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匪寨

作品:《倦人归处

    青龙寨中,独眼龙独坐虎皮交椅上,与堂中众匪喝酒吃肉,碰杯划拳,谢慎被松了绑,安排在程秋生身边,后面还站着几个山匪看着他。


    谢慎是真饿狠了,转头又看见旁边程秋生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肉,气闷地狠狠盯着程秋生。


    程秋生侧头笑着对他道:“小王爷,你那不是有肉吗?怎么一直盯着我碗里的?是觉着我碗里的饭菜比你的香吗?”


    谢慎听出他语气里的戏弄意味,咬牙切齿地拿了一个鸡腿啃了一口:“我就是没见过你这种吃法,皇宫里的姑娘们吃饭都没你这么娇。”


    “是吗?那她们吃饭都如小王爷那般吗?只是食不厌细,她们如此狼吞虎咽不怕被噎住吗?”程秋生继续轻嚼细咽。


    十五岁的谢慎正是年少气盛,一点就着的年纪,被他这么阴阳怪气的讽刺回怼,一口肉没咽下去就噎住了自己,顿时又羞又怒又窘迫。


    程秋生赶紧好心地给他递上一碗酒:“小王爷,你看,食不厌细,以后还是小口吃饭得好。”


    “咳…咳咳……”谢慎顺手接过了碗,喝了一口,不仅噎住的那口没顺下去,还被烈酒给呛住了,脸涨的通红,不停抚着心口给自己顺气。


    这一刻,他是真想掐死程秋生这没安好心的狗东西。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的谢慎没好气道:“多谢提醒!不过像你那样慢着吃,哪天这匪寨被端了,连噎着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觉得吧,只要小王爷在这,天就塌不下来!”程秋生极度真诚地看了谢慎一眼。


    撞上程秋生那个眼神,谢慎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赶紧抖了抖身子,闷声吃饭去了,一个眼神都不再往程秋生那边去。


    看他这个样子,程秋生嘴角微翘,打了胜仗一样低头吃饭。


    酒过半酣,酒气还在热烘烘的空气里打旋,独眼龙原本瘫软在椅子上的身子慢慢坐正了些,他脸上虽带着醉醺醺的酒色,浑浊的瞳仁里却透出了精明的光,像深井里慢慢浮起的冰碴,里边还藏着狂妄自大的嚣张与挑衅。


    “兄弟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吧。”独眼龙陈铁山开口后,喧杂无忌的匪徒们瞬间安静了下来,看向他们老大。


    独眼龙突然一拍大腿,端起一碗酒懊恼道:“今儿能请来小王爷我高兴地脑子都犯糊涂了,都没敬咱小王爷一杯,小王爷,咱们寨里的酒菜还可以吧?”


    谢慎抬眼看着他,干巴巴地敷衍道:“还不错。”


    “好,那咱们就干一碗!”独眼龙高兴道。


    独眼龙说完就把碗往前一举,谢慎也端起了碗跟他隔空一碰,硬撑着喝完了。


    喝完没一会,谢慎就脸色发红,人也醉乎乎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


    见谢慎这么老实地配合他们老大,匪徒们哄堂大笑,还有不少借机起哄奉承的——


    “这小子一路上都横得很,没少给咱添乱,还是大哥有面子!”


    “也就是大哥了,连软硬不吃的小王爷都治得住。”


    “这小子一路上没给过谁好脸色,见着大哥,立马老实了,哈哈哈哈哈……”


    这些话传到谢慎耳朵里,简直跟当众扇他耳光没区别,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谢慎人虽不怎么清醒,但也知道这是人家的地盘,心里又气愤又憋屈,还夹带了一丝委屈和没由头的怨念。


    元泊要是在这,他现在就能抱着他师父哭一场。可是元泊不在,他身边只有一个他恨极的程秋生——


    谢慎本来一点没打算给独眼龙面子,程秋生在旁边给他倒酒的时候偷偷跟他说:“小王爷要是不想被人逼着灌下去,还是配合着点吧。”


    谢慎虽不愿意但他知道程秋生是对的,又想起师父说过成大事者贵忍,一触即怒的大多是莽夫。如今他又身在曹营,不得已硬生生忍了下来。


    事后谢慎对程秋生的态度也好了点,可还是会觉得又窝火又委屈,师父不在,他莫名地看向了程秋生。


    程秋生接收到谢慎含屈带愤又有些无助的目光,只是淡淡的拿起碗,不过语气没有了之前的讽刺戏弄:“还想喝吗?那咱俩也干一个?”


    谢慎没搭理他还冷着脸把头扭了回去,刚刚对程秋生的一点好感也跟着烟消云散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程秋生独自喝了那碗酒。


    元泊这边也忙了一天,核查完户籍,给没问题的灾民分了粟米让他们回家了,那些受伤严重的人也被安排到了槐梦县的医馆,无家可归的孩子则转交孙主事,由他负责在相邻几个县里给找个好人家养着。


    元泊回到营帐已经入夜,这次只剩楚云溪一人留在帐里等他回来吃饭。


    楚云溪见元泊回来,将手中的书卷放在一旁,起身作揖:“先生,饭菜刚找人热过的,一块吃吗?”


    “好,以后饿了你就先吃,不用等我。”元泊眉宇间带着些倦意抬起右手,掌心朝下轻挥示意楚云溪不用拘礼,而后侧过身顺手将帐帘拢紧,隔绝了外头的寒风。


    楚云溪微微颔首,待元泊落座后楚云溪才跟着坐下。


    营帐里炭火很足,但室内并没有很热,应该是刚添没一会儿;才加热过的饭菜冒着热乎的白烟,手边刚倒的茶也是温热刚好入口的;除去楚云溪手边那本,桌案上的其他几本书连带着之前随手放在那的笔墨纸砚也摆放的很整齐,不是元泊早上离开时胡乱堆叠、七零八散的样子了。


    元泊见微知著:这孩子看上去性子清冷,却总在这些细处透着贴心,真是招人喜欢啊!


    楚云溪手里的勺子没动,抬头看向元泊:“先生,匪徒那边有人送信吗?”


    “尚未。”元泊执起茶盏抿了一口,缓声道,“绑走了谢慎那小子,他们约莫还在盘算,提什么条件既能让我们同意又能多捞些好处吧。”


    楚云溪喝了口粥,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上山剿匪的话我能跟着一块吗?”


    “可以,不过你得跟着我,嗯……还要保证不能离开我的视线。”元泊依旧温和沉稳,假装没看穿她的小心思。


    楚云溪微微一愣,压下心中的不解:“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楚云溪没想过元泊会这么干脆利落地同意带她上山剿匪,还预先想好了各种应对之策,哪怕用上她最不想用的办法——利用沈适来博取元泊的怜悯与心疼。


    虽然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但现在元泊确实是直接答应了,楚云溪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元泊想的很简单,一来山匪作乱搅得槐梦县不得安宁,不让小云溪亲自参与剿匪怕她心里心里会留下根刺儿;二来也怕楚云溪因谢慎被抓一事而自责愧疚。


    最后,落鸿城派的兵将不日即到,战备也充足,保护好小云溪肯定是没问题的,索性带她一块去,也免得她以后会被此事困住,走不出去。


    饭后,元泊拿起桌子上的折扇,起身看向楚云溪:“今晚你留这睡吧,省得折腾,我去谢慎那帐子里住一晚。”


    夜间,元泊躺在床上,手里摩挲着那木刻人偶,思绪起伏不定:为什么会觉得我看到就能明白呢?


    从主帐出来,“守卫”青十九就跟他讲:“这是匪徒离开时掉到地上的,骗走小公子的人自称是先生的学生,临走时悄悄在我耳边交待,要我亲自把这个交给先生,说先生看见自会明白的。帐中人多,我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没说明此事。”


    “好,我知道了。”元泊淡淡回应,心里却万分感慨,不愧是青鸟阁出来的人,“辛苦你了,这几日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不用站岗了。”


    青十九不再多言,领命道谢后就下去了。只留元泊一人拿着小人偶来回琢磨。


    这木刻人偶是个无面的,元泊能猜出来这刻的是自己,只是时间太久远了,他实在琢磨不透那人留下这个是什么意思。


    夜黑如墨,山风穿过山间发出呜呜的怪响。青龙厅内烛火忽明忽暗,映着几张凶神恶煞的脸。


    独眼龙右眼睑覆着一块黑布,边缘隐约露出狰狞疤痕,左眼斜睨着前方,眼尾上挑带着几分狠戾,满脸虬髯杂乱如草。他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笑着跟下面的人议事,含着笑意的眼里全是精明算计和贪婪。


    他一只手在桌案上轻敲,粗砺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现在那小王爷在咱手上,兄弟们有啥想要的都尽管提,到时候咱一块跟那群狗官们要过来!这次你们还抢回来了两匹宝驹,那帮狗官肯定是不差钱的。”


    “大哥,咱得找他们多要点,起码千两白银,百石粮草,能让咱痛痛快快过个冬!”张虎率先开口,笑眯眯的脸上横肉堆在一块倒显得有些憨态可掬。


    而后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忽然道:“对了!还有火药,找他们要火药,我们这次能逃出来多亏了军师的火药!”


    下面跟着一块商谈的几个山匪看出他们虎哥是想要暗示大哥什么,七嘴八舌地纷纷起哄:


    “对,火药!咱从来没见过火药呢,今儿跟着军师算是长了见识!”


    “是啊,那玩意儿威力是真大啊,难怪朝廷管的那么严!”


    “大哥!别的咱都能不要,寨子里的粮草也够咱过冬了。火药必须得要啊!现在那小王爷在咱手上,那边不敢妄动,但万一以后当官的报复偷袭,怎么办?有了火药,咱也能让他们忌惮几分!”


    “是啊!大哥,这次咱在槐梦县杀人放火,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咱的。火药那是真厉害啊,要个几百石火药,到时候大不了跟他们玉石俱焚!”


    角落里坐着的二拐子仍在低头刻木头,可能是位置偏僻,人也话少不显眼,没人往这边看,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低着的头下那阴恻恻的笑,活像半夜得逞的索命恶鬼。


    独眼龙心里悸动起来了,心里开始盘算要多少火药合适,眼珠子也跟着提溜转:


    要是有了火药,是不是就能摆脱那人的控制了?现在姓程的和小王爷都在自己手里,姓程的带来的兵自己打点打点,或贿赂或威胁,大不了直接杀了,我青龙寨的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消息肯定传不出去!


    独眼龙心怀侥幸的算计着,还没盘算完就惊觉不对:火药?程秋生竟还能搞来火药?又是给兵又是给火药,那人就这么信任他?不对!那人手里竟然有火药?会有多少?那人到底要干什么?


    要知道守关大将用火药都只能找皇帝去要,用途计量,各种鸡零狗碎的细节都要一步步上报审批,使用时还得受皇帝派的人监管。


    独眼龙越想越心惊,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后,身体有点发冷,觉得自己得先试探试探,再做下一步打算。


    “火药的事再议。”独眼龙敲着桌面的手一顿,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地转头对程秋生道:“军师,这次你功劳最大,不知你想找当官的要点什么?”


    “我么?嗯……”程秋生对上他的眼神,捻着杯子沉思了一会,笑眸一亮:“就多留小王爷几天,陪我聊天解闷吧。”


    那人要见小王爷?他要来青龙寨!?


    独眼龙有些坐不住了,挥了挥手:“你们先下去吧,剩下的我跟军师详谈。”


    张虎还是有些不舍:“大哥,那火药?”


    “我心里有数。”独眼龙幽深的眼神意味深长地看了程秋生对面的张虎一眼。


    接收到大哥眸色示意,张虎知道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该听到的,刚要起身准备离开,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的张虎,走时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程秋生,见他仍在那不惊不扰地喝着茶,和往常一样的悠闲样子,悬着的心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二拐子收回视线,又成了卑微搞后勤不显眼的小部长,跟在最后一拐一拐地离开了。


    独眼龙没了匪首的气势,微降姿态道:“程公子,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了,你就直说吧,上面那位是不是要亲自来寨里?”


    “嗯,可能就这两天了吧。”程秋生颔首,而后喝了一口已至嘴边的茶。


    “那条件——”独眼龙话刚出口就被打断。


    “条件你们继续谈,但小王爷得押在这。”说完,程秋生放下茶杯重重一搁,眸若寒刃,面色也沉下去:“只是,大当家的别做山匪头子太久了,就忘了自己端的是哪家的碗,吃的是哪家的饭了!”


    “那自然是不敢忘的,既然主子要来,我自会备足一应之物,谨奉于前,绝不会在主子面前失了规矩。”独眼龙被激起一身冷汗,嘴角扯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笑:“只是,答应好兄弟们的,那个火药……”


    “火药断无可能,主子这边不会给。官府那边你大可试试,看他们是会受你要挟,还是会炸了你这青龙寨给小王爷陪葬。”程秋生语气带着笑意,这话却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