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爷
作品:《倦人归处》 第二日一早,西城门上就扎了一个用箭射过来的信封,守城门的将士将箭拔下,看见信封上的内容脸色发青,立刻快马加鞭将信送进主帐交给孙寒食。
“小王爷在寨中一切安好,不过寨中食物短缺,也没银钱买肉。请各位大人于明日下午申时四刻送些银子粮草至西郊林子中间白灰标记处,不用太多,千两白银,百石粮草即可,还有锦缎百匹,棉花百斤。入冬天寒,小王爷还要在寨中暂住,寨中物资短缺,不敢委屈小王爷,还望各位大人尽快筹备。”
“这…这……”孙寒食手中的信纸被指节攥得发皱,心头焦躁的不行,目光在桌子上的舆图与林钟和元泊的脸上来回逡巡,眉头拧成了死结。
林钟看着孙寒食的样子简直想翻白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信纸,一边看一边不忘嘲讽:“多亏了孙主事大发善心,拿着军令牌给山匪开路,也不知是授了谁的意?如今倒是知道着急了?”
“呃……”元泊缓缓打开折扇,有些心虚,“孙主事的令牌其实是我给的。”
“什么!?”林钟信没看完人就懵了,意外又不解地看向元泊,“不是……元先生,你怎么会有落鸿城的军令牌?而且小王爷不是你徒弟吗?你怎么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这个说来话长,事后我再详细跟你解释吧。”元泊有些尴尬,“让二位产生误会实在不好意思,那个……还是先说说信中内容吧。”
“花?花笺?这山匪头子送个勒索信都这么有雅兴?”林钟瞠目结舌,说完又觉得自己过于大惊小怪了,干咳两声,概括道:“绑匪以小王爷相挟,要价一千两白银,还有粮草布匹、锦缎棉花,明日就要交割。”
元泊心道:花笺?看来是怀素没错了……不过,这山匪竟这样穷?布匹棉花都要?也不知道我那娇滴滴的小徒弟这两日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林钟说罢,见元泊神色不太对,以为他是心疼徒弟,二话不说就将信纸递给了他,元泊不明就里地接过信纸,边看信边听孙寒食哭诉。
“这千两白银已非小数目,再加上各种物资,这……府库近期因赈灾早已空虚,仓促间该去何处筹措啊?”孙寒食一脸焦灼与担忧,声音也带着难掩的颤意。
“他们并没说要放人,落鸿城里派来的兵将都到了吧?”元泊问道。
“嗯嗯,昨日已到营中,军械粮草也一并到了。”
孙寒食语气没有之前那么慌乱了,毕竟在统筹安排上他还是有一手的,经他手的物资军备的入库调用统计还是非常让人放心的。
元泊手腕一转,将折扇合拢:“既如此,剿匪计划便定在明天吧。”
“可小王爷还在山匪手上啊,万一那帮山匪伤了小王爷,那可怎么办?”林钟有些担心。
“不会的,既是做客,谢慎便不会有事的。”元泊淡然道,而后手中的信纸叠好放入袖中。
在帐里忙活一天,敲定完各种作战细节,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出了营帐,元泊看着月亮有些唏嘘:怀素啊,多年未见,你过得怎么样呢?
程秋生推开门,将谢慎带进屋内:“小王爷,这两日就委屈你在我这儿住两宿了。”
进了屋门,程秋生就将屋内的烛火点上了,谢慎则用眼睛将屋内扫视了一遍。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旧木床靠着墙角,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被褥,边缘还打着细密的补丁。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壶与两只茶杯,周围围坐的粗木椅也尽是磨损痕迹。
破旧的窗户是开着的,窗外晾衣绳上倒挂着几件料子不错的衣裳,长袍青衫都有,一看就是程秋生的衣服。
窗外传来山风呼啸,烛灯光影摇曳,映得屋内更显清寒,却也透着几分山野间独有的粗朴气息。
“只有一张床,我睡哪啊?”谢慎神情恹恹。
虽然条件艰苦了点,但他现在寄人篱下,跟着将就一下也不是不能接受。
程秋生将火折子收了起来:“委屈小王爷跟我挤挤吧。”
“什么!?”谢慎不知道程秋生是怎么开的了口的,“这么小的床,我一个人睡觉翻身都费劲,现在还要跟你挤挤?”
这玩意能躺两个人?而且那被子能盖两个人?不是……这床褥被子他多久洗一回啊?
“没办法,寨里穷嘛,信今天刚送过去,银子什么的明天才能送来,就这一晚,劳烦小王爷凑合凑合吧。”程秋生摊开双手,有些无奈。
这怎么凑合啊?我趴在桌子上睡都比跟他挤一张床上强吧!
谢慎算是知道什么叫绝望了!但他又不能真趴在桌子上睡一晚,不仅跌份儿,还白便宜了程秋生那白面书生!
“就不能给我单独安排一间房吗?我又跑不了,你在这应该还算说得上话吧?”谢慎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很遗憾确实不能,今天我们商议拿你换什么的时候,我说要多留小王爷几天,陪我聊天解闷。小王爷不跟我住一块,岂不是惹人怀疑吗?”
呵,都忘了这人是个有前科的,虽然清楚山匪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呆着,而目前跟程秋生呆在一块却实是他最好的选择——
但此刻,谢慎还是感受到了哀莫大于心死!
行吧行吧,那就凑合呗,我就不信这白面书生能比我舒坦到哪去!
然而,天不遂谢慎意!谢慎直愣愣地挤在里侧,一动不动,身体又酸又僵,根本睡不着。
反观躺在外侧的程秋生,呼吸清浅,但听得出来他睡得很安稳。
这下,谢慎更睡不着了,自己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虽然心里还有很多问题没来得及跟程秋生聊,谢慎也不好把人叫醒硬问,再者,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师父真的教过他吗?他一个书生不考取功名,怎么就当了山匪呢?这让他俩见着了面,师父心里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想我。不对!这么久了,我那娇弱小白脸师父怎么一点信都没有?真是中看不中用啊……
想着想着,谢慎打了个哈欠,有了点困意,思绪一停,酸痛难忍的身体又让他精神起来了。
被磋磨了这么几天的小公子,情绪也变得极度稳定,身旁的人睡着觉,谢慎愣是哄住自己没崩溃。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师父以前的学生,一个人干熬,总比两个人都睡不好强。
两人的恩怨此刻在谢慎心里全都消散了,他实在没办法打扰一个可以在他身旁安睡的人,嗯……即便是敌人。
毕竟在谢慎心里,可以安睡的地方一定是舒适安稳,可以完全放下心的地方。
他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信任他的人。
第二天一早,程秋生的门就被人敲响了,说是大当家的急着见军师与小王爷。
一夜没睡的谢慎顶着黑眼圈看着屋顶,浑身僵硬地想翻身都翻不了;程秋生倒是一夜安眠,气色很好,容光焕发。
听到外面的来报,程秋生泰然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而后,转头看见强撑着坐起身的谢慎,愕然道:“小王爷,昨夜是没睡好?是这床板太硬了吗?”
谢慎瞥了他一眼:“不是,是我乱说话遭了报应。”
两个人平躺就能挤满的小床,他是真不明白程秋生是怎么能一晚上不翻身的,而且程秋生呼吸太浅,他总觉得稍微一动就能把他吵醒。
程秋生也想不明白谢慎到底是遭了什么报应没睡好,气色差成这样,搞得好像是他吸了谢慎的精气似的。
一会见了人可怎么交代啊……
两人的幽怨各不相通,自顾自的晨起盥洗,整理衣冠,然后相聚在那饭桌上。
程秋生率先开了口:“小王爷,先吃饭吧,一会有人要见你。”
“哦,你们那山匪头子?”谢慎拿了一个包子,随口一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程秋生故作玄虚,又缓缓补充,“见了故人,还望小王爷保持礼节,别太激动。”
谢慎没应,转而问道:“我师父元泊以前真的教过你?”
程秋生反问:“小王爷不信?”
谢慎淡淡道:“那倒不是,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如今做了山匪,见到我师父也别忘了保持礼节,别太激动。”
“小王爷以为元先生是来此赎你回去?要见上一面确保小王爷安好?”程秋生闻言问道。
什么叫赎回去?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我是被发卖到了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吗?用什么赎字!
“没有,不过迟早会再见的,我师父性敏易碎,知道他教过的学生做了山匪,我怕他接受不了,话赶到这儿,你也提前准备准备。”
其实谢慎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把程秋生的话给呛回去,既然他问了,也不妨接话搭个腔。
程秋生倒是不置可否,还挺认同:“小王爷说的是,那就多谢小王爷提醒了。”
呵,还谢上我了,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多么温柔体贴的贤良弟子呢!谢慎心里腹诽道。
程秋生将谢慎带到匪寨议事堂,一路上所有人都肃立持械、身正肩直,立在两侧,谢慎觉得很不对劲,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匪窝,倒像是在军营里。
再一细想程秋生的话,谢慎越发觉得毛骨悚然,军匪勾结吗?打算拿我祭旗造反?
“大当家的请两位进去。”传话的侍卫带着他们俩往里走。
刚踏入门槛,谢慎就察觉到了屋内其乐融融氛围下的威压,除在朝堂上见到皇兄外,谢慎从未在谁的身上感受到这种震慑人心的气势。
堂上那人身着绣着暗纹蟒龙的玄色锦袍端坐主位之上,面上含笑,却不怒自威,模样竟和他父亲有几分相像。
那人身侧站着两个守卫,肩背挺直,底盘很稳,功夫肯定不差。独眼龙在下面侧身站着赔笑,那奸邪凶狠的脸上堆着笑的样子像极了战战兢兢去讨好猫的老鼠。
程秋生朝堂上那人躬身行礼:“王爷。”
谢慎身体一震,连呼吸都滞涩几分。
王爷?这人是我皇伯?
谢萧没理会程秋生,反倒从主位上起身向他们这边走来。
他左手按住谢慎的肩膀,身体前倾,目光细细地扫视着谢慎,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丝毫不放过谢慎任何一个微表情。还顺便腾出右手虚扶了一把程秋生,让程秋生起身。
被人凑近来回看的谢慎心里很不自在,却还是梗着脖子直视谢萧的眼睛。
片刻后,谢萧满意地站直身体,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而面向程秋生说道:“这就是我无咎小侄儿?怎么看上去气色不怎么好?寨里没招待好?”
“不敢!小王爷概是初来乍到住不习惯。”程秋生躬身作揖回话。
谢萧摆了摆手,让程秋生无需多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