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贵人

作品:《倦人归处

    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安民营门口,楚云溪也早已睁开眼睛。


    安民营里,幸存的伤患席地而坐等待救治,老弱妇孺手里拿着个碗出去排队领饭,不少人衣衫褴褛,露着瘦骨嶙峋的胳膊腿,几名将士正提着木桶分发稀粥,路过时也会下意识地护着身旁踉跄的灾民。


    元泊脚步沉稳,时不时将楚云溪往内侧拉,避开地上的泥泞与杂物;遇到往来扛着粮草的兵卒,两人驻足侧身让行,目光掠过那些缠着绷带、上药时惨叫的灾民,元泊神色沉了沉。


    楚云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也是一身血污,有点郁闷,她就是这个样子一路走过来的吗?


    穿过一路攒动的人影,终于到了元泊的营帐前,两名守卫见了元泊腰间的令牌,默默侧身放行。元泊牵着楚云溪跨过帐门,身后营道上的喧嚣与寒意,被厚重的帘幕稍稍隔绝。


    进了营帐,两人没聊几句呢,元泊就起身去营帐口命人上了饭菜,米粥和灾民的一样,只比他们多了两个配菜。


    元泊有些不好意思:“条件有限,没有肉,只能委屈你简单对付一下了。”


    “挺好了。”楚云溪倒没觉得有什么,见元泊站在营帐口好像没打算留下来吃饭的样子,楚云溪问道:“你不吃吗?”


    “嗯,你先吃吧,我有事要忙,不在这吃了。已经命人烧了热水,你吃完后会有人带你去换洗一下。”元泊说完后就转身出去了。


    楚云溪吃完饭,又在营帐里面稍作休息后,才被两个婢女带去换洗。


    每逢天灾**过后,该地所有的灾民都会先聚集在安民营暂留等候安排,其中不乏会有衣不蔽体满身血污的人。因此,安民营中备有各年龄段的衣物,不多,也都是粗布料子,样式也非常普通。


    楚云溪穿着这样的衣服都很好看,虽不明艳,但清隽耐看,在人群中也是能一眼就看到的。


    想起营中衣衫褴褛的人们,楚云溪问了婢女:“这衣服外面那些人有吗?”


    “营中储备的衣物不多,发放条件严苛,除受伤严重不能换衣服的人外,营帐分配好后,会给经核查后确实急需衣物的灾民发放的。”婢女恭敬地回道。


    楚云溪心里稍定,看来这安民营并非虚设之名,想到元泊,楚云溪心里评价道,来此的官吏也还算不错。


    其实元泊并非落鸿城派来的官吏,只是途径落鸿城恰好遇上了孙主事,听闻槐梦县遭了匪患,就先一步快马加鞭赶来了,安民营的事宜并不由他负责。


    后来,皇上知道了此事,即刻下令命落鸿城知州派人于三日内清剿匪寇,并调林钟来此协助剿匪,还令青鸟阁暗卫送军令牌给元泊。


    回到营帐后,楚云溪发现元泊已经回来了,坐下来正准备跟元泊说话,一个气质非凡的锦衣少年突然闯入了她的视线,少年掀开帘子站在营帐门口——


    那小公子穿着一身缀着银线云纹的白色锦衣,乌发用了根白玉小簪随意束着,风吹起了少年的几缕碎发,阳光照在少年的身上倒显得像是他在发光。


    谢慎刚在安民营门口听到元泊带了个小女孩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女孩的肤色很白,眉毛修长而略弯,眼瞳是浅褐色的,像神归山里清澈的溪水,清冷明亮;她的鼻梁小巧挺直,线条干净利落;嘴唇是淡粉色,唇形很好看。


    掀开帘子看到楚云溪的第一眼谢慎就觉得很满意,虽然眼前这个女孩看上去有些冷冷的,气质上也给人一种清冷疏离感,但不妨碍她长得漂亮啊,这个小美人以后就是他师妹啦!


    谢慎喘匀了气后,边挥手边笑着朝里面打招呼:


    “你好呀!我的小贵人。”


    楚云溪和元泊的目光朝谢慎看了过去,两个人都愣住了。


    一个心里想:这个与这地方格格不入的锦衣小公子管她叫小贵人?


    另一个头疼的想:这孽徒,十来岁的年纪都学会撩拨小女孩了?这是他能撩拨的人嘛!


    楚云溪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元泊的脸上才是五味杂陈。


    看到师父脸上吃坏了牙似的复杂表情,谢慎才惊觉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好像不太合适!


    在松山云溪居时,看到师父收拾行装像是要外出的样子,谢慎马上放下了手中的松木剑,转头就跑进屋里打听。


    “师父,你这是准备外出吗?”谢慎凑在元泊身边问。


    元泊也不看他,自顾自收拾行装:“嗯,为师有要事出门一趟,这段时日你就跟着大家一块在学堂里听讲吧。”


    “我师娘知道你要出去吗?”


    “已经派人给你师娘送信了。”


    “这么急?你出去干嘛呀?”


    “出去寻人,找个小贵人给你当师妹。”


    “哦,那我跟你一块去!”


    “不行,你老实在这呆着,别给我添乱!”元泊没好气地说。


    说完,元泊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背上包裹转身就走,根本不管他身后满脸不乐意的小徒弟。


    谁知,刚到门口,就看见谢慎坐在一辆精致贵气的马车上一脸期待地等着他。


    那马车通体沉润如墨,边角用暗金回纹勾勒出轮廓,车门嵌着暗纹银丝,浅琢缠枝隐于暗影,车内铺着浅金色暗纹软垫,檐角悬着羊脂玉坠,尽显温雅矜贵之气。


    见元泊出来了,谢慎高兴道:“师父!你快上来啊,我们出发了。”


    “你这马车太显眼了,而且我没打算坐马车出去。”元泊看到徒弟就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谢慎拍了拍手,立马有人牵了两匹马出来了,看这马的毛色和精神头,就能猜出来这是上等的宝马,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普通的马根本入不了谢公子的眼。


    谢慎从马车里钻出来转身上马,然后看向元泊:“师父,骑你那看着就像是没吃过饱饭的老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师妹啊!这两匹汗血宝马可是我找皇兄讨了好久才讨来的,快上马吧!”


    元泊硬生生忍住了用武力教育徒弟的冲动上了马,然而后来路途中喂马歇脚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个有钱徒弟真挺不错的,就是这徒弟嘴太损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元泊也就让谢慎一块跟着去了。


    谢慎一路上都在想元泊说的“找个小贵人给他当师妹。”,因此,他满脑子都是小贵人、我的、师妹。


    但话说出口,怎么就变成了我的小贵人!?


    脸皮薄的谢慎简直觉得天塌了!面上还强装镇定地与他们两两对视。


    “那个…我……我叫谢慎,字无咎。”谢慎实在受不了这别扭的气氛了,忍不住出声道,接着手突然指向了元泊,“是他的首徒。”


    元泊突然就不想认这徒弟了。


    楚云溪见谢慎是在跟自己说话,礼貌回道:“嗯嗯,我叫楚云溪。”


    楚云溪?多年寻而未果的楚玉将军后人楚云溪?谢慎心里又是一场海啸,不可置信地看向元泊。


    收到徒弟向他投来的目光,元泊面上笑着颔首,心里却嫌他丢人:


    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看人家听到你姓谢,有一丁点反应吗?


    嫌弃完徒弟,元泊又看向楚云溪:“我叫元泊,来的路上介绍过自己了。受你师父之托,我来接你回家。以后我便代你师父之职,继续教你。”


    “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我不会再拜师了。”楚云溪回道。


    谢慎闻言往元泊那看了一眼,见师父还有空在那喝茶,没有一点继续劝说的意思,谢慎有点嫌弃,觉得元泊很有可能是顾及面子在那假装不在意,干脆自己开口道:


    “那个…你别看他柔柔弱弱的,很不经打的样子。其实他学问很好的,天文地理,兵法战术,四方经略,他都很厉害的。”


    那可是楚玉将军的后人,要是不能给他做师妹,那岂不是太可惜了?


    听到谢慎的话,元泊也不知道该喜该怒了。


    楚云溪心无波澜:“可是我已经有师父了。”


    谢慎路上听说了师父好友托孤之事了,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肯定是不能教导小云溪了。


    何况谢慎也有自己的执着,那可是他念了一路的小师妹!


    他又开始给元泊使眼色,见他不理,就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元泊。


    这逆徒简直倒反天罡!元泊直接给了谢慎一眼刀。


    “嗯嗯,你师父信上说让我替他教导你,你也并非一定要再拜我为师的,你如上学堂那般喊我先生或夫子即可。如此,你可愿意随我学习?”元泊向楚云溪解释道。


    楚云溪起身向元泊作了个揖“那就多谢元先生了。”


    安民营的角落里,十几个匪徒挤在小小的一间营帐里,帐子里连桌椅都没有,就铺了大通铺一样的席子,上面放了破衣服缝制而成的一大块布做床单,还有几床用了不知道多少回的破旧被子和布枕,跟元泊那营帐里的布置可谓天差地别。


    不过,这营帐里的蜡烛还是有两个的,水壶放在营帐门口旁,旁边还摞了几个碗用来喝水,也用作领饭吃饭。


    “虎哥,咱们一直藏在这堆人里也不是个事儿啊!外边都是朝廷的人,指不定啥时候就开始查户籍了,咱啥时候动手查内奸啊?而且这内奸该怎么查啊?”刘二低声在张虎耳边问。


    安民营为防细作伪装灾民,在安顿好灾民后会统一调查户籍,凡来路不明的,直接抓走送官府严查。


    “蠢货,大哥让查的哪是什么狗屁内奸。”张虎搂着刘二的肩膀把他拉近压低声音说,说完又斜眼看了他右后方坐在席子角落看兵书的书生一眼。


    刘二恍然大悟:“所以大哥是怀疑那小子了?我说呢,那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挑的,大哥怎么还那么看中那小子,大哥今天不战而逃,原来是想拿他钓大鱼呢!”


    刘二以为那土匪头子是打算在城外设伏,拿那白面书生当诱饵,引官兵入瓮,一举歼灭。他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可得好好表现表现,话到最后还故作玄虚地卖了个关子,没料刚说完,就被浇了盆冷水。


    “钓个屁的大鱼,当官的心眼多,论计谋咱们玩不过,那小子有才,大哥是真的想拉他入伙给咱当个军师,但怀疑也是真的。大哥是让咱带着他在所有人面前杀几个当官的,把动静闹大点,到时候不管他安的什么心都得老实干活。”张虎道。


    “虎哥,外边都是朝廷的人,就咱几个能成吗?”刘二心里有点发虚。


    “放心吧,跟着你虎哥,保准你全须全尾儿地回去。”张虎拍了拍刘二的肩膀看着他道,“你一会帮二拐子看着点儿那小子,别让他跑了,我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只是,制造混乱容易,怎么把兄弟们全须全尾儿的带回去才是让张虎愁得头疼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