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溪
作品:《倦人归处》 自绥远十七年秋楚屹将军身死之后,绥远皇帝谢祯便加强了边疆各地军防,又花费两年时间固国安邦,大灭狄戎等各部外敌的嚣张气焰,使外敌不敢进犯。
外敌刚定,大启又开始了内斗,各方争权,政治动乱,直到建安皇帝谢珩即位,耗费将近两年的时间平衡各方势力,收回政权,坐稳皇位,内乱方才平息。
建安二年,大启初定,正值百废待兴之际,但匪乱不断,搅得朝廷头疼不已。
盘龙寨外,山风卷着枯叶呼啸,漫山林木褪去葱茏,只剩那光秃的枝桠直指灰沉沉的天。
从落鸿城到盘龙寨的路上,山风也吹不散程秋生的思绪,他的心始终平息不下来。困扰他数年的噩梦终成执念,每每再做,还是会扰了他的心绪。
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那些人不是都死完了吗?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风卷着枯叶打旋,撞上寨门发出呜呜的低吼,与寨内的喧闹隔着一层门板,更衬得这初冬的傍晚,寒得凌冽,静得苍茫。
盘龙寨寨门大开,来人迎接程秋生和他带来的几十兵马进了盘龙寨,寨主独眼龙亲自设宴招待。
“以后程公子就是咱寨里的军师了!”独眼龙大笑着举杯向众匪宣布。
他面上挺高兴,心里却十分不屑:那位这么多年第一次送人过来,就送了这么一个白面书生?呵,还想让老子听这书生的?做梦!
“承蒙大当家厚爱!只是在下还有个问题,嗯……这么多年了,这寨名怎么还是盘龙寨呢?龙怎么可能一直盘着?”程秋生起身干了碗中酒,态度十分恭敬,眼睛虽带笑意却直勾勾地逼视独眼龙,“喜逢今日得见寨主,又有幸在寨中谋了个差事,在下就有了个浅见,不若将寨名改为青龙寨,蓄势久而现腾飞,大当家觉得如何?”
从程秋生那耐人寻味的眼神里捕捉到信息,独眼龙就知道是上面有指示了,思忖片刻,脸上笑容更盛:“这名字好啊!军师不愧是读书人,就听军师的,以后咱就改名青龙寨!”
下面群匪配合着独眼龙在下面叫好,实际上个个一脸懵: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这小子一来就给封军师还不够,寨名都要听他的改了?
眼睛可骗不了人,看出独眼龙的不服,程秋生直接借势给了独眼龙一个下马威,他手上可没打算沾血,这种事还是交给那一只眼办吧。
出发前,那位私下跟程秋生聊天时,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缓缓道:“盘龙?盘了这么久也差不多歇够了,该起来活动活动了。”
“只是不知道这么久没开刃,这刀还够不够锋利了。”程秋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那位,心里却难下决断。
“那就先请程公子过去探探底。不行的话,程公子大可取而代之嘛!”那人笑语里暗藏杀机,边说边将手指并拢,漫不经心地在颈侧一横,“总之,此事就拜托程公子了,无论如何,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初冬的天里,槐梦县城门前的长街浸在疏淡日色里,街上行人廖落,三五身影散在街上。疏疏落落的屋舍在槐梦县铺展开来,黛瓦覆着薄霜,墙垣间浸着初冬傍晚夕阳的余晖。
干枯的槐叶掠过青石板,旋落在无人的阶前。槐梦县的深处,几株老槐树枝桠横斜,将一户小小的院舍笼在疏影里。
小院木门半开,屋门口台阶旁的粗陶瓮里的绿植也刚被人修剪过,紧挨着粗陶瓮的一片细竹还留着浅绿,穿着朴素的女孩蹲在院中的一方菜地里拔萝卜,又将拔出来的萝卜放在菜篮子里。
忙完后她洗了洗手和萝卜,带着篮子去隔壁李大娘家里吃上了在槐梦县的最后一顿饺子。
那天半夜,平静许久的槐梦县突遭悍匪侵袭,守城官兵久不征战,见此情形,面露慌色,没多久就已溃不成军,槐梦县内混乱不堪,百姓如砧上鱼肉,任人宰杀。
周围厮杀声一片,楚云溪紧紧握着手里的刀,躲在尸堆里面,亲眼看着那些曾经鲜活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们被乱匪屠戮。
“你们几个,搜一下那些人身上还有没有私货,给没死透的补一刀,把他们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带走了,一个子儿都不给朝廷那帮狗官留。”一个身形精瘦结实的悍匪指着他右前方的几个手下命令道,刚说完那几个狗腿子就立马开始动手了。
听到这话,楚云溪不安的琢磨着:
我还能躲多久呢?那几个人搜到这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不行,现在出去也只能是送死,再等等,得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她好像等了很久,久到全身没了知觉一般,终于……
楚云溪看见有人慌慌张张地跑到那匪首跟前,大概是在匪首耳边汇报着什么,声音太低,楚云溪没听清那人说的什么,只见那背对着她的悍匪越听越气愤,然而,不一会就听见——
“朝廷派兵来了,兄弟们,就近抢,抢完就撤,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直接砸了!最后再给他们放把火!”带头的悍匪怒喊道。
喊完又转身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我带弟兄们从西门先撤,派了人在西郊林子里接应你们,朝廷的兵来的这么快,必有内应,当官的心眼多,你们配合虎子,带上那白面书生留下来探探,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狗杂种给朝廷报的信!”
“是!”那几人齐声回道。
怒骂和哭喊声又是一阵沸腾,而后再随着匪徒的离开渐渐归于寂静,那几个留下来的探子也逐渐离开了楚云溪的视线。
等一切平静后,楚云溪走了出来,一个人站在街上,看着那些横列在地的人,楚云溪强撑着的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反而全堵在了心口。
“小溪呀,看这天气一会要下雨啦,要早点回去了嗷。”
“云溪!大娘家种的红薯熟了,你拿一些回去跟你师父一块吃啊!”
“沈公子,小孩发烧是要用冷水浸湿的毛巾敷头嘞!云溪不怕嗷,奶奶来给你敷头嗷。”
“小溪!你把东西放那吧,一会大伯给你扛回去!”
那些带着画面的声音慢慢从她耳边消散。
眼泪不自觉地从楚云溪脸上流下。
“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一只手覆在了楚云溪湿润的眼睛上,声音也跟着从身后传来,那声音非常温润,还带着一丝安抚人心的温柔。
虽被隔绝了视线,楚云溪却并不害怕,她还闻到了那人身上的香味,味道淡淡的,很好闻,像是雨后清晨阳光照在山间的松香。
“没事了,不用怕。这次绝处逢生,你以后一定会一生安顺的。”元泊捂着楚云溪的眼睛,转到她面前,右手微微拢过她的肩膀,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随着元泊的每一次轻拍,楚云溪不安的心也跟着节拍慢慢地安放下来了。
楚云溪小声问道:“还有其他活下来的人吗?他们都还好吗?”
“嗯,都好,有人受了伤,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们被带到了安民营,有人照顾他们的。我现在带你去找你家里人。但是要先闭着眼睛走一段路,我拉着你走,好吗?”元泊声音更柔和了些。
“好。”楚云溪轻轻点了点头。
所谓安民营,是由于建安元年国内多地遭山匪作乱,朝廷为救急救灾特设的。同时,朝廷设立了安抚司负责管理调配安民物资,并制订了相应律法。
每逢天灾**降临,安民营既可做军需之用,让士兵安营扎寨,整顿休息,又可做灾民的临时居所,安抚灾民。
担心身旁的孩子闭着眼睛会害怕,元泊拉着楚云溪的手开始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元泊自报家门道:“我叫元泊,元宝的元,淡泊的泊。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十三,十三岁的十三。”楚云溪闭着眼边走边说。
十三岁,这么巧吗?元泊有些惊喜。
“你今年十三岁吗?我应故人之约来这里找人,她也十三岁,既然你们同龄,我想你们很可能互相认识,到了安民营,你可以帮我一块找找她吗?”
“她叫什么名字呢?”楚云溪反问道。
“楚云溪,白云的云,溪水的溪。你认识吗?”
“嗯嗯,但是我们这里叫楚云溪的人很多,你说的故人是谁?你描述一下他,我确定一下是哪个楚云溪吧,可以吗?”
元泊有点意外:我这是被一个十三岁大的小孩套话了?这孩子戒心很重啊!
鉴于元泊自知自己是有求于人的,继续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那位故人啊,他叫沈适,应该是十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我们很多年没见过了,他现在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但他以前是个读书人,身上应该会有很重的书卷气。”
楚云溪心里咯噔了一下,又有些忐忑:“你这么说我就有点印象了,不过沈先生已经去世了,你们什么时候定下的约定呢?”
“半个月前吧,我收到他的信就尽快赶过来了,可还是来晚了些。”元泊有些懊恼。
“可沈先生去年秋天就已经去世了啊,你半个月就能赶来,收个信怎么会这么久呢?”
“我居住的地方,传信流程比较繁琐,过往都是我京城的朋友做中间人帮我们传信的,不巧他去年夏末有事外出,一直联系不上,直到前不久他那边才有回信寄来,沈适的那封也在其中。”元泊耐心解释道。
“那能把信给我看看吗?”楚云溪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紧张,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期盼。
元泊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怎么一直在被她牵着鼻子走?
“来的匆忙,信我没带。”
“那你有其他凭证吗?”楚云溪好像是随口一问,但心里稍稍有些失望。
“他信的右下角落名处有一株用印章盖的禾苗,这个可以吗?”
听到禾苗印章时,楚云溪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了沈适教她写信的样子。
阳光漫过竹窗,楚云溪坐在师父的书桌前,小身板坐的笔直,沈适身着素色长衫侧立在旁,袖口轻挽,伸手绕过楚云溪的右肩,从案头取过一方小巧的朱文印章,在信的右下角署名旁盖上一株小小的禾苗:
“这就好了,小云溪日后回家了,也可以找人给师父寄信了。”
楚云溪却看着印章愣了神,指着那株小禾苗,不解道:
“师父,你的印章为什么画的是个禾苗呢?”
“因为有稻米谷子我们才能吃饱饭啊,我种个小禾苗,来年咱俩就不用饿肚子了。”沈适笑道。
“可是我们也没饿过肚子呀。”
“那是因为有人种了禾苗啊。”
说到这,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然后傻乐了起来。
想到师父,楚云溪各种思念、委屈等千般心绪再也压不住了,一股脑涌上了心间,又苦又涩。
她没再往前走,站在那里很想哭,但身边的人不是沈适,还好闭着眼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元泊察觉到她情绪不对,也停下了脚步,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那陪着她。
前往安民营的林间小路上,万籁俱寂,只他们二人站在那里,各有所思。
良久,楚云溪卸下了身上的防备,就是声音有些嘶哑:
“我就是楚云溪,沈适,沈易安的徒弟。”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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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云溪

