下,举止有度:“先前确未曾亲见皇伯。”


    谢萧眸色黯淡了些,语气颇为遗憾:


    “唉……也怪皇伯,你出生时守在这朔州,也没过去瞧上一眼。”


    谢慎态度真挚:“皇伯说笑了,当时边疆未稳,皇伯怎能轻易离开?皇伯镇守边疆,庇佑生民,功不可量,这种微末小事,与皇伯守境护民之心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无咎侄儿这般理解体恤皇伯,真是让皇伯感动啊!”谢萧十分欣慰,转而露出惆怅之色:“只是你皇兄就不如无咎侄儿这般知我心、明我意了,在他面前皇伯满腹衷肠难剖白,真是让人怅然啊!”


    谢慎心下一凛:皇伯说这话,是真的要造反了?


    谢慎不敢再多想,即刻抬头看向谢萧,神色恳切,情绪饱满:


    “皇伯这是哪里话,我皇兄自是知道皇伯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只是如今我父皇都已经致政闲居,尽享天伦之乐了,皇伯现年事已高,何忍以军国重务烦扰皇伯清宁?”


    这话听谁心里都字字真切,可谓句句肺腑之言。


    谢萧突然抚掌大笑:“好,好啊!无咎侄儿说话,皇伯爱听,三言两语就解开了皇伯的心结,倒是皇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骂我巧言令色、倒打一耙?


    谢慎:“害,这倒也怪不得皇伯多心,我皇兄这人也是,行事向来为他人计,却从不明言,也不辩解。老这么办事,难免瓜田李下,惹人误会。”


    谢萧含着笑意:“你皇兄做事默而不宣,不过有你这么个好弟弟替他解释——”


    “王爷!寨外急报!”


    传讯兵闯进屋内,奉上信报,单膝跪地禀报,打断了谢萧未完的话。


    谢萧也没生气,也不避嫌,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摆摆手:“直接报吧,本王就不看了。”


    “是!”来人将信报打开,“西郊林子里的兄弟尽殁,官兵现分了西北两路,意图直接攻山。还请王爷指示!”


    谢萧略微思索:“嗯……他们现今到了何处?”


    “北路没接到来报,定是未至半山腰;西路已设埋伏,亦无来报!”


    “两路吗?嗯……东路也别放过,那边多落石,用些火药,再给他们加一些吧,西路将绊马绳撤了,让弓箭手隐于林中,旦见来人,直接射杀,北路不用拦,以兵力强攻之。”谢萧眉头微皱,轻敲桌面,过了片刻又道,“秋生,你去吧,西边林子里也埋些火药,天干物燥,也做好防火之措。”


    程秋生与传讯兵领命出去,脚还没跨过门口,就又听见谢萧的命令:


    “再有军情,不必来报。诸事皆听程公子的命令即可。”


    二人转身行礼:“是。”


    今日大槐山尤其安静,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山鸟都没了声音,山风也不再狂呼,初冬的深山里,干燥的冷空气逼得人呼吸都放缓了。


    元泊带着楚云溪从北路直攻上山,林钟则领着一小队步卒从东面紧贴山壁上山。西路嘛?则由青鸟阁青十九带人去溜个弯,混淆视听后回去做机动之队,随机应变。


    千人兵力进山剿匪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元泊带着主力部队刚至半山腰,就见匪徒已列兵在候着了,那群匪徒有些挺拔规整,目光尖锐,有些散漫斜歪,目光凶狠却犹移涣散。


    看来这是官匪勾结了?


    元泊这边气势肃杀,蓄势待发,每往前走一步,对面就有一部分人后退一步,谁军谁匪,清晰分明。


    元泊在马背上俯身对身旁传令兵耳语了几句。


    那传令兵随即上前喊道:“尔等势单力薄,我军不欺负尔等。我军粮草充盈、军马齐备,尔等速降!降者不杀!”


    对面匪徒多有犹豫之辈,生了退意,见此情形,元泊直接下令进攻。


    林钟这边就困难些了,落石跟秋日里的落叶似的往下掉,本就沿着陡壁走的士兵更是战战兢兢了。


    “他娘的!那帮山匪竟然还有火药!这玩意他们到底囤了多少啊?等老子上去了这帐一笔笔算。”林钟恼火地吼道,“大家都小心点,一定紧贴山壁!过了这段就好了!全都给我坚持住了!”


    “轰隆”一声,又是一大波落石,紧贴着将士们的身体往下落,伴随着林钟的骂娘声,所有人都在咬牙坚持,紧紧扒着山壁一点点移动。


    议事堂内,谢萧面色有些疲惫,却依旧带着笑意:“无咎侄儿,刚聊到哪了?我们继续吧。”


    谢慎现在哪还有心思跟他聊天,他们竟然还带了火药!也不知师父有没有提前想到,千万别出意外啊——


    见谢慎心不在焉的,也不搭理他,谢萧敲了敲桌子:


    “侄儿?侄儿!怎地还走神了?”


    谢慎身体一激灵,立马回过神来:“皇伯见谅!侄儿也是没记住刚聊到哪了,想得入神了。”


    “无妨,无妨!哈哈哈……皇伯现今儿倒是比皇侄儿先想起来了,脑子也算是没老糊涂。”谢萧大笑道。


    对,你没老糊涂,是我老糊涂了!!!


    谢慎:“皇伯说的是。”


    谢萧手扶太阳穴撑着脑袋,含着笑意娓娓道:“嗯……话说回来,无咎侄儿对你皇兄很是亲近信任啊!这在皇家可是少见得很!实在难得。”


    谢慎听出他的话中有话:“那是自然!我与皇兄兄友弟恭,自是和睦。”


    “既如此,你对你皇兄自是了解颇深了?”谢萧笑容可掬,目光却如鹰鸷一般盯着谢慎,“那你觉得,等你师父攻上来,皇伯还能有活路吗?”


    谢慎倒吸一口凉气,强压心绪,抬眼对上谢萧的视线,视线交叉的一瞬间,屋内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皇伯有没有活路不好说。只是敢问皇伯,若我师父真攻上来,侄儿还有活路吗?”谢慎也没有露怯。


    “嗯……这个皇伯也不好说。”谢萧目光紧逼,带着探究死死盯着谢慎,“若是皇伯给了你活路,侄儿可会给皇伯留条生路?”


    谢慎一字一顿:“皇伯的生路到处都是,侄儿的活路才是捏在皇伯手里吧?”


    “哈哈哈哈哈……”谢萧一拍桌子,突然狂笑起来。


    “侄儿真是说笑了,皇伯若拿自己的生路换侄儿活命,侄儿拿什么当报酬呢?”


    “皇伯想要什么报酬呢?”


    “活路,朔王府所有人都活路。”谢萧坐姿散漫,眼底却无半分温度,“怎么样?这个只有侄儿能给。”


    “皇伯这话何意?侄儿是真不明白了。”谢慎有些茫然。


    谢慎并非完全装傻充愣,更不是谢萧以为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跟他绕圈子谈条件,谢慎是真搞不明白了!


    谢萧钱粮、军马,甚至是火药都有,这么多年立下不少战功,在这朔州势力民心皆占,连皇兄都动摇不了其根基。现今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杀了我们这些人于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有心封锁消息的话,信件连落鸿城都出不了,到时候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敷衍一下,皇兄就算知道真相也得忌惮三分。这话还是试探吗?试探什么呢?八竿子打不着的头回见面的亲情?


    谢萧没回答他,一拍手,身后两人上前拿刀交叉架在谢慎脖子上。


    谢萧腰身一正,身体前倾,笑意慵懒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侄儿可答应?”


    “我答应。”谢慎一动不敢动。


    刀架在脖子上,谢慎真切感受到了他那变脸怪笑面虎一样的皇伯实打实的杀意。


    谢萧直勾勾盯着谢慎,神色肃然:“君子一诺,生死为誓?”


    “生死可托,违之死于非命。”谢慎掷地有声。


    谢萧面色恢复如常,挥了挥手让人把刀剑移开退下。


    谢萧坐姿又散漫下来,脸上也露出笑意,嗓音轻缓:“吓到你了吧?皇伯也是着急了。”


    谢慎心有余悸,逼着自己镇静下来才接话:“还好,心绪骤变伤身,皇伯还是注意些的好。”


    逼着自己缓过来的谢慎将各种紧张无措、试探疑惑等心绪全部一扫而过,还带情不自禁地感慨:


    你个变脸怪!合着这匪徒都这么能演全是跟你学的?皇伯啊!你在匪寨里当老大哥就算了,怎么还给搞成戏台班子了?


    “哈哈哈……,行将就木之人可能都是这般吧,劳烦侄儿关心了。”谢萧失笑自嘲。


    戏台班子又搭起来了是吧?下一秒又打算问什么?


    紧接着,谢萧就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无咎侄儿,你说你师父会带着小云溪上山吗?”


    谢慎脊背发凉,一只手紧紧捏住衣角,面色不悦:“皇伯是怎么知道小云溪的?”


    谢萧自顾自地拿起杯子在手里轻晃,嫌茶水烫似的,边晃边看着谢慎,喝茶前先还对着杯口呵了一口气,再轻轻吹开:


    “别紧张,皇伯要是不愿意,侄儿现在还在那山里呆着呢,与其问皇伯如何得知她在此地,不妨问皇伯为什么要将信送出去给你们看呢?”


    谢慎神色一凛,心下一紧: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小云溪在哪?封锁消息也绝对是做得到的,他到底想干嘛?


    谢慎手指蜷缩,嘴上不紧不慢道:


    “皇伯要是想说,怕是早就说了,如此这般,又是想拿什么条件交换吗?”


    谢萧缓缓放下茶杯,忽然笑了:“那倒不是,慢慢来嘛,无咎侄儿还没回答皇伯的问题呢,侄儿觉得小云溪会一块来吗?”


    谢慎悠然:“皇伯要是想知道,随便派人查探一下不就好了?何必非要问小侄儿呢?”


    谢慎也是服了,非得抓着他和这个问题不放了?


    谢萧眉头微蹙:“派人去查?侄儿不觉得那样太无趣了吗?”


    “有趣无趣重要吗?”


    谢萧略一思索:“有理,结果既定,怎么样都是徒劳。”


    “皇伯又开始说让人听不懂的话了。人这辈子,不就活一个过程吗?”


    谢慎简直觉得莫名其妙。


    谢萧怔愣片刻,而后突然笑道:“哈哈哈……皇侄儿这般有趣的人,皇伯怎地今日才见到,实在遗憾啊。”


    所以他这皇伯不是演的?而是个疯的?怎么一会试探,一会闲扯,一会板着个脸,一会又笑得满脸褶子,还总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不论如何,只要师父在,小云溪肯定是不会有事的,妄想套疯子的话,他也真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